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锥子
王瑄就像稚童一般,扑扇着浓密的睫毛,诚挚道:“我和他不熟。”又煞有介事道:“是你放我重见天日,所以我只认你。”
卫戗盯着他的眼睛,暗忖:重见天日,是指这对招子又可以使用了——对啊,之前见着还遮着挡着,近来似乎都没见着他以锦带覆眼了,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就算她要去作奸犯科,他也会二话不说跟她沆瀣一气,所以兜着谎话这点小事是绝对会帮她的,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杀人什么的,是我说笑的,但允儿的事,还请你多帮忙。”
听她说完这话,兴致勃勃的王瑄突然无精打采起来,嘟着嘴坐回去:“好吧。”
怎么着,莫非他还真打算干掉司马润啊?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穿一条裤子的友情,可见传说有多么不可信,卫戗又抽了抽嘴角,天色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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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儿还在等着她,没工夫跟他在这插科打诨,又拿清酒润润嘴唇:“允儿不过是个可怜庶子,怎么可能影响局势?”
王瑄端正表情:“谁说他是个可怜庶子的?”
卫戗一愣,她听允儿生母提到“主母不喜”,便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个“主母”就是其夫婿的正室,既然允儿生父有正室,他自然是庶出,难道竟不是这么回事?
见到卫戗一脸迷茫,王瑄微微一笑:“想来那蒋氏担心你将她儿子丢弃,便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以期混淆你的视听为儿子挣得一条活路,她口中的‘主母’,实为她的亲祖母——姜老夫人。”
卫戗一时不能消化:“蒋氏?不管怎么说,姜老夫人也算一代巾帼英雄,怎么会不远千里一路追杀一对孤儿寡母,而且他们还有血缘关系。”
王瑄食指指尖落在舆图上一点:“这是蒋家故居,距我们现在的位置不过二三十里。”
卫戗前世和姜老夫人打过交道,她听说蒋家在姜老夫人的主持下举家南迁,但具体迁移时间和故居地点却不大清楚。
于是王瑄将这前尘娓娓道来:
九年前,此地曾遭到毁灭性的洪灾,灾难过后死伤无数,万顷良田颗粒无收。
那年冬天,被人煽动的灾民撞开蒋家大门,杀害了姜老夫人的夫君和两个儿子,哄抢了蒋家的粮仓和库房,可不等蒋家办完丧事,便又接到上头要求筹资赈灾的命令,且有数目要求。
蒋公清正廉洁,生前确实未曾积攒下多少财富,而全部的财产都在日前被洗劫一空,自是拿不出。
但上头的人不听这些,说门外饿殍遍野,他们蒋家却关起门来酒池肉林,毫无怜悯之心也便罢了,连皇命都敢违,是打算攒钱造反么?这罪名扣得可不是一般的大。
上头给他们三天期限,三天过后不把钱和粮交上来,就拿他蒋家男丁问罪,姜老夫人知道,这种威胁绝不仅仅是吓吓他们那么简单,毕竟上头不拨赈灾款,却让他们这些大户掏钱,谁也不愿意,所以这种时候,肯定是要拿几个刺头当典型,以便杀一儆百。
有所谓福不重至,祸必重来,看对方的强势态度,搞不好这倒霉事就要落在他们蒋家头上。
姜老夫人脱下孝服,开始多方走动,可那档口,别人家也都不宽裕。
第三天晚上,姜老夫人看着东挪西借来的三车粮食,距上头的要求实在差太多了,她夫君和儿子虽然没了,可还有几个比较出色的孙子,姜老夫人一合计,做出决断,带上孙子和孙女,连夫君和儿子的遗体都不要了,趁夜冲出包围,逃到了西羌。
他们走得匆忙,只带了仅剩的细软和少许粮食,等到了西羌境内,一个个都衣衫褴褛,不比倒在他们蒋家门外的灾民好多少。
幸得被当时驻守在边境的姚柯回胞弟姚柯宇所救,姜老夫人为了保住几个孙子,便将二儿子的小女儿蒋溪许配给了姚柯宇。
