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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到现在,普通士兵终于知道,他们化整为零赶了远路,抢了粮车,在这沉铁内部要剿杀的“叛匪”,竟然是女王。

    亢龙士兵知道自家主帅和女王的恩怨,大多数人也见过她,都知道去年帝歌逼宫之变,正是亢龙一手推动。用全营啸营,用七条人命的广场自尽,将放逐女王一事,推上高峰。

    那次事变,大多数士兵虽然算参与,但并没有眼见那年大雪纷飞下广场上女子苍白的颜容。心上的感触便也不强烈。然而此刻,面对大殿废墟,烈火升腾,废墟和烈火之上的红衣女子,看她衣袂飘拂于殿顶之上,身姿笔直而神情凄怆,他们忽然也觉得心底苍凉。

    他们是铁军,是皇家军队,是满载荣光,从来只为保家卫国而生的忠诚军队,如今,却为统帅私人恩怨,对这样一个并无过错的女子,一再相逼。

    那些劈出的刀剑,那些拼杀的呐喊,其实都早已失却正义的支撑。

    景横波却没有看他们,甚至也没看英白,只看着前方。

    “我曾有雄心壮志万千,但此刻我觉得我很无聊。我忽然想起当初我来的时候,以一舞,博得了在凤来栖生存的机会,那是我平生跳得最痛快的舞,再之后我做了女王,就再没有那样跳过。现在我想离开了,离开之前,我想再痛痛快快跳一回。”

    当初我曾痛痛快快地来,以一舞开启异世生活。

    最后我想痛痛快快再一舞,以此告别这人生浮华和虚妄。

    她一抬手,甩掉红色披风,里头是红色改良版长裙,贴身,勾勒一身起伏线条。

    长裙里还有紧身长裤,算适合作舞的衣裳。

    一股酒气上涌,冲得她心情激越脑中发晕,眼睛却越发的亮,亮过天星。

    英白被燃烧的火苗不断逼下,倒退中抬头看她,不得不越行越远。

    只剩下她,立在柱子顶端,俯瞰这巍巍王城,这静默天下。

    当初凤来栖以棍子做钢管,一舞动青楼;如今她以大殿废墟为舞台,以正殿梁柱为钢管,以万千兵甲为观众,这一舞,能动谁?

    如果想让他看见的那人没看见,那什么都无意义。

    扬手,踮足,起舞。

    刹那回旋。

    刹那深红裙摆旋开也如火焰,腾腾燃亮这夜空,她伸展开的双臂,拥有人世间最美好的姿态弧度,似一只涅槃的凤,在天尽头昂起头。

    底下的喧嚣纷扰渐止,众人昂头,屏息,目光灼灼。

    ……

    他在沉铁街道上狂奔。

    嫌马不够快,只将自己的身形扯成风。

    一生里沉静雍容,如山不动,他未有过如此奔跑,似夸父,在用生命逐日。

    ……

    她在殿柱顶端起伏纵跃,携了微醉的狂放,舞出这一生最烈的姿态。

    一字马大回旋,卷腰勾转转这人间烈焰人间风,身下的火是盛开的红莲,她是莲心里滚动的晶莹露珠,染了霞光的艳,在苍生的视野里灼灼。

    女子身姿的柔软,女子身姿的绝艳,女子久经锤炼的最美好曲线和韧度,成就一场舞的灿烂光华。

    飞跃的火苗,不及她灵动里的疯狂,诱惑中的颓废,发在激舞中散开,红色发带飞入火中化灰,那一霎黑发染墨了夜,星月在云层后为艳色而退避。

    ……

    前方宫门在望,他将力竭,速度却丝毫不减。守门的士兵只隐约看见白光一闪,未及喝问,便已经被踩着头颅而过,一瞬间头顶落下簌簌的雪花。

    ……

    她忽一个回旋,于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折腰而下如倒挂莲花,垂下的长发遇及火焰,嗤一声消失半截,万众惊呼,她却若无其事,在火焰之巅腾腾翻舞,似要将这一舞燃烧成灰,似要将自己在这样狂烈的舞中也燃烧成灰。

