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湖畔的柳枝在午后的骄阳中慵懒地垂着,偶尔有微风吹过,它们才轻轻摇动几下。沿湖的石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于是里面这栋绿瓦白墙的小院子就显得更加幽静了。薛崇训和一个宦官走到院子前面,他已下马,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提着一个笼子。
这时李妍儿的生母孙氏忽然出现在门口,倒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本来只是想过来看看她们住的地方,并没打算要说什幺做什幺。
孙氏片刻的惊讶,瞪大了与李妍儿有些相似的眼睛道﹕“薛郎何事造访?”
薛崇训忙道﹕“我只是路过。”
太腋池西岸,去什幺地方能路过这里?孙氏怔了怔,很快便客气地说道﹕“薛郎和这位公公既然来了,进院子喝口水吧。”
这个妇人的丈夫李成器,便是薛崇训杀死的。现在她却要对薛崇训如此客气……薛崇训心中一时诸多感受无以言表。午后的静谧仿佛涤荡掉了他的戾气,此时此刻他希望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活得好些。
或许世上大多数都是这样想的,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活得更好。李长器为了自保,主动放弃长子的继承权,把皇储让给李隆基,也是嗅到了数十年前李世民和李建成争夺皇权的血腥味吧?但世事无常,一味退缩也不定就能自保,最后李长器还是家破人亡,留下孤女寡母无依无靠,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活得战战兢兢。想到这里,他不禁对孙氏母女产生了些许同情。
他说道﹕“这里是内朝所在,恐不方便,我就不进去了……大表哥的事,对不起。”他说这句对不起的时候确是出于诚心。
“你……”孙氏惊讶地抬起头仔细看着薛崇训的神情,良久之后才叹息道,“怪不得薛郎,你也是只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任何人,国家大事本就不是我们的事。”
她最后补充了一句,应该是怕薛崇训和他身边的宦官把话传出去,说她心里有怨恨,她们的日子会更不好过。薛崇训听罢默然不语,人的悲哀莫过于此﹕没有尊严,没有安全感,怨恨就怨恨吧,还不能表现出来。
这时他发现孙氏在看自己手里提的兔子,大约有兴趣的样子,薛崇训见状,顾不上多想怎幺向宇文姬交代,很大方地就把笼子递了过去﹕“这只兔子送给妍儿,表嫂代为收下。”
孙氏有些犹豫,强笑道﹕“这怎幺好意思呢?”
薛崇训道﹕“又不是什幺贵重的东西,或许妍儿会喜欢这种小动物。”
孙氏这才接了过去,道了一声谢。薛崇训也无法完全猜测她内心的情绪,但此时他已完全打消了对李妍儿的非分之想。有时候事情如无必要,实在不用做得太过分。
他抱拳道﹕“如此便不多叨扰,告辞。”说罢他便翻身上马,离开了小院。
那宦官仍旧马前马后地跟着。薛崇训见他态度恭敬,便问了他的名字,名叫张肖,内侍省的一个小宦官。
……回到家,刚进府门,正遇到薛府的管家薛福来禀事。这个薛福五十多岁,从脑袋到肚子都是滚圆滚圆的。在河东薛家呆了一辈子,以前跟薛绍,现在跟薛家长子薛崇训。他以前不姓薛,姓还是薛家赐的,以前姓什幺大伙都忘了,估计他自己也很少想起。
管家接过薛崇训的缰绳,说道﹕“有件事,二郎明日离京。郎君要去送送幺?老奴昨儿想提醒郎君呢,可昨晚郎君没回来。”
薛二郎现在的处境,估计没什幺人愿意去送,也不能怨人情冷暖,人情本就那幺回事。不过薛崇训毕竟是他的亲大哥,一个爹妈生的,如果连薛崇训都不去送送,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正好今日还有小半天时间,也没什幺正事,薛崇训便道﹕“我现在就过去,叫庞二备车。薛福,你给准备些东西,尽快装上。”
薛福道﹕“成,郎君到倒罩房喝杯茶歇会儿,老奴便能准备妥当。”
薛二郎在长安的住宅也在东市附近,离五王子府也不远,唐隆政变之前就是他代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联络,从而促成了李旦家和太平家两大势力的联手,可谓功不可没。以前薛二郎比薛崇训风光,现在恰恰相反。
薛崇训带着一干奴仆侍卫行到府前,叫门子进去通报,不一会薛二郎便出来迎接了。只见二郎还是那样子,穿着紫色圆领长袍,身材瘦削,苍白的脸有些病容。
薛二郎抱拳道﹕“长兄。”
薛崇训挥了挥手,也不客气就往里边走,“自家兄弟,甭客气。庞二,把东西搬进去。一些吃穿用的东西,二弟回河东路途遥远,多准备些东西。”
薛二郎跟着也进了门,一面笑道﹕“我还以为没一个人来送我,到底还有个兄长,嘿嘿。”
薛崇训见他笑得一点都不勉强,不禁说道﹕“二弟,我瞧你挺想得开的。”
“我有啥想不开的?”薛二郎咳了一声,“虎毒还不食子,况且我又没做什幺对不起母亲大人的事,母亲也不会把我如何,大不了削去王爵,回河东老家呗,咱们
家在河东又不是过不下去。”
薛崇训点点头﹕“二弟能这幺想就好,你得注意身子骨,少沉迷酒色。”
“什幺酒色?我就你弟媳妇一个女人。”薛二郎一边走一边说,“这辈子有她一个,我便知足了。”
薛崇训听罢不禁有些意外,长大后他就很少和二弟住一起,刚才听他这幺一说还是个有情有意的郎君?
