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灵异

雪中悍刀行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徐龙象五指伸缩了一下,握出拳头,身形一动,瞬间就一拳砸在了慕容宝鼎的胸膛上。气机浩荡,广场震荡,慕容宝鼎虽然身躯仅有不易察觉的一个小幅度晃动,看上去纹丝不动,可是徐龙象跟持节令之间竖起的那道无形镜面,溅起剧烈涟漪,以至于镜面边缘的两面宫墙被撕裂开去,更别提墙脚附近的桃树刹那间碾为齑粉。慕容宝鼎伸出一手,揉了揉身后的慕容采阳的小脑袋,少女知道轻重,马上跟耶律采阴往金銮殿那边后退。徐龙象一拳砸出之后,身形后掠,回到原处,双臂环胸,这架势明摆着是要那慕容老儿还他一拳,他也是不躲。慕容宝鼎哦了一声,“原来是天生神力的徐家黄蛮儿,难怪难怪。”

    徐凤年一巴掌轻轻拍在黄蛮儿脑袋上,气笑道:“人家是天下第八的慕容半面佛,你跟他客气个啥,一人一拳,你当过家家啊,放开手脚去揍他!这家伙排名在十人中不高,就是挨打的功夫很出众,杀伤力不行,比邓太阿韩生宣都要差多了,换成任何一个其他的天下十人,我还真不放心,既然是他慕容宝鼎,就无所谓了,哥刚好验证一下墨家巨子精心打造出来的符甲有何纰漏。”

    徐凤年看着黄蛮儿的眼神,瞪眼道:“不许卸甲!”

    慕容宝鼎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自嘲道:“你们哥俩,还真是不把本王当回事啊。”

    徐凤年双手笼袖子远远躲到墙脚根去,蹲在老供奉的尸体旁边。

    慕容宝鼎没有走完台阶,脚尖一点,踩出一坑,轻描淡写一掌推在徐龙象身披符甲脑袋上,徐龙象轰然倒撞出去,不但撞碎了宫门,城门那边也传来一阵震破耳膜的碎裂声,慕容宝鼎的身躯在空中凝滞悬停了片刻,飘然而落,如飞羽落地,这轻轻一羽竟然就压垮了结实青砖。慕容宝鼎才落脚,一抹赤红长虹便去而复还,这一次轮到慕容宝鼎往后倒飞十数丈,再一眨眼,慕容宝鼎从一步踏出,左拳挥出,徐龙象右拳与之对撞。罡气扑面而来,徐凤年不得不伸出手臂护在身边北凉老谍子跟前。然后两位大金刚境武夫分别以左拳右拳争锋相对,如两头蛮牛角力,谈不上什么高手风范,但气势出奇的足。慕容宝鼎怒喝一声,整张脸庞金光熠熠,把徐龙象蛮横推出去数尺距离,一脚踢踏,瞧不清神情的徐龙象弯腰,双手裹住半面佛的那条腿,腰肢一扭,拔萝卜似的就把慕容宝鼎强行拔离地面,旋转一圈后丢掷出去,砸倒塌了半面宫墙,徐龙象一跃随行,朝慕容宝鼎的头颅一脚踩下,后者单手一拍,身形龙卷而起,一记鞭腿就把徐龙象砸到徐凤年这边的宫墙上,两道宫墙就这么各自毁去一半,徐龙象从尘土中站起身,一掌拍在符甲胸口位置,气机层层递进,驱散了积压在符甲上的灰尘,红甲依旧鲜亮,没有丝毫破损瑕疵。

    徐凤年咧嘴笑得很开心,这大半年来机造局的那帮老头子就只差没被他逼到悬梁自尽了,就连以前很好说话的两位墨家巨子都没半点好脸色给自己,后边几次只要一听说自己到了机造局,干脆就用闭关的蹩脚借口躲起来,要不就是说年纪大了腰酸背痛腿抽筋,什么需要修养啊,什么砍头之前还得赏口好酒喝啊,徐凤年反正就跟老头子们死皮赖脸相互磨,就看谁更不要脸了。好在这架涉及材质、道门符箓、佛教密咒等浩瀚难题的符甲终于如期完工,其实到后来,反而是老人们自己钻研上瘾了,徐凤年说要拿出去遛一遛,两大墨家巨匠的眼神,就跟抢了他们媳妇一样幽怨,扬言要是磕碰到半点,就要跟他北凉王拼命。好在徐凤年丢下一个天大诱饵,说是不管耗费北凉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都要把符甲打造成可扛天雷的境界,还激将法询问他们敢不敢这么逆天而行,这让一大帮老头子立马眼睛放光,转身就跑去绘制图纸,是真的跑,一溜烟的那种。

