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杜士仪在宋憬面前素来放松得很,可也不敢什么都说实话,此刻只能把能说的先抖露出来:“也是我实在劝不住王大尹,我甚至还通过韦郎君,以苗中书捎话作为由头,请了苗郎君提醒他过犹不及。可谁曾想,他竟是连这个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以至于险些铸成大错我刚刚进来时看见那割耳大汉的叔父,已经孱弱得要人抬走,倘若真的在狱中有个闪失,岂不是无法挽回?”
“是啊,幸好还不至于无可挽回。”宋憬轻叹一声,随即才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杜士仪道,“你还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竟然能让苗含液听你的鬼话,诈称他父亲捎了那样的言语?”
“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好在苗郎君和他兄长,全都和苗中书性子不同,否则我岂非与虎谋皮?”
“子不类父……”宋憬再次叹了一声,却忍不住想到苗延嗣还有两个好儿子,自己却是一个成器的都谈不上。但这少许感伤,须臾就被他丢在了脑后。
“好了,闲话我也不再多言。如今王怡不在,民心也渐渐平定,你也不用疲于奔命了。我昨天连夜查看了所有案卷,大多数屯营兵都应是不明就里,为权楚璧以匡扶社稷诛杀佞幸等等说辞蒙骗,罪不及死。但我从权楚璧家中搜出了一本账册,其中多有银钱往来。此事非同小可,你带两个令史仔细去查一查。你之前一直都在抚民,但因王怡之故收效甚微,如今此处便由我出面,也可让民心安定。
见杜士仪凛然受命,宋憬又嘱咐道:“不日之内,姜皎灵柩就会抵达京城,我与他无亲无故,不便前往,你去拜祭时,替我上一炷香吧姜皎虽则不该和宫禁中的惠妃往来,但终究也是陛下微时相交的旧人,平白无故遭此劫,实在是可悲可叹。”
想到从前言行无忌我行我素的姜皎,不但成了罪臣之子,而且还失去了父亲,杜士仪默默点了点头,心中却忍不住联想到了崔俭玄身上。尽管身有要务,但总能够抽出时间见一见妹妹和妹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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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三百五十一章 明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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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坡山第,虽深秋却依旧草木葱郁。.
京兆杜氏自汉以来便是显宦辈出,杜思温这一支从隋开始始终官运亨通,到杜思温的时候自然底蕴十足,单单是这一座山第移植的树木,以及蓄养的园丁,就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平时杜思温和几个姬妾住在其间,赏花种菊怡然自乐,如今更多了杜十三娘和崔俭玄,杜思温平添了几分乐趣,此刻让杜十三娘搀扶着他走在后头那一片荷塘之中的木桥上,他面上便满是笑容。
“虽然你这婚事匆匆忙忙,都没来得及让我这老叔公喝一杯喜酒,可这门亲事结得不错。”
新婚不久,杜十三娘被人如此一说,不禁微微有些脸红。而杜思温见她这小儿女娇态,不禁更笑眯眯地打趣道:“门当户对只是其一,清河崔氏自崔泰之崔谔之兄弟之后,家门再上一个台阶,但这一代却无甚极其出色之人,本来看着总不免要走下坡路。可你在崔家住过,婆婆小姑全都熟悉,崔十一郎固然不是惊才绝艳,却是能够心疼媳妇的人,所以这门亲事对你来说合适得很。就比如你家阿兄,异日成亲时,他那媳妇的担子,可就比你重得多,日子可不好过”
“老叔公……”杜十三娘欲言又止,想到杜思温是知道杜士仪心仪之人是谁,她不由得平静了一下心情,低声问道,“阿兄和王娘子,几时方才能修得同好?”
“这就难说了。”杜思温轻轻摇了摇头,“王家豪富,觊觎之人不知凡几;你阿兄仇人多,除非自保之力足够,否则他也得担心是否会牵连了女方。他们俩啊,各自找的意中人竟然都这么麻烦,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王元宝兴许还不知道女生外向,给他相中了这么个女婿,否则还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发愁”
正说到这儿,他驻足看着满塘残荷,正要再说话,突然瞥见那边厢两人并肩而来,顿时就笑了:“说曹操,曹操到,你看,你家夫婿和阿兄走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郎舅是兄弟俩好容易大忙人抽出空来看你们,咱们去迎他们一迎”
“老叔公,阿兄也是来看你的。”
“那是借口你阿兄啊,从来最宝贝的,就是你这个妹妹”
杜十三娘被杜思温说得面红耳赤,心中却是喜滋滋的。等扶着杜思温又沿着原路返回,她就看见杜士仪和崔俭玄一块上前来施礼,少不得松开手后屈膝行礼,叫了一声阿兄。果然,她还来不及道两句别情,就只听崔俭玄说道:“十三娘,我已经说过杜十……咳,内兄了。那会儿就算走得急,同在东都,也应该和我说一声,我怎么也会同他一块到长安来,结果害你担心一场”
“呵呵,说的是,你妹妹尚在新婚,你这阿兄就害的他们俩离开东都跑了一趟长安,还到我这里天天陪我这老头儿赏花赏月赏美人,结果惹得这山第之外好些人猫着盯梢,可是好一片苦心啊”杜思温心情甚好,打趣了两句之后,见杜士仪立时对崔俭玄和杜十三娘赔情道谢,他方才笑眯眯地说道,“别人在宋广平手底下做事,必然都战战兢兢,于你来说,只怕是求之不得吧?”
