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李君羡劝说道:“当下之际,陛下应当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尽快消弭市井之间的流言,否则一旦这些流言酝酿开来,对于陛下的声誉损害极大。”
他可不想带着人去将刘洎抓回来,万一陛下恼怒之下将刘洎给杀了,自己岂非成了帮凶?事后陛下后悔,保不齐将黑锅丢在自己身上,他这个皇帝的鹰犬爪牙本就很难有个善终,若是再沾惹这件事,只怕死期不远
李二陛下返身坐回椅子上,喘了一会儿粗气,略微冷静下来,也知道李君羡之言不假,这个时候若是严惩刘洎,岂非坐实了自己“昏君”之名,给那些自诩刚正廉洁的官员们攻讦、弹劾自己的借口?
“也罢,你立刻派遣人手收集城内消息,朕要知道舆论如何,以便采取应对。”
“喏!”
李君羡领命,赶紧转身离去。
他是真的害怕陛下控制不住怒火,从而派他去做出一些什么不管不顾的事情,导致最终难以收场
待到李君羡离去,李二陛下将王德叫到面前:“去将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叫来,朕要议事。”
“喏。”
王德躬身领命退出,立即派人去往各家府邸通知。
李二陛下一个人坐在殿内,看着内侍们战战兢兢的收拾地上狼藉,愈发觉得怒火熊熊。
无论此事到底是谁的主张,结果都是严重损害了他的威望,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可是舆论汹汹,自己一旦坚持允准房俊、李靖的请辞,不仅声望受损,而且会导致更为严重的情况,那便是所有人都同情房俊等人、同情东宫太子,易储之路必将饱受阻挠。
虽然魏徵死了,朝中再无那般犯言直谏之臣,但贞观以来他施政开明,对待臣子优容宽厚,也助长了这些臣子恃才傲物、不惧皇权的底气,当真闹起来,还是敢跟他这个皇帝叫板的。
若是到了那一步,保不齐那帮家伙会在史书之中如何写自己,一旦对自己有所诋毁,还谈什么超越秦皇汉武、成就千古一帝?
不被后世骂做昏君就算不错了
所以不能激烈应对。
半个时辰之后,朝中三品以上大员陆续到来,李勣、萧瑀、岑文本、刘洎、房俊、李道宗等人尽皆在座。
李二陛下怒气已经压制下去,命人奉上香茗,而后才看着刘洎问道:“门下省有封驳上谕之权,此乃朕授予之职责,以昭示朕广纳言路、虚心纳谏之决心,但朕乃帝国皇帝,口含天宪,刘侍中既然封驳朕之圣旨,需要给朕一个解释。”
帝王威严,展露无遗。
朕的圣旨的确可以封驳,但你们难道不知封驳之后的后果?必须给朕一个交待!
刘洎起身离席,来到李二陛下面前跪伏于地,顿首道:“封驳上谕,有损陛下威仪,此乃臣之罪也。臣自知罪孽深重,故而恳请陛下允准微臣请辞,另择贤能。”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满是正气,但心里眼泪哗哗的。
能够晋升至侍中这个位置容易吗?耗费了多少心血,坚持了多少时间,又有多少的卑躬屈膝、虚与委蛇,然而今日却不得不恳请辞官,以此来躲避随之而来的疾风骤雨,心里好似刀剜一样疼。
李二陛下怒极而笑:“呵呵,很好!房俊要辞官,李靖要辞官,这是他们主动上疏,朕体恤臣下,不忍拒绝,故而允准结果你不顾朕的威严封驳了朕的圣旨,然后你也要辞官?”
刘洎满头大汗,不敢言语。
李二陛下环视众人,目光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掠过,一字字问道:“你们还有谁要辞官,不妨一并说出来。一个两个的吃着朕的俸禄,却专门跟朕作对,当真以为没了你们朕就成了孤家寡人,治理不得这个帝国,统御这了这个天下?”
说到此处,他怒气勃发,声色俱厉,甚至手掌拍着桌案,咆哮道:“来啊!谁想辞官一并说了,朕无有不允!”