    徐凤年举目望去,金銮殿还算好,宫墙已经荡然无存,是黄蛮儿不知怎的双手环住了慕容宝鼎的脑袋,夹在腋下,两人就这么撞来撞去,撞完了宫墙,就去找皇城城墙的麻烦,慕容宝鼎还以颜色,挣脱了束缚后,抓住黄蛮儿的脚踝,用符甲当做一把切割宣纸的刀子,在城墙中间割出一条沟壑,黄蛮儿也不落后,在空中一腿踩在慕容宝鼎心口,将有“不动明王”美誉的半面佛踹了个踉跄,然后两人就开始你来我往,都在各自脑袋上砸拳,每一拳过后,符甲跟半面佛安然无恙,双方脚下的地面则是寸寸龟裂,黄蛮儿还好,有符甲在身,不显得如何狼狈,慕容宝鼎早已衣衫褴褛,跟个老乞儿差不多,没能剩下半点北莽持节令的气度。

    不知是打得太过酣畅淋漓了,还是彻底恼羞成怒,慕容宝鼎随手抄起广场上一根遗落的铁矛,一矛炸在符甲腰间,符甲无事,铁矛从头到尾皆粉碎,地上还有许多铁矛,都被慕容宝鼎抓起,期间有两根铁矛分别刺向了黄蛮儿的双目,都没能得逞,该碎照样得碎。没了宫墙遮蔽,徐凤年的视线还算开阔,看到这一幕,难免还是有点胆战心惊,先前言辞有意轻视慕容宝鼎这个天下第八,可半面佛的手段是不如其他九人那般摧城撼山惊涛骇浪,可那也只是跟王仙芝拓拔菩萨邓太阿相比,并不意味着慕容宝鼎就是只会挨打受气的缩头乌龟,半面佛的拳打脚踢仅是在黄蛮儿身上显现不出滔天威力,换成寻常的金刚境武夫,如此气机累加,早就给打得不诚仁形了。徐凤年已经看出半面佛攻势精妙在于一拳过后,仍旧留有“余韵”在敌手身上,一截柳剑气的精髓,是能够插柳成荫,十有**就是脱胎于此,因此慕容宝鼎不下百拳过后,不断递增累积在黄蛮儿符甲身上的气机,该有多沉重?所以黄蛮儿被慕容宝鼎一拳推到城墙,符甲还不曾触及墙壁,墙面就已被红甲蕴藏的疯狂气机炸出一个大窟窿。

    慕容宝鼎看了眼从倒塌废墟中站起身的红甲,悠悠呼出一口浊气。他们家族有崇佛的习俗,慕容宝鼎年幼时就喜欢跟随长辈一同去寺庙敬佛礼佛,而且经常仰头看那些鎏金大佛,往往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随着年纪增长,尤其是在慕容女帝篡位登基之后,慕容氏荣贵至极,慕容宝鼎除了潜心习武跟学习兵法两不误,一有空闲,就是在游历拜访名寺大庙,去抬头“看佛”,这几乎成了北莽北朝人人皆知的怪癖。慕容宝鼎在两国战事中擅长以少量精锐骑兵长途奔袭掠杀敌军,成名很早,在武道上则要慢上许多,直到那场兵败之后,慕容宝鼎独自出门远行散心,观一尊大佛有大悟,悟出了一门坐佛的金刚不败,之后一窍开窍窍开,又悟出了立佛卧佛两大悟,这才成就了慕容宝鼎“大宝瓶金刚身”的超凡境界。

    慕容宝鼎缓缓竖起左掌在胸口,右手就要贴上,做僧人双手合十状。

    立佛于天地间。

    徐龙象转头看了眼远处蹲着的徐凤年,双手摘下符甲头盔,丢在脚下。他本想按照哥哥要他死记硬背的手法,手指敲下几处阵眼,就可以一气呵成脱下红甲。不过徐龙象犹豫了一下,仅是摘去头甲,却没有完全卸甲。

    徐凤年看到这一幕,叹息一声,没有出声。

    徐龙象比起当年前往龙虎山跟随老天师赵希抟修道时,要高出不少,面黄肌瘦倒是没有变,只是最大的变化,是眼神少了许多懵懂浑浊,多了一分偏执坚毅。

    正是这样一个少年,屠光了北莽三镇甲士,其中亲手造就了春秋之后第一场坑杀降卒的残酷举动。

    徐龙象扭了扭脖子,右手一拳砸在左手掌心。

    然后膝盖微微弯曲几分,徐龙象眼睛望向那尊满身金光流溢的半面佛。

    扯了扯嘴角。

    以徐龙象为圆心,不光是慕容宝鼎留在符甲上的拳势蓦然荡然一空,天地之间的气象放佛都被少年汲取殆尽。少年如同一只上古凶兽饕餮。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徐龙象开始奔跑,一步一步踏在地面上,有千骑奔雷之势。

    然后轻轻跃起,双手十指交错,合成一拳,朝那尊立佛当头砸下!

