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阡
“徐辕哥哥……”柳闻因关心至极,难掩忧容。
但徐辕就是徐辕,当得了天骄也当得起伤病,除了亏欠外他没什么别的感觉,因此很快就消解了负面情绪,朝着柳闻因豁达一笑:“某人曾经说过,‘虎落平阳,从犬欺起’,我听他的。”
俗话说,鹰有时比鸡还飞得低,但鸡永远不能飞得像鹰那样高。柳闻因看到他这状态,顿然就放下心来,也是一笑,排解的话省略了许多:“也好,休息几日,正巧到局外来看。”
“说得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找到个类似的军师职位,有事干了,徐辕只觉愈发舒畅。
这赋闲的日子实也忙碌,后几日,徐辕一直在后方指挥寨众们追查杨鞍、陈旭、江星衍的下落,除此之外,恢复身体,依照张从正所言修身养性、深化内功;柳闻因正巧也养伤,就始终陪伴在侧,给他排忧解难或做些小菜,偶尔携寒星枪同他过上几招。红袄寨的安内攘外,暂且交给了杨宋贤、李君前和落远空等人各司其职,初期倒也风平浪静,眼看已经共渡了难关……
然而歹人们怎可能不兴风作浪,后患既然早就在,终究说发生就发生——
到六月廿二,陈旭、江星衍仍然杳无音讯,反倒是杨鞍噩耗频传,他贴身携带的回旋刀,还有衣衫和血肉的碎片,渐次在山涧里被寨众发现,天塌不过如此,连杨宋贤都几乎放弃:“鞍哥怕是凶多吉少……”先前的那句“过两日就收网”,宛然成为徐辕和杨鞍永不可及的遗憾。
杨鞍九成已死,凶手众说纷纭,难免撼动红袄寨军心,扰乱杨宋贤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
雪上加霜的是,这边杨妙真还伤心欲绝着,角落里又传来一段并无根据的流言——红袄寨剧变当夜,楚风月曾轻骑简从,来过摩天岭宋军界内……
流言还只是莫须有的阶段,就有那么一成拥趸,悄然而然地疏离……果然李全只要“忍”和“等”就行,杨宋贤对李全打不起持久战!
而这种必然存在的“此消彼长”进展到廿三晚间、好不容易趋于停滞的关键时刻,当真有人在金军未曾打下来的摩天岭境内搜出楚风月的贴身配饰,其实并不能证明就是楚风月本人掉在彼处,更无法说明她那晚和徐辕遇见过串谋过,却给了宁可相信谣言的人们以最强物证。
祸不单行,杨宋贤等人还来不及分辩,又正巧从蒙阴据点传来消息,数日前好不容易被杜华夫妇按下去的奸夫淫妇风波,竟以“老秦的妻子被发现**死在家中床上,老王则当场在后院持刀被抓、脸上衣上皆有血迹却依然大喊冤枉”而再度掀起波澜,众所周知老王是盟军的人,老秦出身红袄寨,不义之风,因小见大……
那么不巧,那么巧,秦、王事件的意外升级,给盟军和红袄寨原就产生裂痕的关系上再划一刀。杨妙真自带的那两成拥趸,终究经不起信任的消磨,接二连三地流失向李全而去。一旦变作四成对五成,又有金军的暗中加持,李全还等什么,直接翻身,公然分家,扬言要与杨宋贤所代表的伪红袄寨划摩天岭而治!
“告诉宋贤,不是他的问题,稍安勿躁、尽力而为。”徐辕在局外看得清晰,老秦老王是被金军盯上了,甚至他们的矛盾就是金军挑起的,金军挑选和利用他们这些可怜的无辜,一早就在泰安之侧埋了伏线,专等着在此刻推波助澜。盟军太大意,是因为泰安局势风云变幻,蒙阴的内事就显得微不足道。而且,就算徐辕怀疑过这起龌龊的案件出自黄掴的手笔要对盟军和杨鞍挑拨离间,也想不到小小的“乱搞男女关系”竟也是黄掴的深谋远虑、用来配合李全在杨鞍死后夺权……
在徐辕眼中,黄掴等人过于阴险,杨宋贤充当这临时的主公,把损失降到了最低,表现已极为可圈可点。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出现在泰安一带的金军,虽还以黄掴、楚风月的花帽军为首,但数量和武力都有了外部的增补,导致主角和配角正在缓慢交换,根据落远空、惊鲵、真刚的调查,其中几批出自纥石烈执中、完颜承晖、蒲鲜万奴的麾下,但他们三支的主力大多还正从胶西海州撤逃往沂蒙……简而言之,他们只是在明面上给了数量。
“那个暗处的高手,仍然未见源头?”徐辕问。
“那‘群’暗处的高手。”李君前来见他时,纠正道,“这几日在阵前出现过的,已有三个,战力都在高手堂中游以上。”
“既是一群,那就不是什么新人。或是哪个王府的高手、或是蒙古人……”徐辕点头。正是这帮奇人异士的到来,使花帽军不再死撑、承认疲累、心甘情愿陪着他赋闲。说话间,徐辕正好摊开又一份来自惊鲵的情报,忽然间想说的话全都卡在喉咙。
“怎么?”李君前见他神色有异,赶紧示意柳闻因去看。
“没什么……”徐辕紧张地立刻攥紧了情报,居然当着他们面将之一力粉碎。
“怎……怎么了?”柳闻因咋舌。李君前一愣,会意:“是楚风月?”
