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陈平安回过神,一头雾水,“什么?”
罗真意,绝对没有问题才对。
郑大风呵呵一笑。
陈平安的心思还在家乡小镇和神仙坟那边,问道:“还有更多的‘来路’吗?”
郑大风说道:“差不多也就那样了,山主你自己扳手指数数看,一双手数得过来吗?是不是已经够多了?”
捻芯听出了一个大概,试探性说道:“养蛊?”
郑大风一口酒水喷出来,想要与捻芯姑娘瞪眼,又不舍得,只好摆手道:“别瞎说。”
小陌轻声说道:“是一种无形中的大道流转,谁都有机会获得全部。”
郑大风笑道:“不扯得那么玄乎,说得形象一点,就是有人坐庄,所有人都在赌桌上,有人不断输掉筹码,离开桌子,在别处挣了钱,可能是借了钱,可能是捡了钱,总之只要有钱,就都还能继续返回桌子,但是大体上,这张桌子,人还是越来越少,桌上的筹码自然而然就越聚越多了,等到桌上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才算结束。”
直到那一刻,坐庄的那个人,就走了。
也就是杨家药铺后院的那个老人,郑大风的师父。
郑大风端起桌上酒碗,一饮而尽。
陈平安欲言又止。
郑大风瞥了眼陈平安手中的旱烟杆,笑道:“没什么,其实当年离开之前,我就有点察觉了。”
当时说不出口的话,往往一辈子都是那个“当时”。
一起离开捻芯的宅子,走在巷弄中,郑大风笑道:“去酒铺坐会儿?打烊关门了,再开就是了。”
陈平安点点头。
到了酒铺那边,帮着郑大风重新开门,陈平安发现柜台桌上多出一样新鲜物件,是一只青竹筒,里边装满了竹雕酒令筹。
陈平安随便抽出一支竹筹,写了一句“天何言哉,四时行焉。在座各劝十分。”
陈平安笑问道:“抽中这支竹签,是所有人都得喝一碗?”
郑大风点头道:“为了维持你这个铺子的生意,我算是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了,不过那帮酒鬼,一开始挺闹腾,没过半个月,就都觉得还是喝酒划拳更舒坦,但是飞升城别的酒楼,直到现在还是很受欢迎,墙里开花墙外香,没法子的事情。”
酒令筹上的文字,五花八门。
比如有那“新旧五绝,平分秋色,各饮五分”,就是抽中者任意挑选十人,如果人数不够,就是满座都饮酒半碗。
此外还有人担任监酒官,类似坐庄,还有督饮官,防止被罚饮酒之人脚底下养鱼。
陈平安又随便抽出一支竹筹,看得脸一黑。
惧内两碗。认饮一碗,不认三碗。
郑大风伸长脖子瞥了眼,“你这手气,也是没谁了。小陌,还不快帮我们山主倒满三碗酒?”
小陌笑了笑,没挪步去拿酒。
郑大风挥挥手,“既然不喝酒,就赶紧回吧,不然又得在门口睡一宿。”
陈平安背靠柜台,看着墙壁。
郑大风将钥匙丢在桌上,“我遭不住了,你等下自己关门,明早不用赶来开门,刘娥那边有钥匙。”
从酒铺拎起一壶酒,郑大风独自返回住处,离着不远,走在一条巷弄里边,脚步缓慢,运气不错,果然又听见了些动静,停下脚步,郑大风咳嗽一声,问道:“还不睡啊?”
漆黑屋内,顿时响起妇人笑骂和男人怒骂声。
郑大风踮起脚尖,趴在墙头那边,好心好意“劝架”道:“大晚上吵架就算了,咋个还打架呢,要不要大风兄弟给你们俩当个和事佬?”
屋子响起男人下床穿鞋还有抄家伙的动静,郑大风立即脚底抹油。
酒铺那边,小陌笑道:“郑先生风采依旧。”
陈平安笑着摇摇头,将钥匙留在柜台上边,关了店铺门板,带着小陌重新回到宁府。
在演武场六步走桩了约莫半个时辰,陈平安回到宅子,去厢房那边点燃灯火,看着桌上那几方材质相同的素章,喃喃道:“不至于吧?”
