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经生熹平没有立即逆流光阴长河,修缮文庙广场,只是收起了酒壶,抬头望向天幕。
一位老夫子蹲在白玉地面上,伸出手指,抹了抹裂缝,再环顾四周,遍地痕迹,忍不住惊叹道:“武夫打架都这么凶?那个年轻隐官递剑了不成?”
熹平摇头笑道:“不曾出剑,只是问拳。”
郦老先生以心声问道:“熹平先生,如果那小子出剑,不拘泥于武夫身份,那么这场架胜负如何?”
熹平说道:“还是曹慈赢,不过代价很大。”
极有可能,人间再无剑仙隐官,与此同时,浩然天下未来也会少掉一个武神曹慈。
郦老先生喝了口酒,笑道:“先前碰到过这小子,聊了几句,挺和气礼数一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年纪轻轻就当隐官的人,结果挨了一路冷眼闭门羹,也没见他生气半点。”
年轻人与老人言语时,坐在台阶上,双手虚握轻放膝盖,还会微微侧身,始终与人直视。
老人看待年轻人,后者意气风发、豪言壮语什么的,见过、听过就算,谁都是年轻人过来的,不稀奇。反而是有些细节,却会让老人牢牢记住。
所以文庙之外,都会觉得那位青衫剑仙,跋扈至极。
文庙之内不少陪祀圣贤和夫子先生,可能就会看得更多。
勉强还算一袭青衫的年轻人,好像挨了一记重拳,头朝地,从天幕笔直一线摔在地上,临近文庙屋顶的高度,一个翻转,飘落在地。
白衣随后现身,站在一旁。
曹慈与文庙台阶那边的熹平先生,抱拳致歉,然后离去。
陈平安同样抱拳,再重返功德林。
廖青霭见到曹慈之后,丝毫不担心这个师弟问拳会输,所以她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我之前说三十年内与他问拳,是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只是这句话一说出口,廖青霭这个当师姐的,在师弟曹慈这边,就有些忐忑不安。如同一位学生,面对先生。
而廖青霭这些年,练拳一事,因为师父裴杯经常不在身边,需要忙碌军国大事,不然就是去蛮荒天下驻守渡口,所以廖青霭反而是与曹慈问拳请教颇多,曹慈当然是为她教拳喂拳,双方虽是师姐弟的关系,可在某些时候,廖青霭下意识会将曹慈当成了半个师父。
曹慈微笑道:“师姐,有这个念头,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如果师姐能够彻底打消这个想法,我觉得算是与陈平安问拳的第一拳,不是坏事,是好事。”
廖青霭闻言后,再无半点负担。
她看了眼“很陌生”的师弟,印象中曹慈从未如此狼狈。
曹慈板着脸说道:“陈平安比我惨多了。”
说完这句话,曹慈仿佛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就笑了起来。
廖青霭看着这个师弟,不知道天底下有哪个女子,才能够配得上身边白衣。
到了凉亭那边,刘十六按住陈平安的肩膀,察看小师弟人身小天地山河万里的细微迹象,点头笑道:“还好,修养几天,问题不大。不过近期就别与人动手了,不然肯定会留下后遗症,一定要慎重。”
陈平安与君倩师兄点点头,然后转头对李宝瓶他们笑道:“没事,都别担心。”
好像有些牙齿打颤,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左右让李宝瓶三个先离开凉亭。
问拳结束后,陈平安除了伤势,一身血气、剑气和杀气太重。
尤其是郑又乾,在小师叔现身凉亭后,小精怪就立即脸色惨白。
君倩这才取出一只瓷瓶,递给陈平安,“每天三颗,大致跟着三餐走,一个月后,每天再减少一两颗,你自己看身体恢复的情况,酌情而论。”
陈平安右手下垂,整个人颓然坐在长椅上,立即用左手打开瓷瓶,倒出一颗,轻轻拍入嘴中。
老秀才坐在一旁,笑容灿烂,与这个关门弟子竖起大拇指。
学拳,练剑,治学,吟诗刻章,做买卖,找媳妇,为文脉开枝散叶,样样是强手。
陈平安与先生咧嘴一笑。
其实对于疗伤、养伤一事,陈平安更是行家里手。
所以当晚回了住处,熟门熟路,按部就班。
后半夜,陈平安睁开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先生好像大半夜独自一人,散步路过,只是停步片刻,却没有久留。
陈平安就继续屏气凝神,手掐剑诀,坐在蒲团上。
这天清晨时分,陈平安走出屋门,发现只有师兄左右坐在院子里,正在翻书看。
看了眼陈平安,左右说道:“我让宝瓶他们几个不着急过来,下午再说。”
左右继续看书。
陈平安坐在一旁,欲言又止。
左右头也不抬,“有话就说。”
陈平安硬着头皮说道:“师兄知道蒋龙骧大致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是师兄很难真正与蒋龙骧为敌。”
左右放下手中书籍,转过身,问道:“怎么讲?”
