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尼罗
如果金效坤当真只是她的哥哥,那倒也好了,他是个完美的哥哥,她也可以做个安安稳稳的好妹妹。可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兄妹了谁发起的谁同意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傲雪也知道,自己若是个有头有脸有志气的,这时候就该甩袖子走人,他不跟她说个明白,她就和他一刀两断。然而她空有志气又有何用她没有亲人,无处可去。北京的连宅是她永生永世都不敢进的了,施新月就死在那里啊!
这半年来,闲着无事,也没有家务让她操劳,她除了做些针线活儿,就是翻来覆去的看书看报,高深的学问她没有,她只能看些个青年杂志和妇女杂志,从杂志上,她得知了不少的新词语和新思想,然而没用,她没觉着自己受了什么压迫,也没有要奋发的劲头,她单只是茫然。
茫然到了此时此刻,她照例又是翻开了杂志,看那上面的蛋糕制作法,琢磨着自己也去买些材料,回来做一锅试试。正掂量着哪样材料买多少,她听见了外头的人声车声,立刻就一挺身站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头发,又扯了扯旗袍,她迈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想起了外面天冷,自己得穿大衣,于是临时拐弯到了衣帽架前,一边穿衣服,一边又清了清喉咙。
然后她推门出去,刚走了没几步,就迎面看见了金效坤。脸上的五官一起动了动,她有点不知如何调动表情——哭自然是不行,板着脸也不合适,可她又含着一点怨气,不愿意给他笑脸。及至见到金效坤单手抱着个挺大的棉被卷子,她莫名其妙的迎了上去,暂时忘了表情的事:“大哥,你这是抱了个什么行李回来”
金效坤的脸色发灰,薄嘴唇没了血色,抱着棉被卷子的手也有点哆嗦。勉强向着傲雪一笑,他答道:“进去再说,外面太冷。”
傲雪跟着他进了客厅,金效坤直奔了沙发而去,抱孩子的手臂弯得太久,已经发僵,他须得深深的俯下身去,让孩子直接落在沙发上。而傲雪跟过来看清楚了,见那棉被卷子里分明是藏着一个奶娃娃,便是一惊:“哟,哪来的一个孩子”
金效坤一转身,脱力一般跌坐在了金宝儿旁边:“坐了一夜的汽车,累去了我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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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心病
金效坤在天津住了下来。
他给金宝儿腾出了一间屋子,里面收拾洁净了,床上扔了几个布娃娃,墙上贴了几张五颜六色的贴画。奶妈子也请来了,是个二十多岁、刚生了娃娃不久的小媳妇,这小媳妇专门负责养育金宝儿,另外还有个老妈子,负责洗洗涮涮之类的粗活。原来在白宅,金宝儿的娱乐乃是被胖奶妈子抱着,看白宅上下怎么请客怎么跳舞怎么打牌,如今他彻底的换了世界,每天清清静静的跟着新奶妈子,偶尔听听留声机里的西洋音乐,或者看看墙壁贴画上的彩色动物。
金效坤的动作很快,几天之内便布置好了这一切,然后他坐下来,给段氏兄妹写了一封长信。
这封信写得流利诚恳,讲他如何将金玉郎带回了北京,如何从白宅接回了金宝儿,半路金玉郎又是如何的反悔,如何的想要抢了金宝儿逃之夭夭,而他又是如何的当机立断开了枪——本意绝不是要杀人,只是为了震慑那个混账小子,没想到这一开枪引起了混乱,最后那混账小子在逃命途中掉进了河里,幸而金宝儿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归安然无恙,但是那么小的孩子,经了冻和吓,还是变得有点病恹恹,而他在天津还有几件公务要办,既无法——也不应该——立刻带着金宝儿又顶风冒雪的赶长路。所以他打算先不南下,等过完年了,天气好些了再说。
写到这里,他又格外的请段人凤放心,说自己已经给金宝儿找了奶妈子,金宝儿是自己的唯一的侄子,单从血缘上论,自己也绝不会亏待了他。
这封信写得堪称是无懈可击,段氏兄妹读了它之后,也确实都认为金效坤从头到尾,全办得对。兄妹二人夸了金效坤一顿,然后各自闭了嘴,谁也没提金玉郎——嘴上不提,不代表心里没想,但是那金玉郎宛如一枚鬼胎,单是想上那么一想,都会让人生出罪恶感,仿佛和魔鬼有了什么联系似的。
