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小霸王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庄不周
辛评想了一路,回到中军,向曹操汇报。
曹操等了一天,却等了这么一个结果,心情也很沉重。他让辛评等两天再去,看蒋干是真沉得住气,还是玩心理战术。与此同时,他命人严密控制驿舍,不准蒋干与其他人接触。
几天后,辛评再一次来到驿舍。
进门之后,他先叫来驿长,问了蒋干的情况。驿长说,蒋干还是那样,天天睡到中午才起,下午就看看书,喝喝酒。他的侍从也是如此,除了需要什么东西,才到前院来一下,平时根本不露面。倒是那两个侍女,出门去集市买了一回东西,后来就不去了。听她们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嫌宕渠的集市太小,没什么东西可买。
辛评很无语。
午饭后,辛评也没让人通报,径直来到后院,一眼看到蒋干坐在堂上,斜靠在凭几上,一个侍女为他捶肩,一个捧着书诵读。见辛评进来,蒋干坐了起来,却不说话,只是脸色有些不耐烦。
辛评笑道:“蒋子翼,你这么做,是不是太失礼了?”
蒋干哼了一声:“我又没请你来。”
辛评摆摆手,不和蒋干计较,在蒋干对面坐定,上下打量了蒋干两眼,又看看那两个侍女。“听说你的夫人是临洮董氏之女,你到处留情,不怕夫人发怒?”
蒋干笑笑。“我夫人有公务在身,无暇照料我的起居,这两个侍女都是她亲自挑选的,何怒之有?”
“久闻吴国女子从军入仕的不少,看来并非虚言。贤夫人这么忙,想必是个人才。”
“那当然。”蒋干缓了脸色,命人上茶。“说起来,你那从女辛宪英才是真正的人才。有这么一个女儿,你弟弟辛佐治此生无忧,说不得你这个做伯父的也能跟着沾点光。”
辛评心中一动。“听你这么说,不管战与不战,我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陛下本非好杀之人,就算攻取益州有所损伤,也不至于滥杀无辜,杀几个罪魁祸首便是了。”他看了辛评一眼,无声而笑。“足下大可宽心。”
辛评哭笑不得。蒋干这分明是说他无足轻重,孙策根本不会关注他。他佯装听不懂,转而抓住了蒋干的话题。“这么说,你们也知道益州不易取,会有较大伤亡?”
蒋干思索片刻。“益州四固,伤亡在所难免。究竟有多大,不好说,要看具体的交战情况。”他随即又笑了。“有八濛山之战在前,我们还是有信心的。”
辛评顿时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只怕不是人人都有徐晃的运气。”
“那当然,可蜀国也只有一个蜀王啊。”蒋干哈哈大笑。他抬起手,打断了还想争论的辛评。“辛仲治,多说无益,到时候自见分晓。你既然来了,不如喝酒。上次状态不好,让你见笑了。今天我们再喝一场,分个高下。”
辛评想了想,也觉得争论无益,不过是自取其辱。他命人去找驿长做准备酒食,继续和蒋干闲扯。只要不谈公务,蒋干很随意,提到公务,他要么笑而不答,要么乱扯一通。辛评说得口干舌燥,还是没能打听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最后被蒋干灌得大醉,送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曹操接到辛评回报,派人到驿舍请蒋干相见,正式为蒋干接风。
蒋干没来,回复曹操说,昨天喝多了,状态不好,明天再说。
曹操苦笑。他对辛评说,有其君必有其臣,孙策便是不拘小节之人,蒋干如此,倒也不意外,只是辛苦你了。
蒋干甩着袖子,迈着方步,拾阶而上,脱了鞋,缓步登堂。
曹操居中而坐,双手扶案,笑盈盈地打量着蒋干,却不请蒋干入座。
两侧的文武正襟危坐,低眉顺眼,仿佛没看到蒋干似的。
蒋干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曹操面前,弯下腰,俯视着曹操。他身材高大,曹操要想看着他的脸,不得不仰起头,直到脖颈几乎折成直角,身体后仰。
一旁的彭羕见状,伸手招了招,两个执戟郎从前,伸手抓住蒋干的肩膀,就要将蒋干压得跪下。蒋干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曹操,面带微笑。
“大王希望用哪个孩子换我的命?曹丕,曹彰,还是曹植?”
曹操眉毛轻挑,抬起手,轻轻一挥。执戟郎见状,怯怯的松了手,退了出去。
蒋干脸上的笑容更盛,伸手掸了掸执戟郎刚刚抓住的位置,转身看看两侧的文武,目光从曹洪、辛评、冯鸾等人脸上一一扫过,撇了撇嘴,拱手施礼。
“大吴大鸿胪卿,九江蒋干,代我大吴二十万将士,谢过诸君。他们的战功全寄在诸位的首级上了,立功不易,万望诸君保重,不要有什么意外。”
曹休拍案而起,“哗啦”一声,拔出半截长刀,厉声喝道:“首级在此,尔等大可放马过来,看看究竟是谁砍了谁。”
蒋干看看曹休,一扬下巴。“足下是哪位?”
