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仙尉笑道:“谢姑娘,认个错有多难,千万别觉得丢面儿,不至于。”
谢狗眨了眨眼睛。
莫不是个傻子吧。
自己跟小陌在内,他们这一小撮差不多道龄、辈分的,撇开杀力和防御各自前三甲,其余那几个老废物,其实按照一般修士的计算法子,也没有那么废物。
算是各有擅长吧,比如道号“山君”的王尤物,术法最杂,保命逃命,潜藏偷袭,都是一把好手,之所以会背了把剑,因为王尤物还是个半吊子的剑修,虽说极不纯粹,两把被大炼的飞剑,都是半路强抢得来的,但是剑术,勉强还算是剑术。
此外王尤物的那个道号不是白取的,所谓“山君”,可不是说那个老东西在山中,就可以学那三教一家的圣人坐镇天地,而是与山下的“人和”有关,再说得简单点,就是只要世道不好,山下活不下去的越多,王尤物的道行就越高,如今书上说了,苛政猛于虎嘛。所以王尤物比起其余醒来的几个,是有先天优势的,所以先前去见白泽,老东西故意绷着脸,一路上偷着乐呢。
王尤物如果早点清醒过来,又能早早潜藏在浩然天下,精心挑选一处隐蔽道场,比如那个曾经战乱不断的扶摇洲,一个不小心,真有希望被王尤物跻身十四境。只因为这厮的合道之契机,就在道号寓意中。
但是谢狗一直觉得这个啥都肯学、啥都不是的老东西,根本配不上“山君”这个本身极好的道号。
官乙,也是差不多,如果早点跟随蛮荒甲子帐,赶赴浩然天下战场,每一处厮杀惨烈的战场,由她来收拾残局,再一路吃过去,可能要比那个“白莹”更有用处。
归根结底,都怨白泽老爷遇到大事就喜欢犯糊涂呗,太迟返回蛮荒,太晚喊醒他们几个。
那个如今化名胡涂的家伙,估摸着就是在故意恶心白泽吧。也难怪当时白泽瞧见他们几个后,视线好像在胡涂身上逗留最久。
傻了吧唧跟白泽老爷抖机灵,找死不是。亏得如今蛮荒天下缺少顶尖战力,不然就要嗝屁喽。
当年那位小夫子,是出了名的讲道理和好脾气,白泽也差不多,好说话,可问题在于,这两位不讲理和不好说话的时候,有多可怕,白景都是亲眼见识过的。
谢狗哈哈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粗浅道理,怎么不懂。”
仙尉赔着笑,心中忍不住腹诽一句,怎么瞅着这个小姑娘,不像是个实诚人呐,懂个锤子。
谢狗沿着山路往小镇走去。
仙尉拎着竹椅去往宅子,打算将大风兄弟的“旁白批注”单独汇集成册,以后自己的职务高升了,再不当这风吹日晒劳苦功高的看门人,总得给下任留点宝贝,从郑大风起,到自己,再往后,代代相传,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是一桩美谈。
入春时节,雨过群山,青翠如滴。
清晨时分,仙尉缩着身子,正坐在竹椅上打瞌睡,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仙尉道长,好不容易撑开眼皮子,仙尉瞧见了一张熟悉面孔,黄帽青鞋,原来是小陌先生回了,仙尉赶紧坐直身体,伸手轻轻拍了拍脸颊,难为情道:“熬夜看书,容易犯困。”
小陌微笑道:“眼下时节,正是春困的时候,辛苦仙尉道长了,赶明儿起,我来看门几天,仙尉道长只管养好精神……”
仙尉连忙摆手,“不成不成,怎敢让小陌先生看大门,成何体统,小陌先生的好意心领了,我保证看门看书两不误的。”
小陌坐在一旁的竹椅上,长呼出一口气。
仙尉问道:“小陌先生,陈山主没有一起回来?”
小陌挤出一个笑脸,道:“公子在桐叶洲那边还有点事,稍晚些返回。”
仙尉有些奇怪,试探性问道:“是有心事?”