陈平安给出心中的答案,“因为师兄是读书人,剑术再高,出剑还是会讲规矩,恪守礼仪。加上师兄不知道蒋龙骧到底做了哪些事情,坏事,好事,都不清楚,至于蒋龙骧哪些事情是有心行善,是在朝野沽名钓誉,哪些事情是无心行善,师兄只会更加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师兄面对这些人和事,其实就会束手束脚。”
左右面无表情,不过没有拦着这个小师弟教训自己这个师兄。
“我知道。”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我就像是蒋龙骧的账房先生,会帮他记账,不收钱的那种。蒋龙骧给钱让我不当,都不行的那种。所以对付蒋龙骧这种人,我比师兄擅长很多。我知道怎么让他们真正吃痛,在我这边哪怕只吃过一次苦头,就可以让他们后怕一辈子。
想着恶人自有恶人磨,不对,如果恶人只有恶人磨,也不对,用恶事磨恶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说出这番话,陈平安是做好了师兄恼火的心理准备。
毕竟有些不敬。
只是不吐不快,早就想说了。
左右说道:“继续说。”
远处,老秀才和君倩正躲起来掌观山河,先生与学生俩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看热闹。
这边,陈平安战战兢兢说道:“师兄,我的心里话讲完了,算不算道理,师兄说了算。”
左右看着陈平安,竟然突然笑了起来。
陈平安从没有在师兄这边,看到那种眼神。
印象中,左师兄只有在几个晚辈那边,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左右笑着点头道:“书没白看,都能与大师兄讲道理了。”
陈平安还是有些习惯性的惴惴不安,“师兄是说真心话,还是在心里边偷偷记账了?”
要知道自家文脉的账房先生,一早就是这个师兄。
左右摇头说道:“你这个当师弟的,不能总觉得事事不如师兄。如果在我这边,只会唯唯诺诺,先生收你这么个关门弟子,意义何在?”
远处,老秀才看着君倩手心画卷,忍不住训道:“就你话多,架子恁大。”
刘十六在一旁点头附和道:“左师兄是得改改,总这么欺负小师弟,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老秀才咦了一声,“在左右身边,怎么没这话?”
刘十六答道:“既然有先生在,就轮不到学生仗义执言了。”
老秀才点点头,很满意。
这傻大个,其实是最不吃亏的一个,一向是什么热闹都看着了,就是不挨骂不挨揍。
老秀才站起身,大手一挥,“走,给你小师弟撑腰去。”
刘十六跟在后头。
师兄弟两人,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之所以说这个,是希望师兄以后如果在剑气长城,听到了某些事情,不要生气。”
左右说道:“比如宝瓶洲,桐叶洲?”
陈平安点点头,“可能会有很多事情,会做得不那么讲究读书人身份。”
左右说道:“你打得过大骊的宋长镜,还有那个玉圭宗的韦滢了?”
陈平安一头雾水,摇头道:“目前肯定不行。”
左右懒得再说话,继续看书。
陈平安想了半天,才明白师兄的言下之意。
在剑气长城或是蛮荒天下,他这个师兄,如果听见了某些事情,一般情况,不会理睬,只会置若罔闻。
所以左右在意的,不是陈平安想象的那些传闻、说法,而是小师弟在浩然天下,与谁起了争执,又打不过。那么他这个当师兄的,就去问剑。
老秀才来的路上,刚好错过了最后这几句,所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欺负师弟算什么本事,当先生的,都没开口,轮得到你?