“宋开府固然崖岸高峻,但只要以诚相待,不怀功利之心,实则是好相处的人。听其分派效力,只需竭尽全力,无需有后顾之忧,我自然求之不得。”杜士仪想起之前应付王怡的殚精竭虑,如今忙归忙,睡得却踏实安心,不由得笑了起来。但他今日拜访杜思温,除却因为私情,却还另有要事,这会儿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抄录的纸,双手递给了杜思温,“实不相瞒老叔公,今日前来,还想请你过目看看这个。”
“嗯?”
杜思温展开一看,刚刚的戏谑玩笑之色便一扫而空,目光显得非同一般的凝重。而杜十三娘悄悄瞥了一眼,见竟仿佛是银钱账册之类的东西,她微微一思量,心中也不禁为之凛然。
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杜思温方才沉声问道:“从何而来的?”
“权楚璧家中抄检而来,据他家中管事说,是主人亲自记的,应是往来账目无疑。这只是我摘抄的一部分记录,实则更加庞大,所涉数目……”杜士仪停顿了片刻,声音一时变得无比低沉,“所涉数目高达数万贯,人员则有上百。”
别看杜士仪给杜十三娘预备的嫁妆就有整整两万贯,可除却真正豪富的王侯公卿,等闲人家根本拿不出这样的现钱,更何况权家早已不如当年,权楚璧又只是权怀恩的侄儿。所以,杜十三娘即便知道自己一介女流不该插嘴这样的家国大事,此刻仍不禁失声惊呼道:“莫非就是他为了逆谋而筹措的钱?”
“可上万贯这样的数目,谁会轻易出借?”崔俭玄皱眉反问了一句,便意识到自己忘了杜士仪刚刚所言,这并不是出自一人的账目,而是相当可观的人,“莫非是他这里一百贯,那里两百贯借来的?难不成是向那些屯营兵……”
杜士仪不等崔俭玄说完就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是从多达上百人的手中借了这样一笔大数目,然后用来大手笔地慨然资助那些屯营兵,因此方才得了人信任,那天晚上便借着所谓圣旨为名,从景风门斩关杀入了太极宫。”
直到这时候,杜思温方才再次问道:“你既然拿来问我,总应该查过这些人了?”
“不错,查过,是长安城中的富户,不少都是在东西两市开寄附铺和柜坊的,从前圣人尚未取消天下公廨本钱的时候,他们之中不少就是捉钱人,以放钱取利为生。”
“那就对了。”杜思温微微一笑,又将纸卷递还给了杜士仪,“怪不得,上头有些名字怎么那般熟悉,原来还有京兆府廨的捉钱人。如此说来,你今天见我,应当就是请教此节?”