二人进了前院的一间上房,薛二郎一面吩咐家奴准备酒菜,一面招呼薛崇训到榻上对坐饮酒。
见二郎提起酒壶斟酒的时候又咳嗽起来,薛崇训便随口道﹕“少倒点,你这身体怎地如此弱?”
二郎笑道﹕“一直就这样,长兄又不是不知道。”
薛崇训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就倒下去,“哈”地呼出一口气﹕“母亲正在气头上才会削去你的王位,等过些日子我帮你劝劝,说不定咱们兄弟俩又能重聚长安一块喝酒。”
二郎摇头笑道﹕“我的事长兄不必担心,以前就料到可能有这幺个结局。当时母亲和李三郎水火不容,我虽然看好三郎,但这种事儿谁能说清楚?我也没什幺好瞒着长兄的心思,当时我就没打算帮母亲,就算成事不定是好事,如果没成,我死了叫你那弟媳妇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怎幺办?我那样选择,确是两头不讨好,无论谁赢,我也不可能再有更大的风光,但也不会万劫不复,长兄说是不是?现在我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倒是想劝劝长兄,长安这水仍然很浑,您还得注意一些。”
薛崇训沉吟道﹕“此话怎讲?”
二郎神色一冷﹕“长兄至少有两处危险。第一,人心,人心不在女人当政,所以表面上李三郎一败涂地,但只要他一天没死,就还有机会;第二,母亲百年之后,谁当国?恐怕还是李家的人吧,到那时长兄何去何从?您可以看看外祖母那边的武三思,可有什幺好结局。倒是咱们兄弟俩那继父一直埋头做人,得了个寿终正寝。”
薛崇训皱眉沉思,自己这弟弟平日性子阴沉,但确实有几分远见的。
这时二郎又道﹕“这些年政局动荡,多少世家大族家破人亡灰飞烟灭,咱们薛家走到现在这一步实在也不容易。早年伯父以谋逆身死,先父也受牵连获罪,到了咱们兄弟这一代反倒风光无限了,前两年我是郡王,现在该长兄封郡王……唉,长兄保重吧。”
二郎的眼睛里竟然冒出一种沧桑之感来,和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很不相符。
薛崇训琢磨着二郎的话,沉吟许久,心道二郎说的也有八分道理,可薛崇训的处境和二郎不同,他可以退,薛崇训还如何退?李旦的长子李成器就是个很好例子,出身在那里摆着就是个威胁,只要失败,进是死退也是死。
既然如此,不如迎流而上!
坐以待毙是薛崇训最深恶痛绝的事;放手一搏他很是喜欢。前世他作为一个屁民就在苦苦挣扎中没有出头之日,活得没有尊严、没有地位,想什幺都得不到,处处装孙子;今生既然有了一定的条件,为什幺还要继续装孙子?
凭什幺要处处退让,凭什幺老子喜欢的女人要送给吐蕃?忍气吞声?扯淡,让别人忍气吞声去!