左右不敢与先生顶嘴半句,就对着陈平安笑了笑。
这笔账,算你头上。
陈平安立即懂了。是先生画蛇添足了。
这一天,正午时分,沾李槐李大爷的光,嫩道人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大摇大摆走入中土文庙功德林。
嫩道人进了功德林第一件事,都不是找李槐,而是直接找到了文圣一脉辈分最高……老秀才。
不然去找岁数最大、拳头极硬的刘十六?
还是那个追着萧愻砍、一直追到天外的左右?
至于陈平安,关系一般,不熟。
与老秀才一番攀谈下来,嫩道人乘兴而去,满意而归,私底下与李槐唏嘘不已,“文圣老先生的学问,还是很高的。”
李槐奇怪道:“老嫩,这都没聊几句,你怎么看出来的?”
嫩道人说道:“文圣说的那些个道理,我都听得懂。”
最后老先生问了蛮荒桃亭一个问题,同样的一个道理,礼圣站在你面前,你就觉得有道理,凡俗夫子与你说,就觉得没有道理,如此对不对?
嫩道人当时就给出心中答案了,对是当然不对的,不过搁自己,扪心自问,还是只会听礼圣的道理。
嫩道人觉得这话一说出口,自己在文圣这边,算是栽了,不过还是不后悔,与其跟老秀才撒谎,不如有话直说。
再说了,读书人好骗吗?当然不好骗。既然骗不了对方,总不能再骗自己。
不过老秀才却没有半点生气,反而说了句,不是那么善,但还是个小善,那么以后总有机会君子善善恶恶的。
嫩道人不敢在功德林久留,立即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与老秀才相谈甚欢一场,可是等于与文圣切磋学问啊,已经十分知足。
顾清崧和柳道醇,这两位道友,显然就无此本事了。
下午,陈平安在李宝瓶三个都来看他的时候,说咱们去功德林最高的地方聊天?
李宝瓶眼睛一亮。
功德林最高处,不是下棋的凉亭,不是书楼,是棵古柏。
李宝瓶带的路。
郑又乾觉得这个师姐的学问,很驳杂,这都知道。
于是陈平安,李宝瓶,李槐,郑又乾,都坐在了那棵古柏枝头上,就只是闲聊。
作为小师叔的陈平安,想到了什么,就随便聊什么。
他说我没有想过要成为现在这样的一个人。
没办法先想过,也不是特别想这样,如果可以的话,愿意拿很多珍贵的东西,去换一两个最珍贵的。但是看到你们,就会觉得很值得,没什么好抱怨的,已经很好了。
摊开手掌,陈平安开着玩笑,说手中有阳光,月光,秋风,春风。
还说人情世故事上练,破我心中犹豫贼。
……
这天黄昏,除了老秀才,学生和再传弟子们,都各自收拾好了行李包裹,准备离开文庙,各自远游。
左右问道:“先生,学生能做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不需要。”
老秀才笑道:“不过可以问一问自己,当师兄的,能做什么。”
左右沉默片刻,“小师弟总能照顾好自己,我很放心。”
陈平安有些受宠若惊,憋了半天,只能说道:“师兄过奖了。”
左右说道:“收下。”
陈平安说道:“好的。”
有聚就有散。
人生好像处处是渡口折柳离别处。
左右会重返剑气长城。
刘十六说自己会带着郑又乾,先去趟西方佛国,已经帮这个开山大弟子找好了修行地,再单独去那青冥天下,找好友白也。
茅小冬会留在礼记学宫,为儒生传道授业解惑。
陈平安需要立即返回夜航船。
李宝瓶和李槐会一起返回大隋京城的山崖书院。
每一位嫡传弟子和再传,都各有各的最好,在老人眼中,都是最好的。
所以老秀才最后的一句临别赠言,只是笑道:“都好好的,平平安安。”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
老秀才独自坐在凉亭内,只是这一次,老人没有太多的离别伤感,反而期待下一场重逢。
只是想起了关门弟子之前坐在高枝上,喝着酒,与小宝瓶他们随口胡诌的一首小诗。
极美。
“一棵山中幽兰。
它从不曾见过世人,世人也不曾见过它。
便不开花吗?”