面对李二陛下的怒火,堂上大佬们低眉垂眼,不敢吭声。
大家都了解李二陛下的脾气,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谁敢在他发怒之时捋其虎须,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最近一些时日以来大家或多或少都听闻陛下脾性暴躁
然后房俊站了出来。
李勣等人都吃惊的看着房俊起身离席,之前房俊上疏请辞,大家一致认为此乃以退为进,结果陛下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允准了房俊的请求,这就导致房俊弄假成真、进退维谷,而刘洎出于自身名望之考虑,封驳了陛下的圣旨,导致事态彻底升级。
这个时候房俊若是当众向着李二陛下叫板,继续请辞,不仅对导致下不来台的李二陛下怒火滔天,搞不好铁了心将其一撸到底,彻底不可挽回
你既然战略失误,缩起头装怂便是,何必非得捋陛下虎须?
房俊来到陛下面前,一揖及地,语气诚挚:“陛下,微臣错了,恳请收回先前请辞之奏疏,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满殿皆惊。
就连盛怒的李二陛下都愣住了这棒槌吃错药了不成?
天唐锦绣 第两千八十二章 莫名其妙
武德殿内,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看着房俊,这厮先是递交辞呈故而引发了眼下的动荡风波,结果刀口一转,却又诚心认错,简直莫名其妙……
李二陛下也摸不清房俊的套路,蹙着眉毛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到底何意?”
房俊躬身道:“陛下英明神武,古之帝王所不及也,天下亿兆黎庶身在陛下庇佑之下,才得以长治久安、丰衣足食,自该感恩戴德。微臣更是得陛下之错爱,一路栽培扶持,方有今日之成就,却不知体恤陛下难处,只顾自己心情喜恶,致使眼下舆论纷纭,有损陛下威仪,实在罪该万死……恳请陛下准许微臣收回辞呈,自今而后,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为天下鞠躬尽瘁!”
言罢,撩起衣摆,跪伏于地。
这一番话语气诚挚、真情流露,看上去、听上去都好像诚心悔改,心怀愧疚……
李二陛下被噎了一下,原本的怒气并未消散多少,却发现已经很难严惩这个导致自己被舆情中伤的混账了。
这样一个功勋赫赫的臣子在自己面前诚恳认错,如果自己断然咀嚼而后予以严惩,岂不是坐实了坊市之间那些“苛待功勋”的流言?
他仔细想想,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过眼下这般憋火的感受了,进退两难……
萧瑀与岑文本对视一眼,干咳一声,道:“陛下明鉴,越国公此前的辞呈虽然有些莽撞,但他毕竟年青,有些时候思虑难免不周,行为举止受到心情影响的可能更大,此刻既然认知到自己的错误,还是应当予以训诫之后就此作罢。”
房俊就瞥了萧瑀一眼,这老东西真阴呐……
什么叫“行为举止受到心情影响”?摆明了是说他之所以递交辞呈是因为此前被虢夺兵权,因而对陛下心生不满,冲动之下才做出此事……这是帮着房俊解围,给陛下台阶么?
君为臣纲,对于臣子来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王将你降职你便心怀不满,若是将你治罪是否就得造反?
诛心之言。
幸好房俊在朝中可不是单打独斗,不用他出声,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道宗开口道:“贞观书院乃越国公奏请陛下之后一手创建,倾注了无数心血精力,如今惨遭战火荼毒,破败不堪,他心中焦急,想要卸任身上职务专注于书院建设亦是情理之中。不过以微臣看来,越国公刚过弱冠之年,精力充沛,完全可以承担更多重任。”
这算是不客气的将萧瑀给怼了回去。
萧瑀花白的眉毛耸了一下,不过并未开口。
一旁的刘洎毫不犹豫的刷存在感:“陛下英明神武,自当乾纲独断。”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乾纲独断?老子先前倒是乾纲独断了,可你这个混账居然将朕的圣旨封驳回来……娘咧!
即便刘洎努力挽回封驳圣旨带来的影响,但李二陛下明显愈看他愈来气,也不搭理他,只是盯着房俊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朕对你素来宠爱,而你也从未让朕失望,既然已经认识到了错误,朕又怎会人心苛责于你?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往后用心办事,别让朕操心。”
他知道这是房俊以退为进的策略,但即便知道又能怎么办呢?与训斥一顿接触其所有职务相比,自己的名声、威望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也是房俊此番阳谋的凭恃所在。
殿上群臣心思各异,都明白房俊此番操作不仅仅保住了眼下的地位,而且相比以前愈发稳固,最起码陛下当众表态之后,再也不能随意剥夺房俊的官职、权力。
局势似乎达到了一个平衡。
当然,平衡意味着凝滞,意味着眼下的利益已经达到一个稳定的境界,而某些人的利益却只能在动荡之中去寻找……
就在大家以为今日议事已经告一段落之时,李勣忽然开口:“陛下,先前谯国公依附于荆王,从而被右屯卫误伤,导致左屯卫全面溃败,至今兵将十不足三四,不能承担宿卫玄武门之职责,恳请陛下钦点一人接任左屯卫大将军之职,整编左屯卫,确保玄武门之安全。”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人都略感诧异的看向李勣,李勣则低眉垂眼,说完这番话之后再度恢复先前的沉寂之态。
众所周知,左右屯卫乃是陛下登基之后改组,屯驻于玄武门外戍卫宫禁安全,眼下唯有右屯卫兵强马壮,左屯卫早已被彻底击溃。
对于宫闱安全来说,平衡才是王道,左右屯卫即相互拱卫、又彼此牵制,如此才能确保皇宫万全。李勣现在提及右屯卫需要整编发挥职能,是提醒陛下右屯卫不可相信,长期驻守玄武门会横生变故,还是想要安插人手攫取“左屯卫大将军”这个职位?
