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问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杜醒
少年怔神良久,就当凤玉衡以为他是被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却听少年低声道:“你,你与我娘生得这样相似,我如何想不到……”
凤玉衡心中一颤,下意识就松开了手。不错,他与小妹泠如容貌足有七分相像,任谁见了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妹,所以兄妹四个中小妹总是最与他亲近,所以他才会对小妹的孩子加倍地好……
想到这里,凤玉衡说不清心里痛与恨哪个更多,脱口道:“你不配提她!如果不是你,她又怎会出事她根本就是你害的,对也不对”
少年脸色愈加苍白,却笑了一笑。他已经很疲惫、很虚弱,连坐都坐不稳了,这一刻却忽然彻底安静下来。
他平缓了气息,慢慢说道:“你是非杀我不可,想必无论我说什么,都是不管用的了。只是我真的难以相信,盛名在外的凤族,竟然会被承渊一人欺瞒至此……还是,你其实心中清楚,今日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替承渊斩草除根罢。”
凤玉衡冷冷的勾了勾唇角,道:“你若非要倒打一耙,我无话可说。”
少年默然一笑,低声道:“我今日所言,无一虚假……我已经就要死了,又何必再骗你……也罢。”
少年微叹了口气,聚起些力气尽量坐直。他抬头与凤玉衡对视,神情悲哀而怜悯,淡笑道:“动手吧。无论你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在演戏……只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凤玉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少年,看着他紧闭的双眸与微微颤抖的睫羽,骤然抬臂将少年摄入手中。他扳过少年的肩膀,以特殊手法在其背脊连印数掌,复又松手抛下。
少年下意识试图稳住身子,却感到自己修为与气力皆被尽数封死,只能身不由己地软软倒地。他眼中掠过一抹屈辱,咬牙道:“要杀就杀,何必折辱于人!”
凤玉衡漠然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我给你机会,就这么着说吧。”
少年闻言沉默良久,自嘲地笑了笑,终还是开口道:“当年母亲回族,带回的人便不是我。从那时候起,承渊就已经顶替了我的身份。而我则一直留在中洲家里,从来没有去过凤族。”
凤玉衡眼神一闪,道:“当年明明是小妹与你一同回来,她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亲生儿子”
少年黯然道:“我不知道……我也从未见过承渊,却听人说过他与我无论是相貌还是灵魂气息都完全一样,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前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才是九代,有人冒充你”凤玉衡挑了挑眉,冷笑道:“我倒还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无能的渡世者。”
听他讥讽,少年却已不再动气,只平静道:“或许是转世时原本的记忆与凤族传承起了冲突,我之前一直是不记得过往的,就连自己是凤族也不知道。直到一年半以前,涅槃了一次,就都想起来了。”
凤玉衡眉心紧蹙,俯下身扣住少年脉门,仔细感知他的身体情况,道:“继续说。”
少年没有挣扎,也无力挣扎。他眼帘微阖,疲惫地续道:“之后的事你或许听说过……与谢云渡在秘境的是我,再后来与楚少秋一起开启大冶遗迹的也是我,只不过承渊都说是他吧但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承渊,是龙族的安澜公主找到我,我才知道这些的。”
凤玉衡缓缓收回了手,一时间陷入沉默。
少年道:“云渡、少秋、安澜,我们中武的张院长、道院的夏院长,还有桃山的徐朝客师兄……你若想要求证,去问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会知道我无一虚言。更何况我一直在中洲生活,这里有的是知晓我这些年经历的人。你若真心想知道,根本再容易不过!”
凤玉衡迟疑道:“你……”
少年却先打断了他。
“夏院长不久前还与我说过,承渊与我的事在神域早已算不得秘密,偏偏只有凤族不管不问。说你们不知情,这真的可能吗无非是承渊比我有用罢了。”
说着,少年轻笑了一声,讥诮道:“或许可能吧,万分之一的可能”
凤玉衡眯眼盯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也无所谓,”少年没有理会他的反应,淡淡道:“就算你现在仍是在拿我取乐,我也认了。我只知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因为少说这几句话,累得母亲为我伤心。”
“你信与不信,就是如此了。”
语罢,少年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自己的命运。
听完这一席话,凤玉衡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彻底乱了。
这一刻他陡然回想起了元昭涅槃之前竭力要说的话,原来他没有辨认错真的是“救他”!而那个“他”,一定指的就是真正的启明!而元昭……说不定正是因为发现了真相,才会被承渊痛下杀手!
