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大部分凡人还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怕的并非具体某种威胁,而是不知道威胁是什么、何时会降临,奇异的法术、道士的诵经声、天空中闪过的火焰,都预示着大难正步步逼近,凡人却是两眼一摸黑,除了寄希望于强者的保护,别无它法。
只有极少数人例外,他们被另一种奇迹吸引住了,分不清这是福是祸、是喜是忧。
施含元手中的无影明镜照出大量的法术痕迹,光影纵横交错,似乎比近百名道士组成的法阵还要强大。
没有凡人看见空中飞行的道士,施含元在山谷中绕行一圈,停在空中,神情既困惑又兴奋。
山谷里有七名婴儿额映火圈,正是他们将符箓、阵法和诵经声广为传播,远远超出他最初的预计。
“左流英是对的。”施含元自言自语,很快。他收起铜镜,脸上的困惑与兴奋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原来他们就是昆沌寻找的‘大鱼’。”
道火之攻的强大压力令婴儿的某些能力提前觉醒,顺势也给他们留下了明显的印迹,不只是额上的火圈,还有凡人的态度。奇异的婴儿正引起越来越的关注,人群向他们聚拢,争着想要看一眼。有一些人已经跪下跪拜,婴儿的母亲更是惊讶无比,将孩子捧在怀中,好像得到了一份不该属于自己的巨大财富。
只有像左流英那样的道门子弟才会在娘胎里就开始修行,凡人的婴儿本该正常长大,时机恰当的时候,会有道士暗中传授呼吸吐纳之法,一直到十来岁才正式成为道士,经过这一夜,他们的命运却将与众不同。
这是比额上的火圈更明显的印记。
施含元在空中施展大神通。火圈像传染病一样在众人额头上扩散,不只是婴儿,连大人也有。这些火圈没有任何法力,可凡人是分辨不出来的,他们只感到惊愕,对婴儿的崇拜刚刚产生就消失了,人人都抬手触摸自己发烫的额头,同时打量身边的人。
但这样还不够,施含元的法术能瞒住凡人和大部分道士,但是对昆沌来说。真假印记的区别一目了然。
昆沌到底躲在哪里?接下来他要对这些婴儿做什么?施含元一无所知,他只明白一件事,如果自己不出手干涉的话,山谷里的七名道根婴儿前途堪忧。
山坡上,道士还在阵中施法,道火之攻越来越弱,他们不需要服月芒道士的保护也能坚持下去,数十里外的峰顶。慕行秋等人无声无息,施含元望了一圈,找不到可信赖、可依靠之人。
“我不是左流英。”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左流英,对未来看不到那么远,刚成为高等道士没有多久。不习惯也不擅长布置宏大的棋局,更不会使用他人为棋子。非不愿,实为不能,“我就是棋子。”
施含元对自己的角色并无不满,他叹息的只是这个角色何其不堪,而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死亡更难面对的事情。最让他感到悲哀的是,自己无论怎样努力,最终可能还是逃不出昆沌的手掌,那样的话,他将永远没有机会洗清身上的罪名。
叹息与悲哀并不会影响服月芒道士的决定,施含元第二次施法,向山谷中的凡人显露自己的真身。
在黑暗中惊慌失措的凡人纷纷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名杀气腾腾的道士,一手持剑,一手握铃,全身散发火焰似的光芒。
“凡人!无用的凡人!”道士用威严而恐怖的声音大声说,“是你们束缚了道士的手脚,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们?”