    深情总虚掷,心字已成灰。

    ……

    他闯入宫门,进宫之后反而速度更快,因为士兵都已经涌到后殿,去看那场火场中绝世之舞,就算被勒令留在原地的,也无心看守,都踮着脚看着那个方向的火。

    每个人眼神惋惜,为这世间美好事物,眼看就要从眼前永久逝去。

    惊天一唱,终成绝响。

    ……

    飞转粘缠,起伏勾沉,在翩翩的风中,她已经感觉到了火的热度,刚才还有距离的火焰,现在已经顺着梁柱爬了上来,四面的梁柱也已经起火,脚下的柱子也不如先前踏实有力,感觉随时会断裂。

    长发在无声无息化灰,很热,她一直调节着自己的明月心,保护着自己不被烟气熏死或者被烤死。

    但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再不走,她会葬身火海。

    一个探身,绕柱一周,她的红裙飞了起来,如一道华丽尾羽,绕火海红云而过。

    这火中的舞。

    这火中的告别之舞。

    脚下咔咔微响。

    她抬头,眼眸忽然一缩,看见一条人影,以一种言语难以形容的速度,电射而来。

    ……

    宫胤已经到了正殿之前。

    还没靠近,就能感觉到热浪扑面,一抬头看见这时候,她还在殿顶起舞。

    那一舞怪异又美艳,每个动作都极尽女子身体柔韧灵动之美,极尽女性天生诱惑,似一抹艳色红唇,将这天地所有懵懂和潜藏**唤醒,轻轻一勾,便**了人间。

    再在这大火映衬下,别生凄艳凄怆,惊心。

    他却根本无心欣赏,飞跃向黑压压的人头。有人已经看见他的到来,大喝:“何方来人!放箭!”

    他听而不闻,脚踩最外圈人头,高高飞起。

    箭矢如飞雨,扑出火场奔向他。

    几条人影扑出,是英白天弃等人,接下这无边箭雨。

    他看也不看,只向那火场方向。

    横波,我来了。

    你且住,看一看我——

    ……

    她睁大眸子,一支手臂犹自高抬,却忘记了下一个动作。

    然而下一瞬她的眼光就黯淡了。

    滚滚浓烟令她辨不清来人面目,但却可以大致看清那人衣着。深色衣裳,宽袍大袖,领口开得很低,露一抹平直锁骨,甚至还有半边胸膛……

    耶律祁。

    宫胤无论如何不会这样穿。

    绝望之后迸发希望,希望之后再绝望。这般滋味,最难熬。

    这一霎心灰若死,脚步一乱。

    咔嚓一声,头顶不远处斜斜的一截横梁,忽然断了,当头而下,堵住了她的去路。她要纵身闪开,又是咔地一声,已经烧得酥软的梁柱两半裂开,她脚下落空。

    烈焰逼人,酒气上涌,脚下没有凭借,浑身无力。

    她在万众惊呼声中坠落。

    身下就是火场。

    狂呼声如海啸。

    忽然一条人影,冲过高高人群,射入熊熊火场,撞上倾毁的横梁,踢开爆裂的立柱,一把抱住了她。

    然后。

    一同,坠入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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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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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坠落。《+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

    身周热浪灼天,长发几乎瞬间就化灰,她知道下一瞬她自己也要化灰化骨,在世上消失了无踪。

    明明没想这么窝囊的死的,不过跳一场舞,怎么跳成了这结果,她自己也想不通。

    一霎心中滚滚流过的,不是遗憾后悔,而是从前生到此世相遇种种,奇怪的是,那些痛苦记忆大多消失,似被这场火燃尽,似被这场舞舞尽,此刻眼前画面在火海中飞速过,却都是那些温暖、温馨、爱恋、扶持、记忆中美好的那些人的轻颦浅笑……

    “砰。”一声裂响,听在耳中如洪钟。

    接着又是砰砰两声,下一刻她身子一停,被一个身体紧紧抱住。

    熟悉的清凉冰雪气息,令她的身体顿时僵住。

    难道……

    泪水忽然涌出眼眶,没有理由。

    三日夜的等待,最后一舞的疯狂,最后一眼的绝望,坠落一刻她已经和过往告别,然后发现自己在他怀抱。

    可是……终究是迟了是吗……

    她记得身下熊熊火海,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立足的地方。

    他的身体如此清凉,这么久,他终于恢复了她熟悉的温度,不,比记忆中还凉上无数倍。

    在那样极致的冰冷下,她皮肤上的高温被迅速降低,身周发出无数细细的碎裂音,似乎有什么在迅速凝结又在迅速融化,循环往复,她感觉到身边的温度明显降了下来。

    火场前万军僵硬。

    人人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火场中那一幕奇景。

    烈焰之中,那人扑入火海,一开始火焰狂扑而上,但是瞬间,火焰一停,随即那人身上不断凝结雪色,刚凝便化,刚化便凝,在不断的循环中,火焰渐渐弱去,相拥的两人身周,现出一片火灭之后的焦黑,然后凝出一片霜色,那冰雪之色扩展出一片圆,以两人为圆心,在火场中不断向下,向下,直至延伸出一个透明的旋转的通道……

