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墨干,纸碎!
袁青杞将近年来最接近徐佑书法的字撕毁扔入篓里,这是杀人之后的书帖,带着杀气和血迹,她不喜欢,抬头望着履霜,道:“我身边入了九品的武者不计其数,可真正可为依托的人屈指可数,我不需要你的武功,只要你的忠心!”
“羽五,我能信任你吗?”
履霜缓缓跪下,俯首道:“尽心于人曰忠,不欺于己曰信。羽五愿从此追随祭酒,取信于己,示忠于上,如违此誓,万箭穿心而死!”
寒门贵子 第六十六章 崛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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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佑回到山上,更衣的时候随口叫道:“履霜……”片刻后无人回应,才蓦然想起履霜已经不在,顿了片刻,自去洗漱后睡下。
关于徐佑的贴身侍女人选,何濡和冬至他们一直在头疼。先是秋分,然后履霜,一个从小伺候到大,情分最厚,也最相知,一个善解人意,出身和经历都让她如解语花一般,所以才能留在徐佑身边这么长时间。
徐佑看似好说话,生活不奢侈,也不荒淫,更没有士族门阀那么多的规矩,其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越是这种随便的主,越是对身边人的要求极高。既得知书达理,彼此说得上话,也得聪慧伶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更得忠心无二,尤其在履霜这件事后,忠心是重之又重的首要条件。
明玉山如今上上下下数百口人,适合派给徐佑做侍女的还真找不到一个,何濡有心到外面卖个调教好的回来,可挑挑拣拣,不是两三个月可以找到的。冬至大着胆子,问徐佑想要个什么样的侍女接替履霜,徐佑笑道不要瞎费心了,就於菟吧!
两年多来,於菟基本适应了在徐佑府内的悠闲生活,不必为了活下去和所有人勾心斗角,也不再有朝不保夕的恐惧和紧迫感,更不用装作不会说汉话来维系那点可怜的自尊,最主要的是,徐佑对纥奚丑奴的宠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在徐府,徐佑是至高无上的郞主,那丑奴就是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所以当听到冬至要让她去服侍徐佑,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徐佑不好色,这是徐府几百口人的共识,连履霜那样出众的美貌女娘,他都敬重有加,於菟不会以为她毁了半张脸的容颜和生过孩子且做过营妓的身子会让徐佑动心。
这就是人品出众的好处之一,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潜移默化的力量看起来微不足道,可当它发挥出作用的时候,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服侍人的事,於菟做的不多,跟履霜和秋分比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不过徐佑不是那些连穿衣吃饭上厕所都要婢女伺候的废物士族。他需要的,只是帮忙处理那些琐碎的杂务和小事,比如铺床叠被,比如端茶倒水,比如洗衣烘干之类,除此之外,若有兴致,可以陪着研磨读书,比如履霜;若无兴致,也可自行其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比如秋分。
於菟介于两者之间,她对读书习字兴趣乏乏,却也愿意看着徐佑挥毫泼墨,在北人的眼里,南人最有魅力的,莫过于琴棋书画诗酒花方面的才华,而徐佑,无疑是南人中的翘楚。
过了几日,明玉山来了位稀客,竟是许久未见的祖骓。他背着小小的包裹,粗布麻衣,风尘仆仆,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终于推到圆周率的秒位,果如郎君所言……”
上次在钱塘攻城战时,两人约定,等祖骓将圆周率推算到秒位,验证了徐佑的话是正确的,他就会登门拜访。
对于祖骓的到来,徐佑举四肢欢迎,他的谋划布局里急需祖骓这样的术算和机械制造方面的人才,所以听到祖骓已经辞去中校署令的官职,安顿好家人qi女,要追随徐佑学那能够将圆周率推算到八百多位的“式”。
徐佑欣喜若狂!
接下来第一件事,徐佑让何濡将洒金坊隔离出一块区域,用作新成立的书坊,然后聘请三十名书法精湛的书佣。
何濡疑惑道:“七郎是准备集书吗?”
所谓书佣,就是抄书人。在隋唐发明雕版印刷术之前,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佣书业发展繁荣,据《北齐书?祖珽传》记载:“州客至,请卖《华林遍略》,文襄多集书人,一日一夜写毕,退其本,曰:‘不须也。’”这本《华林遍略》共有700卷,如此卷帙浩繁的庞大书籍,可以在一昼夜抄写完毕。
需要多少书佣?
