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陈平安气笑道:“好,等我那场问拳结束,得与她好好道个谢。”
叶芸芸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聚音成线,与陈平安好奇问道:“平时你是怎么教拳的?”
陈平安总不能说我这个当师父的,其实就没为自己开山大弟子教过拳,只得用了个捣浆糊的措辞,“笨法子,多教拳,勤能补拙,帮忙喂拳的时候,强忍着不心疼弟子。”
六招已过。
薛怀依旧没有占到大便宜。
六招拳意如一,其实可以只算一拳。
薛怀当然不会傻乎乎主动开口说此事。
裴钱站在白玉栏杆上,伸出大拇指,轻轻擦拭嘴角血迹。
薛怀最后一招,有些古怪,对方拳脚明明已经悉数落空,竟然可以无中生有,裴钱差点就没能躲开,只能是临时一个脑袋偏转,可依旧被那道拳罡擦到了脸颊。
如今还有个金身境武夫体魄底子的隋右边,她都需要凝神眯眼,才能看清楚双方招式。
不算薛怀作弊。
因为薛怀并没有用上练气士手段,看似有一尊八臂神灵庇护老人,更非金身法相。
桐叶洲蒲山拳法,桩架法理出自仙人图,确实不俗,不是什么花架子。至于程朝露和于斜回两个剑仙胚子,其实就是看个热闹,眼前一花,薛怀就没人影了,再一眨眼,就看到儒衫老夫子拖拽出一连串虚无缥缈的青色身影,好像扫花台演武
场内,同时站着众多薛怀,让两个剑修只觉得眼花缭乱。
薛怀心中稍定,虽然看得出来,裴钱有意收手几分,但是最少双方同境问拳,不至于太过实力悬殊。
看来别说是十拳,二十拳都有可能了。
薛怀没有任何休歇,身形一闪,再次朝那裴钱欺身而近,体内一口纯粹真气,流转速度更快,
这一次薛怀选择将那六招全部拆开,打乱出拳顺序。
江湖把式,拳怕少壮。宗师切磋,拳最怕老。
压箱底的拳路,一旦被对方逐渐熟悉,威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第七拳过后,薛怀突然用上了一招蒲山之外的拳法,学自一位年少时江湖偶遇的老前辈。
只是裴钱接拳轻松,没有因此措手不及,薛怀第八拳,看似示弱,假装气力不济,要更换一口纯粹真气,裴钱也没有上钩,冒冒然近身搏杀。
第九拳,薛怀汇集毕生所学于一拳,暂无命名,想要等到跻身九境后再说,被薛怀视为生平最得意之拳招。
上次武圣吴殳做客蒲山,见到此拳,从不喜欢与人客套的桐叶洲武学第一人,对此评价颇高,给了一句“高出拳理近乎法”。
拳出如龙,气势磅礴的绽放拳意,如大水淹没整座扫花台,以至于有了练气士的小天地气象。
既然薛怀已经递出九拳。
裴钱便不再辛苦压制自身拳意。年轻女子武夫,瞬间拉开拳架,行云流水,浑身拳意并未继续往身外天地肆意流泻,反而倏忽间好似收敛为一粒芥子,与此同时,扫花台那份好似遮天蔽日的浑厚拳意,
如陆地蛟龙之属水裔,得见天上真龙,竟是自行退散,来如决堤洪水,去如退潮之水,反观裴钱那芥子拳意,却如海上生明月。
此拳一出,宛如神灵敕令,唤起一天明月。
裴钱一脚踩地,整座山巅扫花台并无丝毫异样,只是扫花台之外的谪仙峰下方,却是林鸟振翅离枝四散,山间处处尘土飞扬。
一拳一人,笔直一线。
薛怀如坠冰窟,强提一口心气,才能堪堪让自己不闭眼,不撤退,不躲避,反正注定避无可避。
叶芸芸眯起眼,与陈平安问道:“此拳是落魄山不传之秘?”
陈平安双手笼袖,懒洋洋背靠栏杆,摇头微笑道:“不是,没有谁教过,是裴钱自创的拳招。”
一拳停在薛怀面门一尺外,裴钱骤然收拳,后退三步,欲言又止,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裴钱只是抱拳道:“承认。”
薛怀等到眼前视线恢复清明,心有余悸,一瞬间便大汗淋漓,宛如走了趟鬼门关,深呼吸一口气,向后退出五步,抱拳还礼,沉声道:“受教!”