“那贱人!”徐辕罕有的脸色铁青。
“是她授意秦王事件、或与那些高手沟通?都很正常,为何骂她……”李君前奇问。
徐辕只觉胸口添堵,因为“惊鲵”发现,楚风月她,与黄掴有染……
第1659章 虎落平阳,从犬欺起(2)
三更半夜,楚风月低着头灰溜溜从黄掴帐中出来,边疾行边穿衣袜。他俩的保密工作做得这般好,若非束乾坤突然闯入都不可能被撞破。虽然楚风月走得很快、避人耳目,大部分人都没看见,但“惊鲵”何许人也,终究跟踪窥探到了。
“有染?!”展信一刹,徐辕感觉筋脉被什么一刺,然后就不疼了,没感觉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全都随着这两字消散殆尽,这一点他是万万不会原谅的可他有什么资格说原谅,他是楚风月的谁?然而这个楚风月,又怎是他魂牵梦绕了两年的那个,眼中有星辰、笑容像鲜花的江南女子!!
楚风月,你到底对谁逢场作戏,还是对谁都逢场作戏?为了建你的功立你的业、你竟这般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之所以这些天反反复复、不肯与我坦诚相见,原是因为你和黄掴之间生情?!难怪你一直心甘情愿为他做接头之人,却没皮没脸地在我面前演着念旧……
“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一定有误会。我相信,楚姑娘是拼了命地要对你好。”柳闻因破天荒地站在他对立面,一个劲地给楚风月解释。
“你怎么了?给她这种专门欺骗感情的骗子说话。”徐辕蹙眉,不悦至极。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当然不想把这种消息给第二个人知道。
“我原本以为,前些日子楚风月和我娘亲扎堆出现在红袄寨,是因为金军看准了她俩是徐辕哥哥和我的死穴,故意用她俩来对我们攻心……可如今回想起来,这些都是相对的,徐辕哥哥和我,何尝不是她俩的死穴?所以婚宴上的楚风月才会寻死觅活,她很可能是有压力、被逼迫的。她和我娘亲一样,之所以同意来红袄寨,更多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思念。”柳闻因动情地说,因回忆起凌未波而又哽咽。
“唉,不提她了。”徐辕叹,江星衍说的有句话是对的,所有的抽丝剥茧都是以己度人,楚风月怎么可能像柳闻因说得这么善良懂事?“不管怎样,大局更有利于敌人,我们不能再置身事外、任由宋贤辛苦和被动了就算不能再和杨鞍联手,我与他约定的收网还是要做。”徐辕决定,对李霆所代表的李全集团主动出击,抓李霆,那本就是他和落远空想要做却被意外耽误了的事。
是的,大局更有利敌人。此情此境,红袄寨分庭抗礼,反倒是金军和衷共济,宋金军心恐也会有一番激烈的此消彼长,所以徐辕不得不加紧筹措暗战;毕竟金宋在暗战之外的明争,优势也只是稍微倾斜于盟军而已
自六月廿三开始,以摩天岭为界、红袄寨西东一分为二,李全等人火速占据了横岭、冯张庄、天外村等地,因料定杨宋贤等人不会先去打他们,而像昔日的越野、苏慕梓那般企图无耻捡漏;金军偶尔与他们蜻蜓点水地交戈,却把火力集中在了调军岭、月观峰、扇子崖等地,对抗杨宋贤、李君前、彭义斌、王琳。亏得红袄寨人才辈出,才不至于被金军趁虚而入,饶是如此,诸多苦战。
“林阡哥哥据说已动身了?只盼他花在路上的时间少些。也希望战狼花在路上的时间多些。”柳闻因怕战狼来得太早,打破盟军在明面上勉强保持的优势。
“他们应该会一起到。”李君前分析说,战狼一则养伤,二则要给西线余孽作部署,三则一定会被金帝问责,因此不会比林阡来得早。
“光等他来是坐以待毙。闻因,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蒙阴。”徐辕对闻因如是说。
“咦?说走就走,这么快?”闻因既担心徐辕身体,也理解他,他心系秦、王**,极度想为盟军分忧,所以一旦决定收网就做。
“就要这么快。”李君前立刻会意,和徐辕相互点头。本来收网就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现在还不抓住最后机会,更待何时?