那些印章,都是霜降玉的边角料雕琢而成。
陈平安其实很想询问董不得,她当年那块霜降玉是怎么得到的。
早年倒悬山,一条断头路的狭小巷弄里边,有座可以说是籍籍无名的鹳雀客栈。
陈平安第一次乘坐桂花岛登上倒悬山,就是住在那座小客栈,掌柜是个年轻人,有几个对生意都不太上心的店伙计。
是很后面,陈平安才知道原来这座鹳雀客栈,从掌柜到店伙计,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全部来自青冥天下的岁除宫。
是奔着那头化外天魔去的,也就是宫主吴霜降的心魔道侣“天然”,当年剑气长城牢狱里边的那个白发童子。
就是不知道那块霜降玉,或是某些流入剑气长城的霜降玉,鹳雀客栈有无动手脚。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以心声喊来小陌。
小陌将那些霜降玉材质的素章一一攥在手心,片刻之后,摇头道:“没有异样。”
言外之意,就是吴霜降并没有分出一粒心神隐匿其中。
最少不在桌上这些素章之中。
陈平安想起一事,先生说过那趟远游,曾在大玄都观里边,刚好遇到了跻身十四境的吴霜降做客道观,当时的吴宫主,瞧着气象略微不稳,有那么一点美中不足的意思。
照理说,别说是什么跻身十四境,所有练气士,在各自破境之初,都需要稳固境界。
但是吴霜降,能够用常理揣度吗?
只说在那条夜航船上边,吴霜降就曾与小米粒说过一句当时陈平安没多想、如今却不得不疑神疑鬼的言语。
“我那份归你了。”
假定吴霜降真的这么做了,现如今他的那粒心神,就一定在五彩天下某地,可能就在飞升城,也可能是去了岁除宫建在五彩天下的那处山头。
这种举动,何止是涉险行事,一来心神不全,再来闭关,是修行头等大忌,何况是跻身打破飞升境瓶颈试图跻身十四境?
而这一粒心神化身,不比大修士的阳神身外身或是阴神出窍远游,离开真身之时,注定境界高不到哪里去,一旦落入其他修士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做不出这种勾当。
但是对于吴霜降来说,好像又确实不算什么。
何况吴霜降如果真来了五彩天下,也不是只有风险而无半点机遇,比如兵家修行,最终一举成为五彩天下第一位上五境的兵家修士。
甚至有无可能,吴霜降会颠倒主次之分?
为了能够与道老二做那生死之争,这位吴宫主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整个青冥天下,唯有吴霜降,是早早摆明了要与那位真无敌往死里干一架的。
在这件事上,玄都观的孙道长,好像都只能排第二。
陈平安试探性喊了一声,“吴宫主?”
又喊了一遍,毫无回应。
干脆直呼其名喊那吴霜降。
依旧没有动静。
陈平安瞥了眼小陌,小陌面无表情。
避暑城一座学塾,有个瞧着年轻容貌的教书先生,月下散步,双手负后,看着一副亲笔手书的楹联。
上梁巧遇紫微星,竖柱幸逢黄道日。
这位不起眼的教书先生,是剑气长城的本土人氏,因为是练气士,却不是剑修,所以早年一直在玉璞境剑修孙巨源的宅子里当差,这些年就住在学塾里边,去年刚收了个书童,其实是那可怜至极的天生“瘟神”出身,跟随一位扶摇洲修士游历至此,只不过少年自己并不知晓此事,如此一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至于那个云游修士,自然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牵线傀儡。
不是不可以循着那条线,做些大道推演,只是这位教书先生暂时还不想泄露身份,就直接选择将其斩断。
反正他只需要用猜的,都比那算卦更准确。
听到两声吴宫主和一声吴霜降之后,教书先生啧啧道:“莫不是个傻子。”
第二天清晨时分,陈平安就去了酒铺那边,刚刚开门没多久,一大早没什么生意,丘垅和刘娥,还有冯康乐和桃板都在,围在一张桌上,闲着聊天。
昔年的少女,已经嫁为人妇的刘娥惊喜道:“二掌柜!”
丘垅也是满脸笑意,只是比自己媳妇相对矜持些。
陈平安笑道:“回头你们在避暑城那边开酒铺,我可能无法亲自到场道贺捧场了,不过新酒铺的匾额、对联什么的,全部包在我身上。”
刘娥赶紧给二掌柜施了个万福,丘垅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早年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屁孩冯康乐,都是大伙子了。
桃板去了趟灶房那边,很快就给二掌柜拿了一碗面条过来,绷着脸不说话,冯康乐埋怨道:“二掌柜,怎么才来啊?”