个别人认得他是道士的首领,不久之前还是山谷中所有人类的保护者,突然间就变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人群惊讶地望着他,没有尖叫、没有逃亡,像一群温顺的羊。
施含元挥剑摇铃,一团团的火球从剑内射出,迎风而长,毫不留情地扑向地面上的人类。
尖叫声终于响起,营地陷入一片大乱,人们奔跑、踩踏,压抑已久的恐惧终于彻底释放出来,就算是第九层念心幻术也弹压不住。
火球落地扎根,燃起熊熊大火,没多久就连成一片火海,服月芒道士的狂笑声经久不歇,令火势更增凶猛。
正在山坡上布阵施法的道士终于被惊动,陆续从半存想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愕然发现肩负护阵之责的施含元已经不见踪影,本应受到保护的山谷里灌满了赤红的火焰。
“施道友……又入魔了!”一名道士说出唯一可能的结论。
施含元曾在野林镇杀死无数道士与修士,好不容易取得一群道士的信任,又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火焰向山坡上漫延,以泥土为食,势头丝毫不减。
道火之攻反而越来越弱,除了七名诵经者,其他道士纷纷带着法器飞到空中,施法灭火,帮助被火焰围困的人类逃生,可他们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面对妖魔时才有的惊恐,获救者一到安全地带。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跑,嘴里叫着“饶命”,脾气倔强的人甚至破口大骂。
施含元犯下的罪行却要由一群真心保护凡人的道士承受结果,维系众道士的最后一点信念也绷断了,但他们仍然坚持灭火救人,直到山谷再也没有火星。
道火之攻结束了,比之前预计的时间要短许多,众人逃过一难,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山谷中留下上千具烧焦的尸体,无论如何也要算在施含元头上。
“道统已经不存在了!”庞山道士申继先大声说,须发怒张,“咱们费尽心机维持的只是一个阴魂,现在连这阴魂也已消散,赵处野或许才是对的,大厦将倾,就看谁跑得更快、躲得更好。再见,诸位,各奔前程吧。从此不要再自称道士,咱们跟普通的散修没有区别。”
“施含元说过的那些婴儿……”有人还记得这件事。
申继先冷冷地嘿了一声,转身飞走。大部分道士跟他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前进的方向不同,还剩下十几名道士,飞出山谷追赶逃亡的凡人,希望找到那些与众不同的婴儿。
施放符箓的人被遗忘了,道士们事前就没看好这个计划,事后也不觉得击败道火之攻有符箓的功劳。凡人更惨,他们根本不知道大难已经结束。反而比道火到来之前更加恐慌,那时他们有依靠、有希望,现在却只有两条腿,用来不停地无目的乱跑。
极少数凡人,准确地说是三十三名,没有跟随大众逃跑,他们站在山谷入口处,四处张望。
“慕将军在哪?他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吗?”一名黄符军士兵问。
“道士会不会……会不会把慕将军……”罗老汉一家三口手里紧紧握着神像。祈祷慕将军的安全。
一名追随者指向远方,夜色笼罩群山,他看不见山峰,只知道大概方向,“慕将军去布置符箓了。天上的火圈肯定就是他的法术,他能打败那个叫赵处野的道士。自然不怕现在这群道士。”
“咱们是在这里等待,还是去找他?”一名难民惴惴地问,山谷里的火灭了,焦味却仍然浓郁,闻上去令人不安。
“慕将军不会回来了,没有法术相助,咱们攀不上那座山。”追随者姚雀儿想起慕将军说过的话,当时不明所以,现在回想起来却颇有深意,“咱们要走自己的路。”
“自己的路?什么路?”其他人茫然地看着姚雀儿,神情中有一丝惊恐。
“记得吗?咱们曾经在阵法中努力争当阵主,许多人都成功了。”
“那是为了救守缺姑娘。”
“为了救她大家尚且如此努力,那么为了救自己、救天下苍生呢?”姚雀儿两眼发光,激动得声音微微发颤,“凡人自己就能继承弱者之道啊,跟我走,走咱们自己的路。”
姚雀儿迈开大步走进夜色中的残破世界,这不是逃亡,而是迎战。其他人愣了一会,陆续跟上去,他们还没有完全信任这位站出来的凡人,可是与其他人相比,他们不那么茫然了。