是的,最后机会
其一,金军既已和衷共济,表明花帽军已对后来者放权,那么将来就未必还是楚风月和李霆、朱雀“一将双谍”式交流了,先前徐辕杨鞍利用“楚风月和李霆接头时人赃并获”来给李霆定罪的这根酝酿已久的线,势必会紧跟着断,还得从头找线、重新铺路,难免浪费海上升明月的人力。
现阶段新旧交接,楚风月和李霆还有一定的联络,但他们的交往越来越谨慎、愈发靠近金军领地、不利于盟军肃清,徐辕有必要设陷阱把他们的接头地点换入宋军范畴。眼下,“徐辕必须去蒙阴解决秦、王矛盾”既是徐辕本心想做,对于紧盯着他的花帽军来说更是个不错的诱惑,若用得恰到好处,也算对花帽军借力反打。
其二,红袄寨的分庭抗礼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李霆和毕方都随着李全分出去了,朱雀却一定会留下、继续在杨宋贤处为金军的战事跑腿,而杨宋贤的拥趸越缩越小,朱雀的暴露可能就越来越大;且“朱雀”和毕方或李霆的联络线会因为分家而拉长,线越长他们仨的暴露风险都会上涨。李霆半路出家,最容易先栽跟头。
“李霆,朱雀,上上之策是一杆双钓。”眼看着红袄寨的内乱几成定局,金军在暗处战场即将否极泰来、徐辕怎能不给予外力使他们盛极而衰!
金军在暗处战场即将否极泰来?
花帽军和外援们无缝对接、摒弃前嫌、同仇敌忾?
答曰:非也。
实际上,花帽军的凝聚力被徐辕高估了。
虽然黄掴、纥石烈桓端、楚风月等人还能对那日突袭徐辕的蒙面人加以褒奖,但束乾坤可没那么好的包容度或那么深的城府,他一改往日给桓端或风月争面子打圆场的好脾气,不止一次将自己对那三个蒙面高手的怀疑写在脸上,甚至不惜大半夜的冲进黄掴的帅帐中、不顾纥石烈桓端将他往后拖:“黄掴大人,末将拒绝那三个不明来历者的加入!”
“没有来历不明。他们是纥石烈执中、完颜承晖和蒲鲜万奴各自的麾下高手。”黄掴一边穿着衣服不紧不慢地跟他解释,一边将那些人请来,想要借此机会粘合新旧。
“真是?那就别蒙这个面!”束乾坤眼神一厉顷刻出手找打,软剑还未进到半途,便被对方之刃绞走,若非桓端出刀相救,束乾坤半个手掌都被剑锋削断,堪堪站稳,心有余悸,只听桓端在耳边大喝:“大师兄,不得冒犯高人!他们是自己人。”
“自己人合作,还需要蒙面?”束乾坤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疼得牙痒,转过身朝黄掴质问。在黄掴的示意下,那三大高手也不屑于杀他,甩飞了他的乾坤剑后又默默无声地退回了原处。
“人家的特殊癖好……”桓端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信,被束乾坤瞪了一眼之后,赶紧又说,“黄掴大人说了,他们是战狼大人安排、为了拆裂红袄寨而来,你也见到他们力挽狂澜打伤了徐辕……他们是真的自己人。”
“战狼大人的指令?”束乾坤顿时肃然。
“乾坤。”黄掴终于从主位上走下来,拍了拍束乾坤的肩,意味深长,“咱们花帽军和徐辕已经两败俱伤,李君前和杨宋贤都在崛起,过段时间林匪自己也要来……段大人的意思是,我军也要有新鲜的血液,哪怕暂时是纥石烈执中、完颜承晖和蒲鲜万奴……”
“蒲鲜万奴本来就是我们曹王府的……”束乾坤说,“我可没说他不行。”
“他们都将是我曹王府的。”黄掴纠正束乾坤。
是的,蒲鲜万奴本就是两年前岳离从北疆带回来的麾下之一,而完颜承晖个性耿直原先就与曹王有着君子之交,至于纥石烈执中,虽然常年和曹王不对付,但随着潞王的树倒猢狲散,他现在在山东也只能随波逐流被卷到曹王府的漩涡里来。
“提拔新人,你要容得下。过段时间可能有更多人来泰安,‘派系林立’的先河你可别在我军开了。”黄掴曾是个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人精,可近两年变得有些不近人情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人才流失严重吗!既要快速注入新鲜血液,那自然要对内、对旧人严苛些。
“知道了知道了。”束乾坤表面服软,被桓端半拉半拖地带出帐,实际却还是没从黄掴那里得到关于那三人蒙面的可信解释,心里憋气,转头就撒在桓端身上,“别拖了!”猛然一把把桓端按退十几步靠在某个营帐边上,惊得桓端始料未及差点没站稳,被他给挡得哪儿都去不了:“大师兄?!”