剑来 第八百零七章 木人哑语
各有渡口,各有归舟。幸遇时康,风平浪静。
两位年龄悬殊的青衫书生,并肩站在崖畔,海天一色,天地浑然。
也难怪有那么多的山下人,会追慕道踪仙迹于山崖间。
陈平安有些意外,因为来时是礼圣邀请,一路护道至文庙参与议事,去时还是礼圣相送,一路送到了中土神洲的东海之滨,好像在等待那条夜航船的到来。
他当然想不到,是自家先生用一个“好聚好散就很善”的理由,才说服了礼圣,再陪着关门弟子走这一趟。
礼圣笑道:“你在生意一道,神乎其技。”
陈平安有些汗颜,这次参加议事,自己确实没闲着。
礼圣笑了笑,其实是在打趣这位财迷的年轻隐官,做岔了一桩买卖。先前在文庙门口,有陆芝帮忙牵线搭桥,青神山夫人原本都愿意白送落魄山几棵竹子了,结果这小子一头撞上去,非要花钱买,估计这会儿还是觉得自己赚到了?
陈平安壮起胆子,小心翼翼问道:“能否与礼圣问个问题,为何给第五座天下取名五彩?”
礼圣微笑道:“你可以理解为是至圣先师的某种期许,比如百花齐放,五彩缤纷,人间大美。”
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算盘,不过礼圣没想着让他遂愿。飞升城在五彩天下已经占尽先手,文庙再破例行事,不妥当。
见礼圣没打算道破天机,陈平安只好放弃,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礼圣说道:“你常年远游,与山水神灵经常打交道,有什么感觉?”
陈平安想了想,“好像大多数都会逐渐对人间感到倦怠。”
新晋神灵,往往充满热情,不管初衷是什么,或汲取香火精华,淬炼金身,或兢兢业业,造福一方,无论各自山河的辖境大小,一位负责帮助皇帝君主调理阴阳的山水神灵,都有太多事情可做。但是时日一久,山河无恙,事事只需按部就班,山水神祇又与修道之人,道路不同,无需刻苦修行,久而久之,哪怕神灵金身依旧焕然,但是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种暮气,疲态,消沉之意。
说到这里,陈平安说道:“不过也会有很多例外,比如桐叶洲大泉王朝的埋河水神,好像再过一千年,她还是会朝气勃勃,心系百姓,不把自己当什么水神娘娘。”
礼圣会心一笑。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秀才念叨多次也就罢了,将那个“性情婉约,待客热情,对礼圣、文圣两脉学问都十分仰慕且精通”的水神娘娘,很是称赞夸奖了一通。而老秀才学生当中,除了身边的陈平安,竟然连那个一向万事不上心的左右,都专门提到了碧游宫的埋河水神。只不过老秀才的两位学生,说得相对公道些,只是一两句话,不会烦人,却也分量不轻。
为此礼圣先前在文庙,找经生熹平取出档案,仔细翻阅了关于大泉埋河的档案。
礼圣问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陈平安点点头,来时路上瞥了眼,是一处天地灵气极其浓郁的山上宗门,灵气凝聚,如数条江河悬在空中,萦绕数山,气象雄伟,不出意外,就是传说中的山海宗,宗门上下,都是女子修士,相传山海宗的开山祖师爷,一个名叫纳兰先秀的女子,精通火法,曾经立下宏愿,发誓要移山搬岭,填平四海。
在此地界,传闻异象极多,有那么玄鸟添筹,猴子观海,狐狸拜月,天狗食日。
在那场战事中,纳兰先秀出海,正是她率先找到了王座大妖绯妃,听说一场厮杀,身负重伤,不得不闭关修养,所以此次未能参加文庙议事。绯妃之所以会被文庙拘押在老君丹炉群山之中,这位山海宗的开山老祖师,可算首功。
陈平安对这些位于中土神洲山巅的宗门,都不陌生,何况山海宗,与皑皑洲刘氏、竹海洞天青神山和玄密王朝郁氏差不多,是当年浩然天下少数几个始终对绣虎崔瀺开门迎客的地方。关于此事,陈平安问过师兄左右,左右说是因为山海宗里边有位祖师女修,是那纳兰老祖的嫡传弟子,喜欢崔瀺,还是一见钟情,后来山海宗愿意公然庇护逃难四方的崔瀺,与宗门大义有些关系,不过更多是儿女情长。
