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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挣这点小钱?她臊得慌。
然后文庙给出了一个驻守各地的修士名单,负责五处蛮荒立足地的前期安危,等到战线真正铺展开来,就不需要当那“扈从”。
名单之上的人物,属于必须到场的,此外某些人选的不断添加,文庙还会继续酌情而论。浩然天下的顶尖战力,最终一个都不会遗漏,没有谁可以置身事外。
归墟天目处。
文庙两位副教主,三大学宫祭酒。
神乡。
于玄,赵天籁,火龙真人。白裳。
黥迹。
郑居中。裴杯。怀荫。郭藕汀。刘蜕。葱蒨。
日坠。
苏子,柳七。宋长镜。韦滢。
剑气长城。
齐廷济,陆芝。阿良,左右。
董老夫子说道:“目前终究只能纸上谈兵,来几场战场沙盘推演。”
元雱在内的一拨文庙军机郎,选择蛮荒立场,在五处战场,与浩然展开厮杀。
郑居中瞥了几眼双方兵马在沙场上的各自推进,没有多说什么。
最底层、最根本的术算之法,才是重中之重。
白帝城城主没有说话,但是文庙这边,没打算放过这位奉饶天下先的棋手。
尤其是三位术家老祖师,显然都极为期待郑居中的开口。
战场推演,其实就像搭建建筑,所谓的总例,才是关键所在。
只有底层架构的稳固,才有资格来谈建筑上层的随宜加减。卯榫样式,旋作制度、曲线弧度从何而来,侧脚、升起的倾斜规范,大木作与绞割的定例……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两个不同修行路数的地仙族修士,在战场之上,如何判定它的精准战力?肯定不是两个死板的数字,是有波动起伏的,不然这场推演,就是稚童儿戏。而这个起伏,哪怕被计算在内,可只要不够完善,纰漏误差不断累积,沙盘推演之上结果,一场文庙自嘲的纸上谈兵,就还是一堆废纸。
陆芝问道:“避暑行宫那边,好像尝试过,但是没成。”
左右点头道:“难度太大。当时精通术算的剑修,人数实在太少。而且谁都不敢轻易尝试此事。”
阿良感慨道:“如果我在避暑行宫就好了,肯定可以帮陈平安一把。”
齐廷济想起一事,好奇问道:“那位斩龙之人,怎么回事?”
阿良抬起下巴,点了点那位一袭白衣、风采与自己不分伯仲的怀仙老哥,“你问他去。”
那位三千年前的斩龙之人,确实古怪,不光是行事不可理喻,而且这家伙的合道与跌境,更是诡谲难测。
杀那蛟龙,连阿良都不得不说一句砍瓜切菜,见一条砍死一条,遇到一堆照样砍死一堆。
关于此事,阿良甚至到了剑气长城,不得不询问老大剑仙,到底咋回事,没道理这么猛啊。
剑术再高,总高不过陈清都,剑道再宽广,阿良还真不觉得那位斩龙之人,就比自己强。
可是换成阿良去面对那些成群结队的蛟龙,也绝不敢说能够像那个青衫客,那般信手拈来,剑斩蛟龙如雨落。
结果老大剑仙当时回了一句,再强也强不过我,我去费这脑子做什么,你自个儿琢磨去。
把阿良给气得差点大晚上带俩穿开裆裤的孩子,偷摸去那茅屋浇水。
如今就更怪了。
那个斩龙之人,当年极有可能是跌境了的,所以才销声匿迹了三千年,然后如今又合道破境,重返十四境。
所以阿良舔着脸与那郑居中心声问道:“怀仙老哥?小弟有一事犯迷糊,还望老哥帮忙解惑啊。”
郑居中笑道:“帮不上忙。”