“此前那些屯营兵所胡乱供称的所谓同谋,宋开府再三查证,纯属子虚乌有,因而已经全部开释,而这一册账簿是宋开府再次令人清点权楚璧家产时,从一件锦袍夹层之中搜检出来的。而我令人拿着账簿前去其中一人那里查证时,他却一口咬定绝无假贷之事,又拿出所有借券与我清点。正因为如此,我反而心生疑窦。冤枉无辜,自是不该;可若一味宽纵,亦是不妥。”
“很好,不宽不纵,不严不苛,这正是中平之道。”杜思温顿时笑了,旋即却撇下杜士仪和崔俭玄杜十三娘,信步走到桥头,伸手召来一个小童吩咐了两句,随即方才转过身缓缓走了回来,“京兆府廨的那个捉钱人,曾经拜见过我两次,我召了他来你亲自问,如此也好过我空口说白话。”
见崔俭玄吃了一惊,倒是杜家兄妹面色如常,杜思温就笑容可掬地对崔俭玄解释道:“十一郎,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日后到你为官时,也得谨记这一点。无论文武,偏听偏信都是决计不可”
杜思温留了杜士仪用过午饭后,前往长安城中的一个从者便带着他要见的人来了。那京兆府廨从前的捉钱人罗生财人如其名,面相精明衣着体面,虽已四十开外,可一双黑亮的眼睛极其有神。然而,当他见到杜士仪的时候,仍然不可避免地为之色变,即便慌忙再遮掩,但在座的杜思温也好,崔俭玄杜十三娘夫妻也罢,全都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罗生财自知刚刚失态落在人眼中,见杜思温果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早已得到消息的他把心一横,索性就屈腿跪了下来:“京兆公今次见召,既是有杜拾遗在场,我知道为的必然是为了权楚璧假贷之事。实不相瞒,自从他出事之后,曾经假贷给他的长安城中各家寄附铺和柜坊,乃至于我这样的捉钱人,大多都把借券给一把火烧了个于净,权当被狗咬了一口,总好过卷入那样的谋逆大案中好在之前王大尹虽则一个劲抓人,却仿佛不曾发现他假贷之事,我们还松了一口气,想不到还是被杜拾遗发现了。”
“是宋开府发现,我只是奉命查证。你既然坦白陈情,不妨把话说清楚。但使真的情有可原,宋开府处,我自会据实相告,绝不会贸然加罪于尔等。”
既然承认了,罗生财自然本就是赌在杜士仪的态度上。于是听到这话,他把心一横,这才苦笑道:“说来恐怕杜拾遗不信,那权楚璧是以给女儿准备嫁妆为名向各家假贷的。权家是官宦,在京兆和河南都有不少地产,以此作为质押,我们想着有利可图,百八十贯自然不在话下,总共有百多人假贷于他,可谁知道他竟这样胆大包天如今钱财损失倒在其次,若是说我们亦是相助他谋逆,那岂不是天大的冤枉?恳请杜拾遗体恤我等,对宋开府说查无此事,我等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宋憬行事,心中无愧的人自然欢呼雀跃,可他们这种心中有鬼的实在怕得要死那一位可是拿着金山银山去求,也决计打动不了的
“借券真的全都烧了?”见罗生财连连点头,杜士仪却嘿然笑道,“倘若如此,你们反倒都脱不了于系,这因婚事而假贷便成了一面之词而若是借券留存,宋开府明察秋毫,反而绝不会冤枉了你们”
“啊”
罗生财一下子目瞪口呆,等看到杜士仪离座而起,向杜思温拱了拱手,仿佛立时要走,他不禁把牙一咬,慌忙上前阻拦道:“别人我不敢担保,借券……权楚璧亲手写的借券我还留着”
“好”
杜士仪这才目不转睛地盯着罗生财,一字一句地说:“你带我去见名单上其余放贷的人。我可以以我的家名官声作为担保,只要你等所言实情,借券无误,在宋开府面前,我一定会据实禀报,为尔等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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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三百五十二章 尽得圣心,撼张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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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张借券。.
宋憬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一沓虽尽力叠得整齐,但还是能看出不少都有折叠揉搓痕迹的纸,目光最终便落在了长跪于地的罗生财身上。沉吟片刻,他便开口说道:“惧罪而不曾坦陈,又险些烧毁了证据,本属有错,然则你终究是带着杜拾遗去了各家游说,最终搜集齐了大半证物,我就不苛责于你了。”
宋憬之直,天下皆知,而他那铁面不容情,同样是人尽皆知,所以,即便知道杜士仪是一言九鼎不至于随便毁诺的人,罗生财跟着其来见宋憬,依旧是心中惴惴然。此刻听到宋憬说出这样的话,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再次确认了对方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喜出望外的罗生财不禁连连磕头
“多谢宋开府宽宥,多谢宋开府宽宥”
“不必谢了,你去吧,记得告知其余人等,不必惊慌,大理寺的牢狱没那么多空位子,装不下那许多人”