小陌想了想,说道:“得去见个人,不太想见,又躲不开,就有些犯愁。”
这个对他纠缠不休的白景,大概能算是小陌的唯一苦手了。
仙尉点点头,人人各有烦心事,很正常,仙尉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开解什么,双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拍打,沉默许久,哼起一支老家那边的乡谣。
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近路愁,远道愁,南一声,北一声。
思悠悠,恨悠悠,江水流,河水流。梦难成,意难平,东山青,西山青。
压岁铺子多出个店伙计,代掌柜石柔当然不会有意见,就是添一副碗筷的小事。
小哑巴就不太乐意了,不用想,又来个混子。
结果才一天相处下来,那个名字古怪的少女,就让周俊臣刮目相看,满是好感。
对待挣钱一事,竟是比周俊臣更上心,谢狗先与石柔借阅了历年积攒下来的账簿,算出一个每日入账的银两数目,然后她开门见山,说以后铺子这边得跟她明算账,超出这笔钱的五成收入归她,石柔无所谓,周俊臣觉得这笔买卖怎么都不亏,就算通过了这项决议。然后那谢狗就堵门去了,但凡是去隔壁草头铺子的客人,都要被她软磨硬缠拉到压岁铺子里边瞧瞧,而且周俊臣看她的架势,恨不得要去槐黄县城满大街墙壁上边张贴告示,谢狗还与两人合计,聊了一些自己的感想,说牛角渡那边,可以立起一块招牌,就当是给压岁铺子的糕点招徕点客人,反正牛角渡都是你们落魄山自家山头,木牌上边,除了写明压岁铺子在小镇的具体地址,有哪几种糕点,被某某剑仙、某某宗主、某国皇帝陛下尝过了,赞不绝口……比如龙泉剑宗的阮邛,现任宗主刘羡阳,神诰宗祁真,大骊藩王宋集薪,上任铁符江水神杨花,凑他娘的十个有名气的,总之宝瓶洲谁名气大谁就荣幸登榜……管他们有没有吃过呢,大不了被谁骂上门来,就与他道个歉,咱们再换一块牌子呗,其实都不用换,抹掉个名字就行……
这般生意经,听得石柔目瞪口呆,周俊臣倒是眼睛一亮,要不是石柔拦着,小哑巴已经去后院找木板和准备笔墨了。
小哑巴见过挣钱凶的,但是没见过为了挣钱这么不要脸的,用那个名叫谢狗的话说,就是人总不能为了面子连钱都不挣了。
小哑巴一下子就觉得踏实了,孩子在外人这边,难得有个笑脸。
混熟了,谢狗今天陪着孩子一起翻书看,周俊臣喜欢看那些志怪小说,谢狗不一样,最喜欢卿卿我我的才子佳人了,谢狗一边翻书,一边问小哑巴,“周俊臣,你既然是陈山主如今唯一一个徒孙辈的,结果一年到头,只能苦哈哈在这边挣点碎银子,混得也太惨了点,不觉得委屈啊?”
在蛮荒天下那边,作为一个开山老祖的亲传、嫡系徒孙,在自家或是外边,不弄点幺蛾子,都没脸在山上混。
孩子咧咧嘴,“我跟陈平安关系又不熟,这么些年,就没见几次面,拢共没聊几句天,什么祖师徒孙的,反正我跟他,谁都不当真。”
谢狗点点头,“有志气。”
貂帽少女突然合上书籍,抹了把嘴,嘿嘿笑起来。
周俊臣觉得怪渗人的,咋个跟登徒子走街上瞧见美人似的。
谢狗走出柜台,扶了扶貂帽,从门口那边探出头,望向那个走出骑龙巷的家伙,黄帽青鞋绿竹杖,嘿,俊俏!
小陌没有停步,眯眼以心声道:“白景,你来浩然天下这边做什么。”
谢狗皱着脸,惨啊,造孽啊,小陌这种说辞,跟书上那种背弃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负心汉,有啥两样嘛。
小陌缓缓前行,“别装了,有意思吗?”
谢狗哦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蹦出门槛,站在骑龙巷街道中间,径直说道:“给陈平安当死士,是那个存在的意思?”
小陌点点头。
谢狗怒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陈平安城头刻字,如果不是那个‘萍’字,而是换成‘平’或者‘清’,你的下场是什么?”
小陌还是点头。
那位持剑者,找到自己的时候,就明白无误说过此事。
与其问剑?小陌既不敢,也不愿意。毕竟一身剑术,绝大部分,都传自这位远古至高存在之一。
逃?
逃不掉的。
谢狗摇摇头,“都不是我认识的你了。”
小陌冷笑道:“白景,我们本就不熟。”
之前的白景,真正的她,并非如今这般少女姿容。
极美艳,充满野性。
谢狗笑呵呵问道:“找个地方,喝点小酒?”
