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待到上午时,隆庆的体征彻底平稳下来。
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万密斋出来宣布,皇帝已经基本脱离危险。接下来要持续输液治疗十四天,当然是以大蒜素为主了……
但因为大脑受损,皇帝什么时候能醒来,谁也说不准。
好在江南集团当初在林润身上,积累了丰富的护理经验。李时珍带来的弟子们,马上开始着手准备制氧、鼻饲等各种维生手段。让太医院的金院判,还有宅仁医会的名医们,又一次大开眼界。
他们现在终于相信,不是江南医院别出心裁,标新立异,而是人家已经遥遥领先,让他们难忘项背了。
不过宅仁医会的大夫们,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
若非李时珍说,需要他们提供一些帮助,那大发雌威的李娘娘,已经叫冯保他们统统投入诏狱了。
其实江南医院的新医学,已经超脱了传统医学的体系,他们啥忙也帮不上。自然知道这是李大夫在帮他们将功赎罪,求一条活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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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无比煎熬,所有人寸步不敢远离聚景阁,提心吊胆的等结果。
长公主心疼干儿女婿,叫鸡公公照顾好赵昊。其实哪用鸡公公操心?冯公公都爱死这小赵了,何况还有老张和两个病老头,便让人把相邻的翡翠轩收拾出,供他们休息。
可除了成国公,谁能睡得踏实呢?这帮老头身体本来就不好,熬不了几天非得垮了不成。便商量着夜里轮流在聚景阁外值守,没轮到的便踏实睡觉,这才实现了可持续等待。
高阁老也渐渐的平静下来了,这天夜里,轮到他跟张居正一起守夜。
园子里灯火通明,巡夜的大内护卫和进出侍奉的太监宫女,人来人往不绝。高拱将自己从眼下的纷杂痛苦中抽离出来,进入一种纯粹的状态。然后平静的对张居正道:
“叔大,不用等了,你赢了。”
“元翁?”张居正一愣,旋即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不用等皇上最后的状态了。
不管最后隆庆是死是活,还是半死不活,他都决定让位了……
“元翁,仆从没想过和你争。”其实张相公也知道自己赢定了。这些天他早已经推算过各种可能的发展了,每一种都是高拱黯然出局,区别只在于自己出多大力气而已。
他也人之将赢,其言也善道:“不谷是真心想跟元翁一起拨乱反正,开创盛世的。”
“可惜,造化弄人啊。”高拱摆摆手,不想再跟他复盘,自己是怎么输的了。便沉声道:“你不要劝我,也不要安慰我,那是对老夫智力的侮辱,也让我看轻你。事已至此,我们只有往前看了。既然你还没忘了我们的皋夔之约,那老夫便拜托你几件事,一定要做到!”
“元翁请讲。”张居正只好洗耳恭听道。
“老夫做事操切,不留余地,这一点被诟病的最多,我也不否认。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私心,我只想拨乱反正救大明,想开创‘隆庆之治’!所以叔大啊,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原因,就把之前几年的基础全都推倒。既然我们志同道合,是不是可以不走人亡政息的老路呢?”
“可以……仆的意思是,不管怎样,我都会拥护元翁的方略。”张居正这话说的确有几分真心道:“不管到什么时候,我还是那句话,若论革旧布新、高屋建瓴,仆不如公!”
“好,然后就是你新官上任三把火,请烧在吏治、钱粮和兼并上!不是让你一并做起,但定要提纲挈领,为日后的大文章点题。”高拱接着道。
张居正暗暗不悦,心说,那倒是谁当首辅啊?面上却依然一脸谦恭,听老高打开话匣子道:
“过去几年,老夫的主要精力在平定四方、剪除异己上,目地只有一个,为接下来的改革,营造一个有利的环境。”高阁老无限遗憾道:“今年开年,老夫本打算放开手脚展布一番的。今年的头等大事便是吏治改革,这也是老夫为何一直厚颜兼掌吏部的缘故,得罪人的事情没人会干,只能我来干!”
“这么说,元翁年初以吏部名义奏请‘两京官员外放时,不得请病假回避’的旨意,就是铺垫了?”张居正恍然道。
“不错,可惜皇上这一病,把什么都耽搁了。”高拱叹口气,振作精神道:“如今大明百弊丛生,关键就在吏治上。吏治不清,贪腐横行;官府无能,兼并横行;官吏敷衍,政令虚设。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事,都得先从这上头下手!”