很多生活困苦的读书人,出身贫寒,身份卑微,缺衣少食,都愿意从事书佣这份工作,至少看上去比较文雅,没有那么的粗鄙。但其实抄书的过程需要日夜伏案,夏热冬寒,既枯燥也劳累,且抄书不是随便乱写,对书法的要求极高,普通老百姓想要做这份工作也做不来。
“不是集书,我们印书!”
“印?”
别说何濡,就是祖骓也一头雾水,他任将作监中校署令,世间奇技淫巧无所不知,却从不知道还有印书这一说。
雕版印刷术在此时还未出现,跟雕版印刷术最相近的是时下正流行的印章。道家曾有位真人喜桃木印章,上面刻有一百二十个字,盖到纸上就是一篇小短文,算是微型雕版的雏形和萌芽。
徐佑大概介绍了下雕版印刷的程序,祖骓首先反应过来,道:“这是汉朝传下来的拓碑之法……”
“正是,我从天师道的桃木复印里找到了思绪,然后仿照拓碑之法,两者合流,创出了这种印刷术。”
祖骓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自然科学家,精通术算、天文、历法和机械制造,瞬间明白过来徐佑发明的这个印刷术的伟大意义,腾的站起,双手激动的有些颤抖,道:“郎君果真是天人下凡,如此一来,集一部书所耗费的时间和人力将大大缩减……这是,这是……”
他太过震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在房间里来回乱转,血气上涌,从脸红到了脖子。何濡后知后觉,也品出了味道,接过话头,道:“这是仓颉造字、蔡伦造纸之后,我华夏正统文明最有力量的一次跨越。七郎,凭此印刷术,你已青史留名,无人可及了!”
能让四大发明之一早百年面世,为传承数千年的华夏文明添砖加瓦,徐佑愿意盗这个技术,却不愿意盗这个名声,道:“对外不要说是我的主意,正好祖先生来了,就说是祖先生造的印刷术。”
“那怎么成?”祖骓强烈反对,道:“我再不才,也不能夺人之美,郎君可是羞辱我吗?”
徐佑笑道:“先生过虑了!印刷术只是初具其型,若要真正的变成现实,还要仰仗先生的才干。认真说起来,我提个思路容易,可操作起来必定还有许多问题,那时候就得先生想办法解决。所以印刷术的功劳,有我一半,有你一半,我现在身份尴尬,名声太响,恐生事端。先生品行高洁,我心深知,请勉为其难。否则的话,我宁可让印刷术暂且埋没,等日后时机成熟再宣告世人。”
“别……”祖骓这样的人,闻技则痒,如何肯让印刷术继续埋没?犹豫再三,道:“好吧,我就厚颜先冒领了名声,等日后郎君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再对天下人言明!”
“也好!”
徐佑站起身,道:“先生这段时日就住在书坊,我会派人严密看守,切记,不得走漏一点风声!”
祖骓兴致勃勃的跟着李木去了书坊,何濡叹道:“有时候我真好奇七郎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每每不动声色就可以弄出让人惊诧的东西来。”
徐佑笑而不语,其实他还是有些惭愧,盗文盗诗只是小道,可连印刷术也盗了,未免对不起那些以无上智慧发明了印刷术的劳苦大众。
何濡鬼灵精的人,凑过来问道:“七郎思索印刷术定不是一年半载,为何这时候才抛出来呢?”
“袁青杞做了祭酒,原本打算在扬州治逐渐攀升的计划不再适用。我怕在天师道混迹的时间越久,越容易露出破绽,所以必须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如何出奇?”
徐佑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手指轻轻缠绕着散落肩头的长发,道:“道门最大的敌人是谁?”
“虽然眼下道门以六天为敌,但真正的敌人还是本无宗!”
“想要在道门里坐大,自然要踩着敌人的尸体前行。所谓出奇,就是在和尚们最看重的东西上捅一刀!”
“哦?”何濡扬了扬眉,道:“我做和尚十年,却也不知和尚最看重什么!”
“你个假和尚,口诵经文,心怀欲念,是做不得数的!”徐佑眸光浮上几许冷意,轻声道:“和尚也好,牛鼻子也罢,他们最看重的是正统!”
华夏千年历史,王朝更迭、百家争鸣、华夷之别,无非是两个字:正统!
佛自西来,想要彻底融入这个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度,必须为自己的胡教身份正名。历代大德高僧不惜将玄学融入佛法,也高度借鉴孔孟和老庄的学说,目的不外乎让佛法更快的站稳脚跟,拥有更广泛的信众,在士族和黎庶中都具备超然的影响力,然后才能宣称其为正统。
也就是国教!