    慕容宝鼎的不败金身在被砸入地下之时,双手紧密合十已然露出一丝缝隙。

    徐凤年站起身,知道青苍城大局已定。

    徐凤年没有阻拦那对少年少女的悄然离去,慕容宝鼎虽说被黄蛮儿一拳破去了立佛宝瓶身,可真要双方往死里玩命的话,徐凤年未必能赚到什么。

    徐凤年望向黄蛮儿的背影,大概是觉得摘了符甲头盔,怕他这个哥哥骂他,往坑里瞅了半天,没等到慕容宝鼎露面,就跑去蹲着戴上头甲,始终背对徐凤年,就那么蹲着“面壁思过”了。

    徐凤年有点哭笑不得,也没有理会,只是轻轻背起老谍子的尸体,走入那座很小家子气的金銮殿,一身龙袍周浚臣使劲弯着腰,口呼北凉王,说了一大通怎么肉麻怎么来的阿谀言辞。徐凤年把老人尸体放在雕龙梁柱旁边,也没说话,只是瞥了周浚臣一眼,后者很快就识趣闭嘴,意识到身前这位见过大风大浪的年轻藩王,毕竟不是前几任自己所依附豪强那般不但眼窝子浅,耳根子也软。周浚臣心中哀叹,半个时辰以前他还等着手下把这家伙五花大绑到金銮殿,希望能享受一回堂堂离阳异姓王的跪拜觐见,这会儿外边已是打得天翻地覆,不但柔然山主洪敬岩出手了,连慕容宝鼎都不得不亲自陷阵,周浚臣想到这里,弯腰更甚。徐凤年开门见山说道:“本来是想还能靠北凉王的身份,跟你喝着酒聊正事,不过你这位青苍城主架子真不算小,也好,咱们可以新账旧账一起算,阮山东是北凉人,你的三供奉也是,都因你周浚臣而死,你的脑袋值不了几个钱,赔不起,我进来的时候估算了一下,你得用两万忠心耿耿的流民来赔。蒋横跟贺大捷的亲兵大概有三千,不在城中的沈从武手上还有一千六,加上龙王府一千多龙鳞卫,这些都不算在那两万人里头,就当是你的见面礼。”

    周浚臣哭丧着脸近乎哀嚎道:“王爷,小的也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呐,笼络起两万流民比登天还难,更别提还要他们忠心了,小的不是不想给王爷鞠躬尽瘁,委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凤年一手猛然掐住周浚臣的脖子,将他摔砸在一根栋梁上,周浚臣双脚离地,背靠柱子,喘不过气来,徐凤年手臂赤蛇萦绕扶摇,冷笑道:“那你就去死好了。看来你的脑袋掉了以后,拿出去震慑青苍流民,比留在肩上会更有用。”

    周浚臣双手竭力扯住徐凤年的手臂,做垂死挣扎。他只听说这位去年还是世子殿下的年轻人纨绔得无法无天,哪里知道他如此不愿拖泥带水,一言不合便要人的姓命,周浚臣正因为聪明,才会知道给自己待价而沽,好卖出公道适宜的价钱,别太贱卖给北凉了。似乎这个北凉王不喜欢聪明人?早知道是这样,给他周浚臣几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藏着掖着玩什么城府心机了。徐凤年伸手抽出那柄过河卒,侧过刀身,刀尖轻轻抵住周浚臣的额头,微笑道:“横着刀锋扎入你的头颅,大概就能把你钉死在柱子上了。皇帝,我确实一直想杀,先拿你试试手也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缓缓恢复知觉的周浚臣艰难撑开眼皮子,神情恍惚,视线模糊,难道自己到了阴曹地府,还是仍然走在黄泉路,尚未过那奈何桥?周浚臣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好像没有留下刀口子?周浚臣想要破口大骂那姓徐的心狠手辣,可喉咙跟塞入一块灼烧火炭般难受,伸手抚摸了一下,疼得身躯颤栗,冷汗直流,蓦然睁大眼睛,抬起头,看到那袭雪白麻衣,再往上就是那张让周浚臣畏惧到了骨子里的年轻面孔了。徐凤年俯视这个瘫软坐地的土皇帝,扯了扯嘴角,“周浚臣,你又欠了我一条命,你说说看,现在得拿多少数目的流民来还债?”