郑居中与那斩龙之人,师徒两人,其实在那宝瓶洲有过一场久别重逢,当时郑居中这位弟子,其实已经稳稳胜过那位传道人。
当时的目盲老道士“贾晟”,也确实坦诚此事,自认境界修为,都不如郑居中了。
至于现在,不好说。
当年裴杯从倒悬山返回中土神洲,这位大端王朝的女子武神,曾经问拳白帝城。
两位,都是中土十人之一。
但是裴杯那一场问拳,外界只听说,两人没有分出真正的胜负。
可事实上,双方就根本没有打起来。
郑居中与裴杯说了句,等你两只脚都跨过了那道门槛,再来倾力问拳,不然岂不可惜。
裴杯不觉得郑居中是大言不惭,虚张声势,所以答应下来。
白帝城这边,之后就散布消息,平手而已。
其实两位山巅男女,只是在那彩云间,喝酒而已。
郑居中最后还陪着曹慈下了局棋。
曹慈其实棋术不错,只不过这个年轻武夫的博学多才,都被他太过耀眼的武学天赋给掩盖了。
事实上,曹慈的琴棋书画,都颇为不俗。
阿良和齐廷济的疑惑,郑居中的大弟子傅噤,早就有了。
“小白帝”傅噤,身为纯粹剑修,胜负心极重,对于那位师祖,很想问剑一场。
反正白帝城修士,只要有本事,欺师灭祖都没关系。
郑居中曾经精心谋划了一场叛变,处心积虑足足六百年,
韩俏色这些师妹师弟,再加上傅噤在内的几位嫡传,联手客卿,供奉,
而试图将整座白帝城改天换日的那个主谋,就是“被自己蒙在鼓里”的郑居中一粒心神所化之人,再拉拢了一大拨白帝城的敌对势力,气势汹汹,胸有成竹,感觉杀个十四境都没问题。
从头到尾,只有柳赤诚那个傻子,没掺和。
郑居中对这位身为琉璃阁阁主的小师弟,既大失所望,觉得柳赤诚就是个废物,又或多或少,心存一份同门温情。
至于参与谋反众人,白帝城修士,郑居中一个都没秋后算账,一窝废物,留着还能当个摆设。
至于那些被“郑居中”自己勾结而来的敌对势力,一个个的下场,就比较可怜了。
之后三百年内,郑居中没有出手打杀任何一人,只是一座座祖师堂内讧不已,勾心斗角不亦乐乎,同门之内,袭杀手段层出不穷,每有修士得手,还会沾沾自喜。其中两座原本底蕴深厚的中土宗门,杀来杀去,酣畅淋漓,最后杀得连那个宗字头的头衔,都没能保住。
最可怕的地方,就连身为郑居中开山大弟子的傅噤,直到今天,其实内心深处,还在怀疑一事,自己到底是傅噤,还是师父分身之一?
泮水县城。
顾璨正在独自打谱,师姑韩俏色坐在门口那边,突然喊了声师兄。
郑居中没有理会,走入屋内,坐在棋盘对面。
韩俏色对此也无所谓。
顾璨缓缓放下手中棋谱,抬头问道:“议事结束了?”
郑居中摇头道:“还在议事,分心来此。”
一座白帝城,能够让郑居中稍微多聊几句的,就只有这个新收没几年的关门弟子了。
顾璨说道:“师祖如果想要保持在十四境,是不是人间必须最少存在一条真龙?”
这其实是一个悖论,师祖发誓要斩尽天下真龙,所以凭此宏愿,剑心合道心剑,成为十四境修士。
可等到他一旦真正杀尽了真龙,就要跌境,重新变成一位飞升境剑修,而且会被剑心反噬,大伤元气。
郑居中点点头。
韩俏色猛然转头,显然她被着个说法给惊吓到了。
关于斩龙之人的境界,有说是十四境的,也有说是飞升境巅峰的,更有人言之凿凿,之所以能够斩龙,是因为他拥有太白、万法、道藏之外的第四把仙剑。
顾璨疑惑道:“师祖也是浩然本土人氏,为何跻身十四境剑修,没有惹来天外神灵的仇视?是因为当年蛟龙之属的背叛,投靠了我们人族?”