自六朝开始,佛道轮流为国教,为了争名,昭显正统,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徐佑现在所做,只是将这番还处在酝酿期的较量摆到了明面的擂台上,看似兵不血刃,相对朝堂和江湖上的厮杀显得更文艺一点,其实论及影响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对,就是正统!”
何濡双目张开,光华流转,心中已有迫不及待的冲动,道:“七郎的刀,从何来?”
“从经文中来!”
“什么经?”
“老子化胡经!”
接下来三个月,袁青杞的座舟游遍扬州十二郡,连徐佑在钱塘都时不时的能够听到她的消息,且大都是惊世骇俗的所谓神迹。
先是在富春县化青莲而取水,让干涸十年的三眼清泉重新涓流不止;其后又在山阴县施天雷正法,引动山林大火,烧绝了八万鬼兵,救黎民无数;再又是永年县的飞云江有水怪吃人,袁青杞擎八景伏神剑,血战三日,身受重伤,才将水怪斩杀于江底,护一方平安;最最灵异的莫过于在松阳县,一孕妇难产而死,下葬途中适逢袁青杞经过,竟说老君座下童子临凡,强行驱散送葬队伍,开棺后口诵神咒,喂那孕妇服下符水,立刻起死回生,顺利产下一女。袁青杞将其认为义女,约好七岁之后便来带走她入山修道。
凡此种种,经过口口相传,几乎将袁青杞描绘成了九天玄女下界,无所不能,无所不晓,天师道扬州治由此香火再盛,各地道观人头攒动,租米钱税几乎直追杜静之任祭酒之时。
究其根本,并非袁青杞比杜静之显露的神迹更多,要知道杜静之那可是用符水治疗过瘟疫的大真人,而是乱后思治,人心需要寄托罢了。
由于白贼对扬州的破坏太深太烈,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活下来的也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肉体和精神承受着双重折磨,这时候宗教就成了最好的归宿,因此袁青杞顺势利导,频显神迹,终于让天师道否极泰来,重新咸鱼翻身。
“天师道人才济济,七郎真的需要万分小心!”
明玉山颠,有凉亭名为望远,徐佑和清明对坐手谈,何濡独依栏杆,翻看着冬至递上来的情报摘要,里面提到最多的就是袁青杞。
对了,她现在的道名是宁长意,人人尊称左神元君而不敢名之!
寒门贵子 第六十七章 若耶溪畔自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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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师道急于恢复扬州治地位的时候,本无宗也没有闲着。因为都明玉的血腥手段,当初竺法言缔造的大好局面全部毁于一旦,比起天师道更惨,也摔得更重。
竺法言身死,竺无漏残废,且被羞辱性的游遍了大半个扬州,对本无宗的打击,远远超出想象。
所以在孙冠大张旗鼓的派出一位鹤鸣山大祭酒出镇扬州之后,竺道融也让自己的同门师弟,几乎二十年没有过问世事的竺道安前来扬州任吴县明法寺的上座。
皇帝的态度很明确,对天师道不再打压,对本无宗也不再明面上进行扶持,任由两家在扬州展开适当的竞争,严禁厮杀,其余各凭本事,胜负由天。
说的通俗点,要文斗不要武斗!
所以竺道安采取了和竺法言完全不同的策略,他不急于扩充地盘,大造佛寺,雕刻洞窟,来和天师道正面争锋,只是每日在明法寺宣讲佛法,然后广邀各教名士清谈辩诘。据称接连二十三场辩诘,玄家、儒家、道家皆有名声显赫的人前来迎战,结果竺道安全胜!
因此名声大噪!
竺道安更是在明法寺摆下莲华台,不管何人,不管何时,只要心有疑难,求证至道,都可以登台辩诘。
明眼人看得出来,竺道安是欲以无双辩才,将本无宗死死的扎入扬州的血脉里。这也等于说,他想要以一人之力,对抗偌大的天师道扬州治数十万道民!
这是何等的狂妄!
