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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京师内外万户千家门窗闭紧,灯光星星点点散布其间,明暗参差,仿佛炭火的余烬。【娴墨:又来个航拍。】两条黑影如梭似箭,在屋阁、巷道之间蹈雪驰纵,正向深深的幽暗中射去,使令这大地之上,如同有了两颗窜逝的流星。
荆问种本想一鼓作气追上将之擒下,奈何廖孤石东拐西窜,犹如河沟里泥鳅般难捉难逮,而且速度奇快,比之他离盟之时超出一大截,这般神速的进境,实出自己意料之外。
眨眼之间,廖孤石已然到了城墙根底,提纵而上,手足并用快如狸猫。
荆问种从小巷中闪出,抬头看时,廖孤石距城头已剩尺余。
虽然相隔较远,夜色中又看不太真切,但他心中仍是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廖孤石本就是他的外甥,虽然性格孤僻,说话不多,但是两家来往密切,东方大剑由于久在修剑堂研修,家事上荆问种多有照应,两人不管是在盟中还是私下,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然而这种熟悉,却非自己对他理所应该有的那种熟悉,荆问种心中感觉异样,一时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闪念之间廖孤石已然翻城而过,他不及多想,赶忙提气紧追。
出城不多远,便进入了棚户区,这里房子多是土坯造就,低矮破烂,屋顶有的是茅草搭成,有的是苇芭筑土,大多老旧不堪,且窄巷两边堆满柴枝败禾,极为难走,廖孤石却对道路极为熟悉,行来直如地鼠穿沟,速度不降反升,显然是有过算计和准备。
荆问种提气跃上墙头,专捡屋顶行走,虽然很多地方不堪着力,但仗着一身轻功尚能应付,总算有了居高临下之利,不致丢了目标。如此又追了一盏茶的功夫,出了棚区,城户渐远,足下已是远郊旷地,眼瞧廖孤石的身影遥遥在前没入疏林,时隐时现,仍是速度不减,心知他少年人武功身体都在朝阳旭日之期,四野荒寒,自己再追下去,只怕也是空费体力,便凝住身形,大声道:“且住,我有话说!”
廖孤石脚步不停,又出去十丈开外,这才止住身形,隐于树后。
荆问种大声道:“小石!你我是骨肉至亲,何苦刀兵相见,其实一切事情并非没有挽回余地,你在盟主那里胡乱搅闹,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娴墨:先谈好处,其心可察,是亲人的话吗】廖孤石半晌无话,并不回身,也不应答。
荆问种道:“我和你娘,并非你想像的那样,你怎可轻信谣言,诬她清白,甚至……”
“住口!”
廖孤石截道:“你们既然做得出来,又有什么不敢认的?”
荆问种压住怒火,音色中大有切痛:“你这孩子,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娘尚在闺中之时,确曾与我有过一段过往……”
廖孤石嘶声道:“你终于肯认了么!”
“你听我……”
“好!你说!”
相隔半晌,荆问种这才缓缓道:“当年我爱剑成痴,被家人当成不务正业的闲汉,后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弃了一切来百剑盟,你娘之所以千里迢迢进京来寻我,也是跟家里赌了气的……唉,其实都是过去的事了,说来又有什么意思?我们的事说来庸俗得很,可是活到了岁数,才知道它之所以庸俗,是因为世界原本如此。【娴墨:过来人的话。惨惨可伤。那些搞独身贵族的、周末婚的、耍丁克家庭的都该细想想。】”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有个与众不同的人生,走过来回头再看,原来自己这双新鞋,走的其实还是别人千百年重复下来的老路。【娴墨:可与第三部方枕诺之言对看,回互法无处不在。】本来我想,凭自己的本事进京必得施展,可是入了盟又过得不好,熬了三年仍郁不得志。当时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往上爬,见她来了便没好气,只怕在那时候,便在她心里种下了怨根。”
廖孤石道:“有怨她都会主动舍身帮你?荆大剑,你果然好本事!”