数十里外的山峰上,慕行秋和赵处野都瘫倒在地上,两人一个写符、一个被写符,都消耗了大量体力与血液。符临也是一身大汗,他负责护法,连祭数十张纸符,也累得不行,只有飘在空中的守缺毫无疲态。
“我要你的吸法之术,你答应送给我的。”赵处野咬牙道,他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愿意帮忙的。
慕行秋指着自己的脑袋,“就在这里,随你取用。”
赵处野喘着粗气,慕行秋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但他多次施展吸法之术,脑子里一定存有相关记忆。星山宗师露出微笑,吸法之术前途无量,就算不能与昆沌对抗,也足以用来自保。
突然间,平地起风,饱经磨难的山峰又陷下去一截,赵处野身不由己地飞起,被狂风带向远方。
“你使诈!”赵处野愤怒的叫声远远传来。
慕行秋和符临都看向守缺。
“不是我。”守缺说,抬头仰望,寻找法术的来源。
天上掉下来两件东西,一座小塔和一只小皮袋,正是原属赵处野的祖师塔和乾坤袋。
“这不是真的祖师塔,只是分身。”施含元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如果你想找到昆沌,这或许是一个线索。”
“别人都躲着昆沌,咱们干嘛要找他?”守缺莫名其妙。
慕行秋心中一动,隐约看到了记忆的方向。
(本卷结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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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
妖兵据点里发生的一件事情,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人类与妖族之间绝不可能和解。
大部分妖兵都离开据点前去观看斗法,留在营地里的妖兵不超过一百,基本都是普通女妖,与此同时,受到关押的人类奴隶却有一千多,天亮的时候少数奴隶被放出来打扫营地,远远地望见了山谷上空密布的乌云和冲天而起的光束。
人类分不清这些法术属于哪一方,是惊慌失措的妖兵们泄露了斗法结果,“圣云惨败”的消息很快转变为“妖云惨败”,打扫营地的奴隶们用眼神互相沟通,同时开始反抗,并释放了所有被关押的奴隶。少量女妖兵促不及防,虽然杀死一些奴隶,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全都被杀死,据点里的哨塔与地洞也被点起大火。
当慕行秋等人返回的时候,妖兵在东北方的一大据点已经毁于火海,近千名人类奴隶兴高采烈地守在大门口,等着救兵将他们带出妖族的地盘,此一举动既表明他们不甘于沦为妖族的奴隶,也给道士们出了一道难题。
在所有道士的计划中都没有拯救人类奴隶这一项,他们原打算只带少数人迅速离开西介国,集结各家道统的力量,一举收复失地,到时候再解救所有被妖一〈本读小说族俘获的人类,没想到突然间多了这些累赘,其中一些人还是妇孺老弱。
辛幼陶是西介国王子,所以由他带领欧阳槊和邓羡去安抚众人奴,道士们远远停下,商量对策。
乱荆山的张素琴预感慕行秋又要多管闲事,按她的想法,根本没必要去见这些凡人,安抚会产生同情,同情则导致责任。所以她第一个开口,“咱们必要立刻离开,理由很多,最重要的一条是妖族并不可信,妖云使逃走,很快就会带来更多妖兵,我想你没办法凭一己之力击败成百上千的妖术师吧?”
被问到的慕行秋摇摇头,他当然没这种本事,妖云使绝不会是妖族的最强者,他们的认输承诺也不会对整个妖族产生约束力。很快就会有更多更强的妖术师扑来,道士们想逃出险地尚且不易,何况是带领这么多凡人?
“被妖族俘虏的人类不下十万,这些人只是极少数,咱们收集的情报已经足够了,最重要的任务是尽快与各家道统取得联系,组建一支有高等道士参加的军队,到时候道统要救的是所有人,而不只是某些人。”张素琴稍稍停顿。“请允许我实话实说,现在看来,斩妖会就是一个玩笑,只凭几百名低等道士。根本不是妖族的对手。咱们来自各家道统,应该一起向高等道士说明这件事,他们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对抗魔族非常重要。可是想要安心备战除魔之役,就必须先将妖族铲除干净。”
张素琴说出的是大家共同的想法,没人提出反对。可她知道自己仍未说服慕行秋,这名已经退出庞山的道士此时的随口一句话都比自己的长篇大论更有效,她转向万第山的丰东晨,“丰道友有什么想法?”