郑居中笑道:“差不多。”
顾璨说道:“可是蛟龙之属的兴起,是大势所趋,想要天下水运流转有序,文庙还是需要蛟龙去打理的。到时候师祖如何自处?”
郑居中反问道:“你一个小小玉璞境,要担心十四境剑修的大道存亡?”
顾璨直白无误道:“我希望与师祖学剑。因为剑术一道,师父是不太愿意倾囊相授了。”
郑居中点头道:“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你师祖看我不顺眼多年,能够给我找点麻烦,他会很乐意。”
韩俏色哀叹一声。
屋内这对师徒,再加上那个师祖,三人都什么脑子啊。
她继续对镜自照,涂抹脂粉,抿了抿嘴唇,转过头问道:“小璨,什么颜色好些?”
顾璨转头看了眼,笑道:“浅红色更好些,殿丞芍药红,稍稍艳了些,不如用梅花庵的嫩香。”
韩俏色嫣然一笑,擦拭唇角干净,果真换了顾璨所说的那种口脂点唇。
鸳鸯渚那边,钓客如云。
陈平安其实在参与河畔议事的时候,就“同时”又有个陈平安,被礼圣送到了鸳鸯渚附近,应该是防止参与文庙内议事的有心人,有所揣测。不然以他的隐官身份,是怎么都该出现在文庙内的。
议事,垂钓,反正两不耽误,都不用怎么开口,乐得清闲。
陈平安就干脆挑了个僻静地方,坐在这边钓鱼,打了两个窝,准备换着钓。钓鱼这种事情,陈平安还是很熟门熟路,咫尺物里边,专门备着鱼竿、饵料。
只是因为先前张条霞那些武学宗师云集在此,好像成了一处胜地。
很快陈平安身边就多出了两拨钓客,男男女女,都很年轻,显然兴趣不在钓鱼。
可惜了陈平安先前打的那个窝,这些个山上神仙,连那抽竿散饵都不懂的,一次抛竿之后,就雷打不动了,傻乎乎等着鱼儿上钩。敢情是憨憨等傻鱼呢?
酡颜夫人与一位百花福地的少女花神,凑巧散心路过此地,远远见着了那一袭青衫后,吓得落荒而逃。
陈平安突然站起身,往远处使劲招手。
道路上,有个年轻女子,身穿红衣,牵马缓行。
她赶紧藏好酒壶,松开马缰绳不管了,一路飞奔过来,一个蹦跳落地站定,大声喊道:“小师叔!”





剑来 第七百九十一章 横着走
双方重逢于青山绿水间,再不是少年和小姑娘了。
听着李宝瓶的大声打招呼,陈平安笑着点头,打趣道:“都会喝酒了?不用藏掖,小师叔也是个酒鬼。”
李宝瓶笑容灿烂道:“老姑娘了嘛!”
陈平安哑然。
按照一般说法,李宝瓶应该会说一句,是大人了,可以喝酒。
直到这一刻,陈平安才记起李宝瓶、李槐他们岁数不小了。
可是没办法,心里边总是喜欢把他们看作孩子。其实按照家乡那边的习俗,当年远游众人,其实早该人人婚嫁,说不定各自的孩子,都到了窑工学徒的岁数。
如今的李宝瓶,只需要微微抬起眼帘,就能看见小师叔了,她眨了眨眼睛,说道:“还好,小师叔跟我想象中的样子一模一样,所以方才就算小师叔不打招呼,我也会一眼认出小师叔!”