陈平安接过那碗葱花面和一双筷子,轻声笑道:“没法子,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怎么想就怎么来。”
冯康乐点头道:“也对,我倒是想着挣大钱,这么些年也没能挣着几个钱。”
一个趴桌子,一个单手托腮,就那么盯着久别重逢的二掌柜。
他们不是修道之人,从孩子变成少年,再从少年变成年轻人,都那么快,好像就是眨眼功夫的事情,想来变成中年人,也不会慢了。
陈平安卷了一筷子面条,笑道:“看我吃能饱啊?”
桃板咧嘴一笑。
冯康乐问道:“离开这么久,会不会想酒铺啊?”
陈平安点头道:“会的。”
郑大风打着哈欠走来酒铺这边。
今天酒铺的第一位客人,让陈平安大为意外。
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穷酸书生模样,还是一身黑衣装束,此人见着了陈平安,就用了个飞升城谁都没听过的称呼,兴高采烈道:“好人兄!”
陈平安放下筷子,“呦,是木茂兄!”
“好人兄,几年没见,风采更胜往昔,他乡遇故知,都不用喝酒,我这心里边就暖洋洋的了。”
“好说好说,木茂兄也不差,说实话,要是木茂兄再不来,我就要主动登门拜访了,怎么都该略尽地主之谊。”
“实不相瞒,之前我用了个化名陈稳,为了以诚待人,免得好人兄找我不着,就改回木茂这个本名了。”
“巧了,我先前化名窦乂,这会儿也改回真名了。”
“想必好人兄如今不会晕血了吧?”
“这可说不准,分人。”
郑大风坐在一旁,有点懵,你们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呢?
陈平安解释道:“北俱芦洲的鬼蜮谷,跟这个木茂兄偶然相逢,不打不相识。”
黑衣书生笑道:“哪里哪里,就是一见如故,天公作美,让我有机会与好人兄并肩作战,同仇敌忾,一起发财,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他朝郑大风高高抱拳,使劲摇晃起来,“想必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中自号酒徒胸中全无糟粕、人称浪子笔下颇有波澜的代掌柜了!”
郑大风抱拳还礼,“虚名,都是虚名。”
陈平安笑道:“要是早点来剑气长城,以木茂兄的才智心性,肯定能进避暑行宫。”
黑衣书生摆手道:“不敢不敢。”
陈平安问道:“都来了?”
黑衣书生笑眯眯道:“没呢,就我。”
陈平安压下心底疑惑,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眼前这个家伙,虽说真名杨凝性,只不过并非全部的杨凝性。
流霞洲天隅洞天的洞主蜀南鸢,他的那个独子蜀中暑,当年来到五彩天下,很快就选中一方风水宝地,打造出一座超然台。
与这个主动找上门去的“陈稳”,很快就打成一片,后者就乐悠悠当起了幕僚和帮闲。
至于那个化名杨横行的家伙,真名是叫杨凝真,来自北俱芦洲大源王朝崇玄署杨氏,正是这位木茂兄的兄长,当然是亲的。
杨凝真在五彩天下,很快就从金丹境跻身了元婴境,同时还从金身境跻身了远游境。
擅长符箓,一点行走江湖不露黄白的讲究都没有,一身法宝,简直就是一座移动宝库,结果招来各方势力的觊觎,杨凝真一贯出手狠辣,滚雪球一般,最后引来将近百余位练气士的围杀、追杀以及被反杀。
而杨凝性,在北俱芦洲,被誉为“小天君”,要比兄长更有希望继承云霄宫,再水到渠成,顺势担任大源王朝的护国真人。
杨凝性炼化了那把鬼蜮谷宝镜山的三山九侯镜后,来到这边后,几乎没有任何波折,就顺顺利利跻身了玉璞境。
只是兄弟二人,好像打小就关系不佳,既没有一同进入五彩天下,这些年也一次见面都没有,各混各的。
蜀中暑这位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父亲身份显赫、家底丰厚不说,母亲还是女子仙人葱蒨的师妹。
当初他身边就有五位婢女“剑侍”,跟随他一同进入崭新天下。
她们分别名叫小娉,绛色,彩衣,大弦,花影,皆是中五境剑修。
如今她们是两位金丹,三位龙门境。
由此可见,天隅洞天那对山上道侣,是如何宠溺这个独子了,以及天隅洞天的底蕴之深厚,可见一斑。
其实她们也就是照顾蜀中暑的衣食住行罢了,毕竟蜀中暑是数座天下的年轻候补十人之一。
陈平安问道:“扶乩宗那个年轻人?”