    “砰。”一声,那两人坠入烧毁的殿底,从众人视野中消失不见。

    ……

    “砰。”景横波和宫胤相拥着直撞而下,顺着立柱烧毁后留下的通道,最后重重落在滚烫的地面上。

    但他们并没能停下来,又是砰一声,身下什么东西塌陷,他们继续落,落下一层。

    天旋地转中他没有再以真力抵挡,只是用双臂紧紧揽住了她,始终将她护在怀中。

    景横波本就半醉,哪里经得起这样翻滚折腾,嘴一张就开始呕吐,她三天没吃什么东西,没什么食物可吐,吐的就是胃液酸水,她试图避开,不想吐到别人身上,他却紧紧按住她的头,任她一口口将秽物喷在自己衣上。

    她脑海中掠过一幕,也是醉酒,也曾将呕吐物溅他一身,那时他如今日一般,毫不避让,将她揽在怀中。

    她忽然眼中便盈了泪。

    从一开始到现在,变的到底是谁,到底什么可信,什么该质疑?

    若说爱,为什么风雪深宫里送来那一颗毒药。

    若说不爱,为什么一路变装随时扶持。

    若说爱,为什么非得她用这种方式逼自己入死角才肯现身。

    若说不爱。为什么又一路奔来满身风霜。

    若说爱,为什么让她一直等到绝望噬心。

    若说不爱,为什么甘心陪她身入火场。

    ……

    无论个爱或不爱的字眼从心头浮沉过,泪水刹那被热气烤干,她忽然觉得他身上凉气渐渐淡了。随即又觉得他抱住自己的双臂渐渐松了。

    她心中一惊,想着现在也算脱离危险了,这家伙不会又想跑了吧?那自己这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正巧这时,身后一个斜坡,眼看她就要滚下去,而他手臂松开,却像是要留在上一层。她急忙探臂扯住他,两人骨碌碌一阵斜斜滚落。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土阶梯硌得到处疼痛,好半晌之后她才停下,撞在土层之上,随即他又撞了上来,压得她哎哟一声,肚子里酸水险些再被挤出一发。

    她哼了一声,一把抓住他,二话不说先翻身骑了上去,双腿紧紧盘在他腰上,管什么道理礼教男女之防,她好不容易抓住他,怎么能容他再逃?

    很利索地从腰间抽出绳子,这绳子是她三天前就准备好的。三两下捆住他的腰,绳头栓着钩子,钩子钩在自己手腕的绳头上。

    吸取上次教训,不敢再用锁链,怕再次冻着出问题,也不敢栓在柱子等别的物体上,怕他不顾一切连柱子都扯走,干脆栓住自己——有种你走啊,拽我一起走。

    就这样还是不放心,伸指一点,指节叩在他下腹,锁住了他丹田真气。这是明月心心法中的一招,她练习了好久,才学了个半生不熟。

    他一动不动,任她摆布,似乎晕了,景横波感觉到他身子软绵绵的,身上一层虚汗,似乎脱力了。

    景横波才不信他,他已经很多次扮弱了,但一旦发作起来各种彪悍好吗?

    事情办完,她才吁一口长气,转头看看上方,隐约可见火光,可以看出这里是个地室,开关在上头某处地面,有个阶梯一直向下,因为比较深,也因为还有通风处,所以底下不热。

    上头有一处塌陷,能看见一点光线。地室内光线朦胧,她对这里有地室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大荒几乎所有的大户人家和宫殿都有地道地室,连她自己建造上元宫,都在属下们的劝说下,在几座殿宇里留了夹层和地道。

    底下最先开始起火,大概将原有的门户处烧软,再被他们高处落下的冲力一撞,直接塌了。

    火势一直未休,现在出去很危险,别人也进不来,就先在底下呆着吧。

    她转回头,一低眼看见他的衣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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