“你们一个个都奇奇怪怪,我实在是看得糊涂了。”束乾坤压低声音,“你老实讲,你现在附和黄掴,是怕他对你问责吧?六月十九那晚,你在战场上被杨宋贤刺伤,说要回来找军医疗伤,突然就变成缩头乌龟怎么叫阵也不出,还不准别人进帅帐,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来之后,我伤势突然恶化……”桓端鲜有的中气不足。
“看着我!”束乾坤愤怒着找他双眼,“那晚楚风月也不见人,她又去了哪里?”
“她和我一起。”桓端忽然说,“她和我在一起了。听不懂么,大师兄。”
“……听不懂……”束乾坤一头雾水,缓得一缓,冷笑一声,“你是说,你俩,苟且?”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伤势恶化,她意乱情迷,便做出了玩忽职守的事。”桓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我信,我信……”束乾坤呵呵一笑,“我信个屁,纥石烈桓端,去年秋天你在打淮南你是没看见,我替你向她提亲时她一脸嫌弃的样子,我到死都记得。”
“……一脸嫌弃……”桓端遭受一万点暴击。
“你就老实招了吧!”束乾坤得意洋洋。
第1659章 虎落平阳,从犬欺起(3)
那晚,无论金谍宋谍,都看到束乾坤和纥石烈桓端交头接耳似在说什么秘密。其实谁都听不到内容,可谣言还是不胫而走,指杨鞍失踪当天,束、楚、纥石烈师兄妹三人与徐辕暗中勾结。
金军立刻就有人窃窃私语:黄掴还没老眼就花了、居然信了楚风月一面之词、没有深入调查和处分他们仨!
宋匪也一个个恍然大悟:难怪那日杨宋贤轻易打赢纥石烈桓端,原是拜徐辕和楚风月合谋所赐?!徐辕可真不愧南宋天骄啊,大金朝的精锐官军从西到东总共三线实际都是靠他干翻的!可明明有利于红袄寨为什么不对大家实话实说?因为他根本是私心来吞并红袄寨的,他做这么多事有利于的永远是林阡和盟军!
很快地,李全集团就借着先前在摩天岭搜出的楚风月的佩饰,前来对还未倒向他们的杨宋贤麾下公然撬墙角:“还看不出来吗?那日是徐辕和纥石烈桓端他们配合演出的一场戏!徐辕表面是为了救人被重伤、施恩于你们,其实他根本没有性命之忧;纥石烈桓端则在另一边故意放水,当场就给了杨宋贤回来夺权的机会!他们双方都是背主妄为,曹王府和宋盟是历史悠久的‘暗通款曲’!”“宋盟久久不能渗透到咱们红袄寨里,索性就换了条路线弃掉徐辕和李君前,一边示弱和麻痹众位兄弟,一边换了个杨宋贤来拐骗你们去!”
“是啊,他们双方是配合做戏的,从前青虹帮和黑风寨比较大的时候,也是三当家和曹王府勾结出来的红袄寨!”杨宋贤麾下们当然不信那个邪,冷笑着提醒这些小人们千万别忘本,没有杨宋贤哪来今天的红袄寨,“还有,那佩饰是不是楚风月的都不好说,就算是她的,也说不准到底是谁从她那边拿到手的!”“金军自己玩忽职守,凭何一定与咱们有关!”“就算楚风月来过摩天岭,也是来扔些佩饰在这里,故意配合李全陷害天骄的!”“天骄确实垂危过,张神医总骗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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