所以兄妹二人难得的藏了心眼,全是分头偷着想。
段氏兄妹那一边,金效坤不是太担心,在他落下最后一笔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段氏兄妹的反应。不是什么人都有这种令人无限信赖的本领,所以他平日的和蔼和亲切都是有用处的,他的信誉和他的体面,也都是有用处的。
然而生活中还有一个难题,就是傲雪。
他这回留在了天津,自然免不了要和傲雪朝夕相见。傲雪现在已经不再向他流露出任何情意了,但双方一味的这么互相冷淡下去,终究不是了局。
他是个善于交际的人,见了谁都能谈笑风生,唯独对待傲雪,他没了主意。而傲雪终究还是体谅他的,不肯让他为难到底。这一天,她主动的进了他的屋子:“大哥忙着吗”
他有些意外,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不忙,年前这些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接下来等着过年就是了。”
傲雪笑了笑:“那……大哥刚清闲了点,我就又要给大哥添麻烦了。”
“客气话,有什么事情要我做”
“我昨天出门,见了一处公寓出租房屋,公寓是洋楼,屋子在二层,一共是一间半,电话线自来水全有,价钱也不贵。我看着挺好,想租下来搬过去住。”
金效坤怔了怔:“二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傲雪又是一笑,非笑不可,为的是显着自己心底无私,是坦坦荡荡的真想搬家:“大哥,我是……我这可不是和你赌气,或是赶在大年下的故意闹事,我是早就想搬,可一直也没遇到合适的房子。我要搬家,也并非是你亏待了我,是我想着,你我毕竟不是亲兄妹,是两家的人,我总这么住在你家里,日子久了,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
金效坤沉默了片刻,有些话,他原本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可是事到如今,他把心一横,决定实话实说:“二姑娘,我并不是负心薄幸之徒。我有我的苦衷。”
傲雪听到这里,脸上还是笑着的,然而泪水涌了出来。何必呢她想,何必还要编造个苦衷来敷衍她呢,她是不会纠缠他的啊,她也是不会恨他的啊。
金效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话说了下去:“我之所以收养金宝儿,是因为我……我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傲雪猛的抬了头,就见金效坤照例是站得笔直,然而一张脸褪了血色,嘴唇都是惨白的。
“我是……在牢里受了伤。”
他说得艰难,
第131章 还魂
北京,白宅,腊月,风雪夜。
守门的老听差听到了拍门声后,骂骂咧咧的披了棉袄推门出去,骂的声音很低,不敢让人听去,但心里确实是有怨气,因为这个时候来的,定是不速之客。大门的门板上有个方方正正的门洞,他从门洞里向外望:“谁啊”
门外站着个瑟瑟发抖的人,那人说道:“我姓金,来找白小姐。”
“我们小姐前天就上上海去了,不在家。”
“那……那劳驾你开门,让我进去过一夜好不好我是白小姐的老朋友,今晚刚进北京城,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
老听差暗暗冷笑了一声,心想你连白小姐的行踪都不知道,还敢说是人家的老朋友这不定又是哪里来的一个落魄小子,自己可不能放他进来,要不然家里要是少了什么东西,自己这把守大门的,还得担责任。
“那不行。”老听差告诉门外的人:“这我可不敢。您还是自己另找地方吧,想见白小姐,您年后再来,白小姐说了,年前不回来了。”
然后他关闭小门洞,静等了片刻,末了开了门洞再向外瞧,就见外面白雪飘零,已然没了人影。
老听差打了个冷战,忽然有了一点见鬼之感。
在老听差怀疑自己见鬼的两小时后,在北京城的另一边,又有一扇大门被拍响了。
这一扇大门后的听差,没有再次将金玉郎拒之门外,因为门内的女主人,是陆淑媛。
陆淑媛一直以为金玉郎也死在前线了,只不过是没有确切的消息,所以还不便立刻给他发丧。所以今晚忽然听闻丈夫回来了,她和白宅的老听差产生了同感:见了鬼了。