蒋溪乃名门之后,又知书达理,美貌非常,姚柯宇对她一见钟情,报过兄长后,为了以示尊重,全完按照汉人礼节操办了婚礼,迎娶她做了妻室,且只有她一个夫人,不曾纳妾宠姬。
但其实早在几年前,蒋溪随母亲去庙里进香时,结识没落的士族子弟吴殊,随后又有几次接触,郎有情妾有意,吴殊在蒋溪十四岁的时候,请媒人上蒋家求亲。
可吴殊万万没料到,蒋家没有给蒋溪一早就把婚事定下,完全是因为姜老夫人准备待价而沽,盘算着要用这个最出色的孙女攀根高枝儿,所以见到吴殊请来的粗鄙媒婆,连调查都不必,当即拿他家世太差为理由回绝了吴殊的求娶。
所以即便蒋溪为了家人,不得不委身于姚柯宇,可她心里还装着吴殊,镇日愁眉不展不说,还偷偷用家中秘方避孕。
如此过了两年,一次偶然机会,被姜老夫人获悉,当初在背后煽动灾民硬闯他们蒋家的人就是吴殊。
原来被拒婚的吴殊力争上游,仅用了不到两年时间便升为八品副散督司马长史,但这距姜老夫人的要求还是太远,洪灾那年蒋溪已经十六,于是急火攻心的吴殊走了一步险棋,他见到处都是饿红了眼的灾民,便暗中派人怂恿他们去抢蒋家。
在吴殊的想法里,只要蒋公和蒋公的长子一死,蒋家再被洗劫一空,他们蒋家近两年内肯定缓不过来,那他的机会就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当时蒋溪的父亲也在府中,且为了保护家产被灾民打死,更没想到,随后上头便发下了叫大户筹钱赈灾的命令……
蒋溪听到竟是吴殊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心灰意冷,本打算以死谢罪,但察觉到她异常的姚柯宇寸步不离的盯着她,而姜老夫人也说,如果她这么不负责任的轻易死去,就是罪上加罪。
蒋溪想到那些因吴殊的罪过而背井离乡的兄弟姐妹,自己一死,万一姚柯宇一怒之下将他们驱逐,怕是又要让他们过上那种颠沛流离的可怕日子,于是她咬牙挺过来,翌年,怀上了姚柯宇的孩子。
☆、斩草除根
那孩子就是允儿, 蒋溪怀上他, 完全是另有目的——她想着万一哪天自己实在活不下去, 希望姚柯宇看在孩子的份上,善待他们蒋家人。
当姚柯宇获悉蒋溪有了身孕, 竟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跳起来, 他们成亲两年来, 蒋溪第一次好好看看自己的夫君,其实不管是品貌还是能力, 姚柯宇都远在吴殊之上, 她只是被一叶障目, 所以不见泰山。
面对着喜不自禁的姚柯宇, 蒋溪嫣然一笑,她终于由身及心的接受了他, 继而真正爱上他, 然后儿子出生,他们如胶似漆, 度过了这辈子最快乐幸福的三年时光。
但姜老夫人却一直都是身在西羌心在汉,她当初带着家人逃往,也并不是直接往西取近道进入西羌,而是一路南下, 没想到跑出去那么远, 还有官兵追着不放,甚至遭遇截杀,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 才仓皇逃进西羌,被姚柯宇救下。
几年过去,时局动荡,谁还有闲心对当初那些陈年老账揪着不放?于是姜老夫人看着经过历练,愈发精明能干的孙子们,开始重整旗鼓,密谋卷土重来。
当时蒋溪大堂兄蒋睿已过而立之年,在姜老夫人看来,这个嫡长孙肖似其祖,可堪大任,她让蒋溪代蒋睿向姚柯宇辞别,说要回家乡祭拜先祖。
这是大事,姚柯宇本打算抽空同行,但被姜老夫人婉拒了。
事实上,蒋睿并没有回到家乡,而是带着他刚刚及笄的长女前往蜀地,并按照姜老夫人的授意,找上蒋公当初的故交,通过这位故交和早过了不惑之年的益州牧联系上,然后把如花似玉的女儿许给益州牧做了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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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蒋家便在益州有了立足之地,随后三个月,姜老夫人分几批把孙子们从西羌转移到了益州。
不过这只是姜老夫人规划中的第一步,她不但要立足,她更要出头,所以她并没有急着跟孙子们一起离开西羌,而是留下来坐等时机。