崔东山急匆匆以心声问道:“大师姐,啥时候又偷偷自创拳招啦,都不打个招呼,吓了小师兄一大跳呢。”
裴钱说道:“就在前不久。”
是之前与师父一起,乘坐风鸢渡船来桐叶洲途中,一天夜幕中,独立船头,裴钱看着海上明月,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有感而发,便多出崭新一拳。
叶芸芸稍稍挺直腰杆,接下来就要轮到自己与陈平安问拳了。
等到薛怀来到身边,叶芸芸问道:“等你来年破境跻身九境,还敢不敢与裴钱问第二场拳?”
薛怀爽朗笑道:“有何不敢?!师父此问,好没道理。”
叶芸芸点头赞许道:“很好!可以输拳不可以输人,蒲山武夫当有此心此境。”
裴钱来到师父这边,神色腼腆,习惯性挠挠头。
陈平安笑道:“尤其是最后一拳,气象相当不错了。”
程朝露和于斜回愈发神采飞扬,终于轮到隐官大人出拳啦!
陈平安突然转头望向黄衣芸,笑问道:“叶山主,介不介意我用件趁手兵器?”
叶芸芸笑着摇头,“无妨。”
武夫切磋,从来不讲究个赤手空拳,就像武圣吴殳,就会习惯以佩剑、木枪对敌,如果一件都没有用,说明就是一场境界悬殊的教拳了,对手甚至不值得吴殳压一境。
陈平安朝裴钱笑着伸手道:“师父得跟你借样东西,就是那件你在金甲洲战场的战利品,符箓于玄前辈送你的。”
裴钱虽然心中讶异万分,但是脸色如常,因为她就从来没见过师父展现过什么枪术。
裴钱依旧从小陌先生赠送的那件“小洞天”当中,取出一杆两端枪尖都已被她打断的长枪。
倒是她近些年,偶尔会取出这杆长枪,偷偷演练一番脱胎于那套疯魔剑法的枪术,其实就是闲来无事,闹着玩的。
陈平安伸手攥住长枪中部,缓缓走向扫花台中央地带,期间掂量了一下长枪的重量,再数次拧转手腕,骤起弧线,长枪画圆。
再不趁手。
也趁手了。
一杆长枪,如臂指使。
陈平安看了眼开山大弟子,忍住笑,好像在说等下看好了,能学到几成枪法精髓是几成。
因为有个周首席的缘故,陈平安对那个能够在桐叶洲得个“武圣”尊号的吴殳,其实并不陌生。
再者天下武学,浩荡百川流,归根结底,皆是万流归宗的唯一路数,练拳尚且是练剑,拳法如何不是枪术。
裴钱何等聪慧,立即恍然,转头瞪眼怒道:“大白鹅,是不是你与师父说的,我有偷耍枪术?!”崔东山一脸呆滞,呆若木鸡,这也能被怀疑,咱俩的同门之谊就这么风吹即倒吗,崔东山赶紧伸出两根手指,眼神幽怨道:“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无此事!大师姐,真真冤
死我了,天可怜见,小师兄就不是那种喜欢背后嚼舌头的人呐。”
裴钱背靠栏杆,懒得跟大白鹅废话,开始聚精会神,想着一定要认真观摩师父的这场问拳,之前在正阳山,与那头搬山老猿过招,师父其实根本就没有用上全力。
一袭青衫长褂,在场中站定。
本就不是一杆正统意义上的长枪,故而无缨亦无纂。
一身黄衣的叶芸芸,紧随其后,与之对峙而立。
双方都是止境武夫,而且凑巧暂时都是气盛一层。
按照礼数,各报名号。
“蒲山云草堂,叶芸芸!”
