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瀚海乃是主将,本就对赵盛感激,由于德儿之事,又加倍愧疚,令五十甲士拥着赵盛,不顾其余,只誓死护卫,那凤神寨瑶民熟知地形,穿山履险,约莫三个时辰之后,已到了百世寨之外,那四个凤神寨民眼神满是仇恨,咬牙切齿,远远指着百世寨厉声臭骂。
苍鹰飞身上树,将城寨情形看得清楚,回来向赵盛一说,赵盛听他说山寨一圈木墙高耸,上头有弓兵巡视,心想:“如若强攻,损伤必重,早知如此,就带小地牛与石牛前来,一通猛冲,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攻破木墙。”遂召集苍鹰等人入营,商议破敌之计。
雪冰寒道:“敌人尚不知咱们到来,虽有防备,却也不严,贫道有上中下三策,皆可破城而入。`”
赵盛问道:“道长果然机智非凡,不知是哪三条计策?”
雪冰寒道:“素闻瑶族勇猛粗野,自高自大,乏谋轻断,咱们可假扮汉人强盗,趁其族人外出,下手绑了,送入书信,嘲弄一番,寨民必然大怒,倾力出来追赶,咱们可迎头痛击,先取一胜,将其击溃,再攻入城去,虽难免稍有损伤,但远胜过强攻之举,此乃下策。”
赵盛深以为然,问道:“那中策呢?”
雪冰寒道:“中策么,那可有些欺负人了。我料定瑶民中定无高手,贫道与苍鹰哥哥,张览大哥潜入城中,四处放火,破坏城防,敞开寨门,即便不成,也必能全身而退。这叫以彼之强,攻敌之弱,虽胜之不武,但却简单明了。”
赵盛大喜,说道:“有苍鹰哥哥、张览将军出马即可,道长虽然了得,却也不用去了,那上策呢?”
雪冰寒道:“上策嘛,瑶族人最敬重英雄好汉,咱们派苍鹰哥哥、张览将军入内,施展神奇武艺,震慑寨民,再替他们排忧解难,寨民中必有分化,如此自乱阵脚,不战自败,咱们毫无损伤,便能取胜。”
赵盛笑着摇头道:“道长,咱们既然受人之托,此战决不能善罢甘休,如此示好,凤神寨必有不满。咱们还是用中策杀入寨中,遇上反抗之人,格杀勿论。”
雪冰寒眼现不安,似怕极了战场厮杀,但也答应下来,周瀚海道:“皇上,末将也愿与苍鹰兄弟、张览将军一同前往。”
苍鹰道:“老周,你随咱们一走,待会儿无人领军冲杀啦。难道要皇上率军破墙不成?”
赵盛眼神雀跃,说道:“这又有何不可?周将军轻功卓绝,有他相助,此去把握更大。你们三人前往,打开城门,大军立时接应。”
雪冰寒道:“不,大哥,我要随你前往。”
赵盛、周瀚海等人均想:“这道姑对苍鹰一往情深,竟连片刻都不想分离么?”雪冰寒仍化了丑妆,旁人不知底细,都道她怕苍鹰出事,再无人愿与她亲近,这才如此痴缠。
苍鹰见她固执异常,与以往大不相同,突然摸她额头,柔声问道:“冰寒,你可是哪儿不舒服?”
雪冰寒用力摇头道:“我我只想好好瞧瞧你,与你靠近一些。我总觉得”
苍鹰皱眉问道:“总觉得什么?”
雪冰寒惨然一笑,说道:“我也说不上来,我总觉得若不跟着你,我我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陡然真情流露,苍鹰见众人盯着,当真如芒在背,不愿多谈,握了握她的手,说道:“那也全随你。皇上,就由我与道长、张览兄弟入内行事,你们小心藏好,一见开门,立时攻来,若是来的晚了,咱们抢先将敌人杀光,那大伙儿可就全白跑一趟。”
众人大笑起来,说道:“那岂不是更好?”
雪冰寒见苍鹰答允,精神抖擞,立时着手安排,绘制地图,告知赵盛率军藏于何处,行军次序,如何应对急难之事。赵盛听得叹为观止,心想:“这道姑年纪与我一般大,但谋略手段,如同总军师亲至指挥一般,果然是天赋奇才。”但见她容貌丑陋,又是女子,未免不怎么信服。
如此等到深夜,苍鹰、雪冰寒、张览藏身树上,见城寨墙上亮起火光,有十多人在墙上来回夜巡,但颇有些心不在焉。苍鹰心想:“这城寨并无出奇之处,不知冰寒为何怕成这幅模样?”