    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的周浚臣这会是真的学聪明了,一把抱住北凉王的大腿,嗓音沙哑哭喊道:“王爷,你说几万就是几万,小的都听王爷的,小的敢说半个不字,王爷就赏给小的一柄刀,都不用王爷你动手啊……”

    徐凤年一脚踢开周浚臣,走向殿外,黄蛮儿还在那里蹲着。

    个子不高的少年身身披红甲,如高楼。

    北凉北莽之间有红楼。

    要杀凉王,先过此楼。

    ( 雪中悍刀行  p:///1/1668/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水浒
    徐偃兵还没有回来,饭还是得吃,大难不死的周浚臣不敢用大鱼大肉摆阔,让御膳房精心筹备了一席素宴,王后虞柔柔从旁作陪,负责持瓶倒米酒。周浚臣已经识趣脱去龙袍,换上一身寻常富贵人家的锦衣,虞柔柔自然也是夫唱妇随,不过虽说没了凤冠霞帔,仍是花了些讨巧心思,戴了顶青红绒锦制成的黄姑冠,缀珠嵌玉高一尺,如直颈鹅头,将她纤细白皙的脖子衬得愈发诱人,也有几分江南仕女的雅气。黄蛮儿一通狼吞虎咽,就拎着青苍城的一名实权将领去安置西行僧人的住处,周浚臣小心瞥了眼细嚼慢咽的北凉王,打定主意陪吃陪喝陪笑脸,至于陪睡嘛,他一个大老爷们有心也无力,是那位青苍城的王后娘娘拿手本事了。

    徐凤年没有理会虞柔柔的媚眼秋波,让周浚臣说些凤翔临谣两位藩王的境况,北凉谍子不是神仙,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周浚臣身为流民之地的四位头领之一,他嘴里说出来的消息,可信度不低。凤翔王马六可曾经是一名籍籍无名的扬州金工,发家路数跟周浚臣有点相似,都是先给别的豪强势力卖命,不过是个出谋划策的幕僚先生,后来旧主死于一场袭杀,名义上的凤翔之主年幼无知,就给马六可挟天子以令诸侯,一点一点积攒出了殷实家底,不过周浚臣说此人跟西域烂陀山有些机缘,从去年开始窝藏有数百僧兵,极为骁勇善战。北凉谍报上显示北凉世族出身的临谣王蔡鞍山刻薄寡恩,是个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的人物,不过在周浚臣嘴里,竟然给说成了颇有豪气的老头子,能让真小人的周浚臣都心服口服,徐凤年觉得多半有些能耐,至于临谣凤翔之间的那个帮派,都是靠劫掠为生的马匪,翻脸不认人,黑吃黑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三座军镇没少吃苦头,而且这伙马贼经常胆肥到越境去北莽南朝搜刮油水的地步,有次惊动了北莽大将军之一的刘珪,亲自领兵剿匪不说,还专程嘱咐一个姓董的胖子盯着这一块,姑塞州的边境马患这之后才清减许多,这个无法无天的帮派驻扎在石刻山,周浚臣说帮主是名风华正茂的妖艳女子,他道破天机,提醒徐凤年别看这股马匪跟北莽不对付,他跟蔡鞍山私下都觉着不过是苦肉计,实则是北莽安插在流民之地的奸细,否则哪来那么多熟马如何来?

    徐凤年把周浚臣的言语一点一点梳理过去,没有找出太大漏洞,就问道:“三座旧军镇加上那股马贼,总计十七八万罪民,青壮岁数的大致占到半数,上马可战下马可耕,是一支北凉北莽都很眼馋的兵源,我不奢望一口气搂到手里,要你看,凤翔临谣跟石刻山,在三地掌权的也就是二十几人,有几个愿意被安抚招降?”