丰东晨被救之后一直沉默寡言,初次见面时的冷硬高傲荡然无存,“第一,还有十名道士在妖族手里,我宁愿妖云使言而有信,能够将他们送回来。第二,慕道士救了我一次,在回报这份人情之前,我听他的安排。”
慕行秋救的人不只是丰东晨,乱荆山三名女道士也是他救下来的,张素琴的语气缓和下来,“你放走妖兵的举动,我很赞同,咱们是道士,斩妖除魔也得光明正大,那群妖兵的表现也让我有点意外,或许他们也能展现出一点宽宏大谅,暂时放过这群人类。”
这只能是张素琴的一厢情愿了,人类奴隶杀死了据点内的所有看守,妖兵不可能不进行报复。
申己突然指着西北的天空,“道士回来了。”
幸存的六名妖云使真的遵守了斗法之前的承诺,将剩下的十名俘虏都放了回来。
十名道士没有法器,全凭纯粹的法力在空中飞行并驱逐不洁之气,老远就看到了地面上的道士,立刻飞过来。
万第山道士杨纯兴奋不已,一落地就向丰东晨深施道统之礼,“多谢丰道友、张道友的救命之恩,妖族外强中干,真的公平斗法,怎么会是星落道士的对手?”
其他道士也都向丰东晨和张素琴行礼,他们不知道斗法详情,只是按正常思维推测,击败妖云迫使妖族释放自己的必然是两名星落道士,其他人只是配合一下而已。
张素琴冷淡地嗯了一声,侧过身,不接受道士们的施礼,丰东晨指着慕行秋,“你们都得感谢他,咱们所有人都得感谢他,是他击败了七名妖云使,我们只是帮了一点小忙。”
获释的众道士惊愕不已,都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静默片刻,牙山道士寥化元摇摇头,脱口说道:“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他被妖云追杀,要不是……有人相助,他早就被妖云俘虏,而且那只是一团妖云。”
慕行秋此前受到妖云威胁的时候,是辛幼陶和突然出现的申己替他挡住了妖云的进攻,寥化元则在最危急关头逃走,不知道其后的事情,但他非常确信,慕行秋绝不可能是妖云的对手。
丰东晨轻轻撇下嘴,“知恩不报是你们牙山的事,我们万第山可不会做,杨纯,从今天开始你亏欠慕道友一个人情,你对你的性命有多看重,就准备多重的回报吧。”
杨纯也是满腹疑惑,但他相信本门星落道士,立刻向慕行秋施以正式的道统之礼,“请慕道友见谅,今日之恩,杨纯铭记在心。”
“杨道友客气。”慕行秋也不多做谦虚,他们都是道士,有恩必报不仅是道统的规矩,也是修行的必然要求。
称一名退出道统的弟子为“道友”,万第山的两人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其他道士再不迟疑,陆续向慕行秋表示谢意,寥化元最后一个走过来,“不是我多疑,实在是……在知道牙山赵知劲道友的真实遭遇之前,我不能多说什么。”
“赵道友已经死了。”丰东晨平淡地说,“真相要由各家道统的高等道士们共同确认,可我不认为他的死与今天这件事有何关系。除非寥道友欠赵道友一个更大的人情,否则的话,你欠慕道友一个救命之恩。”
一旦转向普通的低等道士。丰东晨的冷硬高傲又露出来了。
寥化元不是特别情愿地低头,“慕道友确实救了我一命,我不会忘,在不违背牙山利益的情况下,我就是赴汤蹈火也要报答。”
对这个三心二意的谢意,慕行秋同样回以一句“寥道友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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