张览见近处一士兵松懈疏懒,竟闭目养神,低声道:“时机来了!”飞下树来,轻轻一跃,长剑在木墙上稍稍借力,已站上墙头,霎时两剑,将两人无声杀死。苍鹰暗暗喝彩,与雪冰寒冲了出去,双足一点,翻墙而过,本想回身去拉雪冰寒,却见她再空中稍稍一转,轻如飞雪,已来到他身边,落地之时,竟无半点声响。
苍鹰喜道:“雪丫头,你轻功大进,已到了这般地步了?”
雪冰寒眨了眨眼,眼中竟有泪光,苍鹰见她脸颊微微颤抖,似有极大的心事。苍鹰又欲相问,却听雪冰寒身形一闪,瞬间将两人放倒,她使炼化挪移的功夫,点人穴道,却不杀人。
苍鹰蓦然心想:“她年幼时杀起鞑子来毫不手软,可自从我俩重逢之后,她再未动手杀过一人。”望着她脸上神情,似痛苦,似纠结,似焦急,似忍耐,这神情对苍鹰而言,当真熟悉不过。
那像极了张君宝受良心煎熬时的模样。
苍鹰转眼明白过来:“她并非身有病痛,而是修为剧增,心生冷漠,却又不敢迈出那一步。她对我实有深情,难以割舍,生怕武功一强,这深情便会减弱消退,不复存在。她要跟着我,不过是望梅止渴,苦苦守护那一丝思念,以防蜕变骤生,抛却俗念,‘什么都不在乎了’。”
雪冰寒天赋卓,不比张君宝逊色,但张君宝也是在三十三岁之后,方才渐渐变化,与世隔绝。她如今不过二十一岁年纪,即便心智如神,内力也不甚强,照理绝不至于有此苦恼,可苍鹰也曾经历此事,如何能不感同身受?
隔绝人性,斩断俗缘,入门之后,方能长生不死,镇守天地。但在那之后呢?渐渐找回自我,在凡心与神心之间来回反复,永世痛苦,直至最终着魔,直至偏离天道,堕化、沉沦。
苍鹰心想:“我当年也是在她的年纪的疯,但她功夫却远不及我,为何会如此?为何会这么早?”
他摸出怀中雪冰寒的玉佩,触碰之下,只觉它在热,在跳动。(未完待续。)
p:// ( 蛆蝇尸海剑 p:///4/4155/ )
三十 苍白仙鹤舞青松
雪冰寒长剑一转,立时又点倒一人,她天资卓越,许多武学道理无师自通,这等利刃返钝的功夫,自然而然便会了,但她会的越多,越是惊恐,心中许多念头堵在一块儿,仿佛堆积如山的火药桶,稍有触动,立时便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爆炸。`
她望向苍鹰与张览,见他二人出手利落,已悄然击倒十人,张览剑出血涌,毫不留情,苍鹰却如自己一般,只是将人点倒。她心中一动,想到:“他他明白我的心意?他故意不下杀手?”
多年之前,雪冰寒重病难愈,九死一生,先遇上苍鹰,后遇上飞蝇,这才活转过来。那年她年纪虽幼,动手杀人已毫不含糊,浑不知性命可贵,而她自身岌岌可危,更不将敌人死活当一回事。
尔后她目睹飞蝇杀人无数,为自己治病,以万千血肉汇做灵丹妙药,她好似吓丢了魂,从此畏惧杀人,不敢让自己双手染上鲜血。
她,娇柔孱弱、力气低微的小姑娘,害怕自己成为飞蝇那样横行天下、杀人如麻的魔头。
她总觉得这念头十分可笑,但她如今却笑不出来了。
她见了隐菩提对赵盛的试炼,冷酷无情,以求近利?还是心存至善,以求大仁?善恶,善恶,杀人者便是恶么?不杀人便是善么?脑中刹那灵光闪现,她已不拘泥于生死是非。
她不知自己若再动手杀人,又会有怎般变化:她会摇身一变,顷刻间融会贯通,成了冷漠无情、视人如蚁的女魔头吗?她会忘了眼前的情郎,远离尘世,孤行隐居吗?
情郎,情郎?