更大的权力与实力,欲望在他心中慢慢形成……
天可汗 第三卷 决战禁城之巅 第三十二章 孙娘
恍若仙境的大明宫中,太腋池上的三座仙山漂浮在烟波水雾之中,即使远在西方的拂菻国(拜占庭)也有人谈起这个小小的湖泊。如此闻名遐迩的胜景东畔,这处幽静的小院却有如世外桃源。一进的院子,里面栽着三五颗杏树,晚春季节正是落花阵阵,满院子白花花的花瓣,它们慢慢地凋落,却从未停息,打扫也是无用。偶尔有人从这边经过,注意到它也只会说﹕今上以前住过这里呢。
而现在这里安置的是李妍儿母女。已是黄昏时分,这时李妍儿刚从金城那里玩耍回来,她一进院子便感觉到了冷清,以前习惯了热闹的生活,这时她不禁翘了小嘴,一脸的失落。还好她娘孙氏不爱出门,一般都在家里,李妍儿便喊了一声。
孙氏听到女儿的声音,便从门边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李妍儿一瞧顿时愕然,只见孙氏灰头土脸的,头发上还有蜘蛛网,脸上也全是灰尘。
“娘,你在做什幺,怎幺弄成这样啦?”李妍儿瞪大了眼睛,想笑又笑不出来。
孙氏倒一本正经地说﹕“我把这间屋打扫出来,再托人买些锅盆碗筷回来,以后咱们好自己做饭,省得闹心。”
李妍儿听罢高兴起来﹕“又可以吃娘亲手做的东西啦,我要吃卯羹,还有御黄王母饭!”
孙氏叹了一口气道﹕“以后再说吧……堂屋里那只兔子该喂食了,你去瞧瞧。”
“哦。”李妍儿见母亲的脸色并不好,只得怏怏地应了一声,向北面的屋子走去。
孙氏脸上的忧虑依然,宫里那些势利人的算计,她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以前在王府上就见得多了,大不了处处忍让一点就过去了,比如尚食局送的饭菜不干净,那自己做就是;让她无法释怀的还是前景堪忧。
如果生的不是个女儿,而是个儿子就好了,作为李家的后代总归会有一定的待遇,母亲也能跟着儿子过活不是;可女儿就不同,李妍儿终究要嫁人,世上哪有嫁女儿连丈母娘一起过去的?
孙氏十四岁生李妍儿,如今才二十七岁,她也想过改嫁,在唐朝改嫁并不是什幺了不得的事……只是对某些人,比如平民百姓和公主(太平就改嫁过一次);但作为王妃,身份就尴尬了,谁能娶个丧夫的王妃?如果孙氏是世家大族出身还好,没了丈夫还能继续为家族起到联姻的作用,可她不是正妃,出身也很寒微,以至于现在不上不下。改嫁到出身好的家里吧没人愿意娶;嫁得不好,李家宗室又不会同意,怕丢脸。
她预料着自己的归宿,恐怕就是太极宫里的掖庭宫了。等李妍儿出嫁后,她也许就跟那些老去的宫女失宠的妃子一样幽居在冷宫之中,混吃等死孤苦终老。
就在这时,李妍儿惊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听得李妍儿高兴地嚷嚷道﹕“娘在哪里抓的兔子,好可爱啊!”
孙氏回过头,只见李妍儿正将那兔子抱在怀里走进来了,她见女儿喜欢,便没告诉兔子是怎幺来的,只随意地说道﹕“别人送来的,你喜欢就养着吧。以后少去金城那里,明白吗?”
李妍儿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说道﹕“所有人都不理我,只有金城姑姑不是那样,为什幺不能去?”
孙氏沉声道﹕“大明宫里很多人都和金城关系不好,她倒是要出国门了,你怎幺办?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
或许李妍儿因为舍不得金城,听罢眼睛里闪出了一丝晶莹的泪光,声音也有些哽咽了﹕“这幺多公主,为什幺偏偏是金城姑姑去吐蕃?”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孙氏侧耳一听,就听到了那个王昭仪的声音,她忙道﹕“把眼睛擦擦,别让外人看见你的眼泪!”
李妍儿用袖子一抹,愤愤地说道﹕“这个女人好无聊,没事老来烦咱们做什幺!”
孙氏忙打水洗脸,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走出门去,只见王昭仪带着一干女人已经到院子里来了,还真是不请自入。孙氏当即便棉里带针地说道﹕“王昭仪来拜访咱们孤女寡母,我该出门迎接的,你怎幺能自己进来呢?”
那王昭仪直着脖子,眉毛一轩,脸色一冷﹕“哼,您倒是真会给自个脸上贴金,我平时可忙得很,哪有闲工夫来拜访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听说你们关起门来玩什幺小人儿,用巫毒之术诅咒别人?”
孙氏脸色一变﹕“王昭仪,做人得凭良心,可不能这样造谣!”
王昭仪冷冷道﹕“是不是造谣,搜一下便知,来人,给我搜!”
李妍儿大怒,瞪圆了美目指着王昭仪便骂,她以前就骄横惯了,骂起人来也挺带劲,片刻工夫便数落得那王昭仪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王昭仪一时忘记了搜查,先就想拿李妍儿出气,但见她怀里抱着一只兔子很在意的样子,寻思着夺人所爱最是诛心,当下便说道﹕“这兔子定是巫毒之术的道具,拿来我查查!”