荆问种道:“当年你爹在盟里,论人才武功都是有口皆碑,那一届的试剑大会上呼声极高,进修剑堂是定准的事。要说你娘那么做是出自我的指使,是冤了我了,可是她旁敲侧击地提起之时,我确实没有反对。仔细想想,她后来的决定,也真是和我赌了这一口气……”
他说话声越来越低,疏林中枯枝哗响,簌簌生寒。
北风微漾,闪动的衣袂,令他更像一尊被套上衣衫的木雕。【娴墨:写动正是写静】荆问种喉头梗梗【娴墨:又是特异用法,梗者,焦干之态,树叶连枝那个小棍叫梗,发卡发硬。哽,则有泣色,两者绝然不同。哽就是动作了,梗则是形容。用鲠亦可,但鱼刺卡喉态,不如焦干木态传神。】,隔了好一会儿,这口气才长长叹出来:“唉……男人,感情的事痛痛痒痒就过去了,算不得什么。这些年来,苦的是你娘。她相夫教子过日子,看着我青云直上【娴墨:有私就有弊,说的是感情,更暗透别情,别情何在?百剑盟试剑之弊也,应后文事。】,和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渐渐的娶妻生女,竟成了两户人家……我和你舅妈,总是吵架,一吵便是你娘来相劝。而她自己和你爹却一直是相敬如宾,从来没红过脸。在外人眼里,我们或不如你家过得和睦美满,可是我却知道,他们那种相敬如宾,是怎样的一种毫无亲切感的相对。孩子,那种冷,你经历过,心里清楚,但你不会了解的,真正的夫妻不该是这样的【娴墨:举案齐眉事,最让人恶心,那绝非真夫妻。好夫妻如鸳鸯戏水,到了理学家手里,全成举案齐眉,好像彼是此的客人。荆问种有此一言出,不管他做没做过错事,都可先原谅一半】。”
树后静静无声。
荆问种仰起脸来看着天:“岁月无情,我们都老了,也许在她的心里,唯一可以聊以慰籍的,便是我能够遂了心愿,让她没有白白付出。可是这些年来我志得意满,心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怀旧。如果再让我重新活过一次,也许我会选择在家乡终老,和你娘平平静静地过上一辈子。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过去的日子又怎么能追得回来呢?”
说到这停了一会儿,忽又失笑,摇头道:“没有经历,又何来看破。也许即便是一切重来,我也一样会走上原来这条路吧【娴墨:如何?有这种心态的人,能哽哽而泣乎?故梗梗才为真正描刻入骨文字】,离开了现实,一切不过是空谈。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法则悖于人情,从人情则悖于理法,对错难言。有些别人看来是错的,在我和她之间却顺理成章。孩子,你娘是个苦人,你更是个苦人,你爹爹在修剑堂研学,一年到头难见几面,你性子太孤,除了你娘,谁也走不进你心里。可是我没想到,你竟能下得去这等狠手……”
他向前迈出半步:“那时候我看见你娘浑身是血,恨不得把你撕碎!可是我知道不能那么做。你是你娘唯一的骨血,我若伤了你,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孩子,是我葬送了你娘的一生【娴墨:自己还知道错】,你错得也足够彻底,但是人生就是这样,过去的事情人无法改变,与其让它成为压在你我身上的包袱,不如好好去想想如何突破这个局。其实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知道,爱恨情仇都太虚幻,半分也握不在手里【娴墨:知道错还不知道改错】。男子汉大丈夫,该当立足现实,志向高远,一切还需向前看!如果你只是成长,而不去成熟【娴墨:成熟果如是乎?真利欲薰心,不懂人情了,说来偏偏苦口婆心,仿佛当今家长口口声声对孩子讲:这是为你好】,那岂不是一直要做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观察动静,见廖孤石在树后毫无反应,也不知是在内心权衡,还是根本没听进去。便又加大了声音道:“如今这世上,我也只剩下你和小雨这两个亲人,以我现在在盟里的地位、你爹在武林的影响,不愁给你安排一个光明的未来。你仔细想想,就算你避世远去,背负着弑母的恶名,遭受着盟里的追缉,人生有何快乐可言?”
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向前探步。“就算你向世人宣说此事,搞得我身败名裂,你爹爹又会是何心情,你又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你爹会认为儿子替自己出头是光彩之极,难道人们会称赞你大义灭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卫道义士?醒醒吧!这种事情只不过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单咱们几个成了笑话,整个百剑盟也要跟着戴羞蒙尘!”【娴墨:总之还是活一个脸面,不褒贬而褒贬自在,边立边破。】廖孤石所靠之树已愈来愈近。
“你纵然不顾及我和你自己,也应该想想疼你的郑伯伯,想想小雨,你郑伯伯呕心沥血经营不易,你妹妹她一个姑娘家,传出这样的家史,如何嫁得出去?纵嫁得出去,夫家又会怎样看她对她?难道你想要她真就做了一个尼姑,面对青灯古佛安静地去终老?你只想要这一时的痛快,可曾想到有多少人一生的追求和幸福都在你手里!申远期已经因你而死,你难道还想把这次的个人灾难,扩大演变成一场毁灭所有人的浩劫?”