那只需看看接下来是谁提议这个人选就知道了……
李二陛下稳坐如山,环视一周,见到无人出声,便颔首道:“英国公思虑周详,正该如此。只是不知英国公可有属意之人选能够担当此任?”
李勣摇头:“左屯卫遭逢战败,人心离散,军中将官极度缺乏,士气低迷极难挽回,想要重振往日雄风,实非易事。”
这话倒是不假,左屯卫驻守玄武门外,不仅要与右屯卫互为犄角,更要相互牵制。但右屯卫兵强马壮、战力强横,屡经战阵未尝一败,甚至半支右屯卫便打得左屯卫以及皇族军队丢盔弃甲、大败亏输,实力如此之悬殊,如何达成牵制平衡之目的?
如今左屯卫分崩离析,想要重建不难,但整编之后与右屯卫相抗衡,却是难上加难。
有几个想要借机举荐自己人的大臣都忍住了,十六卫大将军这个职位的确诱人,但左屯卫大将军却是一个火堆,谁坐上去谁难受,搞不好非但无功,反而会遭受陛下叱责,导致前程尽毁。
李二陛下又看向众人:“诸位爱卿若有合适人选,无论出声,不妨举荐出来,大家一起商议看看。”
大臣们都摇头,这个人选实在是太难了。
甚至大家将一众贞观勋贵都一一过滤一遍,那些人的确战功赫赫、能力卓著,但现在要么身兼要职,要么垂垂老矣,要么早已去世,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至于军中年轻一辈的将领,出挑的几乎都是房俊手底下培养出来的……
见到众人皆不言语,李二陛下便道:“玄武门之安危重逾泰山,左屯卫更是重中之重,务必择选一位能力卓越且能够服众之人担任。皇家水师都督苏定方,诸位以为如何?”
“……”
大臣们先是一惊,继而一齐看向房俊。
这几年苏定方担任水师都督,率领皇家水师纵横海疆、无敌于七海,兵锋肆虐于东洋、南洋各国,不仅打出大唐赫赫天威,更使得大唐商路便于天下,几乎每一个参预海贸的世家门阀都知道水师之威,更知道苏定方之能。
但大家也同样知道苏定方作为李靖的弟子,遭受李勣之牵累被打压多年,一直郁郁不得志,是房俊一手将其培养成为水师第一统帅,实打实的房俊“夹带中人”。
右屯卫由房俊一手整编,军中上下皆是他的忠诚部下,如今即便由李道宗接掌,可短时间内房俊的影响力绝无可能消减太多。若是左屯卫再由苏定方这个房俊的心腹嫡系来整编组建……玄武门岂不是任由房俊进出?
若这个建议是旁人所提,大抵会有大臣跳起来叱责一句“其心可诛”,你还让不让皇帝陛下睡觉了?
但此刻是李二陛下自己亲口提出,自然人人诧异、摸不到头脑……
就算想要继续虢夺房俊对于水师的控制,也可将苏定方安置于别处,高高的升官便是,何必放到玄武门外?
李二陛下见众人不答,便看向房俊,问道:“越国公以为如何?”
房俊略作沉吟,而后颔首道:“苏定方老成持重、能力卓越,定能胜任左屯卫大将军一职。且这几年他率领水师东征南下,降伏无数番邦异域,替大唐开拓海疆何止几万里?再加上之前东征之时水师上下不仅负责大军之后勤、辎重,更抵临战阵贡献平穰城,战功彪炳,劳苦功高,应当予以擢升。”
李二陛下又问:“如果苏定方调回京师,负责左屯卫之整编,皇家水师当由何人统御?”
