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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阡

    不知是被热度烫伤还是被最激的一条火舌给舔上了腿,霍仪一声惨呼来不及逃跑吃痛倒在地上,只道这次盟王是玩脱了必死无疑,说时迟那时快,那黑衣男子不假思索跃到他的北面几步、伫立在即将被林火填满的临界面上,啸响声起骤然拔刀,向霍仪演绎了一遍,作为一个盟王,不仅要会点火,而且还会煽风……

    “啊……”霍仪来不及顾自己,看林阡好像被那片血红瞬间熔化,大惊之际眼泪哗哗落下来,陡然,却感觉周围颜色全部褪暗,万千巨型火龙竟齐齐回头,任由拉扯,高速旋绕,越烧越烈,亮彻云霄,顷刻之后猛地蛰伏、无一例外筋疲力竭,原还嚣张的气焰争如回光返照,随着群龙的形态消失一扫而空。

    感官冲击和狂悲狂喜,害得霍仪张大嘴巴以后,连一句这是为何都问不出来了。

    拼命回想刚刚那个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反复倒回去想也想不通那感觉就像卡带一样。

    寂静中,半空啪一声掉下一个暂时还不能碰的半焦物件。那好像是……盟王的……饮恨刀么……

    林阡当然自己没进火场,他再莽撞也记得,他是肉做的;

    危急时刻,他是以内气控住短刀,隔空送进了林火上方,添了这一把不强不弱的力道,成功把自然风阻挡、给火场风助长、帮新火的延误挽回了一丝时机,形象点解释,也就是通过这一刀套住了林火的脖子、供新火先把隔离带给烧出来然后林火自己就灭了。当然了,乍一看还以为他以一人之力就消了两场火……

    是的,霍仪记起来了,刚刚就是盟王的饮恨刀,豪气纵横,焚尽苍穹,无双锋芒俯仰天地,掷地回响,经久不衰!

    霍仪脱口而出:“卷地风来忽吹散,蓝溪谷里水如天!”虽然灰烬漫天,林火总算衰败,山水原貌呈现,只凭一刀罢了!

    林阡总觉得现在没什么新的参悟,可随便挥出来一刀也都是神迹,想了想,也别不知足:“好了,去找六当家,一起出来救火。”

    “好!”霍仪喜出望外,盟王在,敌人也不敢随便出手。

    

    七月廿一午后,蓝溪谷火势才全部扑灭,刘二祖一行也转危为安,霍仪张汝楫皆见到主将无碍,兴高采烈自然对林阡感激不尽。

    刘二祖老泪纵横,如昨般朴实:“胜南,我这条命,全靠你一次次地救。”一个人秉性淳良和他内心有建设没什么冲突,不多时他便主动问林阡:“胜南,是不是外界传言,我和国安用变节降金?”

    “是。陈旭分析说,应当有个内鬼,否则不会败这么快。”林阡尽量往小了说。陈旭说的却是“至少”,在林阡时不时变笨的情况下,盟军自然是以军师看法为准的。

    “你信不信,却都来了。”刘二祖叹息。

    “我想的是,有内鬼也先视为兄弟,一起当作整体救回。宋金谁强,一目了然,悬崖勒马未尝不可,过往一切我不追究。”林阡实际是说给那些墙头草听的。

    “总有人眼盲耳聋,你付出得再多他也誓不回头,该当如何?”刘二祖直指国安用是鬼,“叛便叛吧,竟装无辜,贼喊捉贼反咬一口,存心要将这大好山河送给敌人糟践。”

    “我不知六当家和七当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粗略看来,你们确然是自相残杀被敌人钻了空子。”林阡早就明白,不管刘二祖和国安用到底是真是假,他们对于彼此都会是一口咬定的,至于咬定的对方的叛变理由,陈旭都已经分析得明明白白。

    “若胜南先见的是他,他定会对你说是我为了功名出卖兄弟还装清白。哼,他就是这么说的。”刘二祖点头,眼中却明显有一丝对林阡期待,欲言又止。刘二祖显然是想问,你虽来了,信不信我?