沉睡万年,然后一觉醒来,她发现如今天下顶尖修士的战力,好像变化不大,唯独酿酒技艺,确实高了不少。
在那酒泉宗,除了几种招牌酒水,还将那蛮荒三十余种最出名的仙家酒酿,喝了个饱,喝得很痛快。
小陌摇头道:“喝酒误事。走走这条骑龙巷台阶,走到顶部,谈妥了是最好,谈不拢,你我去海外。”
练气士饮酒,可以与常人无异,想要喝个痛快,自有手段,至于大醉过后,想要睡多久,没个准,就看练气士的个人喜好了,反正能够早早敲定醒来的时辰,大修士还能够凭此养神,醉个几年几十年,不算什么稀罕事。
谢狗撇撇嘴,说道:“陈平安又不在这边,能误啥事。”
小陌面无表情。
谢狗一跺脚,撒泼一般,双手乱晃,“不就是没喊一声陈公子嘛,你为了个外人,就跟我起杀心?”
喊公子。喊个大爷的公子。
谢狗来了落魄山这么久,也没能瞧见对方一面,架子恁大,当自己是白泽,还是小夫子啊?
谢狗直截了当说道:“陈平安故意撇下你单独见我,这种人,这种脾气,我不喜欢。你跟着他混,我不放心。”
“按照这边的书上说法,这就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果然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那剑气长城,还敢抛头露面,赚点战功,挣点名声,说到底,还是放心背后城头上边,有陈清都坐镇呗,笃定会护他性命?你瞧瞧,到了这边,就露馅了,还不是怕我杀他,担心你保不住他?”
小陌说道:“公子是要临时去见一个人,很重要,一个白景,根本不能比。”
谢狗疑惑道:“谁?桐叶洲有这么一号人物?”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桐叶洲的顶尖战力,是要远远逊色北俱芦洲和南婆娑洲的。
两人一起拾级而上,小陌说道:“与你无关。”
谢狗说道:“真不喝酒?”
小陌犹豫了一下,“就在骑龙巷这边,自家的草头铺子喝酒便是了,贾老神仙那边有酒,回头我再与他打声招呼,借几壶酒,贾老神仙不会计较的,都不用我事后补上。”
谢狗翻了个白眼。
气死老娘了,喝个酒,还有这么多道道,看把你得意的,这就算混出名堂了?
当年那个独自仗剑横行天下的小陌呢,那个与落宝滩碧霄洞主一起酿酒的小陌呢,那个曾经差点做掉仰止的剑修呢?!
谢狗皱了皱鼻子,好像在说,小陌小陌,你变成这样,我可伤心了。
小陌对此视而不见,径直转身走向草头铺子。
谢狗冷不丁一个饿虎扑羊,结果被小陌按住她的脑袋,“白景!”
刹那之间,小陌和白景都瞬间道心震颤,两位飞升境剑修,几乎同时转头望向骑龙巷最高处。
有人坐在那边,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衣女子,双手拄剑,似笑非笑,俯瞰白景和小陌。
而那个眼神的温柔男子,微笑道:“你们先忙,当我们不存在就是了。”
剑来 第九百七十二章 借东风
槐黄县城的这条骑龙巷,霎时间变成了一座飞升台。
顶部依旧是女子拄剑,旁边男子坐在台阶上,双方皆是一双精粹至极的金色眼眸。
貂帽少女“谢狗”的整副身躯皮囊,瞬间如灰尘飘散,继而凝聚为一位姿容崭新的修长女子。
白景双手持剑,高高扬起头颅,与顶部那两位对视。
这才是白景的真身真容。
小陌说道:“劝你最好收剑。”
白景眯眼笑道:“机会难得,刚好舒展舒展手脚筋骨,我还真就不信了,他们真能把我一口气拖拽到万年之前的光阴长河中去。如果本事这么大,就不会有今天了!”
将一位万年之后的飞升境圆满剑修,从变成由三教祖师坐镇的天地,拽回万年之前的旧山河,十五境都做不到!