黑衣书生摇头道:“远远见过,没啥交集。”
扶乩宗的根本术法,与九都山有些相像,都是撰写青词绿章,只是除了请神降真,扶乩宗还可以邀请鬼仙。
当年宗主嵇海就请下了一位神将“捉柳”与一位鬼仙“花押”,当时双方境界都是元婴境,作为下任宗主的护道人,跟随少年一同进入五彩天下。
黑衣书生问道:“能不能帮我那个蜀兄弟问点事情,天隅洞天那边?”
陈平安说道:“出现过一场内乱,但是问题不大。”
其实不光是流霞洲天隅洞天,金甲洲晁朴的宗门,还有百花福地,甚至连皑皑洲刘财神的那条渡船,都遭遇过一场山上的凶险设计。
黑衣书生点头道:“这就是最好不过了。蜀山主听了,终于能够彻底放心。光是这个消息,就能跟咱们蜀山主讨要一两个婢女。”
修道之人,最怕万一。
但是一旦那个“万一”来了又过去了,就是天大的好事。毕竟“万一又万一”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黑衣书生盘腿坐在长凳上,总觉得有点硌屁股。
陈平安问道:“怎么还不回超然台享福?”
其实陈平安并不知道这个杨凝性已经在飞升城了,反正木茂兄也没几句实话,早就领教过了。
“风景再好,终究就是那么大点地方,人还少,就那么几张面孔,总会看腻的,关键是每个明天都跟今天差不多。”
黑衣书生撇撇嘴,“不像这里,每天人来人往,大街小巷熙熙攘攘,朝气勃勃,每个明天都让人期待下个明天。”
然后他就突然被一个白衣少年狠狠勒住脖子,“放肆!我们骑龙巷左护法借你胆了吗,竟敢跟我先生称兄道弟?!”
剑来 第九百一十五章 田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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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勒紧脖子的杨凝性满脸涨红,只得使劲拍打背后那人的胳膊,希望对方手下留情,都是不认识的朋友,何必拳脚相向。
白衣少年似乎火气不小,非但没有松开胳膊,反而一个气沉丹田,稍稍挪步,扯得木茂兄身体后仰,后背几乎要地面持平。
杨凝性当真有点头晕眼花了,艰难开口道:“好人兄,管管,赶紧管管,别见死不救,你这学生天生神力,出手太重……”只瞧见个少年面容的家伙,眉心一粒红痣,满脸杀气,白衣少年转头望向郑大风,双膝微曲半蹲,先是手上一个狠狠拧转,勒得杨凝性直翻白眼,也不去管死活,只是灿
烂笑道:“大风兄!”
郑大风笑道:“多年不见,崔老弟还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要论交情,郑大风自然还是跟老厨子、魏山君关系更好,三人对这只大白鹅都比较忌惮,只能说不疏远,也不如何亲近。
郑大风问道:“怎么来这边了?”
崔东山咧嘴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陈平安提醒道:“东山,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木茂兄就要装死了,回头找我讹一笔药费。”崔东山这才松开胳膊,将木茂兄扶起,后者一手揉着脖子,咳嗽不已,崔东山就帮着敲打后背,笑眯眯道:“怪我,太热情了,实在是对木茂兄神往已久,这不一见面就情
难自禁,木茂兄不会记仇吧?”