她又想笑。
她自知深爱苍鹰,然而她也畏惧着他,她怕自己因他乱了心,怕自己忍耐不住。与他结为夫妇,生下孩儿,享尽俗世喜乐。她屡次放任他独行,不与他同甘共苦。反而若即若离,口是心非,故作嬉闹,岂非自欺欺人,荒谬至极?
她觉得自己之所以来到这世上。`便是为了遇上这么一个人,与他生出深厚情意,再与他离别,自行求道,以得真知。
她觉得苍鹰与自己很像。
她觉得此生不过是一场虚伪的修行。
苍鹰与张览毫不停留,已将木墙走道上的寨民尽数除去,来到木门前头,那木门少说也有六、七百斤重,但两人各自运劲儿,喀喀声响。立时洞开,寨民登时察觉,高声喝骂,取兵刃在手,如潮水般朝三人冲来。
苍鹰说道:“冰寒,你躲在我身后,莫要出手。”
雪冰寒一个哆嗦,瞬间湿了眼眶,说道:“我我”
苍鹰说道:“你功夫若再行进展,不知又会怎样。你不可出手,最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装聋作哑。”
雪冰寒暗想:“他他怎会知道我的情形?他曾经历过么?”
苍鹰迎了上去。当即点倒一人,横过长剑,掌中魔音气壁扩扬,数人耳中嗡嗡,晕倒过去,余人见状。以为他有妖法,无不骇然四散,张览笑道:“苍鹰兄弟,你侠义过人,心地向善,可是要出家当和尚了?”他可不想留手,密蛇剑蜿蜒折行,所到之处,众寨民厉声惨叫,鲜血直流。
有寨中高手飞奔过来,他虎背熊腰,挥舞铁棒,砸向苍鹰,苍鹰一转一靠,肩膀一顶,那高手登时倒飞出去,闭气晕厥,众寨民见此情景,尽皆惊愕,但仍是不遗余力,猛攻不休。转眼间各处刀光闪闪,叫骂不断,人影如幕,将三人前前后后围成十几圈,苍鹰不动手杀人,又要护着雪冰寒,渐渐愈吃力,但忽听门外又是喊声震天,他心中一喜,知道是赵盛等人攻了进来。
周瀚海一马当先,一刀劈出,登时劈去一寨民脑袋,跟着刀影一转,又一人血冲上天,他催促战马,加疾奔,居高临下,一柄大砍刀舞动成风,果然是当者披靡,如入无人之境。`
宋军早已埋伏多时,有备而来,而百世寨众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之下,全不是宋军对手。赵盛被众兵卒簇拥之下,见众将势如破竹,将百世寨民杀的一溃千里,鬼哭狼嚎,不禁手痒,喊道:“听我号令,全军进!”
那数十个护卫吹领命,吹响号角,追杀进去,他们有意讨好,故意让出一条通路,让赵盛来杀,有寨民瞧出此人重要,舍命突入,护卫短刀一顿劈砍,将那人伤得奄奄一息,来到赵盛面前,扑通跪倒,赵盛瞧出便宜,一剑刺入那人脑壳,血溅四方,他一脚将那人踢开,哈哈大笑,甚是舒坦。
他与众护卫连杀数人,奔走一会儿,见苍鹰将雪冰寒抱在怀中,站在一旁,并不出手,两人额头贴在一块儿,竟在这当口举止亲密,赵盛心有不满,说道:“苍鹰哥哥,你乃军中将领,怎能如此任意行事?你还说我贪恋美色,你自己还不一样么?”
苍鹰望了他一眼,忽然瞪大眼睛,喊道:“皇上小心!”
赵盛一惊,身旁一护卫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原来有一瑶族人极为勇猛,假死躺倒,伏在地上,等赵盛走近,突然难,他心思敏锐,武功更胜众人一筹,等众护卫回过神来,已然不及。
苍鹰手臂一颤,一道无形剑气刺出,正中那刺客额头,将他脑袋劈去半个,刺客一声不吭,就此倒下。
赵盛冷汗直冒,笑道:“苍鹰哥哥又救我一命。”苍鹰不答,却见雪冰寒美目闪闪,望着那被苍鹰杀死之人,脸上莫名微笑。
苍鹰厉声道:“冰寒,别去想,别去看。收摄心神,物我两忘!”雪冰寒“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笑道:“大哥,你这般宠我,又能宠到什么时候?”