此话一出,罗生财更是如释重负,感激涕零地再次连声道谢后,他方才蹑手蹑脚退了出去。这时候,宋憬方才赞赏地看着杜士仪:“好,短短三五日之内,此事就查了个清楚明白,我没有错看了你
“宋开府谬赞,我不敢居功。此等假贷之事,我毕竟不太了然,因而也是去朱坡山第访了京兆公,由他出面召见了罗生财这旧日京兆府廨的捉钱人,恩威并济,这才使其吐露实情。”
“朱坡京兆公固然老而弥坚,可若非你能得人信赖,这些人一味抵赖,一旦旷日持久,反成大狱。”宋憬微微一笑,这才拿起那一沓借券说道,“有了此物,便能够替这些人分说清楚,宽纵了他们也就不违律法。倘使他们知道权楚璧借贷是为了自身逆谋,而又不首告,那自然是同为谋反;可既然是被人蒙骗的情形下完全不知情地借贷给他,又何来罪责?但使你我据实禀告了陛下,届时旁人也无话可说”
当宋憬和杜士仪的联名奏表一起送到了东都尚书省,尚书左丞崔泰之想到日前河南尹王怡病恹恹地回到东都,却即刻出为泽州刺史的事,心中不禁满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身在高位多年,他自以为已经很能领会那点上上下下的诀窍,可在杜士仪身上却已经几次看走眼,单单近来就是两次一次是以为杜士仪竟敢大胆封还杖姜皎后流配岭南的制书,必然会贬斥岭南恶地,谁知道却起死回生;另一次则是这一回,本以为王怡负精于之名,赴长安宣慰安抚,必然能够将那桩大逆案子解决得漂漂亮亮,可谁知道却拖得旷日持久牢狱人满为患不说,还更显得杜士仪那番陈奏入情入理
因为天子极其关心长安城中情形,他少不得亲自到宣政殿陈奏。果然,宋憬所附账簿和借券,为这数百放贷人请宽的奏折,李隆基阅后面色霁和,等看到牢狱之中冤系之人已经全部放出,如今只得首恶十余人,请诛杀以正刑律,其余屯营兵也都已经由里坊作保放出,他非但不怒,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
逆谋大案固然可恨,如今却不是他即位之初需要立威的时节太平盛世,一二跳梁小丑作乱却牵涉广大,甚至于王怡还说姜皎都于此有涉,那他这个天子岂不是成了昏庸浑噩之君?
“不愧是宋广平,清直明允,名不虚传”李隆基信手合上奏疏,欣然说道,“宋广平和杜君礼本就老少相得,如今一同行事,果然更是珠联璧合,源翁举荐得人”
话音刚落,崔泰之还来不及出言附和,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个内侍的通报声:“陛下,张相国求见。”
崔泰之能够起复为尚书左丞,张嘉贞引见的作用很不小,因而他刚刚到宣政殿之前,曾经让人通告了张嘉贞一声。此时此刻,这位为相已经将近三年的宰相昂首直入,只对崔泰之微微一颔首,行礼拜见了天子之后便直截了当地说道:“陛下,长安城中有人首告与权楚璧逆案相关之人,并有账册一卷作为证物”
事出突然,崔泰之此前只说是宋憬和杜士仪的联名奏表到了,余者却不好说得太详细,因而听到账册二字,他不禁面色一变,想要给张嘉贞使眼色却也力有未逮,只能在心里于着急。果然,他就只见李隆基听得账册二字,仅仅是微微蹙眉,令人从张嘉贞处接过账册,随手展开翻了一翻就撂在了一旁。
张嘉贞显然没料到天子竟是这般漫不经心的态度,当即正色说道:“虽则首告是否属实未必可知,可事出重大,总该让宋开府和杜拾遗彻查清楚,否则若是宽纵了大逆罪人……”
“卿为宰相,应该理会的是天下大事,西京长安那逆谋已经告一段落,何需卿一再劳神?”李隆基面色虽然和煦,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和煦,“权楚璧这假贷的账簿,宋广平和杜十九郎已经联名奏表陈情,朕已经知之甚深,不需要卿再痛陈利害了须知西京重地,民心安定为上上,构连大狱为下下,宋广平和杜十九郎言行举止深得朕心,你无需再多言了”
张嘉贞这才知道自己留着王守一悄悄拿出的东西作为杀手锏,可结果竟然捂得太迟了,一时又惊又怒,待再想说权楚璧同党有人尚在洛阳,那马球赛兴许有人混入,他陡然醒悟到姜皎已死,王怡被贬就有很大程度是构连姜皎之故,他不禁异常后悔自己为求稳妥,不曾在姜皎未死时就先捅破此节。于是,他连此前通风报信含糊不清的崔泰之也一块给恼上了,告退出殿的时候甚至根本都没看上崔泰之一眼。而后者虽觉冤枉,隐隐之中却也不无懊恼。
等到这两人双双告退,李隆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抓着扶手的手不知不觉便攥紧了。当初从张嘉贞之言杖责姜皎,又将其贬至钦州恶地,他自是心头气怒交加,可等到人启程之后,他便不知不觉渐生悔意。可身为天子决不能朝令夕改,他也就安慰自己放下了此事,可谁曾想姜皎的死讯不过十数日便报到了他跟前,而王怡竟然紧跟着报称姜皎和长安城那起谋逆未遂案子有涉
这一环紧扣一环,倘若不是姜皎死在路上,倘若不是杜士仪强项不屈,兴许他还得过上更久才能察觉到这宫里宫外的这些人……简直当他是可以轻易蒙骗的三岁小孩不成
洛阳宫神居院中,当连月以来屡受打击,已经消瘦了一大圈的武惠妃辗转得知,宋憬和杜士仪快刀斩乱麻了结了长安城中的权楚璧之案,天子深为赞赏,只令在已死的权楚璧权梁山李齐损之外,处决首恶七人,其余从者或流配或杖刑,为胁从者宽宥不问之后,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丝笑容。
“惠妃,大家此举,是不是说……”