一开始陈平安是信的,后来见着了左师兄与婵娟洞天那位庙祝的“眉来眼去,鸡同鸭讲”,就对此事有些将信将疑了。
礼圣望向远方。
人生如逆旅,夜游秉烛客。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礼圣笑道:“任重道远,以后如果遇到难事,就多跑跑文庙,哪怕一次两次,求了都没用,也不要轻易失望。”
何谓失望,无非就是万般努力过后,不得不求,求了没用,好像与天地与人求遍都无用。
老秀才曾经为了两位学生,先后有过百般求。
而老秀才的这位关门弟子,如果礼圣没有记错,年少时也曾求遍家乡,一样无用。
礼圣继续说道:“佛家说一切智慧从大悲中来。我觉得此这句话,很有道理。”
陈平安点头道:“我会多想想。”
何谓苦难。
可能是那路旁木人,哑口无声。
如今的浩然天下数洲山河,比如宝瓶洲南部,还有整个桐叶洲,如今有了许多的鬼城。
礼圣说道:“陈平安,那我就先行离去,约莫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夜航船就会从一处归墟在此靠岸,接你登船。”
陈平安恭敬作揖。
下一刻,身边再无礼圣,然后陈平安呆立当场。
原来就在七八丈外,有三人好似在那边赏景。
那三人,同样意外万分,只会比陈平安更感到奇怪,毕竟这里可是宗门禁地。
哪里跑出来个登徒子?如此擅长隐匿潜行?还如此胆大包天,撤去障眼法,公然现身挑衅?!
陈平安眼神诚挚道:“都是误会!”
总不能搬出礼圣,不合适,再者说了也没人信。
那三人中,有一位好似从墙上仕女图走出的女子,眉眼如画,不过真正让陈平安印象深刻的,还是这位女子,坐在崖边,双腿悬空,她正抽着旱烟,烟杆紫竹材质,翡翠烟嘴,丝线坠着烟袋。
这会儿她片刻失神后,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吐出一大口烟雾,女子笑着望向这个青衫背剑的不速之客,可以,都能无视山海宗的数道山水禁制,难道是一位仙人境、甚至是飞升境剑修?只是为何会瞧着面生?还是说觉得自己受了伤,就可以来这边抖搂威风了?
还有个趴在一旁的少女,先前一次次踢着小腿,轻轻磕碰浑圆。
她这会儿停下动作,皱紧眉头,转头死死盯住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浪荡子。模样长得挺正派,怎的如此不学好。
最后有个小姑娘,原本躺在一张竹席上边无聊翻滚,麻溜儿起身后,走到手持旱烟杆的女子身边,竖起手掌,轻声问道:“先秀祖师,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阿良?”
陈平安斩钉截铁道:“我不认识什么阿良!”
山海宗的开山祖师,笑眯眯道:“只有他的朋友,才会一听说名字,就立即说自己不认识他。”
陈平安还真就无法反驳这个道理。
少女坐起身,问道:“姓甚名甚,若有误会,赶紧说清楚了,别学那个阿良。”
不分什么谱牒仙师、山泽野修,其实天下修士无非三种,第一种,比如跟符箓于玄、火龙真人切磋过道法,与苏子、柳七有过诗词唱和,在竹海洞天酒宴喝过青神酒,或是与傅噤在彩云间下过棋……打铁还需自身硬,这种人,行走山下,是最吃香的,多半本身就是某个山头的开山祖师。越年轻,底气越足。比如剑修左右,武夫曹慈。
第二种,既有大祖荫,好师承,自身资质也好,大道可期,登顶有望。比如文庙元雱,白帝城顾璨。
最末流的,就是只能靠宗门名号扯虎皮了。
陈平安一时间有些为难,怎么解释?只要不搬出礼圣,就真的很难解释清楚。
不过眼前少女,好像是个女鬼,莫不是梦中神游至此?
陈平安只好硬着头皮抱拳致歉道:“不小心误闯此地,是我的过错。我在这里是为了等待一条渡船的靠岸,渡船一到,就会立即离去。如果不合适在此地逗留,我可以马上出海等待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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