“是,仆深有同感。”张居正点点头,他这下彻底听进去了,虚心请教道:“不知元翁有何高招?”
“信赏罚、核名实之类的老生常谈我就不说了,你肯定比老夫玩的溜。”便听高拱石破天惊道:“我给你三个建议,只要你肯听,就一定能一扫官场二百年之颓势,让大明重新焕发生机!”
小阁老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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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闻其详。”张居正正色道。
“所谓中兴大明,说白了就是‘搞钱’!俗话说‘人穷苦难多,家贫百事哀’,对一个国家亦是如此!先富才能后强!”高拱用粗俗有力的措辞畅所欲言道:
“我们常说大明不是没钱,只是国家没钱,因为朝廷收不上税来。那为什么之前的朝代,哪怕是弱宋,都能有几千万两的岁入呢?老夫思来想去,认为关键问题有二,一是税制愚蠢,二是地方官府太弱小,连基本的税收都完不成。而要想改革税制,首先得地方执行得力。所以加强州县官府对地方的控制力,就是我第一个建议!”
“嗯。”张居正点头表示记下了。其实以他的记忆力,根本不用做笔记。之前那都是故意做样子给老高看的。
“至于如何加强州县,除了加强考稽之外,更重要的是选官用人的思路要改!”高阁老沉声道:“知州知县代天子牧民,乃亲民之官,其实是天下最为紧要之官!”
“是啊,大明说白了,就是一千四百个州县,这些知州知县直接管理教化百姓,肩负着为朝廷收税,贯彻落实政令的使命。”张居正深以为然道:“使天下守令得人,太平即此而在!”
“说得好!然而现实是什么样呢?朝廷选州县正官,竟大都用新科进士充任。这些刚出茅庐的书呆子懂个屁?”高拱哼一声道:“他们于民事一窍不通,且守身之节、爱民之仁,处事之略,亦漫无考证!却榜下即用为亲民之官,结果被猾吏劣绅玩弄于股掌之间,或一事无成,或同流合污!待其把地方搞个一塌糊涂,拍拍屁股走人,又换上一只菜鸟继续胡搞,倒霉的永远是百姓,受损的永远是国家!”
“不是也从举监中大挑出老成之辈,来充任州县正堂吗?”张居正苦笑道。却真的很佩服新郑公。心说如果换了自己在他的处境,肯定不会自身难保还不忘忧国忧民的。
“大挑是要排队的,加之举人监生们不到一定年纪,是不会科场绝望的。你不在吏部没看到,每年来大挑的都是四老五十的半老头子。排在前头的,更是须发花白、腰背佝偻。这样的人选为州县,最多干满任期也就致仕了。哪有什么冲劲儿?不是得过且过,就是大捞特捞,没有愿意得罪地方,干点实事儿的。”
“是这个道理。”张居正点点头道:“这些臭棋篓子轮番上阵,让地方上这盘棋越下越死,结果经验丰富的资深官员也对外放畏之如虎,就只能继续拿新科进士填充地方了。如是往复,愈加败坏!”
“所以,这规矩得改!”高拱重重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引来侍卫怒目,待看清是他,才无奈走开。高拱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激动道:
“老夫认为,应当定下规矩,年五十以上选官者,只能授以杂职,不得为州县之长!此外,担任州县正堂者,还需与选任科道一般,有年资要求,哪怕是两榜进士,也不能直接授以州县正印。令其其先在部里、省里、府里打磨几年,考察合格后,才能出任亲民之官!总之,要让年富力强、经验丰富的优秀官员到州县去,不能让他们拈轻怕重,只想在部里享清福!”