房俊答道:“副将刘仁轨,足以胜任。”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询问众臣:“大家对于水师都督之人选有何建议?”
众臣纷纷摇头,建议肯定是有的,可就算提出来又有什么用?相比于右屯卫,皇家水师更是房俊一手打造,上上下下皆唯命是从,就算空降过去一个主帅,被拱起来架空都是轻的,海疆茫茫、海盗无数,什么时候出海一趟喂了鱼鳖都有可能……
水师只能是房俊的水师,即便是打着“皇家”的旗号,可就算是陛下也根本插不进去手。
天唐锦绣 第两千八十三章 疑惑不解
李二陛下询问何人举荐新任水师都督,一众大臣纷纷摇头,即没有合适之人选,也不敢贸然往房俊的部队里伸手,否则待会儿散朝之后说不得就被房俊堵在太极宫门口
见到众人无应答,李二陛下看向房俊,缓缓道:“水师乃是你一手缔造,上上下下了如指掌,想必无人能够比你更加了解水师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说说看吧。”
房俊想了想,道:“水师副将刘仁轨,可继任为水师都督。”
刘仁轨常年驻守岘港,麾下部队威慑安南,而且行事作风极为霸道,将那些南洋诸国的国王视如草芥,稍有侵犯大唐商贾之事便严厉打击,动辄灭国,使得整个南洋蛰伏于大唐天威之下,但凡家中有与南洋联系的海贸生意,谁不曾听闻此人?
李二陛下显然对刘仁轨知之甚详,略作思量之后,便颔首道:“可。”
然后又对张士贵道:“回去之后即令兵部书吏颁发调令,调任苏定方入京为左屯卫大将军,同时晋升刘仁轨为水师都督,节制皇家水师,至于刘仁轨调离之后有谁驻扎岘港、维持帝国于南洋之利益,则由水师内部商议,报于兵部审核即可。”
张士贵愣了愣神,忙道:“喏。”
原本他的品级不够,不应参加此次廷议,但被陛下叫来“参赞军事”,所以有了列席的资格。此刻听闻陛下的命令,他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殿上群臣也有些懵。
若说陛下扶持左屯卫对抗右屯卫,却为何将苏定方掉入京中主持左屯卫之整编?若说以此削弱房俊对皇家水师之掌控,却又为何任命刘仁轨为新任水师都督?
那刘仁轨如今虽然声名赫赫、纵横七海,但当初曾是房俊的亲兵,几乎可以算是家奴岂不是愈发助长房俊在水师之中的威望?
今日廷议,诸臣从始至终一脸迷糊,完全摸不准李二陛下的用意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问道:“诸位可还有别的事务?”
见众臣摇头,遂道:“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回去之后都关注着京兆府救灾事宜,若有需要,当竭尽全力予以协助。关中乃帝国根基所在,不仅不能乱,更不能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否则社稷动摇,危害甚重。”
“喏!”
众臣齐声应诺,而后起身施礼,陆续退出大殿。
待到大臣们都走出去,李二陛下坐在御案之后,望着空荡荡的大殿、铮亮的地砖,忽然一股落寞悲凉涌上心头文武群臣,时至今日他居然连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留下来商议事情的都没有
曾几何时,他自诩古往今来最为开明之君主,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打江山的臣子们各个对他忠贞不贰,他也不止一次许诺要与诸人“共富贵”,绝不会做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等事,对待勋臣们赤诚相待、极度优容,哪怕是侯君集、长孙无忌这等谋反之辈,也不过是身死罪了、一笔勾销,并未祸延亲族、罪及子孙。
古往今来,何曾有过这般仁厚之君?
然而到了现在,大臣们却一个个与他离心离德,各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甚至宁肯违背他的意愿去支持太子
好半晌,李二陛下才从失落与愤怒之中惊醒,吐出一口浊气,对身边的王德道:“去将鄂国公叫来,朕有事吩咐。”
“喏。”
王德领命,赶紧亲自出宫,赶赴鄂国公府召见尉迟恭。
李二陛下返回后殿,脱去龙袍冠冕,沐浴之后换上一身常服,坐在书房窗前的地席上沏了一壶茶水,刚喝了没几口,内侍通禀尉迟恭已经到了,李二陛下摆手示意召见。
尉迟恭一身常服,入内之后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微臣奉旨见驾,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面色如常,温言道:“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多时不见,想要找你聊聊。此间只你我二人,不必拘礼,过来喝茶。”
“喏。”
尉迟恭起身,小心翼翼的跪坐在李二陛下对面,见到李二陛下伸手去拿茶壶,吓得赶紧一把抢过来:“陛下使不得,让微臣来”执壶斟茶,心里忐忑不安。
虽然陛下的神色看起来不似要追究他先前不听军令、维护关陇门阀之事,但毕竟犯错在先,难免战战兢兢。
李二陛下好似看不见他的拘谨惊惶,呷了口茶水,全然不提那些事,而是问道:“朕,可以一如既往的信任于你么?”