第1695章 乱箭齐下,忠奸难辨(1)
    “我信六当家。我是六当家看着长大,成长中都是您在关照。后来盟军每到山东都会先来青州联络,因为在我林阡心中您与盟军中人无异。您更曾帮新屿分担为我管控李全的任务,如果您是内鬼,那红袄寨和盟军决计不会像今天这般合作无间。”林阡说时,刘二祖、霍仪、张汝楫等人的眼睛和脸色都变得明亮。

    “这就对了,胜南,我和国安用唯一的不同,在于和李全的亲疏。李全他,是潍州出身,当初正是国安用亲自向天骄举荐,而这几个月红袄寨一直是李全在作乱,国安用与你之间如何不起裂痕?”刘二祖说着陈旭都没有见到的新层面。

    “这一点,我倒是忽略了。”林阡也记起来李全成长中都是国安用在关照……国安用如果为了这种株连而焦虑,那是人之常情;那么从嫌疑看,国安用和刘二祖不再是均分,前者明显要大一些——陈旭也有看不到的地方,所以,林阡想,军师也不全对嘛。

    “不止这一点,还有害死姜蓟的往事,国安用怕也脱不开关系——两年前,姜蓟牺牲的箭杆峪之战,是金军细作和我方叛徒里应外合造成的,而两年前山东大战的从头到尾,都是国安用的调军岭‘初期隔绝’‘中期羸弱’叛徒出得最多。”刘二祖义愤填膺,他比陈旭站得近因此确实会看得更清楚,可是会不会也有个人情绪掺杂,导致当局者迷、看得过犹不及?

    “但‘后期’却是靠七当家逆转的。”林阡尽可能保持中肯,“‘怕也’脱不开关系,关系其实很间接;六当家之所以出离愤怒,是因为今次七当家先指责您是内鬼吧。”

    刘二祖一怔,稍顷,不再像适才那么生气:“是。确实是他先指责我……胜南的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我二人都不是鬼,而是被宵小们分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尔后他们推波助澜、最终我俩不忿决裂?”刘二祖总算有点清醒回神,林阡原来两个都信,并且希望他俩能尝试互信。

    林阡对陈旭的观点一直都不完全苟同,虽说强者分崩离析的根因确实只能是自身出问题,但这个问题也有可能是误会产生的;也就是说内鬼也许不是二、而是零。交谈几句,察言观色后的林阡更加明确,总算敢质疑起七窍玲珑心的军师:经历了太多的狗咬狗或两者皆奸,有没有可能两者皆忠?

    “不错。七当家最怕您这般度量他,所以只要有人在他耳边有意无意道出有关您在揣摩他的闲言,即使七当家本不是鬼,也会被激出心里的魔,毕竟他比谁都懂他的漏洞是最大。他一害怕,就会与本该是掎角之势的您产生疏离,从而轻易接受另一种有关于您早在酝酿投敌的谣言,甚至他会误以为那些对他不利的舆论是您在授意散布,自然而然就会对您厌恶至极以至于破口大骂,而您如何咽得下清白被损的这口气?”林阡分析着国安用的自危心理,这种心理的传递形成了后续的恶性循环。

    “换作平时,七当家到底是装无辜还是真无辜,六当家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可六当家被惹恼了,于是也就……”霍仪接茬说,刘二祖是在被点燃怒火后产生了错判。往往像刘二祖这种容忍度越高的人,越容易被在激怒后直接就动手不动口。而国安用看见这种平素的憨厚人突然暴躁,当然就会更加咬定刘二祖这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算安用的初心是善……可难道不会因为心魔被激而弄假成真?”刘二祖承认自己因为火灾也有点焦头烂额,缓得一缓,问林阡国安用会不会被自己为渊驱鱼了、以及这把火到底会不会是国安用放?

    “重情之人不会轻易背义。”林阡摇头,他有一定的把握,国安用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舆论是这样说的,这些日子看着你和鞍哥分分合合,最重视兄弟情的他产生了困惑,以至于破罐子破摔再踹红袄寨一脚。”刘二祖自己说着说着也笑起来了。

    “舆论说六当家也产生了困惑,以至于转而追求功名……”张汝楫哪壶不开提哪壶,被霍仪重重拍了一掌才闭嘴。

    “一个破罐子破摔,一个转而追求功名,看似嫌疑相近。加上对李全的亲疏相异,七当家比六当家嫌疑要大,所以,难怪金军将您封锁在我救他的必经之路,还用这非救不可的大火逼迫我务必先救您再去见他了。‘重情之人不会轻易背义’,金军便把我给加成了筹码啊。”林阡说,刘二祖刚刚还假设如果林阡先见国安用国安用必告状?不,不会的,夔王不会让林阡先见国安用的——

    为什么夔王对国安用是“驱逐”对刘二祖是“差点生擒”,原因很显而易见了,把国安用安排得比较远,林阡先救到的一定是嫌疑小一些的刘二祖;这非救不可的大火,用途也不仅仅是放火烧山,而且是为了——一来让林阡真的将刘二祖视为重急,二来让国安用的自危心理扩大:胜南会不会认为,刘二祖这般凶险,绝不可能是投敌之人?胜南会不会认为,我国安用是害群之马?胜南该不会以为,这火是我放的吧?!

