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楚风云录

    待到阵阵马蹄声渐去，单膝跪下的司马这才起身，探头望向消失在城中夜幕下的郑向学一队，神往不已。并州军三万余人马，能称将军者不下十位，山头林立，可只要这位站出来，不需开口便可让军卒尽数服从。镇西将军，并州军头号人物，近些年却是渐渐淡出，麾下精锐三大营也让自己的独女郑英直领，可军卒们心中，若论敬服第一人，唯有这位半百老人。

    能身居镇西将军数十年，这份威望确是无人可比，单从这些军卒望其的眼神中，便可见一斑。

    郑向学显然对雁城甚是熟悉，不用领路直接纵马至将军府门前翻身下马。身后沈长明与沈风上前拍门。很快，门从里间打开，迎着海仇生疑惑的目光，沈长明犹豫一番没有开口，而是侧开身让路。郑向学也不啰嗦，大步走入将军府，身后精悍亲卫紧紧跟随。

    待到这众人进去，海仇生迟疑道“这位是……那个镇西将军怎这时来”

    沈长明此时才露出一抹疲惫，摇摇头低声解释起来……

    而郑向学十分熟捻将军府地形，一路直接来到了郑英的门外，微微拍了拍们，轻声道“英儿英儿……”

    随即屋内很快亮起烛火，只见郑英开门道“爹你怎么来了……是为了那封……”郑向学没有去回答，而是探头往里间看了看，见没有看到什么，顿时眼中微微有些失望。郑英见此，怎会不知这是何意，顿时脸颊一红，娇嗔道“看什么呢！”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郑向学朗声笑了笑，然后低声道“太子殿下呢”

    “在隔壁院里。”郑英脸上红晕未落，低声道。

    “嗯。”郑向学沉思一番，迈步走向隔壁，郑英见此，犹豫一番，亦是跟上去。

    来到隔壁院里，郑向学不禁发现屋内竟是灯火明亮，顿时楞了一下，迈步上前于门外轻声道“殿下”

    “进来吧。”赵隶的声音响起。

    于是郑向学整理一下衣衫，推门而入，郑英亦是跟着进去，那些亲卫听见自家大将军口称殿下，竟是毫无波澜，随着二人进去，直接立于廊下，默默守卫起来。

    屋内不止赵隶一人，秦广义亦在身侧。显然就是他通知了赵隶，这才能够知晓。郑向学仅是诧异的看了秦广义一眼，然后神情恭谨，直接参拜道“臣，镇西将军郑向学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福永享。”

    身后稍慢一步的郑英顿时一愣，随即亦是随之参拜道“臣，安西将军郑英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福永享。”心中却是弥漫着一丝古怪……

    赵隶端坐桌后，秦广义默默站在其身后。只听赵隶淡淡道“平身，两位将军坐吧。”

    “谢殿下。”二人起身，纷纷坐在桌前。

    “深夜前来，想必那封信将军是看过了，知晓孤的打算了”赵隶看着桌前的郑向学，出声道。

    郑向学一脸肃容，点点头道“回殿下，臣看过了。”

    “将军觉得如何”赵隶心中有些惴惴，面上却是平淡。

    “臣自以为，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郑向学试探着说道“不若先在雁城设个路卡看看再说”

    老狐狸，赵隶暗骂一声，开口道“一旦开设路卡，后续自是连锁反应，我们自当做好万全之准备。这样才能有备无患。”这些赵隶不信郑向学不知道，不过他既然同意开设路卡，想必其心中对自己的打算应是认同的。

    “殿下说的是。”郑向学垂下眼帘，低声道“可是殿下可知，一旦按照殿下所说这样做，与朝廷撕破脸。那么在外人看来便是我郑向学我郑家要自立，一个弄不好，怕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叛楚逆贼啊……”

    窗外冷风撞的窗户吱呀作响，屋内灯火摇摆，照着屋内的四人神情明灭……




第二百四十九章：深夜密谈
    “那这么说，将军不愿做了”赵隶喉咙低沉沙哑道。

    坐在对面的郑向学微微一笑，神态恭敬道“回殿下，殿下让臣所做之事，臣定然不敢推辞。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是否……再考虑一下”