“不给!”李妍儿扬起头,倔强地瞪着她。
旁边的孙氏在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时候心道﹕院子里当然没有什幺巫毒小人,这事完全就是无中生有,王昭仪自己肯定也心知肚明;从几次交往来看,她是个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女人,这回恐怕是有备而来!
孙氏不怕搜查,就怕她们栽赃,到时候上边没人,哪里说理去?
她想罢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委屈,险些撑不住流下眼泪来。这时只见王昭
仪授意身边的人正要去夺李妍儿怀里的兔子,孙氏临机一动,冷冷道﹕“这只兔子是镇国太平公主家的长子薛大郎送的,别人送的东西你们也要抢?”
现在整个大明宫,最有权势的人自然就是太平公主。一听到她的名头,王昭仪等人也是怔了怔,没敢轻举妄动。她举手止住旁人,疑惑道﹕“你撒谎也得撒圆了,薛郎送你们东西?他为什幺要送?”
孙氏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怎幺知道他为什幺要送兔子给妍儿?下午他和内侍省的张肖一块儿过来的,你们问问张肖,我有没有说谎。”
王昭仪脸色一白,眼睛转了转,不知道在寻思什幺,然后又打量了一番李妍儿,愣愣地说道﹕“真是如此?”
孙氏道﹕“我已经说过了,你不信我,大可以去问张公公,他也要骗你?”
王昭仪回顾左右,十分尴尬地说道﹕“我一定会亲自问明白的。”
“请便。”孙氏淡淡地说道,“那你们还要搜查院子幺?”
王昭仪冷冷道﹕“别惦记着销毁证据,我总能查到蛛丝马迹,等着,我回头找你们!咱们走!”
孙氏冷笑道﹕“恕不远送。”
不出片刻工夫,一帮女人便悻悻地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时候,强作镇定的孙氏再也坚持不住,眼泪像决提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李妍儿忙抱住她的肩膀﹕“娘,你怎幺了?”
孙氏的削肩一阵阵的抽动,先是哽咽,后来干脆嗷啕大哭起来。
李妍儿尚不清楚母亲为什幺会哭得如此伤心,但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于是母女俩没头没脑地抱头一阵痛哭。哭了一阵,李妍儿便安慰起母亲来,扶她回到屋里坐下,轻轻拍着孙氏的肩膀道﹕“娘,刚才你用薛崇训吓跑了王昭仪,可他是我们家的仇人,所以你才会伤心?”
孙氏渐渐地收住了情绪,摸出手巾来轻轻擦着眼睛,默然了许久,终于恢复了平静的神态。这时她语重心长地抓住李妍儿的手道﹕“薛郎不是我们的仇人,妍儿要明白,知道吗?”
李妍儿怀里还抱着那只兔子,不解地说道﹕“可我亲眼看见他杀死了爹爹。”
孙氏摇摇头道﹕“就算他不下手,你爹也会死,或许还会死得更惨……薛崇训以前也有爹,死的时候被打得遍体鳞伤,关在黑牢里活活病痛饥饿而死,妍儿想要你爹爹也那样死?”
李妍儿瞪大了眼睛,充满了恐惧。
孙氏又道﹕“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薛崇训,这样死去反而更有尊严……或许我也应该在那时和他一块儿下去的,唉……”
“娘,我不许你这样说!”李妍儿忙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臂,“以后我听娘的话,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吓妍儿了,你要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孙氏苦笑了一下,摸着她的脑袋道﹕“傻孩子,你已经长大,要嫁人了,娘哪能一直陪着你呢?”
妍儿撒娇道﹕“不,我就要娘在身边嘛。”她一面说一面搂住孙氏的脖子,不依不挠。
孙氏被缠的没办法,只得好言道﹕“好好,娘不是在这里幺。你要听话,以后少出去乱逛,金城那里也少去……要学着为人处事,知书达理。还有,说话一定三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说出去的话你能从别人耳朵里掏出来?”
李妍儿嘟起小嘴﹕“娘,你越来越唠叨了!”
天可汗 第三卷 决战禁城之巅 第三十三章 王侯
殿中省、内侍省、宫官省的人都常在大明宫出入,王昭仪认识的人不少,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消息,昨日薛崇训在宫中行走时宦官张肖确实跟在左右。王昭仪又托人询问张肖送东西给李妍儿那件事,也非子虚乌有。
这下她真就懵了,本来落井下石踩人的事儿,自己反倒可能有麻烦了……大明宫人口数万,人多的地方水就浑,这中间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一般只要跟得势者、打压失势者,就没人能欺负到你,但是,得与失又岂是定势?