陈平安伸手拍了拍李宝瓶的脑袋,笑道:“在小师叔眼里,除了个头高些,好像没什么两样。”
好像还是那个吭哧吭哧在家乡街巷,肩头扛着槐木树枝飞奔的红衣小姑娘。
这么一想,陈平安就没有那么伤感了,于是悄悄放弃了拿出养剑葫喝酒的念头。
在自己十四岁那年,当时还只有小宝瓶跟在身边远游的时候,偶尔陈平安都会感到疑惑,小姑娘走了那么远的路,真的不会累吗?好歹抱怨几声,但是从来没有。
陈平安忍不住的满脸笑意,怎么收敛都还是会笑,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张小竹椅,递给李宝瓶后,两人一起坐在水边,陈平安重新提竿,挂饵后再次娴熟抛竿,转头说道:“鱼竿还有。”
李宝瓶坐在一旁,轻轻摇头,然后抬起两只脚,鞋子敲鞋子,“看着小师叔钓鱼就好了。混吃混喝,懒人有懒福。”
陈平安那边的青竹椅脚处,有绳线系着一只入水鱼篓,还用一块大石子压着绳子,李宝瓶起身蹲在水边,将竹编鱼篓拽出水面,发现里边鱼获不少,都是鸳鸯渚独有的金色鲤鱼,只是这些金鲤其实与水仙灵物不沾边,只是瞧着可人,放了葱姜蒜,无论清蒸红烧,肯定都好吃,小师叔手艺很好的。
李宝瓶晃了晃手中鱼篓,偷偷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小师叔,烧鱼的佐料,都有带吧?”
陈平安点头笑道:“当然,锅碗瓢盆,料酒辣酱油盐醋,白糖桂皮姜葱蒜,一样不差的。论做饭烧菜的手艺,小师叔这辈子只输过一次,必须找回场子。”
李宝瓶咧嘴一笑,晓得了,是当年在黄庭国那边,他们被一位退隐山林的侍郎老爷邀请去府上吃饭。饭桌上一个个狼吞虎咽,尤其李槐最没良心,嫌弃小师叔的饭菜寡淡来着,还可劲儿埋怨小师叔钓不着大鱼,巴掌大小的,那也叫鱼,瞧瞧桌上这颗鱼头,都比你一整条鱼大了,再瞧瞧这大盘子,这汤汁……
小师叔那次破天荒有些生闷气。
想起这桩陈年旧事,李宝瓶突然觉得李槐这家伙,小时候怎么这么欠揍。这次正好与他秋后算账?
李宝瓶将鱼篓重新放入水中,轻声问道:“我哥如今也在这边游历,小师叔见着没?”
陈平安心声道:“没呢,我到了这边没几天,一直待在功德林,与先生师兄待在一起,然后去了趟泮水县城的问津渡,刚见着了阿良和李槐,然后一个没留神,就给拎去参加议事了。议事期间,偷偷问过了茅师兄,听说你在鳌头山那边,我刚来这边钓鱼没多久,原本打算再钓个把时辰,就去找你。”
陈平安不知不觉的,就会把事情说得很细。
可能是在李宝瓶这边,他这个小师叔,习惯了如此。
其实陈平安打算借参加议事的这个难得机会,要去做不少事情。比如拜会趴地峰火龙真人,感谢指玄峰袁灵殿的上次观礼所赠。
同样还需要主动登门做客,亲自找到那位郁氏家主,一样是道谢,郁泮水曾经送给裴钱一把竹黄裁纸刀,是件价值连城的咫尺物。除此之外,郁泮水这位玄密王朝的太上皇,在宝瓶洲和桐叶洲,都有或深或浅的钱财痕迹,听崔东山说这位郁美人和皑皑洲那只聚宝盆,都是仗义疏财的老朋友了。既然如此,很多事情,就都可以谈了,早早敞开了说,界限分明,比起事到临头的抱佛脚,可以省去诸多麻烦。
姚老头曾经说过,有事再烧香,不如初一十五多跑几趟,平时走远路,容易过年关。
听说桂夫人如今也在这边,陈平安打算问一些赊月的事情,帮着刘羡阳把某件事给敲定了,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喝喜酒。帮忙操办婚宴一事,就谁都别跟他陈平安争了。听墙角根这种家乡习俗,不能丢,得有。
他还要与大端王朝某位武学大宗师,用对方擅长的方式,讲同样的一个道理。
但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与小宝瓶相比,都可以靠后。
陈平安一个骤然提竿,身体前倾,开始探臂,竹竿鱼线一并绕出弧度,然后开始小心翼翼遛鱼,小竹椅上的身形,歪来倒去。
山上神仙临水钓鱼,就跟练气士上酒桌喝酒,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运术法转神通,是很大煞风景的勾当。用那个天底下最有名的渔翁,止境武夫张条霞的话说,就是既然本领那么大,干脆以山上术法搬运江河就是了,整条江河都是你的,几百几千斤鱼算什么,难道要装满咫尺物,卖了挣钱吗?是家里开酒楼的,还是开鱼市的?