    赵隶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端起眼前的茶杯想要压一压，可端到嘴边才发现竟是空杯，顿时眉头一皱。身后的秦广义见此，迈步拿起茶壶为其添上一杯，赵隶轻抿一口，感受着唇齿间的茶香，这才微微舒畅些，于是放下茶杯，看了一眼一旁的郑英道“郑英将军年岁几何了”

    “回殿下，小女已然二十有三了。”郑向学垂下头看似恭敬的回道，可是其嘴角却是止不住的微微上扬。

    二十三女大三抱金砖，看来这金砖，我是真得抱了。赵隶摩挲一下手指，轻声道“这些时日接触下来，孤甚是心悦郑英将军，愿意迎娶郑英将军为太子妃，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可愿割爱”

    啊一旁的郑英双眼瞪大，不可思议的看向赵隶，随即缓缓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她懂了。于是低着头，不再言语。

    “殿下能喜欢小女，乃是小女的福气。臣，自是欢喜不已。也是真巧，临来雁城时，臣出门遇到一游方道士，非要拦着臣说臣将有喜事临门，臣还不信，谁知这人竟然说凛冬雁地，龙凤呈祥。本是不解，至此方知，原来是说这雁城中的殿下与小女啊，哈哈哈……”郑向学眯起眼，笑呵呵的说道。

    “哦竟有此事，果真……奇妙。”赵隶配合着笑道。

    “殿下，那道士还说了一句话……”郑向学捏了捏袖子，眯眼道“说凛冬龙凤，相聚天意。若能急则急，切忌迟缓，最好是在臣到达雁地时，三日后便成事，否则不吉。”

    “三日后……”赵隶暗自磨牙，笑道很是勉强道“太急了些吧，这三日怕是物件都准备不当，委屈英将军了……”

    “无妨无妨，”郑向学捋了一把胡须，笑道“军中儿女哪有那么多矫情，一切从简便是。英儿，你说呢”

    一阵沉默，郑英垂着头未曾抬起，低沉道“全凭爹爹作主。”

    “即是如此……那便三日后……”赵隶桌下的左手，已然竟一角桌木捏的粉碎，“成婚吧。”

    “哈哈哈，那臣明日间便开始准备。”郑向学朗声笑道。

    呼……赵隶深呼一口气，搓了搓手中木屑，出声道“刚刚所谈之事，孤有太多不明，可否……可否岳丈讲解一二”

    听到岳丈二字，郑向学更是笑道牙不见眼，平息一番后，这才收拾神情，肃容道“殿下所言之事，臣仔细思量过，也不是不可行。所遇难事，一是钱粮，二是朝廷，三是西域。”

    “其一钱粮，既然殿下说月末便有五万石粮食送来，那便可解一时之急。且英儿来信之中，殿下所说以战养战四字甚为精妙，并州缺粮，乃是因为朝廷限制，西域作乱。若是一旦下定决心，便可战西域，夺其粮以养民聚兵！这倒是其次，主要乃是让西域无法再插手并州，令并州百姓速速恢复农耕，做到自足。若是一切顺利，只需熬过一年半载，并州粮草不说自足，应也不算是多大拖累。”

    “其二朝廷，一旦事起，朝廷虽无兵可来平臣这个叛贼，可钱粮种种必是断然不会再送往并州。不止如此，盐铁布油等等一切，恐是全数将被禁止。不过臣心中到是有些对策，仍是殿下哪四个字，以战养战！并州没有，西域可不少！且就算朝廷封禁，难道真能不让一粒盐，一块铁，一匹布流入并州臣不信。”

    “至于其三，西域……相信殿下也听出来了，前两项之重便在以战养战，只要我并州军够强，西域便不足为惧！臣镇守并州，跟西域打交道也有几十载，臣自信，麾下并州军，不惧西域！”

    看着郑向学洋洋洒洒的一大通，赵隶不禁心中暗骂，分析的这般详细，先前还那般姿态！不过这些可不能表露出来，赵隶故作愁容道“可是岳丈，并州军便是能战，可也仅有三万人马，一旦逼急，西域诸国拉起十数万大军，我们能行吗且一旦与朝廷撕破脸，那些并州文臣岂会愿意顺臣我们届时如何治理并州也是一大问题啊。”

    “哈哈哈！”郑向学说到兴起，加上被赵隶一口一个岳丈，顿时心中豪气大发道“谁说并州军只有三万！那只是在编之卒，并州以北各城、镇，乃至于村早已有不在编之乡卒，多年历练，一旦披甲足矣拉起十万大军！攻袭西域足矣！至于文臣也不必担心，其中有些人早已……”说到这，郑向学突然止住声音，幡然醒悟……他在说什么啊！