“住口!”
“住口!”
“住口!”
廖孤石佝身连吼数声,凄厉有如嘶号。
这悲恸至极的声线尖锐至极,撕人心肺,将荆问种惊得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脸上煞然变色。
只见廖孤石蓦地转过身来:“是你,一切都因为你!”





大剑 【评点本】035五章 真相
令荆问种吃惊的并不仅是声音,更是这个人。
枯林疏影之下,这人双臂乍开五指紧拳分腿而立,头部垂低肩峰耸起,半张脸陷于暗影之中,被暖帽遮住的额头之下,只露出一个白亮娇小的鼻尖。
“你……你不是……”
荆问种语声轻颤,喉头之间竟然产生了无法自控的悸跳。
对方头部缓缓抬起,霜白的肤色如雪泛寒,一对向斜上方瞪大的眸子撑睫裂眶,在暗影中步步突显。
幽暗的林中就此多出一抹亮色。
两道如水清涕正顺这张脸的人中两侧,溢过翘起的上唇,流入咬紧的牙关,又和着口水在浓重急促的呼吸声中,顺颤抖的嘴角淌下,汇和腮边仍不断滚落的热泪,在颌尖化做一片冰冷,滴入夜色。【娴墨:文章不怕实描,也不因实描丑态而减色】不论再如何扭曲,这张脸仍是如此熟悉。
此刻对方愤慨的目光,似一柄被热泪洗净的银枪,直挺挺挑指而来,瞬间将他的心狠狠地刺透。
他失声道:“小雨?怎么是你?”【娴墨:有上一章三次照顾,故声音听错不为奇】荆零雨身子在那身稍嫌宽大的蓝衫【娴墨:蓝衫从何而来?已伏一笔】中不住耸颤,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没想到,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错,是你,都是你……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小雨!你听我说!”
“站住!”
荆零雨厉声大喝,止住伸臂向前疾冲的荆问种。
“不要再过来,不要再过来……”
她缓缓摇着头,陡然又提高了音量:“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脸上的泪水被这一喝震飞,晶莹微闪,瞬间溶入夜色。
荆问种直愣愣呆在原地,心中如麻的乱线,却似在她这一喝之下,得到了澄清和整理。
他猛地张大双臂,道:“你想知道真相,好,现在你知道了,这一切就是真相!可是我错在哪里?小雨,廖孤石是你表哥,爹懂你的心,难道你就不能体会爹的心?可是爹现在告诉你,你爹爹这错那错,但是事情从来不会做错!你姑姑自嫁入廖门之后,虽然两家往来频繁,我俩旧情仍在,爹却再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你姑姑也只是把一切埋在心里,未曾再逾矩半步,我俩是清白的,廖孤石杀她,才是错中之错!”
他不住敲击着自己的胸膛剖白,一面说话,一面提气前移,不知不觉间已向前数步。
荆零雨满脸是泪,不住摇头,跌跌撞撞后退:“你骗我,我不再相信你了,我不信……”
荆问种柔声道:“从小到大,爹是你最亲的人,你不信爹,又要去信谁?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你姑姑和你感情最好,你难道不晓得她的性子?”
听到姑姑二字,荆零雨目光微滞,有些迟疑。
荆问种声音恳切,缓步间伸出双手:“来吧,回到爹这儿来,小雨,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想想自己能到哪里去?天下再大,也不是你的家呀,江湖的险恶你都知道多少?你知道这些日子不在爹身边,爹的心有多乱吗?你看,爹年纪大了,你跑得太快,爹都追不动了……”
他的语速愈来愈缓慢悠长,仿佛老人家带着叹息的喃喃倾诉。荆零雨不由自地脚步凝住,眼瞧着夜色中那个身体前倾,张开臂膀的人影,一如父亲等待儿时的自己拿着纸风车冲跑过去,投入他怀抱的模样。然而岁月更迁,他已青春不再了,那张面容被月光打皱,投出深浅不一的暗影,鬓间发际散碎的头发,竟似也有了清霜的冷色,令人不忍卒看,她心中怅痛,禁不住轻轻地唤了声:“爹……”
荆问种疾步前冲,将她拢在怀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荆零雨被这温暖的臂弯一紧,似也打消了抗拒之心,不再挣动,将头贴靠在父亲胸前,喃喃道:“爹爹……你真的没有骗我?你和姑姑是清白的?”荆问种一笑:“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纵然不相信爹,又怎能不信你姑姑?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假若我丧心病狂要对她行越礼之事,只怕早被她打得满头是包,到西天跟佛祖称兄道弟去了。”
荆零雨沉默良久,涩涩一笑,脸色又黯了回来:“如此说来,哥哥他……”
“唉!”