“落魄山竹楼,陈平安。”
裴钱咧嘴一笑。
黄衣芸要吃苦头了。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师父是第一次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加上“竹楼”一说。
外人肯定不晓得其中玄妙,只有自家落魄山的纯粹武夫,才会清楚其中的分量。
一瞬间。
两位在各自一洲都算极为年轻的止境武夫,几乎同时移动身形。
陈平安手持长枪尾端,枪扎一线,神化无穷,转瞬间便抖出个绚烂枪花。黄衣好似身影矫健快过青衫一线,已经避开那团好似暴雨的枪花,青衫挪步侧身,架起长枪,下压一磕,被淬炼得极其坚固的长枪竟是枪身依旧笔直,仅在枪尖前端附近
弯出一个诡谲弧度,刚好砸向黄衣芸的肩头。
叶芸芸一个弯腰,腰肢拧转,身形旋转,快若奔雷,一掌拍在长枪之上,同时身体微微前倾,便已来到青衫身前,一记膝撞。陈平安就只是以撼山拳谱的六步走桩,挪动身形,只是稍稍更改路线而已,双方好像极有默契地互换位置,陈平安回身一枪,依旧是直出直入,叶芸芸竟然就那么站在了
枪尖之上,蜻蜓点水,踩在枪身之上,对着一袭青衫的头颅就是一脚斜挑而去。
陈平安身形后仰,单手拖枪退出数丈,猛然间一个身形回旋,枪随人走,手中一杆长枪,就是朝那黄衣芸拦腰斩去。
叶芸芸悬空身形凭空消失,长枪落空的那道雄浑罡气,透过枪身朝天撞去,竟是直接将高处云海一劈为二,犹有一阵闷雷震动的惊人声响。
一枪当头砸下。
叶芸芸侧过身,枪身几乎是从她眼前笔直落地,却在离着扫花台还有寸余高度,枪身突然停滞悬空,只是地面被充沛罡气波及,依旧当场崩裂出一条沟壑。
双方奔走速度之快,风驰电掣,不光是隋右边穷尽目力,依旧已经捕捉不到任何画面,就连薛怀都是只能看个大概意思。
薛怀自认要是挨上双方任何一拳,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招半式,其实问拳就可以结束了,他那远游境体魄,在这种分量的枪术、拳招之下,完全不堪一击。
叶芸芸身姿曼妙,与青衫递拳,可谓神出鬼没,好似一幅高人行吟图,拳出如龙,龙如走水。
她似乎开始占据上风。
一拳原本应该砸中对方下巴,青衫只是横移一步,长枪在肩好似挑山。
青衫肩头微微倾斜,枪身滚动些许,叶芸芸瞬间身形撤退出去十数丈,躲过一拳。
陈平安收起并拢双指,差一点就要抵住叶芸芸的眉心,他重新转为双手持长枪,一次次画弧,好像要刻意发挥出距离优势。
扫花台上由枪尖拖拽而出的流萤光彩,圆与圆或叠加或交错,璀璨夺目。
叶芸芸依旧气定神闲,由六幅蒲山仙人图演变、衍生而出的六十余个桩架、拳招,在她手上纯熟使出,比起弟子薛怀倾力用来,师徒双方有云泥之别。
而那一袭青衫,出手次数,大致是攻三守七,但是陈山主的每次攻势,尤其是几次崩枪式,都要让薛怀误以为是吴殳在此出枪。
因为吴殳的那位唯一嫡传郭白箓,这个天资惊人的年轻武夫,与薛怀私底下有过一场问拳,薛怀虽说对比方高出一境,依旧只能算是小胜。
而且薛怀心知肚明,对方藏拙了,未曾全力施展杀手锏,当然薛怀未曾压境,也同样没有倾力出拳就是了。
通过与郭白箓的那场切磋,薛怀大致看出吴殳的一部分枪法脉络的精微独到处。
今天再来看待陈山主的枪法,总觉得与那吴殳,双方招式截然不同,却是神意相近。
山下江湖,一直有那月刀年棍久练枪的说法,若是撇开那几分枪术名家自吹自擂的嫌疑不谈,
难怪陈山主先前与师父开口言语时,会说“趁手”二字。
一枪迅猛戳向黄衣芸脖颈处。
枪尖落空。
之后数次枪尖直指面门,次次皆落空。
黄衣芸从头到尾,脸色淡漠,气定神闲,最后竟然伸手攥住枪尖,一个往自己这边拖拽,再一脚踹出。
简简单单的一拖一踹,却用上了蒲山历代山主之间口口相授的两种不传之秘,一拳名为“道祖牵牛”,一拳名为“水神靠山”。
一脚如撞钟,踹得陈平安直接倒飞出去,不过枪尖也在叶芸芸手心割出深可见骨的血槽。
如影随形,叶芸芸一脚横扫,踹向陈平安的一侧太阳穴。
陈平安仓促间只能像是垫出一掌,挡在耳边,随后砰然一声,青衫身形横飞出去十数丈,陈平安以枪尖遥遥抵住扫花台栏杆,再一脚踩地,才堪堪止住身形。
叶芸芸迅速更换一口武夫真气,她瞬间神意饱满,一身沛然拳意,甚至还有几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气象。
如酒鬼痛饮一壶醇酒,犹不尽兴。
一旁观战的薛怀,看着那个挨了两脚还能不倒地的陈山主。
老夫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偷拳?