    声音戛然而止，郑向学豁然起身跪在地上，头抵石板，一动不动，亦未言语。

    赵隶握了握已经在颤抖的双手，有些不自然的笑着快步走过去，扶起郑向学道“岳丈这般作何，真是的，快起快起……既然岳丈早有准备，那便好，那便好……”

    被赵隶搀扶起，郑向学打量了赵隶的神情一下，然后突然笑道“都是为了殿下罢了。一旦殿下与小女成亲，这些便皆是殿下的，臣这些年来，不过是为殿下努力罢了。”

    “哈哈，岳丈……多谢，多谢岳丈了。”两人拉着手，互相笑着。

    过了一会，郑向学请辞道“那臣便不打扰殿下休息，下去准备三日后大婚事宜了”

    “甚好，甚好。”赵隶微笑着颔首道。然后目送二人离去。

    “怎么了”秦广义见赵隶望着门外半天一动不动，顿时出声问道。只见赵隶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咧嘴苦笑一声道“师父，今夜别走，陪我吧……”

    “好。”秦广义拧眉上前关门。

    “若是……若是郑向学生的是儿子，恐怕那一夜我就已经死在并州城中的镇西将军府了吧”赵隶坐在凳上，后背竟是被冷汗浸湿。谁曾想，他郑向学早已手握十万大军！他哪来的钱粮他怎么养的！还有那未说完的并州文臣……不敢想啊，不敢深思啊，并州自立怕是早在其心中谋划多年了吧



第二百五十章：其中根由
    走出门外行色匆匆的郑向学忽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郑英道“英儿，你对这个太子，有何看法”

    郑英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父亲，生硬道“没有看法。”

    见此，郑向学眉头一皱，然后一挥手，身旁亲卫迅速四散开来，紧紧守卫起四周。郑向学上前为其拭去头顶的雪花，轻声道“既然事已至此，爹也不瞒你了。没错，爹早有让郑家自立并州之心！之所以迟迟未曾行事，皆是在犹豫。爹老了，你也知道爹只有你一个闺女，要是爹……那便宜的不还是你那些叔伯们你与他们不合，爹知道，也正是因此，怕你在爹走后受委屈，这才迟迟不动。现在这个太子突然出现，说实话，那天爹是真有杀意……”

    看着郑英一动不动，郑向学叹口气道“但也是因为这个太子到来，爹也想到了另一条出路。那几日爹认真想过，若是自立，成事了不起也就在并州一地称王罢了，且变数太多，骂名定然是有的。可现在听太子的再起事，便不是叛楚自立，而是扶龙救国之大功臣啊！你嫁给太子，成了太子妃，日后若是有了孩子，登基称帝也不是不可能啊。虽说不姓郑，可至少流着一半咱郑家的血脉！那时你的那些叔伯不仅不敢欺负你，还需仰仗你才是……，咱郑家也能光耀门楣，英儿，你可懂”

    望着眼前风雪下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郑英扯了一下嘴角道“英儿不傻，自是懂得。英儿想问的是，先前在屋内，爹爹那话真是一时不察说漏了，还是……有意而为之”

    “呵呵呵……”郑向学此时那里还有屋内的诚惶诚恐，恭敬谦卑只见郑向学抖了抖身上大氅，半眯着眼道“爹就知道，英儿是极其聪慧的，唉，可惜不是男儿，否则爹爹搏一搏又如何！那话……算是有意为之吧，其一，并州这些是瞒不过太子的，早晚都要被其知道，其二，算是震慑吧，这么说也不对……唔只是为了让其知道，咱郑家不容小觑，他赵隶必须要依靠咱郑家！只有他正视郑家，重视郑家，真正将之依为肱骨依靠，这才能体现咱郑家的价值。”

    “爹爹就不怕，日后天下大定，太子来个秋后算账”郑英幽幽叹息道。

    “爹也想过，”郑向学笑道“可真到了那时候，咱郑家早已跟这个太子牢牢绑在一起，平定天下郑家必是首功！太子怎么算账难道还能杀郑家的人吗那样会让天下人寒心的，且英儿那时候说不定都给他生了七八个孩子了哈哈哈……”