荆问种叹了一声,道:“他是一错到底啊!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能诚心认错悔过,将《修剑堂笔录》交出来,我在盟主面前求情,从轻发落,最多幽禁他几年也就是了。”荆零雨似忽地想起来什么似地,猛地道:“爹爹,笔录不在你那里吗?”荆问种大奇,将她稍稍推离自己,审视道:“明明是他拿走的,怎会在我这里?是他这么和你说的?”
荆零雨盯了他眼睛许久,这才答道:“不错,哥哥是这么怀疑。他回京之后查了很久也没有线索,根据回忆判断,能拿到笔录的除了你再没别人。不过这就奇怪了,你没有拿,他也没拿,那这笔录到哪去了?”
荆问种身有警意,语声变得严肃强硬:“你见过他了?他藏在哪?”
荆零雨一呆,嘴唇随即抿紧。【娴墨:衣服哪来的可知。】她支吾着,眼睛左右观望,正权衡着有些话该不该说,荆问种扳住她肩头摇晃道:“他潜在京师十分凶险,若是被盟里其它人瞧见,可是闹着玩的?纵然他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你这么帮他,便是害他!”
“哈哈哈哈!”
林中笑声炸起,枯枝簌簌而战,扑啦啦拍翅声响,几只乌鸦破林而去,黯入夜空。
荆问种陡然惊目,心知这声音必是廖孤石无疑。林中寂寂,他潜隐于内,居然能瞒过自己的耳朵,显然伏藏的本事在他逃亡过程中,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强化。
荆零雨喊道:“表哥!”
“不要叫我!”林中传来喝止之声:“你既然信他,就和他回去,做你的荆大小姐便是!你爹爹是堂堂的百剑盟理事,不愁给你安排一个光明的未来,哈哈!”
他虽似在说笑,可那哈哈二字却像是冷冷念出来的,毫无半分笑意,甚至让人听了脊背生凉。荆零雨挣开父亲双手,向林中疾冲数步,趟得枯叶哗响,悲声道:“哥!我不是不信你!我……”
廖孤石截道:“你信我又何必回去诈他!”
荆零雨欲辩无言,一口气梗住。
林中厉声如劈:“你开始便不想听!听过又不信!你去找他,便是想在他口中再得到一次证实,现在又被几句话改了主意,如此这般,还敢说信我?真是笑话!”【娴墨:小雨被父囚在屋,小石如何见的她?可知曾潜至总坛密探】荆零雨跺足道:“刚才我伏在他胸口细听,他心跳真的没有变化,他没有骗我!”廖孤石道:“知女莫如父!你那点小把戏,岂能瞒得过他?以他的功力,只要有了提防,控制心跳又是什么难事!”
荆问种前迈一步,扫望林中大声道:“你既然在,那么之前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事情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我对不起你娘,却对得起你爹!人死万事皆空,你娘不在了,她的名誉还在,不容诋毁!不管你怎么想她,信不信我,我这个做舅父的还是要疼你管你!年青人犯错可以原谅,谁在这个年纪都不可避免!何况你平日在盟里虽然蔫声不语,但心地善良事母至孝,人所共知!如果大家明白事情确是出于误会,没有人会对你太过苛责!听我的话,跟我回盟去罢!”
廖孤石冷冷道:“你倒好心!可惜你骗得了她,却骗不了我!这些花言巧语,还是拿去讲给你那白痴闺女听吧!”荆问种怒道:“你口口声声说我骗了你,分明是你对我有成见!我和你娘谈起家常,回忆旧事,有时说起话来耽搁久了一点,盟里那些风言风语的滥传,你便信以为真,我见你娘的时候,你不是在旁冷眼瞧着,便是躲在隔壁偷听,我只当这是孩子保护母亲的天性【娴墨:护母能做到这种地步?分明情人间才做得出。作者爱护小石头,故用暗笔相遮耳。】,从未点破怪罪过你,可是我们俩干过什么,你应该最清楚!”
林中寂寂无声,过了良久,廖孤石的声音才再次传了出来:“荆问种,你做得好戏啊。”
他语速变得平缓许多,和着风声传来,清冷异常:“其实你本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这些年拿命换来的一切,不过是些虚利空名。妻子亡故,爱人身死,青春尽逝,这一生你过得已够悲哀,可是你还是把那些无用的东西,当作自己一生的成就,那又是为了什么?”【娴墨:这话倒该拿来反问作者,更该问天下写文人、追名逐利人、以及一切有梦想并且走在梦想路上的人。】荆问种默然静听。
“哈哈哈,你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样努力地骗着自己,你才会少一些落寞,心里才好过一点!你害怕流言蜚语吗?我看未必,能坐上现在的位子,你经历的攻讦还会少吗?其实真相在你我心里,争来争去,都没任何必要。可你刚才这些话,又是在说给谁听呢?”