“曹休,曹文烈。”
蒋干沉吟片刻,摇摇头。“不认识。看你这么威猛,我还以为是曹纯呢。”他随即一拍额头。“不好意思,我忘了,曹纯早就战死了。”
“你……”曹休大怒,腾身立起,拔出长刀,就要冲过来砍蒋干。
曹操连忙喝住。“文烈,不得无礼!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蒋子翼吴国名士,向来如此,并非针对你一人。”
曹休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吴国名士,不过一卖舌狂生尔,真以为三寸舌能当百万兵么。”还刀入鞘,重新落座,却不再看蒋干一眼。
蒋干仰天大笑,笑声朗朗,隐隐有金玉之声,震得每个人的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曹休气得脸色煞白,正欲发作,却被曹操伸手制止。曹操目光闪烁,抚着胡须,含笑打量着蒋干。
蒋干突然止住笑声,斜睨着曹休。“有一点,倒是被你说对了。舌头就是舌头,当不得兵,别说百万,一万也当不得,否则诸位岂能安坐于此。徐公明麾下不过千人,就已经杀得诸位丢盔弃甲,进退不得了。若有一万兵,只怕诸位皆为所擒。曹文烈,八濛山之战,你斩首几人?你是统领中军骑兵的吧?我听说吴蜀交战,蜀军曾出动中军骑兵,与我大吴步卒交战,却没占着什么便宜。”
曹休脸上火辣辣的,无地自容。
蒋干转过头,没有再理曹休。他看向曹操,微微一笑。“大王一定以为我是来谈判的。”
曹操抚须而笑,反问道:“难道不是?”
蒋干满面笑容。“当然不是。俗话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我可不想被二十万精锐之师指着脊梁骨骂。天下将定,益州是最后的战场,他们可都指着诸位的首级立功,岂能容我谈判。敢教大王得知,我不是来谈判的,我是来下战书,宣战的。”
“宣战?”曹操眉梢轻颤,脸上还在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没错。”蒋干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初平二年,我大吴皇帝陛下出庐江舒城,初战襄阳,逐刘表,杀夏侯渊,再战南阳,大王鼠窜,徐荣单骑而走。此后数年,逐鹿中原,纵横河北,杀袁绍、刘备,逼降袁谭、公孙度,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如今天下不平者,唯有益州。”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面带微笑。“常言道,土瓦不可磨刀,当用砺石。诸君虽弱,益州却易守难攻,希望诸君能打起精神,做一块称职的砺石,不要让我大吴二十万将士失望。”
第2497章 父子(求保底月票!)
曹昂一手挽着陈宫,一手指着自己心口,泪水涟涟。“陈相,我方寸已乱,还请陈相教我。”
陈宫抚着曹昂的肩膀,叹息道:“这是太子家事,外臣不宜妄言。还是上书大王,请大王示下吧。”
曹昂紧紧握着陈宫的手不放,泪如泉涌。
陈宫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看丁仪。“太子,事己至此,急亦无补于事。正礼千里而来,舟车劳顿,说不定还没用饭。不如先安排他住下,再从长计议?”
曹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拭去眼泪,吩咐人为丁仪安排住处,设宴为丁仪接风。
陈宫主动揽过了任务,领着丁仪向侧院走去。丁仪很客气,落后陈宫半个身位,一言不发。来到客人所住的小院,陈宫命仆役领着丁仪的随从去房里安顿,自己走到一旁,看着墙角的一汪浅池出神。
丁仪跟了过去,静静地看着陈宫。
“丁夫人真的病了,生命垂危?”
“真的病了。”丁仪笑笑。“是不是垂危,不好说。”
陈宫转过头,打量着丁仪,眉梢轻挑。“是谁设的攻心计?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是不是攻心计,那要看陈相怎么想。”丁仪笑了两声,又道:“陈相,两国交兵,攻城、攻心,都是题中应尽之义,有什么不适合的?陈相设计,内用益州人之贪得无厌,外用我吴军将士的立功心切,不也是攻心吗?”
陈宫眉头皱得更紧,死死地盯着丁仪,眼睛眨也不眨。“这是谁说的?军谋处的沮授、刘晔,还是军情处的郭嘉?”
“这么简单的计策,连我都能看得出来,又何必沮祭酒、郭祭酒。所难破者,不过因为陈相用的是阳谋,不是阴谋罢了。”丁仪眼神微闪,避开了陈宫的逼视,转头看向池中的碧水红鱼。“阴谋可破,阳谋难敌,陈相堪称智囊。只可惜,陈相能谋人事,却不能逆时势,一切都是枉然,误人误己。”
陈宫脸色微沉,打算厉声喝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丁仪说得有理,他再聪明,也无法逆转时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争取一个更有利的谈判条件罢了。
只可惜,孙策反手一击,就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陈相,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当世智者,天下大势如何,你应该很清楚。用阳谋,无可非议,无非是两国文臣武将斗智斗勇而已,认赌服输,技高者胜。用阴谋,能不能成,却不由陈相左右。纵使一时得逞,将来也难免反噬。陈相熟读史书,当三思而行,莫效无赖儿,作孤注一掷。”
陈宫眼神微缩,半晌无言。他的脸色很平静,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丁仪这是什么意思?是孙策察觉了我们的暗手,还是虚言恫吓?那件事是法正部署的,他说万无一失,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万无一失。孙策身边有郭嘉统领的军情处,人才济济,察觉出异常也并非不可能。
阴谋不是阳谋,关键就是一个阴字,不为人知。一旦被人识破,一文不值。
看着陈宫沉默不语,丁仪忽然笑了。
陈宫转过头,斜睨着丁仪。“正礼为何发笑?”