两军对峙,偶尔出现一些小矛盾也是在所难免,姜老夫人要等的时机很快便出现,在羌人和汉人冲突前,姜老夫人打着探望曾外孙的名义,拿到姚柯宇的防御图以及一些密函,然后把它们统统交给蒋睿。
蒋睿献出这防御图和密函,平步青云;姚柯宇不知机密漏泄,被打个措手不及,战死沙场。
蒋溪痛不欲生,第一反应就是要追随夫君而去,可看看怀中年仅三岁的孩子,她知道自己不能死,这个孩子的外祖一家害死羌人首领的胞弟,如果把他丢在西羌,怕是不会受到善待,于是她抱着儿子跪求准备在事发之前逃离西羌的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本不打算带着蒋溪一起走,可转念一想,蒋家在益州崛起的太快,万一被眼红的政敌抓住蒋溪这个蒋家污点大肆攻击,简直后患无穷,还是把这个遗祸带在身边好一些。
那时姜老夫人虽然不喜欢蒋溪这个孙女,但还不至于虐待她,直到再遇时任州刺史领兵的吴殊,没想到他一个没落士族,竟在不到十年的时间便攀升为四品要员,比自己担任州郡国都尉的嫡长孙还高一个品秩,更叫姜老夫人不能容忍的是,吴殊居然还惦记着蒋溪,而且当时他已经有了夫人,所以只能迎蒋溪为侧室。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姜老夫人是彻底见不得蒋溪母子——都是这个没脸没皮的贱人,当年害得他们蒋氏家破人亡,忍辱负重多年后,终于重回汉地,却又带累他们蒋家要看不共戴天的仇人脸色行事!而那个小杂种,他父亲是羌人,他母亲是害惨蒋家的贱人,万一他们蒋家把他好吃好喝供养长大,他回头再搞什么为父报仇,这不就是养虎为患么!
姜老夫人本意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可蒋睿却劝她说,好歹他们蒋家也曾受到过姚柯宇的庇佑,而且姚柯宇还教会他们兄弟几人不少东西,何必一定要对他留下的孤儿寡母赶尽杀绝呢?
姜老夫人也不好太过拂逆这个寄予厚望的嫡长孙的意思,便将蒋溪母子投进地窖,并告知吴殊,蒋溪早就死在逃亡途中了。
可吴殊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暗中展开调查。
时年十一岁的司马英受封成都王,姜老夫人觉得这就是上天赐给他们蒋家的大好机会,当即附骥攀鳞于成都王,以期大展宏图。
眼见自己制定的计划循序渐进,可就在这时,吴殊又暗中找上门来,说他知道蒋溪尚在人间,威胁姜老夫人把蒋溪交出来,要不就去成都王那里告他们蒋家里通外敌。
蒋家曾在西羌停留过几年,这点哪能瞒过众多耳目,姜老夫人早就料到这一点,遂先发制人,到处宣扬蒋家当初留在西羌实为窃取羌人军机,甚至为取得羌人信任,不惜牺牲蒋家女儿,最终成功除掉姚柯回的胞弟兼最有力的臂助姚柯宇,并重创羌人元气,圆满完成里应外合的计策,而蒋家的好女也在大功告成之日,以死殉节……
假如被揭穿蒋溪非但没死,还把姚柯宇的独子带回来抚养,打她的脸是小,影响蒋家的未来可就要命了。
所以一方面姜老夫人同吴殊虚与委蛇,交往酬酢,另一方面吩咐人对蒋溪母子痛下杀手。
姜老夫人的决定被蒋睿那个嫁了益州牧,且初为人母的长女无意间听到,她很同情蒋溪这个和自己命运相似的小姑姑,也因母性而怜悯蒋溪的儿子,遂以调虎离山计引开姜老夫人派去杀害蒋溪母子的心腹,趁机把蒋溪母子偷出来,并将这两年益州牧送给她的金银首饰统统给了蒋溪,让她隐姓埋名,带着儿子远走高飞。
蒋溪捧着首饰,泪眼婆娑的要跪谢蒋睿的长女,但被其拦下,并诚心诚意的与蒋溪说,当初要是没有蒋溪,估计他们已经客死异乡了。
后来蒋溪的行踪还是被姜老夫人发现,再然后的事情,卫戗就知道了。
卫戗安静的听完王瑄的讲诉,要不是手中攥着的是自己最喜欢的夜光杯,换作寻常酒杯,估计早就被她捏爆了。
但卫戗又是个曾与羌人对战多年的将军,有所谓兵不厌诈——姚柯宇的确帮助过蒋家,可对于姜老夫人来说,姚柯宇的胞兄姚柯回早年曾与魏军联手,杀死她父亲换得朝廷认可,受封西羌都督……所以在姜老夫人眼中,姚氏从来就不是什么恩人,他们是诡计多端的异族匪首,而且帮助他们蒋家,也是因为蒋家把最出色的女儿送给他糟蹋,站在姜老夫人的角度,窃取敌人的机密为我军所用,有什么不可以呢?