可在竺道安面前,没人觉得不正常,仿佛本该如此,理应如此。二十四胜,二十五胜,三十胜……当诸多自命不凡的名士们逐一败北,而袁青杞左神元君的名号也越来越响亮,在某些有心人的推动下,让袁青杞和竺道安正面对决的呼声越发的高涨。甚至有人公开替袁青杞宣称,左神元君在完成扬州治十二郡的巡视后,会驾临明法寺,和竺道安于莲华台上一决胜负。这个小道消息瞬间点绕了围观群众的热情和好奇心,开始在民间和士族间形成议论的热潮。大家关注的重点不再是袁青杞会不会应战,而是几时应战,用何濡的话说,这招搬山填海、偷梁换柱的妙计定是出自佛门厉害人物之手。
谁也不敢断言最后的胜利者是谁,但几乎没人看好袁青杞。一则她名不见经传,虽说是孙冠的小徒,鹤鸣山的大祭酒,可突然冒出来无根无萍,比起竺道安成名多年差距极大;二则竺道安这数月在扬州战无不胜,那是靠着渊博的学识和精湛的佛法打出的威名,比起袁青杞那些糊弄愚民的所谓神迹,在士族门阀的心中,谁更胜一筹,根本没有疑问。
袁青杞在养望的路上,第一次遇到了必须抉择的危机!
“船都造好了?”
徐佑购置的五艘大鳊终于按时从钱塘赵家船坊交付,简单安排了下,通过杜三省的介绍,聘用了经验丰富的船工,由李木带着计青禾往广州贩卖由禾纸和元白纸。当然第一次出行,跟随的是骆白衡的船队,广州之前说好交给骆白衡独家代售,不过此次徐佑也特地讲明,只是随船卖这一次,从广州回来会多带珠玉象牙玛瑙宝石等贵重器物,今后这条线不做纸张生意,只贩卖玉石粮食酒水甜食和布匹等等。
船队出发之后,雕版印刷术也在祖骓的监督和改进中正式面世,三十名书佣加上三十名雕工精密配合,终于成功造出了这个时空里的第一本印刷品:何濡手书的金刚经一卷,字迹清晰通透,比起手抄固然不如,但胜在体量大时的高产和高效。
既然经过了初检,说明具备了大规模印刷的条件。徐佑炮制的《老子化胡经》也基本编纂完毕。关于老子化胡的说法由来已久,起因自然是《史记》里没头没尾的记载:老子西出函谷关,应关守尹喜邀请留下五千言《道德经》,然后欣然出关,莫知其所终。
莫知其所终五个字,给了后世无穷的想象力,汉桓帝时襄楷上书提到:“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精之至也。”到了三国时期,《魏略》又称:“浮屠所载与中国《老子经》相出入,盖以为老子西出关,过西域之天竺,教胡。”
言外之意,老子可能西出函谷关之后,去了名为天竺的夷狄之地另外创造了胡教。天竺的胡教,岂不就是佛门?
但这种只是市井流言,类似于八卦闲谈,不在天师道的道藏典籍之内。徐佑所要做的,是准备将《老子化胡经》纳入道藏,从而占据正统制高点,击碎佛门最核心和本源的东西。
洒金坊日出而作,如落而息,却无人知道在洒金坊隔离的那块区域里,有足足六十人日夜不停的开工印刷着堪称石破天惊的《老子化胡经》!
袁青杞终于结束了扬州十二郡的巡视,短短几个月,在天师道不惜一切的造神运动里,她的声望也随之上升到了顶点。不过月满则亏,不进即退,袁青杞此时就像游过了千山万水来到龙门前的鲤鱼,要么奋力越过去,化身为龙,从此天高云阔,再无可遮拦之物;要么原地游弋徘徊,哪怕千秋万代,终究还只是一条离不开江海的鱼。
摆在袁青杞面前的这道龙门,就是竺道安的莲华台!
于是,竺道安造势,袁青杞顺势,两人都迫切需要大胜来为各自所代表的一方谋取最大的利益,六月二十二日,天师道和本无宗同时传出消息,三日后,也就是六月二十五日的午时,左神元君宁长意将亲至明法寺,登莲华台和竺道安论衡。
这是六年前太极殿论衡之后,佛道两门里顶尖人物的再次交手,上次道门惨败,这次鹿死谁手,却未可知。
“度师,你要前往吴县参加论衡吗?”
马一鸣抚须笑道:“我这点微末道行,哪里有资格登台论衡?不过是去为祭酒摇旗呐喊,助助威风,不然那些秃驴和尚真欺我天师道无人呢!”
徐佑赔着笑,道:“弟子初入道门,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度师可否带弟子一同前去?”