李宝瓶将一场拔河瞧得目不转睛,随口说道:“与茅先生从剑气长城一路赶来这边,先前我一直跟在郁姐姐身边,不过她事情越来越多,每天都要忙着接人待物,我就告辞离开了。”
陈平安点点头,突然笑问道:“邵元王朝那位蒋棋圣的棋术如何,能不能下赢白帝城城主?”
这个蒋龙骧,陈平安久闻大名,当年在避暑行宫,就没少问林君璧关于此人的传奇事迹。
陈平安知道对方在少年时候,就是公认的神童,而且早已棋名彰显,去了京城,一年下赢一位棋待诏,七年之后,就被誉为邵元第二,仅次于国师晁朴。后来邵元王朝的藩属国,出现了一个名叫周东疆的少年,按照年龄,与蒋龙骧差了两个辈分,周东疆心高气傲,不到弱冠之龄,就自认达到了“二手”高度,也就是蒋龙骧至多让他二子,双方就会胜负难料,蒋龙骧却坚持这个晚辈棋力,暂时仍是那“三手”,双方最终约战于快哉亭,才有了那部《快哉亭棋谱》,虽然是让子棋,双方手谈,殚精竭虑,神乎其技,时人称为“蒋龙周虎”。
这位名动半洲的蒋棋圣,大概至今还不清楚,剑气长城的年轻隐官,对他其实“仰慕已久”。
李宝瓶笑呵呵道:“反正拉着林君璧一起守擂,就是不与林君璧对弈,后来等到傅噤真的登山了,就赶紧让贤,给了郁清卿落座,他自己不见了人影,都没一旁观战,后来傅噤一走,他就现身了,帮着郁清卿复盘,这里妙啊仙啊那里无理不妥啊,看样子,听口气,别说是小白帝,就是郑城主亲自登山,都可以打个平手。”
陈平安笑眯眯道:“不然你以为啊,咱们这位蒋棋圣在他家乡的邵元京城,一年赢过一位棋待诏,整整七年,无一败绩,其实都是棋力的显露,这得精准勘验棋力,精心挑选对手,还需要足够的脸皮,棋盘之外,更是国手中的国手,再赶紧找酒喝,把自己收拾得披头散发,借着酒劲,众目睽睽之下,婉拒皇帝赐予的棋待诏身份,很狂士嘛,何等豪迈,风骨凛凛,我要是邵元王朝的皇帝陛下,就直接送他一块金字匾额,铁肩担道义。”
李宝瓶点头道:“那我再送一副对联,棋盘上龙骧虎步,官场中行云流水,再加个横批,天下无敌。”
上中下都凑齐了。
陈平安忍俊不禁,说道:“如果小师叔没有猜错,蒋棋圣与郁清卿复盘的时候,身边一定有几个人,负责一惊一乍吧。”
李宝瓶哈哈笑道:“可不是,半点不让人意外。”
一边闲聊,一边遛鱼,最终陈平安成功收竿,将一尾二十多斤重的青鱼拖到了岸边,鱼篓有些小了,既然今天鱼获足够,陈平安就没想着,何况青鱼肉质一般,真算不上鲜美,不过肉厚刺少,更适合熏鱼腌制。陈平安蹲在岸边,娴熟摘下鱼钩,轻轻扶住青鱼背脊,稍等片刻再松手,见光又呛水的大青鱼,才蓦然一个摆尾,溅起一阵水花,迅速去往深水。
陈平安抬起头,与李宝瓶笑了笑。似乎在说,瞧见没,这就是李槐心心念念的大鱼了。
李宝瓶抬起双手,分别竖起大拇指。
陈平安坐回竹椅,笑道:“不如我们走趟鳌头山?”