台阶顶部那边,单手托腮的男子满脸笑意,轻声道:“我们小陌还是向着白景的,看来有戏。”
她点头道:“患难见真情嘛。”
小陌虽然听不见顶部那两位存在的言语,不过看着那个既面容熟悉又气息陌生的“自家公子”,总觉得不像是说了什么好话。
那个“陈平安”笑眯起眼,朝小陌轻轻挥手作别,微笑道:“小陌,悠着点啊,可别被生米煮成熟饭了。”
异象随之消散,小陌和白景重新置身于骑龙巷。
谢狗扶了扶头上貂帽,嗤笑道:“假的假的,装神弄鬼,吓我一跳。”
小陌神色尴尬,清清白白的,怎么有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谢狗埋怨道:“小陌,都怪你啊,那个存在,是循着你的剑道脉络找来的,就像在光阴长河的下游,守株待兔,把咱们俩给抓了个正着。”
言语之间,谢狗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
小陌看了眼,谢狗立即解释道:“就算是假的,也很吓唬人啊,天下就这么点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把路走窄了。走,喝酒去,压压惊。”
到了草头铺子,小陌让酒儿帮忙拿来两壶糯米酒,笑着说不用去厨房炒菜了,他们有个地儿光喝酒就行。
谢狗盘腿坐在长凳上,喝了一大碗糯米酒酿,感叹道:“挣点辛苦钱真不容易,小陌你是不知道,我来到浩然天下后,为了攒点钱,这一路走得多辛苦,山上挖草药山下摆摊子,差点被人调戏呢,混得可惨啦。”
小陌喝了口酒,“真正挣不着钱的人,才有资格说辛苦。”
谢狗气呼呼道:“这话说的,真像个人。”
小陌放下酒碗,以心声问道:“你敢不敢杀飞升境。”
谢狗眨了眨眼睛,“你睡傻了?”
敢不敢,有什么不敢的。
问题是能不能的事,这儿又不是蛮荒天下。
你就这么想着我被小夫子抓起来,然后在功德林里边陪着刘叉一起吃牢饭啊。也对,如此一来,见不着我,你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负心汉说起混账话,真是比飞剑戳心窝里还厉害,谢狗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角,见桌对面的小陌无动于衷,也觉得没啥意思,便换了一种脸色,懒洋洋道:“说吧,杀谁。”
小陌说道:“曳落河旧主,仰止。”
谢狗恍然道:“原来是她啊,逃命本事不差,打架本事不顶,很不顶。光长胸脯腚儿不长修为,白瞎了那份道传,看着就烦她,这婆姨要是没有被文庙留在这边,如今在蛮荒天下的话,呵。”
仰止的一门本命神通,谢狗眼馋很多年了,天生就不适合仰止,但是谢狗学习术法神通,悟性太好,修行极快,而且这条道路,对仰止来说并不算十分合适,可若是被谢狗学到手,掰碎了搅烂了,刚好能够补全谢狗的某份大道缺漏,一个不小心,真就跻身十四境了。
事实上,当初小陌追杀仰止,白景就一直远远跟着,悄无声息。
等到那头搬山老祖袁首出现后,她就跟着现身了。敢打我男人,问过我白景答应没?二打二,才公平。
他们这双神仙眷侣,对付一双姘头,还不是手到擒来,咋个会输嘛。
可惜小陌不愿与自己联手,直接就走了。
谢狗说道:“我跟白老爷和文庙,可是有约定的。不过嘛。”
“既然是你开口了,我可以考虑考虑。前提是你得保证我能活着离开浩然天下。”
谢狗伸出一只手掌,朝小陌挑了挑眉头,“好处呢?亲兄弟明算账,咱俩要是道侣,也就不谈这个了,问题咱们还不是嘛。”
谢狗抹了把嘴,“我如今翻书茫茫多,书上的才子佳人和江湖演义小说,不就都是这么个路数,英雄救美,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只好以身相许了,愿意自荐枕席,搁咱俩身上,一样的道理!”
小陌正要说话,酒桌一边,陈平安悄然落座,笑道:“小陌,千万别答应以身相许啊。”
至于谢狗身后,则又有人伸手按住少女头顶貂帽,“刚才不跟你计较,结果还是这么皮?”
谢狗缩了缩脖子,眼神幽怨道:“小陌小陌,赶紧帮我说句公道话,我胆子小,怕惨了。”
修道之人,神游万里算个锤子,这俩莫不是神游万年而至?