苍鹰说道:“能宠一时是一时!”雪冰寒心中一甜,虽处在腥风血雨之中,却如登仙境,喜不自胜。
那刺客在寨中威望极高。霎时有多人攻至苍鹰面前,苍鹰双足迅如猛虎,左右开弓,将众人踢得东倒西歪。陡然如雄鹰展翅,跃起数丈,来到高处,将几个弓手踢倒。
赵盛见苍鹰招式精妙,但并不杀人。心知他必是受雪冰寒托付,故而心慈手软,喊道:“苍鹰哥哥,你留敌人活着,可险些害死了朕!”
苍鹰笑道:“皇上放心,保管你死不了。”在屋顶上跑来跑去,击晕其上的弓手,身手灵活,招式巧妙,如履平地。敌人弓手朝他射箭,又哪里伤的到他?
被他这般一扰,宋军局面更优,众将士冲杀起来得心应手,毫无顾忌,而周瀚海、张览两人更是如狼似虎,纵横穿梭,过不多久,百世寨众民死死伤伤,再无抗拒之力。赵盛命兵卒将投降之人尽数绑了,一个个踢倒在地,清点人数,己方死了三十人。伤了三十人,歼敌八百有余,俘虏则近六百,此战可谓大获全胜。
赵盛捉一人问道:“你们谁会说汉人话?”
有一老妇抬起头来,惊恐说道:“我我会”
赵盛说道:“我等乃大宋汉军,前来讨伐尔等。尔等可知自己罪过?”
老妇哭喊道:“咱们不知道,你们这群强盗,为何要冲进来杀人?”
凤神寨四人走了过来,戟指痛骂老妇,那老妇狂怒之下,也不畏惧,厉声回骂,赵盛听得莫名其妙,对老妇说道:“你百世寨作恶多端,害了咱们的朋友,因而有此劫难,却也怨不得旁人。”
老妇落泪道:“咱们两家人本是世仇,凤神寨十多年前抢了咱们寨子,如今咱们抢回,也算不得过错啊?”
赵盛心想:“原来其中尚有这等渊源,我却不知,但如今可不是要分出对错是非,而是令凤神寨归心,众夷民敬畏。”点头道:“你们心胸狭窄,不忘仇怨,也是不对。如你们肯就此投降,我便饶你们性命,否则便将你们交到凤神寨手中。”
凤神寨一老者用蹩脚汉语说道:“咱们将他们女人送回寨子,百世寨从此灭了,凤神寨却达了,汉王恩惠,咱们永远不忘,永远好朋友。”
那老妇蓦地破口大骂道:“你这汉人小狗不是好东西,你们凤神寨与汉人勾结,更是叛徒!奸贼!今天你若不杀我,我定要告知万千同胞,说你们是汉人走狗,汉人是杀人恶鬼!”
赵盛冷冷说道:“既然如此,那也怨不得我了。”突然刺出匕,将那老妇杀死,随即说道:“所有俘虏,若不投降,全数杀了,一个不留!”他在那石牛林中受尽折辱苦难,却凭借残忍手段重获新生,潜移默化之间,他脑中生出根深蒂固的念头,以为唯有狠心辣手,方才能在乱世中夺得天下,此刻身在残忍沙场,即便面临老弱妇孺,也无半分怜悯。
众军听令,虽稍觉不愿,但也不愿违抗,更何况行军半宿,立下大功,如扰了皇帝兴致,那这一夜可就白忙活了。当即列队拔刀,走向俘虏,用夷语一个个喝问过来,稍有抵触,立时斩杀。
周瀚海与张览心有不忍,但一个有愧于赵盛,一个受赵盛恩惠,皆不愿出言阻止。苍鹰顾及雪冰寒,大声说道:“陛下,刀下留情,请听属下一言。”
赵盛漠然道:“苍鹰哥哥,你若要劝我收手,还是省些力气吧。”
苍鹰眉头一扬,正要抗命,雪冰寒忽在他耳畔轻声道:“苍鹰哥哥,不要紧的,我都明白了。”
苍鹰大惊失色,以他如此功夫,顷刻间竟双手颤,雪冰寒稍稍一挣,脱出他怀抱,落在地上,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百世寨寨民纵使存活,沦落为奴,当真生不如死,还不如给她们个痛快。皇上此举,甚是仁善。”
赵盛点头道:“道长所言极是,苍鹰哥哥,你好好向你相好学学。”
雪冰寒轻笑一声,说道:“苍鹰哥哥,咱们走吧,别惹皇上生气啦。”握住苍鹰的手,苍鹰心中一酸,暗想:“她要离我而去了么?”两人稍稍一动,飘然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