“这这,岂可修……改百年来的规矩?”张居正委实让高拱的话吓了一跳。要知道在大明朝,当官的不怕干犯国法天条,就怕破坏官场的规矩。因为大明开国已经两百年了,太祖皇帝制定的那套法律典章,早已经彻底失效,取而代之的是由各种约定俗成的潜规则,组成的官场共识,也就是所谓的官场规矩。
什么叫共识?就是游戏参与者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它必然有利于很大一部分人,所以才会被达成,被维护。
如今是这些规矩维系着这个国家的运转,同时也关乎着大明官员的利益,高阁老却说要悍然打破它,肯定会引起严重后果的。
“所以才叫吏治改革!光变法有个屁用?法条太空泛,太没有约束力!要改就得改规矩,才能真正改变这个官场!”高拱扼腕遗憾道:“所以老夫才会推动吏部规定,‘京官不许称病逃避外放’,就是要把京中的官员都赶到地方上去!可惜,这后面一步,只能你来做了……”
“那仆也要成为百官公敌了。”张居正苦笑道。
“也不是只强按牛头,还要给草吃的嘛!”高拱笑道:“一个是,提高州县官员的待遇,老夫听说江南开征一条鞭法,火耗大增。加上还有什么开发公司分红,那帮地方官一个个吃得满嘴是油!京里哪个不眼红?外放去这种地方,会有阻力吗?”
“那肯定没有的。”张居正捋捋本体道:“可大明只有一个江南,别的地方还是又穷又麻烦的。哎,穷官难当啊……”
“那就在升迁上予以照顾。这些地方的之所以穷和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官吏素质差,管理无方所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嘛。”高拱一挥手,胸有成竹道:
“洪武十四年,按照赋税轻重,将天下州县划分为繁简二等。隆庆元年,老夫又和杨虞坡,按照大小、繁简、冲僻、难易四项标准,将州县重新划分上中下三等,可供你参照。越是大、繁、冲、难、边之县,越要拣选年力精强、才气超迈、兼通武事者担任。并明言若能保境安民、扶穷惠困,使百姓安居乐业者,必可优先升迁!若有特著奇绩,超擢知府亦无不可!”
“而且还要规定,日后为兵备、为巡抚、为总督者,都必须起自州县。没有干满一任亲民官的,休想封疆一省!”高拱越说越大胆道:
“这样不用几年,就能彻底扭转州县疲敝的局面。甚至你别的不干,只把这一件事办好,就可以得个‘中兴贤相’的美名了!”
“这阻力之大,也可想而知啊。”张居正不禁唏嘘道。
“是阻力大,但比起打击兼并,削除宗藩来,已经是很轻松的了。”高拱看他一眼道:“要想减轻阻力也有办法,就是以身作则,先把阁臣选任之制给改了!这也是我给你的第二个建议!’
“群僚会推、皇上御批,有什么问题吗?”张居正心说好家伙,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
“这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阁臣的候选资格本身。当初内阁只是为皇帝主管文翰、兼以咨询的机构,故而要以翰林官充任大学士,这本无问题。但时至今日,内阁以成政事堂,阁臣虽无宰相之名,却行宰辅之实。比如你张叔大被人家叫张相公,不就是被视为宋朝的宰相吗?”
高拱沉声道:
“那么问题就来了,翰林是词臣,打交道的是文章典籍。宰相却是要平章政事、燮理阴阳,两者不说风马牛不相及吧,但‘非翰林不得入内阁’,也是舍本逐末!更阻塞了那些非翰林官员的宰辅之路!”
“元翁,非如此,你我怕是也当不上大学士啊。”张居正苦笑道:“未免要被詹翰同僚目为过河拆桥啊。”
“那又算得了什么?老夫这也是逼着他们走出台阁,故纸堆里是学不来治国的!”高拱满不在乎的一挥手道:“再说,非翰林官员肯定是支持的。以往他们既无宰辅之望,自不为宰相之学,只关注一部一省之具体事务,当然难出相国之才!所以应当去掉这层障碍,为阁臣设置更高的标准,比如要既在地方上担任过督抚,又在朝中出任过七卿的,方有资格入阁……”
张居正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高拱的改革蓝图如此宏伟!比他之前跟自己谈及的,要深远太多了。
之前,高拱于吏治只是小修小补。比如,推兵部官员重选特养之制,增设两名兵部侍郎;推刑部官员久任之法,以减少冤假错案;重订户部理财官选任之制,欲增设海运衙门之类……张居正还以为他治大国如烹小鲜,怕步子太大扯到蛋呢。
现在才知道,原来扯蛋的还在后头呢。只是没跟自己讲罢了。
也许是怕把自己吓得打退堂鼓?还是原本就不打算让自己参与吏治改革?亦或这些是他敢想不敢干,一股脑丢给自己图个嘴痛快?张居正脑海中转过数种猜测,面上不动声色问道:“还有一条呢?”