同样一种蒲山拳法招式,甚至是同一种拳理,薛怀自己递出,与师父黄衣芸,只会差距极大。
师父曾经说过武夫十境气盛一层的玄妙光景,而任何一位跻身止境的山巅宗师,似乎“看拳”就能“学拳”。
只是薛怀再一想,远远不至于,定然是自己想岔了。
这位陈山主,是正人君子。
虽说与这位年轻隐官打交道不多,只是这点眼力和识人之明,薛怀自认还是有的。
不然也教不出裴钱这样“拳法光明正大,待人礼数周到”的开山大弟子。
再者天下拳法,境界一高,也不是随便拿来就能用的。
拳理相悖,拳法对冲,都是习武大忌。
世间那些个出自别家门户之手的精妙拳招,又不是金银,进了自家口袋,转手就能开销。有些拳招,好似铁骑冲杀,有些却是步卒结阵,此外拳法之刚柔,快慢,轻重,拳理之凶狠霸道、冲淡平和等等,都让一位武学宗师极难调和,不但贪多嚼不烂,甚至会
影响一口纯粹真气的流转速度。
就像自家桐叶洲的武圣吴殳,所谓的集百家之长,成功将天下枪术熔铸一炉,又岂会真的如传闻那般“天下只我一家,人间再无枪法”?没有先生在身边,崔东山就不讲什么下宗宗主的架子了,早就一屁股坐在了栏杆上,身体后仰,偷偷瞥了眼神情专注、一心观战的薛怀,偷偷告状道:“大师姐,我要是薛
夫子,这会儿肯定怀疑我先生是不是偷学蒲山拳法了。”
裴钱没好气道:“本就是人之常情的事情,你少在我这边煽风点火。”
大白鹅一巴掌重重拍在栏杆上,“大师姐修心有成,胸襟如海气度似山,都要让小师兄自惭形秽了!”
裴钱呵呵一笑,“差不多点就得了啊。”
接下来的叶芸芸,更换过一口纯粹真气后,将那蒲山祖传拳法、以及一些自创拳招,在这扫花台上,倾力出拳,酣畅淋漓。
便是同为女子的隋右边,都有几分目眩神摇,这位桐叶洲黄衣芸,确实是一位气质与姿容相得益彰的大美人。
期间陈平安最占优的一招,是一枪抡圆,砸中黄衣芸的腹部,打得后者差点贴地倒滑出去,只是黄衣芸以手肘敲地,很快就站起身。
很快就还以颜色,一拳击中枪身,枪身直接崩出一个半月弧度,再砸中陈平安胸口。
这场问拳,大体上,还是一个未能真正分出胜负的结果。
叶芸芸或拳如捣练,或如叠瀑。
一手递拳,若仙人斫琴,暗中手指捻动,拳罡快如飞剑。
她身形移动,罡气流溢,水雾弥漫,叶芸芸就像施展出练气士的缩地山河。
最终陈平安以一拳,换来叶芸芸的一拳一脚。
之后双方各自站定,互换一口纯粹真气。
只是薛怀当下心情,却没有半点轻松。
因为明明是师父多递出一脚,但是双方各自撤退的距离,大致相当。
这就意味着陈山主的止境武夫体魄,其实要比自己师父高出一筹。
裴钱有些愧疚,只是师父与人问拳期间,她又不好开口说什么。
又是小时候看老魏跟小白下棋,锤儿的观棋不语真君子。
武夫问拳,旁人言语。
是大忌。
陈平安将手中那杆长枪,轻轻抛还给裴钱。
如围棋先手开局。
练手,到此为止。
陈平安好像看穿叶芸芸的心思,笑道:“曹慈没有叶山主想象得那么……弱。”
叶芸芸笑道:“我知道你没有尽全力。”
停顿片刻,叶芸芸不像之前只是报个名号就递拳,这一次她后撤一步,以蒲山立桩先手站定, “我何尝不是一样?”
看到这一幕,薛怀神色凝重。
再打下去,不管谁胜谁负,可就真就要有一方受伤不轻了。
陈平安一笑置之。
轻轻卷起一只袖子。
再以手心轻轻抹去手臂,好像在擦拭什么。
左手臂之上,层层叠叠的某种符箓,被陈平安一手抹掉。
换手卷起袖子,亦是如此。
最后脚尖一捻,陈平安双腿膝盖往下自脚踝处,各有三张“真气半斤符”都被一震而碎。
裴钱一脸震惊。
这件事,她还真不知道。她一肘击中身边的大白鹅,大白鹅一个抬起双袖,气沉丹田,然后仍是瞬间破功,开始呲牙咧嘴,含糊不清道:“大师姐,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要是知道真相故意不说
,以后就再不是你的小师兄了,你就直接喊我大师兄!”