及至她披着衣服走去客厅,当真见了金玉郎,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丈夫活着从前线回来了,妻子自然应该是喜出望外的,然而面对着金玉郎,她只觉得这个丈夫,其实真死了也行。
原来她爱金玉郎,一是受了大哥的影响,二是看上了金玉郎的好模样,可如今大哥已经死了,徒有其表的金玉郎没了靠山,就变成了个要吃她喝她的小白脸,身价立刻大贬,况且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金玉郎,连“徒有其表”四个字都挨不上了——以陆淑媛的眼光来看,他的形象,简直是堪称恐怖。
他的脸是惨白颜色,额角鲜红的烂了一片,细看又不是烂,是一片皮肉伤。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形状的破棉袄,棉袄下头露出了大衣的下摆,可见这棉袄并不是他的。直勾勾的盯着陆淑媛,他轻声唤道:“太太,我回来了。”
然后他直挺挺的栽了下去,陆淑媛慌忙过去查看,发现他已经陷入了昏迷。
陆淑媛发现小家庭也有小家庭的难处,仆人太少,就只有一个大丫头和一个老妈子,老妈子白天还告假走了,总得到了明天才能回来。看门的听差或许有把子力气,可那老头子一直只负责看大门和扫院子,她嫌他脏,不愿意让他踩着新地毯走进来。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对当下的生活心满意足。在陆家的大内战中,她算是高瞻远瞩的一个,自知斗不过那几位兄弟,所以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她先搜罗了一切能到手的财物,然后提前退了场,只说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了,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没有理由再继续赖在娘家了。
陆家的少爷小姐们这时还没有抢红了眼,见她这样的自觉,又想她寡妇失业的怪可怜,便还很同情她,她临行时拉走了几大车的红木家具,陆家也没人阻拦。而她在外自立门户,刚把自己的小日子过起来,就听说家里的兄弟动刀子了。她要是晚走一个礼拜,别说拉家具,只怕自己的行李还要被那些人打开了搜查呢。
她沾沾自喜,只等着再过半年,若是还没有金玉郎的音信,自己就给他立个衣冠冢,然后向前“再走一步”,另寻觅个如意郎君。万没想到这金玉郎该死不死,竟又回了来。托起金玉郎的脑袋,她试着给他灌了一点热水,见他呼吸平稳,不像是要死的样,便又让他躺回了地毯上,反正地毯柔软,屋子温暖,让他慢慢的缓着就是了。
像守着一件大垃圾似的,陆淑媛守了金玉郎大半夜。
凌晨时分,他睁了眼睛,在看清了身边的陆淑媛后,他哑着嗓子开了口:“好太太,救救我。”
陆淑媛看着他,有点手足无措:“好,好,你要不要先泡个热水澡吃片阿司匹林需不需要我叫医生来”
金玉郎摇了摇头:“不用。”
“那——我扶你起来”
金玉郎这回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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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病人
陆淑媛不知道金玉郎究竟是受了多重的伤。金玉郎不让她看,她也没那个兴趣和胆量看。找了间屋子安顿了金玉郎,她让丫头把他脱下的那一团脏衣服拿出去烧了,然后自己也回了卧室去补觉。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心里一阵阵的发烦,时而想要老实的认命,和金玉郎把日子过下去,反正两个人俭省一点,眼前的生活还是不成问题,时而她又不甘心,她知道金玉郎不爱自己,他娶自己完全是迫于两点:一是大哥的逼迫利诱,二是他前头那个太太彻底的不要他了。一想到这两点,她就恨他恨得牙痒痒——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看不上我
她凭什么拿自己的体己钱,去养一个不爱她的人