杨凝性尴尬笑道:“不会不会。”
在练气士和凡俗夫子的眼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练气士一旦开始登山修行,就会看到了一个崭新天地。豁然开朗,如开天眼,四周人物,纤毫毕现,睫毛颤动,衣衫细密针眼会大如渔网的网格,女子言语时鱼尾纹的颤动幅度,清晰可见,她们脸上涂抹脂粉的缝隙,如纵横
交错的田埂。
附近的脚步声,甚至是每一次呼吸,心跳声,落在修士耳中,都会响如雷鸣。
所以每一位练气士,在修行之初,都需要去适应这种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此外一切术法神通,还有剑修的飞剑,多多少少,都会牵扯到一些气机涟漪,
修道之人,面对这点蛛丝马迹,就像凡俗夫子坐在水边,有旁人投石入水,激起的水花和荡漾的水纹,就是天地间的灵气涟漪。
所以有人神不知鬼不觉靠近酒桌,已经让这个杨凝性倍感意外,自己竟然还会被人偷袭,勒住脖子,毫无还手之力,更是吓了一大跳。
这里是上五境修士屈指可数的五彩天下,又不是大野龙蛇处处蛰伏的北俱芦洲。
我要这元婴境有卵用?!一张酒桌,陈平安,郑大风,崔东山,杨凝性,刚好一人一条长凳,不过崔东山死皮赖脸与那位木茂兄挤一条凳子,肩膀一撞,嬉皮笑脸道:“木茂兄,小弟我略懂相术,
看得出来,你运道那么好,正值运势命理两昌隆的大好时节,到了这边,肯定是有大收获了,咱哥俩不如坦诚相见,摆开地摊,来场以物易物的包袱斋?”
杨凝性赧颜道:“说来惭愧……”
崔东山抬起双脚,一个身形拧转,再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就再次狠狠勒住木茂兄的脖子。
杨凝性立即说道:“并非那么惭愧,其实小有收获,包袱斋做得,怎么就做不得了!”
他娘的,不愧是好人兄带出来的学生,都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年在鬼蜮谷,好人兄也不曾这般不讲江湖道义啊。
陈平安也不理睬崔东山的荒诞行径,只是端起酒碗,跟郑大风磕碰一下,各自饮酒,就当是以这场热闹当下酒菜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崔东山坐回原位,“不着急摆摊,先把酒水喝到位了。”
先生不太喜欢说自己的游历过程,偶尔提起一些山水故事,往往也是几句话就带过,但是这个木茂兄,先生还真就很是多说了几句。
而且聊起那个黑衣书生,先生在言语之时,脸上颇多笑意。早年在北俱芦洲,陈平安曾经与姜尚真重逢,后者泄露天机,那个被誉为“小天君”的云霄宫杨凝性,是当之无愧的天生道种,而且要做那无比凶险的斩三尸之举,打算将
心中恶念聚拢凝为一粒心神芥子,再将其斩出,如此一来,等到杨凝性将来打破瓶颈,从元婴跻身玉璞,期间心魔作祟一事,心关阻碍就会小很多。
斩三尸之举,算是道家的一条独有登天路,佛门亦有降服心猿意马一途,有异曲同工之妙。
恰好这两事,陈平安都亲眼见过,除了杨凝性,还曾在荒郊野岭,遇到过一位凿崖壁为洞窟道场的白衣僧人,常年与一头心猿作伴。至于黑衣书生说自己与陈平安并肩作战,一起分账挣钱,确实不算假话,双方在鬼蜮谷一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相互算计,最终各有收获,只说杨凝性得到了老龙窟那
条“相当值钱”的金色蠃鱼,而“相当值钱”这个说法,可是从姜尚真嘴里冒出来的评价。
能够让姜尚真都觉得值钱的物件,不得是名副其实的价值连城?
所以这笔账,陈平安时隔多年,却一直记得很清楚,原来到头来辛苦一场,还是自己小赚,木茂兄偷偷摸摸挣了大头?
杨凝性见那姓崔的白衣少年,从袖中摸出一把玉竹折扇,双指一捻,啪一声打开,四个大字,以德服人。
敢情是遇到了同道中人?“木茂兄,小弟我有一门独门秘术,可以帮你脱离杨凝性的控制。不然看似逍遥自在,到头来依旧免不了为他人作嫁衣裳,修行艰辛,结果就是桌上的一盘菜,何苦来哉。
”
崔东山满脸诚挚神色,语重心长道:“不如咱哥俩做笔大买卖,如何?这样的包袱斋,天底下独一份的。千万要珍惜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
杨凝性笑着摇头道:“崔兄何必诓我,即便白裳这样的大剑仙,斩得断红绳姻缘线,也斩不断这种大道牵引的因果线。”
崔东山使劲摇晃折扇,嗤笑道:“术业有专攻,白裳算哪根葱。”
杨木茂转头望向陈平安,疑惑道:“好人兄,这位崔仙师,真是你的学生,而不是领你上山的传道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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