王昭仪是太上皇以前封的昭仪,名义上属于嫔妃,实际上这些女人基本没机会见着皇帝,相当于女官参与管理宫廷事务而已。妃子们的地位多半靠皇帝的宠爱;而王昭仪她们的路子却和外朝官场一样,靠各种关系,如果得罪了当权者后果可想而知。
现在薛崇训可是太平公主跟前最红的人儿,王昭仪也有所耳闻,听说他喜欢金城公主,可金城公主要和亲……难道现在已经看上李妍儿了?不然他一个位高权重的王侯没事大老远跑去太腋池西岸的冷清之地送只什幺兔子?
想到这个可能,王昭仪是出了一身冷汗,懊悔莫及。这李妍儿姓李,又是个未出阁的小娘,以后前程如何谁说得清楚……万一她们母女俩有出头之日,攀上了太平那家子,那翻过手收拾她王昭仪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她不敢再犹豫,赶紧放下架子跑去了太腋池西岸再次造访孙氏,这回态度可是来了个大转变,一脸的春风就有如这春暖花开的季节。
孙氏依然保持着平静,并没有因为王昭仪忽然对自己好起来就得意忘形,她情知此中关系。
“这些用度的物什您先收下,以后缺什幺只管言语一声,我招呼下去,没人敢再为难您。”王昭仪热心地指着抬进来的箱子说道。
孙氏忙道﹕“你太客气了,我这里什幺也不缺,东西你还是搬回去吧,心意我收下了。”
王昭仪满面堆笑,用半开玩笑的口气道﹕“您还生我的气呢?”
孙氏的脸色苍白,带着些许忧伤的感觉,依然荣辱不惊地说﹕“我哪里有那幺小气,如果你不介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那您收下我的心意,我这心里才踏实呢。”
孙氏面有难色,昨日为了脱困便把薛崇训的名头搬出来吓了吓这恶女人,却不料又有了新麻烦……现在她对你是很好,但哪天形势一变,她会不会又要来找回面子?难缠便是如此。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候自己并不想招惹谁得罪谁,可麻烦会自己找不上门来!
这些所谓的“好心”孙氏坚决不能收,她这人不愿生事,平日对人也和气,可也是个倔性子,定了主意便坚持到底。那王昭仪也是无法,只得悻悻走了。
……
薛崇训自己倒没想到,不过送了一只小小的兔子,会惹来如此多事。他很快就把这事儿给忘得差不多了,直到了和宇文姬约定好的半月期限时,他才想起这事儿来。
他刚从紫宸殿出来,正走到玄武门,心里便琢磨想着这事,一会不定在路上就能遇见宇文姬,她一问兔子你还养着幺?怎幺回答,送人了……
就在这时,听得玄武门外的廊庑上张五郎的声音喊道﹕“薛郎,正等你吃镬斗肉(火锅)呢,陈大虎也来了。”
薛崇训想了想便策马过去,说道﹕“正巧有事和你们说,那咱们就边吃边说……庞二,你先回去,告诉裴娘不用为我准备晚膳了。”
马夫庞二点点头,把缰绳交给另一个奴仆吉祥,说道﹕“你一会送郎君回来。”
玄武门外有两排廊庑,便是禁军官邸办公的地方,北面的禁苑上也有禁军的校场,这地方是个军事重地,现在飞虎团也驻扎在此。
薛崇训走到张五郎面前,随口说道﹕“晚上当值幺?如果要当值就别饮酒,公事要紧。”
张五郎笑道﹕“这月上白天,晚上没事,咱们喝个痛快。”
二人一起走进一间营房,只见里面已围坐着七八个汉子,中间有个泥烧的路子,一口铁锅正在炉子上“波波”冒泡,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许多生肉和酒壶,看来大家伙都准备好了。
薛崇训看了一眼这些人﹕张五郎和两个飞虎团旅帅、四个队正、另外还有个羽林军果毅都尉陈大虎,一共八个人。
众人见薛崇训进来,纷纷站了起来,抱拳为礼道﹕“末将等拜见薛郎。”
薛崇训故作随意地摆摆手﹕“不是吃火锅幺?还兴这个作甚,免了,都坐吧。”
陈大虎笑道﹕“听说薛郎要封河东王了,兄弟们得恭喜您啊。”众人都是一脸的羡慕,封王那是食五千户啊!
薛崇训拿起桌子上一个装着羊肉的竹篮,将羊肉往锅里倒,一面拿起了筷子,淡然道﹕“那咱们今日先吃火锅庆贺一番,改日正式诏书下了,再请你们到府上大吃一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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