凤玉衡的双手颤抖起来,浑身血液直冲头顶。他再次将目光缓缓移向少年,看着他衣襟上触目惊心的斑驳血迹,看着他因伤重而苍白的脸颊……
天啊,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凤玉衡急促的呼吸着,不甚熟练地将少年抱起,一手抵住他的后心替他舒缓伤势。感受到少年骤然绷紧的身子,凤玉衡极力压抑着情绪,低声道:“我……我不会对你动手了,我先带你回族……”
嗤。
利刃穿透的声音。
凤玉衡瞳孔骤缩,心知中计,想也不想地一掌击出,而下一瞬间却被撞入视野的那个眼神逼停
那个充斥着恨意与绝望的眼神,如受伤的幼兽一般的眼神!
凤玉衡仓促间收力,体内气机运转到极致后反冲,直激得他喷出一口血来。他怔怔地望着少年,道:“你……”
“我不信你!”少年双手紧紧地握着剑柄,咬牙又将剑刃往深处刺入一分,惨然道:“上次就是这样!我知道!是承渊要你来杀我的!”
凤玉衡恍惚间却在想,“上次”发生在少年身上的事究竟是什么,他们又到底错过了什么……
对面人温热的血液顺着剑柄蔓延到少年的双手,再顺着指尖一滴滴地往下落。少年悲伤地望着他,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我是真心想把你们当做亲人的……”
凤玉衡心中震动,脱口道:“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少年怔住,缓缓低下了头,肩膀微微发颤。
凤玉衡连自己的伤都顾不得了,下意识便道:“你、你不要哭……”
然而他的声音却陡然顿住。
只见少年再次抬起头来,那双眸子里蒙上的那层水光,却完完全全是笑出的眼泪!
承渊笑得浑身颤抖。
他直起身子,周身血迹与伤口如幻象般一寸一寸地消融他一袭白衣洁净无瑕,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抬眼对上凤玉衡不敢置信的目光,他勾唇吐出两个字。
“蠢货。”
然后一剑斩下!
……
……
第十五章 第一个夜晚
一剑刺来!
世界皆消失了。一切事物皆被融化成了空旷幽深的黑暗。而那道剑光却是天下的唯一。
炽热明亮,锐意慑人,无惧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间。
那一瞬间陆启明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却极力睁着眼睛,不愿错过最后哪怕最短暂的一瞬。
因为那是他自己的剑!
是他已经失去的剑。
“原来你是!你是!”
他听到混沌中有人反复低喊着同一句话,带着恍然、自得、以及更深的恐惧混融成诡异的腔调,以至于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色。那人几次将将说出后面的那个词,却因极端压抑的忌讳到最后也不曾说出口。
陆启明已经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也记不住再之前发生的事,心中却直觉般地知道,那就是承渊。
下一瞬,薄而冰凉的剑锋穿透了他。
眼前却没有红色的鲜血。陆启明一时没能理解正在发生的那样一道完美无缺的剑意,一如当年最巅峰的自己这样一剑穿胸而过,怎会无伤
不过陆启明很快就明白了,因为他感受到一种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与衰弱。无需经验与教导,他已知道那是自本源而起的毁灭。
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死。
说不出来由的,陆启明意识到自己的心情竟出奇的平静。
很多年前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剑,最终却同样死于此。就像承渊创造了他,最终却重新将他毁灭。
如果一样东西在其原点起源又消泯,那么它是否等同于“无”
陆启明忽然之间有些想笑,然后被无边的黑暗淹没。
陆启明蓦然睁开眼睛,猛地自床榻惊坐而起,下意识抬手按住胸口,发现天已微微亮了。
屋里屋外的空气皆十分干净。
陆启明微带茫然地望向窗棂时,很难辨认出明显的光束,唯有柔和而安静的光亮均匀地弥漫成一片,无声证明着这个平淡无奇的早晨。
他平缓气息了片刻,慢慢把手放下来,这时才想起这是进入古战场的第七日,刚刚那些只不过是一个梦。
虽然有些逼真。
胸口冰冷而空洞的感觉仍未彻底散去。陆启明没有在意,只是当回想起梦中执念般重复的那句话时候,忍不住一笑。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陆启明自以为对石人说的那一席话不算有多在意,却没想到昨夜竟做了那样一个梦,看是修心的功夫不甚到家。