仙都山,青衫渡。
崔东山掰手指开始计数,将几个盟友名号一一报出,“大泉姚氏,蒲山云草堂,太平山,玉圭宗,皑皑洲刘氏,中土玄密王朝郁氏,六个。暂时就这么点,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各司其职,分工明确,相亲相爱,同舟共济。”
张直点点头,“是个很好的搭配。”
一般的飞升境修士,都拢不起这么个大好局势。
这就是一位剑气长城末代隐官的潜在底蕴了。
那吴瘦眼皮微颤,尤其是听到有那个皑皑洲刘氏,就想要打退堂鼓了,如今他算是包袱斋桐叶洲分部的三把手,连二把手都没能捞着,属于降职任用,以观后效,要是再做不出点成绩,可是要被祖师堂秋后算账的。
倒不是说皑皑洲刘氏赚钱心狠心黑,而是刘氏一向喜欢完全主导一桩买卖,外人只能从旁辅助,无法插手关键财脉的运转。
包袱斋内,很多买卖,动嘴皮子,吹嘘得天花乱坠,没用的,按照祖师堂规矩,谁要是看中了某桩生意,半数钱,得自掏腰包。
亏了,砸锅卖铁也好,与人借钱也罢,都得乖乖把钱补上,钱不够,立下字据,写张欠条,反正都得优先补上包袱斋的窟窿,绝不是拿了钱就可以大手大脚开销,或是中饱私囊的。而且祖师堂那边,会专门派出一位账房先生,身份有点类似战场监军,想要绕过此人,在账目上动手脚,比登天还难。
吴瘦就有个师叔,足足七百年,都在为包袱斋还债。遥想当年,师叔最风光时,在那流霞洲,天隅洞天都曾与师叔借过一大笔钱,光是每年吃利息,就能躺着享福了,富可敌国算什么,富可敌洲。结果就是心太肥,搅和进了一桩上下宗的内部事务中去,大伤元气,偷鸡不成蚀把米。
崔东山瞥了眼吴瘦微妙的神色变化,精于赚钱,也只知道赚钱,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莫非张直这是赶来青衫渡钓鱼,以吴瘦作饵?就像大鱼难钓易脱钩,但是对张直这种老狐狸来说,一次提竿大鱼出水,就可以大致推断出自家先生的心性,毕竟张直肯定没那胆子,觉得自己可以真的一鼓作气钓起隐官“陈平安”,和落魄山、青萍剑宗两座新兴宗门,简而言之,张直就是奔着故意让大鱼脱钩来的,只为整个包袱斋作长远计。
崔东山比较烦这个,就懒得七弯八拐,以心声直接问道:“张直,你这么精明的人,为何要故意带着个吴瘦来这边自寻没趣?”
张直笑道:“还是不如崔宗主和你家先生精明。”
“此话怎讲?小心点说话,你可别步吴老祖的后尘。”
“崔宗主何必明知故问。”
“张直啊张直,我装傻自有装傻的本事和底气,可你跟我装傻就是真傻了,奉劝一句,我如今是青萍剑宗的宗主,也可以跟着先生依葫芦花样,下出第二道逐客令,你们包袱斋在桐叶洲南边的买卖,我管不着,那边是玉圭宗的地盘,我跟现任宗主韦滢半点不熟,跟玉圭宗上任姜老宗主也不算太熟,但是北方的买卖,即日起,就别想顺遂了。”
当初宝瓶洲的包袱斋,是被绣虎崔瀺驱逐出境的,下场跟刘桃枝的西山剑隐类似,都属于不欢而散,就此结下了梁子。
崔瀺绝对不允许有任何外来势力,在那场即将到来的战事中出现半点分歧,扯后腿,各行其是。
这是因为战事未起,包袱斋就嗅到了危机,不过浩然九洲的包袱斋分部,只有吴瘦的宝瓶洲,表现得过于市侩了。
陈平安根本不用去理会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先前陈平安在桌上所谓的“逐客令”,就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
如今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的这场大战,才打了一半,别想着把便宜占尽,既然有本事避害,就别再想着趋利了,至少宝瓶洲这边就别想了。
而张直故意带着吴瘦来这边登门拜访,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对于这个年轻隐官,张直有三件事需要验证,第一,会不会担任大骊国师,继承文脉师兄绣虎崔瀺,第二,青萍剑宗在这桐叶洲,有无担任一洲仙府执牛耳者的野心,第三,陈平安的心性,与绣虎有多相似,与崔瀺又多少差异,他张直和包袱斋才好看菜下碟。
包袱斋在这边到底投入多少本钱,得先看过三个答案才能有个粗略的定论。
因为包袱斋真正在意的“两座渡口”,已经不是那个南方诸国恢复极快的宝瓶洲,而是桐叶洲和扶摇洲两地。
天下九洲有仙家渡口处,或明或暗,几乎都有包袱斋买卖。
崔东山突然笑呵呵道:“吴瘦的包袱斋,当年在宝瓶洲,没有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吧?”
张直淡然道:“要是有,哪里需要米剑仙提醒吴瘦自己找个地方,我早就帮他挑好了。包袱斋,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我是劳碌命,事无巨细,都喜欢亲自盯着,所以包袱斋始终就是个一言堂,举个例子,我要是中土大龙湫的宗主,处置小龙湫那几个吃里扒外的孽障,根本无需通过祖师堂议事,一言决之,只需派出龙髯仙君,到了这桐叶洲小龙湫,就地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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