“没错。三郎又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怎会被人一直蒙骗下去?姨父之冤,他现如今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武惠妃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但旋即便露出了森然冷色,“阿王斩我臂膀,又想趁胜追击赶尽杀绝,立威于朝堂后宫,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好了我偏偏不让她如意,索性什么都不做,是非曲直三郎总能明辨清楚。说起来,杜十九郎真心难得,前后两个人情,我都记下了”
长安光福坊的姜皎宅,原本是西京有名的豪宅之一。景云年间睿宗李旦登基,姜皎初贵,曾经由李隆基亲自奏请,将在姜皎宅院以南的永寿公主庙赐给姜皎为鞠场,宠信可见一斑。然而,如今宅邸还是从前那般富丽堂皇,但四面却已经挂起了白幡,从内到外一片素裹,家奴部曲的脸上无不是一片沮丧悲色。
若只是主人逝去也就罢了,可主人乃是杖责贬斥之后死在路上,倘若不是天子尚有念旧之心,只怕就要葬在他乡了现如今长子姜度扶柩而归,在家设下灵堂,可这头一日来祭拜的除却亲友,余者寥寥,人情冷暖显而易见。
于是,当杜士仪前来祭拜时,一时从外通报到内,殡堂之中,原本打算一路送父亲到贬所,如今却又成了披麻戴孝扶柩回来的姜度不禁露出了黯然之色。等到家仆迎了杜士仪进来,到了殡堂之中祭拜上香,他示意另一个弟弟留在殡堂以便接待其他宾客,就把杜士仪请进了西边的廊房。
“姜四郎,安慰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节哀顺变,别忘了你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妹要照料。”
“多谢提醒。”姜度点了点头,随即便正坐举手,深深行礼道,“也多谢你到长安之后,又使阿爷得免身故之后又遭人污蔑”
“本就是我该做的。怎么说咱们也相识了这么多年,你何必见外。崔十一本来也要来,是我嘱咐他晚些,不要挤在一块。”
“你们有心我就很感激了。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阿爷故去之前,曾经提过想求人做一篇墓志铭,可否请杜十九郎润笔?”
杜士仪顿时一愣。这墓志铭素来都是求高官书写最多,自己何德何能,够得上资格给姜皎写?然而,等到姜度低声把父亲的心意和盘托出,他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究点了点头道:“好,此事我答应你。不过,你今后可有具体的打算?”
“打算……即便圣人因为阿爷故去,难免有些念旧之心,但若是用我等姜氏子弟为近臣,朝夕相见,难免更加会想起旧事,所以仕途上头我就算用心,进益也有限了,更何况,我从来就不是这材料
听姜度说到这里,杜士仪却哂然一笑道:“那就眼看仇家依旧占据高位?”
这时候,姜度终于面色变了。这次的仇人是谁,他就是再愚钝也能揣测出来,可杜士仪这暗示的一层意思代表什么,他更清楚。想到杜士仪本就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温厚君子,此前几次事情也尽显老辣,想到父亲当初离京之前对他和李林甫的嘱托,又想到父亲临终的遗憾,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杜郎是要撼中宫?”
“非,中宫何人,与我何于?然则张相国一再算计,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我也要撼一撼横竖这朝中并不是没了他,就找不出足以定朝局的名相”
“好”姜度一时悚然动容,当即伸出手去和杜士仪紧紧相握,“阿爷之疏失,在于不该勾连后宫,阿王无子,圣眷不再,不足为惧。但使能拉下张嘉贞,看王守一还能猖狂多久我虽守制在家,但若有什么需要做的,你尽管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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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三百五十三章 损人不利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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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今和宋憬的联名陈奏已经送了上去,案子的事也几乎告一段落,杜士仪不再像刚刚回到长安时那般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就把在朱坡山第搅扰了杜思温好些天的杜十三娘和崔俭玄接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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