作为与陈平安面对面问拳之人,叶芸芸最能直观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
最终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非人。虽然叶芸芸从未与吴殳正式问拳,但是几次见面,那位桐叶洲武圣,都会带给叶芸芸一种巨大的压力,在吴殳身上,会带给所有人一种天然的血气旺盛、筋骨雄健之感,
甚至会让四周武夫不由自主生出一种矮人一头的错觉。之前面对吴殳的那种感觉,就已经让叶芸芸觉得糟糕至极,就像一位气力不济的柔弱少女,出门在外,单独夜行,在巷弄中遇到一位孔武有力的男子,不管对方有无歹意
,都会让女子心生不安。
但是这一刻,叶芸芸竟然有一种与自己心性相悖、愧对一身武学和云草堂姓氏的……莫大绝望。
就像有一个心声不断回响在心扉间。
不用问拳!不可问拳!会输,会死!
而这种纯粹武夫绝对不该有、不可以有的窒息和绝望,让身为止境宗师的叶芸芸几乎要暴怒。
难怪姜尚真会劝自己不要与此人问拳。
自己如此心性,如何拳镇一洲?如何能够帮助云草堂跻身浩然宗门之列?
陈平安敏锐察觉到叶芸芸的心境变化,突然以心声喊道:“叶芸芸!”
叶芸芸原本涣散的眼神和心神,就像突然听闻一声春雷炸响,反而不由自主地聚拢几分。
然后她下意识瞬间收敛心神,刹那之间,叶芸芸心境通明,仿佛身外大天地,与人身小天地,皆空无一物。
陈平安放缓出拳,只是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叶芸芸才从那个玄妙境地当中退出所有心神,在空无一物后,是那山河万里,如画卷依次摊开。记忆深刻之人物事,便如彩色画卷,记忆相对模糊的人生画面,便如工笔精巧的白描画卷,而那些自以为早已忘记、其实仿佛被封山起来的事物,便如一幅幅大写意水墨
画,不见骨肉,只得其意……
那一瞬间,叶芸芸只觉得自己宛如一尊神明,悬空而立,高高在天,俯瞰大地山河。
这就是止境第二层的归真?!
陈平安继续以心声说道:“不着急问拳,可以稍等片刻。”叶芸芸眼神异常明亮,只见她收起那个蒲山古老拳架,后退一步,再次拱手,与眼前这个给她感觉依旧“非人”的青衫客,无声致谢,只是叶芸芸此刻心中再无半点绝望,
她沉默片刻,笑颜如花,说道:“你要小心了!”
陈平安问道:“确定?”
本意是想问这位叶山主,确定不需要再稳固一下归真境?
毕竟你当下只能算是小半个归真而已。
不过叶芸芸已经拉开拳架,甚至有那……拳高让先的迹象?
于是陈平安就在原地消失。
既然这位黄衣芸,想要借助他陈平安的境界,来大致推断出曹慈的武学高低、境界深浅。
没问题。
陈平安依旧是选择留力两成,与在功德林跟曹慈问拳时,一模一样。
当时曹慈亦是收力两成。
黄衣芸一瞬间便失去了所有感知,就像那……人间已无青衫。
她之后脑袋一歪,就被陈平安一巴掌按住脑袋一边,重重一推。
叶芸芸身体就像突然被横放空中。
一袭青衫随之脚步横移,高高抡起一臂,握拳直下。
黄衣芸被一拳砸中腰肢,整个人轰然砸地。
崔东山倒抽一口冷气,转头不看那一幕光景。
所幸陈平安以极快速度伸出脚背,稍微减缓对方坠地速度,再立即后退数步。
扫花台这边,除了崔东山和弟子裴钱,应该没谁能够看到这个动作。
叶芸芸依旧是重重“横卧”地上,而且整个人似乎有点……懵。
陈平安重新摊开双手袖管,抱拳道:“承让。”
叶芸芸踉跄起身,强压下人身小天地内的山河震动,还需要竭力平稳那份被殃及池鱼的紊乱灵气,她神色复杂,抱拳还礼,苦笑道:“承让。”
同样是“承让”一说,意思岂会一般无二。
一时间整座扫花台,随着问拳双方的各自沉默,其余人都跟着沉默起来。
叶芸芸强行咽下一口鲜血,惨白脸色稍稍好转几分,才以心声问道:“是不是只要跟你和曹慈同境,就完全没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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