“说给谁听?”
林中只有三个人,还会有谁?荆零雨猛一回头,瞧见父亲直直站在原地,拳心收紧,满目悲抑的样子,顿感一股冷潮由四肢袭向心窝。
廖孤石的声音道:“小雨,你没猜错。他怕的不是身败名裂,不是丢掉权力后的空虚,而是怕失去一个形象,一个女儿心里的父亲形象,一个在真相面前会彻底崩溃的形象!”【娴墨:有形有象都是假。打孩子就不是慈母了?疼孩子就真对孩子好?家庭本来就是一个幻象,老公老婆孩子坐在电视前,偶尔侧个头,常常觉得大家谁都不认得谁,此心谁知?多少夫妻中年婚变,其实不是感情坏了,是大家都想跳出来,寻找一个希望,一个被了解、被拯救的希望,可那也是要有胆色的。幻象不美了,可还是比独自面对冷风强。世间根本没有希望,都是幻想罢了,每一个挪动,都是屎窝到尿窝的区别。】




大剑 【评点本】036六章 痛别
林中风起,呜呜似哭,廖孤石的声音中却多了几分轻松和畅快:“人活于世,没有亲人是很孤单冷清,若是有亲人却又不被相信,甚至被唯一的亲人所鄙视、仇恨、怀疑、疏离,那便更是悲哀到极点了吧。荆问种,现在的你心里,其实是一明如镜,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然而,守护她的方法,却还是用你最擅长的谎言,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娴墨:倘谎能守得住,那还值得一撒,就怕撒谎也保不住家人】“爹!”
荆零雨本已收止的眼泪又溢在睫边,一把扯下头上暖帽,狠狠摔出,愤声道:“表哥说的真相是什么?你们倒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荆问种目光冷直,暖帽打在胸前,坠落于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瞒着你?这倒是笑话了。你以为你爹疼你,就会什么都和你说吗?那样未免也太天真了。于他而言,男人的事情本来就有很多是女人根本无需知道的,又何来隐瞒一说呢?”
廖孤石的话像是调侃,语气却愈来愈冷,毫无娱兴。说到这话峰一转,又多了些痛其不争的味道:“今天你若不是有这一诈,他对凌琬怡这段旧情,会这么轻轻松松告诉你吗?只怕你当面质问,他也只会说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罢!”
这番话仿佛一盆带着冰碴的井拔凉水,直从荆零雨天灵盖灌了进去,寒得她髓析骨透,眸覆严霜。
荆问种急向前半步:“小雨!你不要听他胡说!”
荆零雨伸掌相拦,眉心绞拧,连退数步,和他拉开距离:“表哥说的对,我做你女儿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对我坦诚过?现在想来,你和娘总是吵架,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你若断了心思,又干什么不避嫌,总去姑姑那说话?”
荆问种被她问得愣住,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回答哪句才好。林暗里廖孤石笑了一笑,似颇有欣慰之意:“说得好。小雨,你活到这么大,今天终于肯用用自己的脑子,真是难得。”荆零雨拭干泪水,一抖衣袖,大声道:“要是我也习惯用示弱当武器,那和世上其它女人比起来,又有什么分别?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像娘一样,做个不受人欺的女人!”【娴墨:总和丈夫打架,故在女儿心中形象是不受人欺。其实制夫之道并不在于打,在于驭。男人都是冤种,拿住心,让他跪下把脚tian了有何难?劝没有手腕者,切勿结婚,如今一帮小年青,结婚就打架,整天心里没个谱,也不知道她们那日子是怎么过的】“哼哼哼,”
林中传来闷闷的鼻音,廖孤石道:“自作自主容易,不受人欺就难了。人是很怪的,陌生的人即便来善意搭言,你仍然会不自觉地产生戒心,可是身边的亲朋好友即便将你欺骗得团团转,你还是不会醒悟,任由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沦陷下去,连我也不例外【娴墨:亲人间骗也是善意,越善意越让人来气,何以故?一个个都推着你往假了活。人想守住自我是很难的。】。不过现在想来,我倒不觉得丢人,别忘了,咱们从小待的是什么地方,百剑盟里都是**湖,他们这些人,原也不是你我能玩得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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