“第三,就是改革言官制度!科道言官实在是最坏的制度,大明若亡,必亡于言官!”便听高拱厉声道:“朝廷任由他们风闻奏事、不必担责。他们便可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只求一鸣惊人!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敢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多用几个排比,多提一提祖宗,就是卫道雄文!然后互相捧臭脚,籍此崭露头角!却丝毫不顾国家大事,被他们破坏了多少!”
只听高拱深恶痛绝道:“值此蜩螗沸羹、国事危难之际,当事者本当有所建树、全力为大明寻一条出路的!然而稍为更变,便招致言官肆口参之。朝廷以言路所在,又不能不加以容纳。结果半途中梗,最终一事无成……”
张居正对此深有同感,虚心请教那该如何去改?
高拱正欲讲出他的方针,忽听阁中响起一声欢呼:“陛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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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老 第二百四十四章 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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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爷爷醒啦!”太监侍卫们一起欢呼起来。
“万岁爷爷醒啦!”欢呼声很快传遍整个园子。
然而等赵昊闻听喜讯扶着成国公,从翡翠轩赶到聚景阁外时,却见这里气氛有些诡异。
值夜的高拱张居正依然在阁外,脸上挂着既喜且忧的表情。
“什么情况?”赵昊小声问岳父。
“陛下醒来了,但……”张居正指了指太阳穴,低声道:“这里好像出了点儿问题。”
“……”赵昊心说还真是让李时珍说着了。
其实三月刚来给皇帝诊病时,李时珍就私下对赵昊说,按照张相公描述的症状,佛郎机螺旋体可能已经侵入皇帝大脑了。
闰二月上朝时,皇帝那些妄言妄语,就是一个征兆。
虽然后来皇帝神志恢复了正常,但李时珍和万密斋都判断,如果这次皇帝留下什么后遗症的话,八成还是脑袋出问题……
而这次,是永久了。
“你们莫要演我,这里明明是我西门府,怎么又成了皇宫大内?”这时,阁中忽然传出一个嘶哑的叫声道:“来保、来兴,你们死哪去了?月娘呢?!”
“皇上,你不认得我们了?”接着响起女人的哭声,还有冯保的尖叫声:
“快按住皇上,别让他掉下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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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大学士都博学多才,赵公子和成国公虽然读书少,但黄书读的并不少,听得不由目瞪口呆。
成国公一边点赞一边吃力道:“庄周梦……蝶了?”
“唉。”张居正长叹口气,低声道:“陛下把自己当成书中人物了……”
“这,这是暂时的吧?”高仪也吓得结巴了。这要是一直不好,那大明的皇帝不就成西门庆了?
赵公子这个瀑布汗啊,好么,皇上终于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样子了……
唯有高拱跪在地上,痛苦的一言不发,嘴唇都咬破了……
臣子们一直等待天蒙蒙亮,才见万密斋拖着疲惫的脚步,从里头出来。
“万先生,皇上怎么样了?”众人忙围上他问道。
“下了针,用了药,睡过去了。”万密斋答道。
“那……”高拱抱着一丝侥幸问道:“皇上昨晚是发癔症吗?”
“也可以这么说。”万密斋道。
“那你和李先生肯定能治好吧?”高拱巴望着他问道:“那么严重的病,你们都能救过来了……”
“人脑是最复杂,最无法理解的部位。”万密斋缓缓摇头道:“如果是传统医学所辨的肝气郁结、痰淤阻窍之类证候,尚有医治之法。”
顿一下,他叹口气道:“但之前说过,这是那个病入了脑,损坏了大脑引起的,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至少以江南医院的水平,不知道怎么救治。”
“那,会怎样呢?”高拱涩声追问道。
“早期表现为性格改变,焦虑不安、易激动、甚至人格改变……”万密斋便低声解释道:“皇上这种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的,可算作最后一种。”
“那往后怎么发展呢?”