    “所以,安用真是被陷害,被奸人,从你从我的身边推开……”刘二祖总算能够设身处地。其实霍仪等人从前也能看见一二,但刘二祖就缺个像林阡这样能说服的人可安抚。

    喜的是,林阡用顺序先后和嫌疑大小的巧合说服了刘二祖。

    怕的是,国安用正会因为这一点,在大火扑灭的过程中弄假成真真叛变!

    毕竟,夔王始终拿捏着刘二祖国安用“非此即彼”言论的分寸,一旦林阡先救成刘二祖,国安用就难免会误解林阡信了谣言排斥自己,所以国安用怕被冤枉遭遇不公、恨林阡不分是非黑白,会在这个时间段开始犹豫要不要投靠金军,而本来夔王就觉得策反他国安用的机会更大,伺机良久,求之不得——

    可惜陈旭一早就觉得他俩不是好人,这个时间段就成了夔王的空子。

    

    换往常国安用不会不体察到林阡的迟到是因为“七当家被分割包围算轻缓”,可人在脆弱的时候如何不会自寻烦恼,何况还有个洞察人心的夔王谋士(团)在诱导——阴谋与前瞻之强,林阡都不确定那是个人还是团体。

    “这几日,六当家且先稳住青州,我会去潍州带七当家回。”林阡说,希望还来得及抢在国安用动摇前劝归。

    “胜南。”临别前,刘二祖对他坦承,“舆论里有句话,倒是真的,我希望你能明白,六当家确实不愿当‘流寇’。”

    “别说您不愿,我也不愿。”林阡一笑,正色,“但我们都知道,正名不是金廷来正。所以,六当家绝不可能因此就被金军说服。”

    “是,仰天山的石刻,终究是范仲淹、赵明诚留的最多。”刘二祖笑。

    “金军抓住的是您表面的‘在意名节’,实际却是隐性的另一点。”林阡说。

    “哦?”刘二祖不解何故。

    “‘两年前山东之战您是鞍哥的最大假想敌’,这一点。”林阡一语道破,为何刘二祖反应会这么大,“当年您勉强容忍了鞍哥的猜忌,今次再被七当家视作假想敌,就会产生‘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耐烦。”

    “原来如此。”刘二祖点头,“当年安用怒斥鞍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他却犯了和当年鞍哥一样的浑。”

    两年前的杨鞍,因为想岔林阡,怕被害,从而选择先发害人,事发后才发现被骗被卖,一失足成千古恨;国安用作为一个难得的一个聪明人,没少给杨鞍和林阡牵线搭桥,最后用几坛假毒酒成功化解了红袄寨兄弟们的宿怨。那时候的他活得多通透?偏偏却不能自医——

    接踵而来的青潍第二战,眼看国安用就要因为“怕被冤枉遭遇不公、恨林阡不分是非黑白”,而选择不分青红皂白地冲着林阡先下手为强了!



第1695章 乱箭齐下,忠奸难辨(2)
    很早以前谋士就对夔王分析说:国安用此人不同于刘二祖死硬,节奏拿捏准,他一定会软。

    有潜质,就能撬。没有夔王撬不动的墙角。

    不是谣言生起时,不是放火烧山时,夔王按着谋士主张的循序渐进之术慢慢撬,果然不早不晚就在林阡的眼皮底下挖走了国安用甚至是借着林阡本人当棋子做筹码,整整一个夔王府妙然扎根于国安用据点并火趁风势大肆蔓延。一夜之间,潍州告急。

    压死国安用的最后一根稻草确实是林阡这个先救刘二祖的决定,可压得国安用喘不过气的却自然是先前夔王所铺垫的一切纷扰

    小辈们把林阡这个人当成精神象征,老当家们却完全把“兄弟至上”做信条,所以杨鞍和林阡的分分合合,对刘二祖和国安用的困扰远高过彭义斌石硅。当林阡忙着对泰安和沂蒙扑灭火焰,实则青潍这个承受烘烤的油罐才最危险,也就是说,刘二祖和国安用确实都曾脆弱过,这时候舆论说他俩因为兄弟情的坍塌一个转投功名一个自暴自弃当然是有道理的,直戳人心的。