李宝瓶眼睛一亮,“套麻袋打闷棍?”
陈平安埋怨道:“读书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是山路夜行不易,有人磕磕碰碰,我们搀扶不住,好心办坏事。”
李宝瓶正色道:“是的是的。”
然后她以拳击掌,说道:“那我得换身衣裳,做好事不留名。”
其实当年遇到大哥李希圣,就说过她已经不用讲究穿红衣裳的家规了。
只不过李宝瓶后来也一直没想着换,有些习惯,改了就会一直不习惯。
骊珠洞天土生土长的孩子,原本对于离乡一事,最无感触,反正一辈子都会在那么个地方打转,都谈不上认不认命,祖祖辈辈都是如此,生在那边,好像走完了一辈子,走了,走得也不远,家家户户清明上坟,肥肉一块,年糕豆腐各一片,都放在一只白瓷盘子里,老人青壮孩子,至多一个时辰的山水小路,就能把一座座坟头走完,若有山间道路的相逢,长辈们相互笑言几句,孩子们还会嬉笑打闹一番。到了每处坟头,长辈与自家孩子念叨一句,坟里头躺着什么辈分的,一些耐心不好的大人,干脆说也不说了,放下盘子,拿石子一压红纸,敬完香,随便念叨几句,许多穷人家的青壮男子,都懒得与祖宗们求个保佑发财什么,反正年年求,年年穷,求了没用,拿起盘子,催促着孩子赶紧磕完头,就带着孩子去下一处。若是遇到了清明时分正值下雨,山路泥泞,路难走不说,说不得还要拦着孩子在坟头那边下跪磕头,脏了衣服裤子,家里婆娘清洗起来也是个麻烦。
曾经孩子们心目中的最远离别,是阿爷阿爹去了小镇外边的龙窑烧瓷,或是去山里砍柴烧炭,不常见面。近一些的,是阿娘去福禄街、桃叶巷的大户人家当厨娘、绣娘,再近一些,是每天学塾下课,与同窗各回各家,是炊烟与白天道别,是晚上家里油灯一黑,与一天告别。
生老病死,都在家乡。参加过一场场红白喜事,哭哭笑笑,等到参加完最后一场,一个人的人生就算落定休歇了。
直到洞天坠地,落地生根,成为一处福地,大门一开,从此离散就开始多了。
小镇老人还好,至多是经不起家中晚辈的鼓动撺掇,卖了祖宅,得了大笔银子,搬去了州城那边安家。有了本钱的年轻男子,摊上了祖坟冒青烟的好时候,要么开始做买卖,出远门,酒桌上,要么不着家,呼朋唤友喝花酒,成群结伴赌桌上,本就不知道怎么挣钱,反正金山银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但是花钱,哪里需要别人教,人人都有本事。
约莫二十年,一代人,本来以为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好像一夜之间,就给糟践没了,原本世代相传的烧窑功夫,也早就荒废,落下了,好像一五一十还给了当年的龙窑老师傅。以前大家都穷,过惯了苦日子,不觉得有什么遭罪的,反正街坊邻里,总会有更穷的人,庄稼地遇到年景不好,或是龙窑烧造出了纰漏,或是窑口次品一多,肯定有人要穷得揭不开锅,需要与亲戚邻居借米过活。可等到享过了福,再真切晓得了花花世界的好,反而让人尤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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