正因为能够理解姜老夫人的想法,才叫卫戗一口闷气梗在心头,堵得难受。
王瑄执起酒壶替她斟满夜光杯,给她足够的消化时间后,柔声问道:“获悉那遗孤的真实身份,你的决定是?”
卫戗低头看着荡漾的酒水,她明白王瑄的意思,既然已经确认允儿与西羌姚氏的关系,这对她来说,就是个昭然若揭的隐患,可在这关头把他送走……端起夜光杯一饮而尽,将杯子嗒的一声叩回案面,抬眼迎视王瑄,目光灼灼道:“允,信也,我虽是女子,但照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给他取名为卫允,自是要护他周全。”
王瑄颔首微笑:“我明白了。”说着又要来给卫戗斟酒。
被卫戗抬手搪开,再来一杯,绝对会被放倒,她等会儿还有回去陪允儿:“所以,不能让羌人还有蒋家知道允儿的行踪。”也就是说她不同意王瑄以允儿为饵的建议。
王瑄满脸可惜表情的盯着卫戗的夜光杯:“这酒不烈,而且很甘甜,你真的不再喝一杯了啊?”
这厮绝对没安好心,卫戗果断出手盖住杯口,另一手支在条案上摁着太阳穴,防贼似的盯着王瑄:“再甜也是酒,我年纪尚轻,不宜贪杯。”顿了顿:“我已经知道允儿的身世了,如果你没有别的事……”
在卫戗说出告辞之前,王瑄终于又端出正经表情,放下酒壶,道:“虽说蒋睿是将门之后,且还和益州牧是姻亲,但他们毕竟是从它处迁徙而来,短短两年时间,根基实在太浅,而蒋睿此人,宽厚有余,诡诈不足,难成大业,现在蒋家几乎就是靠姜老夫人撑着,所以姜老夫人不敢贸然行事,她盯住年少的成都王,想趁他身边能人还少时占据高位,但只靠一幅防御图外加几封密函的功劳,根本没办法走太远,而且姚柯宇的战败已经是旧事,和成都王扯不上关系,所以她迫切的希望建立新功绩!”
☆、金蝉脱壳
卫戗站在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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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角度忖度姜老夫人的心意:“既是将门, 自当拿战绩说话, 羌人此次异动, 对她来说应该是个机会。”
已打消了卫戗的去意,王瑄又恢复之前不紧不慢的形容, 只见他举起盛着过半酒水的夜光杯, 对着烛光观赏, 金黄透明的清酒透过薄如蛋壳的杯壁熠熠生辉,耀得他蓄满好奇的大眼睛光彩绚丽, 待卫戗话音落后, 他将视线自夜光杯后移过来, 眉梢眼角绽开鲜妍悦目的笑:“是的呀。”发现卫戗对他三心二意的态度似有不满, 但其实他明明将她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收入耳中,不管怎样, 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肯定没错, 于是他放下夜光杯,端正身姿, 老实的像学堂里听教的小学童:“所以那老太婆正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彼世十五年军旅生涯,卫戗唯一的一次惨败经验就是在参与讨伐成都王司马英时收获的,两军交战,知己知彼是基本要求, 那时她曾与桓昱等人彻夜研究成都王倚仗的信臣, 核心人物之中并没有蒋氏一族,看来在姜老夫人倒下后,蒋氏果然还是没落了。
如今那老太婆年事已高, 她时间不多了,肯定会抓住一切机会,而她自然清楚,自己的几个孙子看似聪慧,却都不是成大器之辈,既想贪功又要确保万无一失,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军队开拔到边境,等到护羌校尉和羌人两败俱伤,他蒋家再伺机而动,捡个现成的大便宜。
但假如这个时候发生什么,促使蒋家不得不提前动手,那他们这边肯定轻松多了,虽然如此一来,护羌校尉的功绩可能大打折扣,但那玩意是新封的平西将军司马润迫切需要的,可不是她卫戗急于取得的。
联想起王瑄之前的话,卫戗道:“所以你打算把允儿的行踪告知姜老夫人?”
王瑄摇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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