    国安用开始怀疑,刘二祖会否不念旧情、上行下效?忽然也有所警醒,刘二祖很可能会从类似角度出发来猜度自己不自查还好,一自查惊魂,因为李全,因为调军岭叛徒,因为太多的前科,国安用的嫌疑竟比刘二祖更高,心里怎能没有魔!这时有人告诉国安用,刘二祖当真在搜集有关他的罪证

    难以调解的矛盾,往往都是心虚的那一方先发难。国安用大怒先以言语撕开了掎角之势的缺口,刘二祖刚好被触碰到逆鳞一言不合与之交兵,两个人堪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原以为大战集中在泰安沂蒙,谁知突然从天而降一帮强敌?!

    值得一提的是,青潍红袄寨分崩离析,刘二祖方面的显性原因是“信念动摇,追名逐利”,隐性原因却是“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当假想敌”,好一个洞察人性的夔王谋士团啊,显性理由都成立得恰到好处,才把隐性原因伪装得几乎不能被发现从而很难被根除。

    好在林阡了解刘二祖,也愿意从他的潜意识去设想,这才把刘二祖给先稳住了。这一点他和吟儿是心有灵犀的:难以调解的矛盾,确实心虚的那一方先发难,但要调解也有方法,那就是原本没有错的那一方先示好。不信可以去问问小秦淮的某两位香主。

    青州接下来的维稳,一靠刘二祖、张汝楫、霍仪勠力同心,二靠百里飘云、陈旭、华惊雷从泰安沂蒙等地前来支援,林阡和柳闻因则立即往潍州方向去,一寻国安用,二探暗处高手。从海上升明月的情报来看,不管是蓄势待发的夔王府还是宁可吃闷亏也不改初心的曹王府,都有精英和主力一起往林阡这个核心包围,所以杨宋贤、杨致诚也开始掂量,需否在不改变沂蒙状态的基础上抽调援军,直接作为林阡的后备。

    重心北移,大战在即,就已经说明国安用真的叛了。何况情报也雪片般纷涌而至,林阡知道自己还是迟了一步甫一看见林阡选择刘二祖,害怕蒙冤气愤林阡糊涂的国安用,终是把他自己当成了飘摇的孤舟,病急乱投医地投靠夔王以自保。下一步怎么走?其实他自己也没打算过,只知道委屈、痛苦、虽然怕但不能怂,轻易就重蹈了开禧元年正月的杨鞍覆辙。

    夔王却比两年前的轩辕九烨和黄掴要狡猾,没有像他们那样对杨鞍用过就算、一夜便扔,但夔王更奸诈,占了国安用的巢穴还对他委以重任,要求他在战地一隅打他自己的老部下郑衍德等人。

    郑衍德当然生气,兵戎相见时也看清楚了国安用的迷惘和舍不得,怒骂国安用你这和江星衍有什么分别!说来郑衍德觉得自己才是最无辜的,才送走一个叫江星衍的战友又出去个国安用的上司!

    更巧的是,七月廿二,国安用所领金军才刚撤,又来一支江星衍所领金军!!

    好在,江星衍只是奉蒲鲜万奴之命来救国安用的,不需要杀人见血如今的蒲鲜万奴,大抵知道自己不被夔王信任,所以只要求自己的队伍打打下手扫扫外围即可。

    “多谢江兄弟将军,救命之恩”国安用本就犹豫不决,一见故人便更羞赧躲闪。

    江星衍脸上全是冷笑:“当初我跟你说李全有诈,你劝我说,兄弟情高于一切,不是林阡亲自来动,谁都不准动。如今林阡还没来,你自己倒是动了。”

    “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兄弟情还深”国安用自然不忿,“说起来也是被你江星衍动摇了根本!”

    “笑死人了。困惑于兄弟情,所以你就宁可火上浇油来践踏兄弟情?怎么想的!天塌下来你作为一个七当家不去当个支撑之木,反倒先自己碎裂开来还压垮底下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恕我直言,你这破罐子破摔还踹一脚、只求发泄却于事无补的样子,丑极了!你甚至还不如你那些副将们!”江星衍不客气地实话实说。

    国安用一愣,冷笑:“林阡自己都是个杀人嫌犯、不一定能信得过,这样的红袄寨,不要也罢!撑不起的!!”

    “自己没能力还怪倚仗的对象不够英明。”江星衍阴阳怪气地嘟囔了一句。

    “江星衍你!”国安用难免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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