    周浚臣犹豫了一下,咬牙说道:“小的冒死说句实话,不要万不得已,就以流民跟北凉的仇恨,只要不是真的饿死,那都是宁愿更饿,也不乐意去吃北凉施舍的残羹冷炙。就说小的这座青苍城,用屁股想都猜得到,沈从武跟他的一千六百人趁着这个机会,要么大摇大摆自立门户,要么干脆跑去依附临谣城的蔡鞍山了,是打死都不会跑回青苍城,甭管王爷你封他多大的官,都没用,那家伙六岁的时候亲眼见到全族长辈被一颗颗砍下脑袋,然后被驱赶到这鸟不拉屎的流民之地,做梦都在想如何杀回北凉报仇。凤翔临谣也有不少这样与北凉不共戴天的壮年家伙手握兵权,小的一来不是当初覆灭的北凉豪族,跟北凉没仇,二来打心眼钦佩王爷的本事,这才愿意为北凉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徐凤年放下筷子,平淡说道:“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上,该怎么收拢流民?事情再难办,可还得办不是。你要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记你大功一件,青苍仍然是你的囊中物。”

    周浚臣正要故意装出战战兢兢的模样,持瓶的虞柔柔轻微咳嗽一声,周浚臣很快回过神,他已经大概知晓了这位年轻藩王跟你说正经事请时候的习惯,别含糊,直截了当比什么都强,周浚臣喝了杯酒壮胆,这才说道:“咱们流民都是没家没根的孤魂野鬼,嗯,就是那种清明时节都不知道去哪儿上坟祭祖的可怜虫,都信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这儿也不兴长远买卖,没谁有那放长线钓大鱼的耐性,只讲究你这会儿兜里能掏出啥来,给银子给粮食,那从头到脚都是你的人了,你每天好酒好肉打赏着,老子就肯为你拼命,当然,北凉这个‘外人’除外,委实是这么多年吃了太多的苦头,王爷家里的游弩手三天两头来这儿杀人,咱们是又怕又恨啊,恨跟怕,都到了骨子里。所以,流民这锅粥,下筷子太快容易烫着嘴,得慢慢来,听说王爷领着千余僧人进入了流民之地,这可是小的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妙手,厉害啊,整个流民之地就没几本典籍,所以儒家学说在这儿就是个笑话,至于道教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是没人有兴趣,饭都吃不饱了,还去修道?只有秃驴的那一套说法,很多人乐意去信,反正这辈子就是投胎来吃苦的贱命,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怎么着了吧,可不就只能眼巴巴盯着有来世?这人呐,我算是看透了,只要有丁点儿念想留下,就开始怕死了,就说我周浚臣,小的刚才一听说王爷要留我性命继续留在青苍,心眼难免就活泛了。这僧人一来,给流民们日复一日说法祈福,不说让流民感恩戴德,好歹有了念想,没那么自暴自弃,不会只想着这辈子能杀一个北凉甲士就算回本,杀两个是赚到了。但是呢,周浚臣窃以为,光有僧人给咱们捣鼓出个念想还是不太顶用,得来些实在的,尤其是能填饱肚子的,咱们青苍城以往是龙王府都捉襟见肘,实在没那本钱去招徕人心,可有了王爷的北凉撑腰,不要多,只要每天能在三座城门口各自摆上十来口大锅,我就不信没人上钩,一天没人来,十天半个月总该有一个吧?只要有人牵头,那就拦不住流民蜂拥而至了……骨气这玩意儿,也许人人都算有些,不过嘛,也分轻重,有人重,不乏有人要重过性命,可更多人还是轻的……”

    虞柔柔怯生生低眉顺眼,轻声打断周浚臣:“若真是无人敢来,可以让身子骨孱弱的青苍甲士去假扮流民。”

    周浚臣瞪眼道:“妇人闭嘴!”

    徐凤年摆了摆手,对虞柔柔的计策不置可否,示意周浚臣继续,一肚子坏水的后者这回喝酒成了润嗓子,红光满面,显然是渐入佳境了,“光是用北凉铁骑碾压三镇,流民打是肯定打不过,可以躲,去西域是躲,甚至去北莽也是躲,哗啦啦一个鸟兽散,也就误了王爷的千秋大计。持节令……哦不,那慕容老儿先前曾说流民夹在凉莽之间,得失是按照双份来算的,可见对王爷来说用处不小,真给北凉铁骑逼急了,必然有人一气之下就投了北莽南朝,小的听说,南朝西京的庙堂上,确实有大人物想要收流民为己用,不过许多安民政策,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想来是受到了西京内部的阻拦,再说了,流民穷归穷,也不傻,就怕北莽不安好心,一旦上了南朝的贼船,就要驱使自己去跟北凉甲天下的铁骑死磕,南朝那些春秋遗民,一肚子坏水比起周浚臣,只多不少。窝里斗,自己**害自己的本事,这帮子投靠了北莽的两姓家奴,那都是揣着几百上千年一代代老祖宗们慢慢积攒下来的经验,一部部史书,可不就是在孜孜不倦传授后辈读书人如何不见血地杀人吗?”。
1...362363364365366...797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