算算时间,大约比平时早了小半个时辰。陆启明索性就起身穿衣,准备待会儿去早市随意走走,找些阔别已久的小吃食。
在最早的小山村,或是前些日的野外,体会的还不算明显。到了眼下这座颇具繁华气象的永安城,便看得出其中建筑衣食的细节正与陆启明从前那个世界相同。
如今时空俱已变幻,却能再在古战场见到熟悉的场景,与陆启明而言也是十分特别的体验。昨日傍晚时,陆启明带着武院的队伍进来这永安城,虽确是有让那群孩子休息整顿的必要,但也不乏一些“以权谋私”的意味。
正想着,陆启明偶尔一侧头,又见韩秉坤不知何时又现出身来,一本整齐坐在椅子上,正幽幽的看着他。
实际上韩秉坤现在没有实体,自然也就无所谓“坐”这个姿势。陆启明知道他只不过是在表示正经。
然而,虽然意会了,陆启明这会儿却不太想理会。
韩秉坤如今身在幽泉镜里,而幽泉镜又在陆启明身上,所以两人最近低头不见抬头见,日日夜夜形影不离,经常陆启明想事情时一抬眼就见韩秉坤飘了出来,炼制东西时韩秉坤又飘了出来,推演地形时韩秉坤又飘了出来
如此如此。
刚开始帮韩秉坤的时候陆启明没多想,时间久了不得不说这种情况还挺让人无奈的。
于是,即便是守礼如陆启明的人,也很难坚持每日客气的问候了。更别说他昨晚没睡好,正影响心情。这时看见了韩秉坤忧心忡忡的神情,陆启明略感头大,只好先假装认真地先把玉佩挂好。韩秉坤果然就问:“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陆启明叹了口气,笑道:“难不成我说什么惊人的梦话了”
“那倒没有。”韩秉坤否认,道:“不过你弄出那么大动静,我想当没看见都不行。”
陆启明怔了怔,道:“什么动静”
“灵力波动,”韩秉坤挑眉看着他,道:“要不是我给压着,现在哪儿还有这房子在你倒是梦着什么了,杀人去了”
陆启明听了不禁有些窘然,但想过后也并不觉得之前那梦境有什么,便随口解释道:“还真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不是我杀别人,而是别人来杀我,用的偏偏还是我自己的剑,真够倒霉的嗯,然后死了就醒了。”
“有你这么说自己的么!”韩秉坤听了只觉无言以对,一时间严肃气氛全无,连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都差点忘了。
幸好又想了起来。
韩秉坤正回颜色,说:“我只是觉得,灵力失控这种事很难发生在你身上,而且,”顿了顿,他犹豫着道:“我觉着你刚才那灵力波动,很有些像占卜。”
“占卜”陆启明重复了一句,并没有急着否定。
沉吟片刻,他手腕一转,摸出了五枚铜钱,道:“我再试试。”
韩秉坤点头。他也知道陆启明卜卦永远都只得空卦的怪事。
陆启明静立片刻,眼帘微阖,倏然将五枚铜钱轻轻抛向空中,带起一道道微妙的玄奥轨迹
然而下一刻,即便一切如常,铜钱却仿佛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所干涉,在半空中违背常理地撞作一团,叮叮咚咚散落一地。
陆启明拂袖收回铜钱,道:“还是一样。”
韩秉坤神情渐缓,微笑道:“可能是我感应错了毕竟是你。”
“再看看吧。”陆启明也点头,心中却不由在想,假如真是那样,“占卜”这件事是否有着更加特殊的意义
这个念头在陆启明脑海一晃而过,想不到答案。
第十六章 剑道符文
清晨的景色总是好的,更何况这是一个晴日。
陆启明衣着与当地人一般无二,控制灵力模拟前世功法的气息,如此漫步在清净的街道上,犹如一滴雨水融入江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启明开始变得很习惯于这种感觉,仿佛所有事都与他无关。虽然他以前不是这样。
在旁人注意不到他的时候,他则在看着永安城的某一些人——他们若即若离,或刻意接近,或冷眼旁观,却都无法掩盖身上的那种不同;这都是对古战场而言的外来者。
“有很多。”韩秉坤无疑也注意到了。即使此刻时辰尚早,这一路也不算长,他们却已经遇上了五六个。足可见此次进入古战场的人数之众。
“人都汇聚到了这里。”陆启明随手要了杯街边铺子的早茶,热气化为白雾袅袅浮动,令少年的神色显得漫不经心,“无论进来时被传送到哪里、有多远,没几天就都围着这里打转。永安城就像,”他想了一个形容,“一个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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