两个念头交织起来折磨着她,让她辗转反侧,简直没法入睡。到了下午,她好容易打了个盹儿,然而很快就又醒了过来。坐在床边想了想,她末了披着睡袍下了地,走去金玉郎的房里看了看——金玉郎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正在发高烧。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心里略微的有点慌,俯身轻声的问:“你要不要去医院瞧瞧呀”
金玉郎气若游丝的回答:“太太,不用,你别声张,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别告诉外人我回来了,我……惹下了几个仇家,怕他们会来找我报仇。”
陆淑媛直起身来,垂眼看着他,心想这可不算自己虐待了他,他若真是这么活活病死了,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只是到时办后事,又要一票花销,不过没办法,谁让自己和他夫妻一场呢
她倒是有心问问他又惹上了什么仇家,不怕别的,怕仇家看他们是夫妇一体,收拾他的时候会把自己也捎上,她嫁了他一场,没从他身上得到任何好处也就算了,要是再受了他的连累,那可真是要活活的委屈死她。
然而金玉郎气息奄奄,看着仿佛是马上就要咽气,这让她怎么问呢
左思右想的了一番,陆淑媛还是转身出去了。真有仇家找上门来也不怕,她想自己大不了把金玉郎交出去,若是交了金玉郎还不算完,那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谁也别想从自己手里抠出一个铜子儿去。
金玉郎所在的这间小屋,像是拦了一把无形的大锁,因为他一直是昏睡,所以一直也无人进去看他。陆淑媛在外面忙着自己的事:老妈子最近有点上头上脸,她要整治整治这个老奴才。
在这间安静的小屋里,金玉郎连着做了很长的梦。
他在梦里又见了金效坤,一见金效坤,他心都冷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是骂他还是杀他。然而金效坤是个忙忙碌碌理直气壮的样子,他没开口,金效坤先批评起了他,问他怎么还不复习功课。他恍恍惚惚的想了起来:是了,应该复习功课的,把学问捡起来,下半年好出洋留学去。大哥已经开始和外国人做生意了,需要弟弟去喝些洋墨水,回来好帮他的忙。
没有欺骗,没有谋杀,那些都是他的梦,梦是假的,眼前的一切才是真的。他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就要去找书本,一边找一边还告诉金效坤,说自己不行的,自己从来就不爱念书。
他和金效坤交谈,谈的都是人间正事,谈着谈着,火车票就买好了,他要乘坐西伯利亚火车去德国,好些个人都来送他,他知道那些人都是他的同学,都和他一样,是上进有为的青年,将来不是出洋去,就是进大学。他登上了火车,在车门口向送行的人挥手告别,然而有人一把将他拽了下去,他定睛一看,是陆健儿。
陆健儿气冲冲的
,质问他为什么临阵脱逃,丢了自己跑回北京。他眼看着火车要开,心里急得要冒火,对着陆健儿直跺脚:“陆兄,我不跟你做官了,我要到国外读书去了。”
然而陆健儿揪住他不肯放,非要耍他的大少爷脾气。他眼看着火车开走了,急得猛一挣扎,随即气喘吁吁的睁了眼睛。
望着前方低垂的窗帘,
第133章 陆淑媛的烦恼
陆淑媛提心吊胆的等着仇家登门,结果等了几天,门外一直是风平浪静,并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于是她把心思收了回来,开始专心致志的对付家里的老奴——这老妈子也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当初在陆府里时,这老妈子手脚勤快,看着倒也是个好样的,没想到跟着陆淑媛自立了门户之后,她大约是觉着陆淑媛终究是个年轻的少奶奶,可以欺负一下子,便日益的上头上脸起来,说告假就告假,说偷懒就偷懒,还公然的到厨房里随意吃喝。
陆淑媛不能受她这个奴才的气,立刻就要请她走路,结果老妈子也不是吃素的,闹着要回陆府去,把陆淑媛偷带出来的那些财物,一样一样的全表白一遍。陆淑媛一听,险些气昏过去,誓要把这婆子整治一番。而她既是这样愤愤的忙于战斗,自然也就无暇再理房里的金玉郎,以至于这天她看到金玉郎颤颤巍巍的走出房时,第一反应是愣了愣——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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