丁仪收住笑容。“刚才陈宫问计,这是不是攻心之计,我没有回答陈相。”
“现在愿意回答了?”
“是的,只不过我们的目标不是子修。”丁仪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而是陈相。”
陈宫心头一紧,险些破口大骂。他迅速收摄心神,笑道:“正礼,事不密则败,你现在就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有失稳重?”
“无妨。”丁仪转身,向堂上走去。“就算陈相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他转过头,又道:“陈相有暗手,难道我们就没准备?”
丁仪笑着,上了堂,一边走,一边举起手摇了摇。
陈宫迅速扫视了一周,尤其是院子门口当值的那几个士卒。虽然没看出任何破绽,心里却闪过一丝无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敢说丁仪刚才那么大声的说话,那么明显的手势没有专门的意义?就算他现在下令,将阖府士卒、奴仆控制起来,也未必能将消息完全控制住。
丁仪进了屋,隐在窗子后面,看着陈宫站在水池旁发呆,不由得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得意。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明知是计,陈宫却没有改变决定。面对曹昂的请计,他坚持曹昂请示曹操,由曹操决定。
曹操既是君,又是父,他做的任何决定,曹昂都没有理由拒绝,哪怕因此错过与丁夫人见面,那也是曹操的责任,不是曹昂本人的责任。
这是目前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信使刚刚送出,曹操的诏书便到了,要求曹昂将汉中的防务交给乐进,赶往宕渠,主持益州北部的战事,以便他腾出手来,赶往江州,准备迎战孙策。
曹昂与陈宫商量后,接受了曹操的命令,委任乐进为汉中太守,全面负责汉中防务。他对乐进说,形势艰难,汉中怕是守不住,必要的时候放弃南郑,退守白水关,挡住吴军通往成都的路即可。
乐进接受了命令,向曹昂保证,但使有一兵一卒在,绝不让吴军通过白水关,威胁成都。
曹昂迅速调整兵力,收缩防线,然后带着一万精锐离开了南郑,翻越巴山。
七月下旬,曹昂赶到宕渠,与曹操相见。
看到曹操的第一眼,曹昂就惊呆了。眼前的曹操头发花白,神情憔悴,看起来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实际上他刚刚五十。
“父王,你怎么……”
曹操挽着曹昂的手入座,苦笑道:“子修,接到你的书信,孤也是愁白了头啊。孙伯符这一计甚是高明,孤是让你走也不是,让你留也不是,进退两难。”
“父王,是儿臣无能,不能为父王分忧,反让父王受累了。”曹昂鼻子一酸,落了泪。
“子修啊,你错了。”曹操抚着曹昂的手,眼神欣慰。“孙伯符当世英【零零看书网.】雄,眼界极高。若你真是无能之辈,孙伯符怎么会将妹妹嫁给你,又何必动这么多心思,软硬兼施,一心想劝降你?正因为你德才兼备,忠孝双全,他才这么重视你,不希望你为孤助阵。有儿如你,孤便已经胜了他一筹。将来九泉之下,亦可无愧孙文台,俯视袁本初、袁公路兄弟。”
曹昂心情复杂,满肚子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曹操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子修,你是不是想劝我休战请降?”
曹昂点点头。这一路上,他思前想后,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父王当日与孙伯符一会,便引为知己。十年过去,天下大势如此,汉中、巴蜀虽是高皇帝龙兴之地,孙伯符却非当年霸王。以父王之见识,当不至于以为益州可独全。既然如此,还不早降,使益州免于战乱,而全个人阴德,以庇子孙。”
曹操笑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在檐下站定,仰着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子修,你虽仁孝,见识却稍逊孙伯符一筹。”
曹昂倒是不介意。“孙伯符当世豪杰,儿臣当日一见,便深自佩服,不敢妄想与之比肩。”
“是啊,不仅是你,我亦如是想,所以他能在十年间君临天下,而你我父子虽苦苦挣扎,仍难免为其所虏。”曹操长叹一声,苦笑道:“现在不是我不愿降,而是孙策不愿我降。”
曹昂急道:“父王何出此言……”
曹操抬起手,示意曹昂稍安勿躁。“这十年来,吴军战无不胜,军中骄气日增。新政推行卓见成效,却也有不少弊端隐患,各州郡世家受新政之利,却贪心不足,暗地里大做手脚,以图厚利。此等人,仅凭说理是不够的,只能行霹雳手段。可是孙伯符那人什么都好,唯独过于面善,下不得狠手,只好借亲征益州这个由头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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