“这个……”
马一鸣确实没这个打算,现在香火旺盛,每日里来往的人不在少数,道观里只有苦泉和徐佑两个箓生帮手做事,若是去一个,留一个,恐忙不过来,道:“要不下次再有机会……”
“度师开恩!”徐佑忙跪了下去,道:“弟子入道时日尚浅,对很多道法精义领悟不到,全仰盼着这次去吴县开开耳界。再说了度师身边也不能没人服侍……”
瞧他说的真诚,马一鸣不好拒绝,道:“也罢,你收拾下,我们马上动身!咦,你的嗓音怎么了?”
“没什么,昨夜偶感风寒,喉咙有些干涩疼痛,已吃了药,想来明日就好了。”
徐佑从清明那里得到了改变声音的秘法,以秘药渐渐的收拢声线,再加以训练和刻意的压低,足可迷惑至亲之人的耳朵。其他收拾倒是没什么收拾的,清明自然会暗中跟随保护,以马一鸣的修为无论如何发现不了。
两人未时正乘船离开钱塘,第三日凌晨抵达吴县,刚入城门,就看到车马如龙,川流不息的往东城的方向蜂拥而去。
不问可知,东城那里坐落着如今扬州名声最响亮的明法寺!
明法寺规模巨大,殿阁如云,可容纳千僧。踏入山门至大殿足有五里之遥,沿途花团锦簇,曲径幽深,美景动人。到了正殿前,四株百年松树分立左右,需二十人才可合抱,气势恢宏。这就是所谓的山门才过便悠然,十里深松上绿天。过了正殿,是藏经阁、法堂和僧舍,再往后在溪水边有一座五层宝塔,上挂琉璃球,是佛门先贤明法僧的舍利塔,塔座下的青石不知何故,走上去隐隐可听琵琶语,故而又称为琵琶塔。
竺道安的莲华台,就搭在琵琶塔下,临若耶溪而成!
徐佑和马一鸣赶到时,已经是人山人海,接肩摩踵的盛况。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看到莲华台正中独坐着一黑衣僧人,不像竺法言那么老态龙钟,却也比不了竺无漏的丰神如玉,面目平常,可端坐不动,笔直如山,一幅神光内敛的架势,让人不容小觑。
台上尚有扬州刺史府和吴郡的官员以及诸姓门阀的家主和名士,顾允、张紫华等赫然在列。而台下更是群贤毕集,黑白观听,仕女成群。除了钱塘观,其他各郡县的道观也派了不少人前来观礼,不乏跟马一鸣一样想要来拍袁青杞马屁的箓将道官们。这些人等闲不入寺庙,借此机会进来开开眼,有那心思跳脱的,趁着和尚们不备,悄悄的去佛殿的僻静处,解开腰带浇一浇水,倒也算是帮老君出了口气。
马一鸣久在林屋山,天师道里的熟人很多,时不时的打声招呼,再给徐佑介绍介绍,时间很快就过去。眼看到了巳时末,众人望眼欲穿,可山门外仍旧没有袁青杞法驾将临的消息,等待的民众再也按捺不住,先是窃窃私语,不敢高声,可到了午时正,还是不见人影,有胆子大的便开始嚷嚷起来:
“说好的午时,这算不算无信?”
“岂止无信,我看是心生怯意,不敢来了吧……”
“左神元君道法高深,不是我等可以揣度的,或许其中自有深意!”
“深意?我看就是生了怯……”
“约的午时,又没说午时正,还是午时末,静等即可,休得妄语!”
“竺上座五日前的辩诘,我可是在场听了的。戴承大家都知道吧?那可是隐居在穹窿山的得道高人,主上征辟数次都辞官不就,这会却出山和竺上座论才性四本,结果如何?惨败不能言!”
“是吗?哈,为啥人家上座腹中有那么大的学问呢?”
“这你就不知道吧,有传闻这位竺上座左胸有个小洞,直通腹内,平时用棉絮塞住,要读书时就取掉棉絮,洞里发出的光亮,可以让一室通明。”
“啊?还有这等异事?”
“对,我有胞兄在寺内为火工,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况且这也算不得异事,真正神异的是,竺上座每月的初八和十九都会把肠子从洞口掏出来,放到这若耶溪里洗干净后再塞回去……”
“怪不得,怪不得,腹内学问日日如新,我等这般的酒囊饭袋如何比得过?”
听着身边各种各样的言辞,徐佑也颇觉奇怪,袁青杞的辩才他是领教过的,不说必胜竺道安,但是绝无可能怯战不来。再说了,以袁青杞现在的身份地位,说出口的话代表的是整个天师道的脸面,岂会失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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