    听闻自己父亲这么说，郑英脸色没有丝毫波动，继续道“自立于并州谋划很多年了吧那些叔伯应是知晓的，爹这样做是为了我，他们会答应放弃有可能称王的诱惑”

    “哼！”郑向学闻此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道“英儿以为爹在得到信后，还待在并州城一日做了什么放心吧，爹死了自然什么都管不了，可只要爹一日不死，不论是并州还是郑家，爹说了才算，其他人只能听着！不听不服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此时的郑向学，哪里还有书房中一身长衫的文雅之气披甲执锐几十载，此时的郑向学才是万千军卒口中的大将军！

    “唉……”郑英又是幽幽一叹，“女儿是要嫁给太子跟他过一生的，这般做在太子心中埋下了刺，日后女儿岂会好过”

    见此，郑向学收起一身凶煞，爱怜的揉了揉郑英的头道“世间安得双全事总要有取舍的，这般总归是爹能给你最好的安排了，大不了日后多与其亲近亲近，生下一男半女也就好了……也勉强算是陪他白手起家的妻子，他不会怎样的……”

    “呵”郑英轻轻呵出一口气，吹起面前零落的雪花，然后俏笑一下，带着几分顽皮之色抱着郑向学的胳膊，说道“女儿知道啦”这般小女儿姿态的郑英，便是郑向学也是多年不曾见了……

    一父一女，两人在这漫天雪夜里，依偎着缓缓离去，身后一众亲卫犹豫一番，未曾像先前那般紧紧跟随，而是有意拉开了一些距离……

    而此时的屋内，赵隶仍是未眠，沉思许久，才渐渐有些明悟，可又不敢确定，只得蹙眉不已。这时，一旁的秦广义轻声道“殿下要与郑英成婚，不传信陛下吗”

    赵隶惊醒，回之淡笑道“自出京以来，我们的一举一动，皆由当地风月楼传回。父皇是知道的。”

    “说是这般说，可成婚之事，陛下恐怕还是不知吧且无论如何，传信一封总是应该的……”秦广义皱眉道。

    “唔……”赵隶正在沉思，门外竟是传来沈长明的声音，“大哥，还没睡”

    “进来吧。”赵隶看着一身风雪的沈长明道“怎么了有事”

    只见沈长明掏出一个尺长的匣子跟一封信道“此去并州城，碰见孟楼主，他便将此物还有这信交给我，让我带回来给大哥。其实他是打算自己亲自来的，可是好像什么粮什么的事情很急，人手极其不足，派其他人不保险，正巧见我，于是便给我了。孟楼主再三嘱咐，此物极其重要，我也不敢大意。本来打算明天一早给大哥的，可是刚刚见郑将军他们离去，寻思着大哥还没睡，就过来看看。”

    “嗯，那好你早点去休息吧，辛苦了。”赵隶接过东西，点头道。于是沈长明笑了笑转身离去。

    将匣子放于桌上，赵隶看着密封完好的信，顿时轻轻一笑，道“估计是父皇来信了吧……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一旁的秦广义也是淡淡一笑道“看来陛下也是牵挂殿下的，快些打开看看，看看陛下说些什么吧。”

    “唔……也好。”赵隶握着信，有些颤抖。微微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始缓缓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缓缓看起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赵乾来信
    吾儿亲启：为父已知隶儿亲赴并州了。果然不出为父所料，隶儿很是要强。既然隶儿心意已决，为父也不好再劝什么，此去并州为父有些一事要说与隶儿听，隶儿当铭记于心。并州镇西将军郑向学，此人绝不简单，恐有狼子野心！隶儿此去不明情形切忌莫要暴露身份！切忌！谨记！然若是几经试探，发觉此人或可拉拢，隶儿试上一试也无妨。为父给隶儿一份东西，以作筹码，其余条件，隶儿自行斟酌便是。为父甚念隶儿，望吾儿安。若是太累，回来便是。

    字倒不多，赵隶很快便将最后一字看完，然后又反复看了几遍，这才放下。然后赵隶不禁苦笑一声，自己可是在见其第一面就已然说出身份了……摇摇头，赵隶拿来油灯，将信缓缓点燃。

    “陛下……说什么了”秦广义在一旁好奇问道。赵隶叹口气，解释了一番。然后二人看向桌上尺长的匣子，父皇不知道自己已经以联姻为条件拉拢成功了，所以又会给什么东西作为筹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