然而这句话比问罪的杀伤力还大,吓得尉迟恭离席而起,跪伏于地:“陛下何处此言?微臣固然有时糊涂,但对陛下忠诚之心始终如一,纵然山崩地裂,亦不敢有分毫动摇!”
“诶,不必这般。”
李二陛下伸出一只手搭在尉迟恭肩膀,虚扶一下,笑道:“贞观勋臣当中,朕最为信任的便是叔宝与你,可惜叔宝旧创缠身、天不假年,如今也只剩下你这一个忠心耿耿之人。朕不过一时感慨,你毋须多心,快快起来。”
“喏。”
尉迟恭起身坐好,只觉得背脊处凉沁沁一片,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李二陛下又呷了一口茶水,直接道:“朕欲将东宫六率调往城外,由你统御‘元从禁军’与‘玄甲铁骑’,同时将右侯卫驻扎春明门外,接掌长安防务,不知你可有信心?”
尉迟恭先是一喜,继而一惊:“陛下宽宏,不追究微臣之过,但微臣自知有错,岂能厚颜无耻?不敢受如此重任。”
事有反常即为妖。
他听从关陇门阀号令,先是违背李勣之军令,继而又临阵脱逃,差一点导致春明门外发生一场混战,若是换了一个隋炀帝那样的暴君杀头都有可能,陛下纵然宽厚,从轻发落已是最好,如今更委以重任,太过蹊跷。
况且接管长安防务就意味着他将成为陛下易储之路上的开路先锋,直面东宫,恐怕会被视为陛下鹰犬,更背负废黜太子之骂名,万一太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就得遗臭万年
李二陛下有些恼火,将茶杯重重放下,不悦道:“你也是贞观勋臣,当年追随朕横行天下,歼灭天下各路诸侯,如今怎地上了一点年纪便雄心不再,做事畏首畏尾?宿卫宫禁、防御长安这等重任交给旁人朕不放心,便由你来接掌吧,勿要推三阻四,惹朕恼火。”
皇帝的信任,可不是谁都能够得到的。
所以尉迟恭心里固然有些担忧,但陛下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却令他甚为激动,只得赶紧表态:“既然陛下既往不咎、信任依旧,微臣岂敢再有推脱?请陛下放心,定然将长安城守护得固若金汤,以报陛下之信任!”
陛下吃软不吃硬,此刻表现出对自己极度信任,若自己依旧推脱,怕是陛下恼怒之下吃不了兜着走
李二陛下欣然颔首:“正该如此!当年朕与汝等功勋相约‘共富贵’,这么多年来朕自觉做得还不错,纵使有人偶尔贪墨不法,也不予深究,即便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悖逆于朕,也不曾祸及子孙,古之圣王所不及也。汝等也当念着往日情谊,尽心竭力辅佐于朕,将这大唐江山千秋万世的绵延下去,汝等自可代代富贵、与国同休。”
他对尉迟恭听从关陇号令有没有介意?那肯定是介意的,皇权之下、御极九州,一位统兵大将听从门阀世家之号令,你将皇帝置于何地?这样的大将,哪个皇帝敢放在身边?
但李二陛下自有其驭人之道,如今关陇衰弱、极尽崩溃,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尉迟恭又岂能一如既往的往一块凑?只要自己表示既往不咎,且委以重任,尉迟恭自然知道如何抉择。
东宫即将废黜,山东、江南两地门阀尚未站稳脚跟,如此局势之下,尉迟恭自然忠心任事,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悖逆之心
尉迟恭性子比较直,听闻陛下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愈发激动得血脉上涌,当即立誓:“微臣定当尊奉陛下号令,但有异心,天诛地灭、子孙断绝!”
因为春明门外临阵脱逃,他即得罪了李勣,又不受东宫以及程咬金等人待见,这几日受足了夹板气,眼看着就要权势大跌,陛下已然表态不计前嫌,自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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