“通常是记忆力,计算力,认知力减退,智力水平退化严重,病程晚期可能会发生严重的痴呆、截瘫、直至植物人。”万密斋神情凝重道:“不过也有通过长期治疗,能维持在一定智能水平,并不恶化的可能。但总之现在,绝对不能刺激病人,要给他营造最好的康复环境,不然病情恶化会很快的。”
“……”高拱神情复杂的点点头,没有再发问。
“那皇上,就一直把自己当成大官人了?”张居正忽然问道。
“更大的可能是间歇性的。”万密斋答道:“不过随着病程进展,就不好说了,还得再观察。”
“苍天啊!这是要把吾皇折腾成什么样啊?”高仪垂泪道。
成国公也颤歪歪表示,自己要去天坛祭天,请老天爷放陛下一条生路。
万密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能把人救回来,就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真的不能再奢求太多了。”
“你不懂的。”几位王公大臣却一起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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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隆庆病程的发展,果如万密斋所说的那样。
他有时候会恢复神智,但忽然又疯疯癫癫,把自己当成西门庆……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脑袋正常的时间越来越短,当西门庆的时间越来越长……
除了两位神医,太医院的太医,甚至宅仁医会的大夫,也都给皇帝看过,一样无能为力。
两位娘娘还病急乱投医,请了和尚道士给皇帝驱邪,自然也无济于事。
这让大臣们忧心忡忡,简直心都碎了。但也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三位大学士便商量着轮流派一人在此值守,其余两人回内阁处理国事,看顾太子学业。
成国公虽然中风,但还是很识大体的,便也主动加入了轮班值守,这样能减轻下大学士们负担。
赵昊倒也想加入,可惜他还不够格。
就这样进到了六月。
六月十六这天,天空阴沉沉,潮湿闷热没有一丝风。
张居正和高仪正在内阁看奏章,张大受忽然跑进来,说皇上传两位大学士即刻觐见。
等他们出文渊阁时,便见太子也被杜茂领出了文华殿。两位大学士便有了预感,皇帝怕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吩咐……
待一行人赶到皇帝静养的聚景阁时,等在门口的冯保便直接让他们进去。
张居正和高仪进去阁中,趋入内寝,这还是他们头次进来这里呢。
进去后,他们终于看见了瘦脱了形的皇帝,只见隆庆脸上和脖子上,还明显留有暗红色的瘢痕。那是生疮又愈合后留下的印记,触目惊心。
怪不得皇上一直不肯见人……
皇后、皇贵妃立于榻左,高拱跪于榻前,长公主立在榻旁,给皇帝轻轻打着扇子。
“父皇……”太子怯生生叫了句,趴在地上不敢看皇帝。
他害怕。
隆庆也没怪他,只让他起来立在榻右。待张居正、高仪、和随后赶来的成国公,跪在高拱身侧后,皇帝方缓缓摆了摆手。
冯保手捧着一本黄色封面的上谕,却不敢开口念,只跪地痛哭。“万岁爷爷三思啊,太子还小哩……”
这下也引动了几个女人的哭声,小胖子也吓得跟着哭。
“不要吵到陛下,他受不得刺激。”一旁侍奉的李时珍赶紧开口阻止,唯恐皇帝变身大官人,还给隆庆下了针。
吓得所有人都噤声。
“朕自己的病自己知道,朕不怨谁,咎由自取而已……”隆庆便缓缓开口,吃力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变成另一个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变回自己。所以得趁着清醒,把社稷大事交代一番。”
说着他严厉道:“念!”
“是……”冯保只好擦擦泪,颤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侥幸得活,然元神损伤,失心难愈,自忖难胜先皇托付,思欲释去重负,以介寿臧,蔽自朕心,亟决大计。”
冯保顿一下,又不知有意无意的提高声调,接着宣道:
“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退处广寒殿。新皇幼小,朕今付之成国公朱希忠并内阁张居正、高仪二公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钦此!”
成国公和张居正高拱伏地恸不能胜,三人痛哭奏曰:“臣受上皇厚恩,誓以死报。东宫虽幼,祖宗法度有在,臣等务竭尽忠力辅佐东宫,如有不得行者,臣等不敢爱其死。万望上皇澹泊为心,颐神养志,早日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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