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堂春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苏星汝
娇杏去叫了御医来,御医虽然精擅骨伤科,但也不是不懂其他,为燕王诊治后,便道:“燕王殿下只是心神耗费过甚,故而晕过去,并无其他问题,只要安心休养便可。”
她们和沈采苡一起长大,虽是主仆,感情却深,之前听得燕王让沈采苡去赔罪,心中便觉得自己姑娘委屈了,但是身为奴婢,也不好说话,如今见沈采苡这幅情状,心底也有了怨怼,然而如今沈采苡受伤,燕王昏迷,白菊等人也有些忐忑。
听闻燕王无事,白菊等人松了一口气。
但燕王却没有白菊等人那般轻松。
他正站在镜前,让松墨伺候着更衣。
镜中的少年,大约不过十五六岁,眉目生得极好,然而看着有些阴郁消沉模样,而眼中更有深重黑眼圈,似乎是昨日一夜未曾休息,才会如此。
而他身边伺候的小厮,赫然正是少年时候的松墨。
松墨正安慰他:“殿下乃是天潢贵胄,天生便是人上人,别人如何能比得上,毋须因他人烦心。”
少年不说话,眼中掠过阴霾。
不烦心怎么能不烦心呢湘儿最是崇敬那些才子,可自己,却那般笨拙,瞧着湘儿看自己时候的失望目光,他便觉得难受。
穿好衣物,少年一言不发,便离开普安寺,到了后山去练功。
不知疲倦,不愿停歇,一直到筋疲力尽,才被松墨扶着,回到禅房休息,用膳。
用膳完毕,少年垂着头,独自坐在窗前,书桌上放着书本,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夜深人静,松墨劝了好几回,让他早点休息,少年却执拗坐着,不吭声,也不抬头,只保持一个坐姿,中间,连饭都没有吃。
他猛然站起身,把已经开始打瞌睡的松墨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殿下”
少年一声不吭,出门翻墙,离开了普安寺,直接朝着博慎书院而去。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少年闷头前奔,他武艺不错,松墨虽然日常也跟着比划两下,但是着实追不上,一跺脚,急忙找了住在寺院里护卫燕王的侍卫,让他跟上去。
侍卫来不及去骑马,急忙跟了上去——他武功也是极好,习武时间又比少年长,跟在少年身后不成问题。
侍卫追上少年,也没说话,也不劝阻,只跟着他朝前走——这少年虽然身份尊贵,但日常几乎不开口,也不听人劝,侍卫也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他们到了博慎书院。
“等着。”少年忽然命令了一句,侍卫便停下脚步,但等燕王进门走了一段距离,他也悄悄跟上。
风挺大,顺着风,他听到了一个小女孩小小哭声,若非是他习武后耳聪目明,估计也听不到。
燕王当然也听到了,当下便转弯,朝着哭声传出的地方而去。
他们便到了白鹿居的一间屋子外面,而后听到屋里一个小姑娘,正在一边哭,一边低声倾诉。
“明明父亲回来了,祖父却不让湘儿回去,就让湘儿陪着那个笨蛋,湘儿才不要呢,湘儿想回家,想父亲。”
“湘儿今年过年都没有回去,就为了让我陪着四殿下,凭什么呀,我也想回家啊,过年哪有不回家的。”
“表哥你不知道,四殿下实在是笨死了,像个木头一样,教什么都学不会,我一点都不喜欢和他玩。”
“而且他还老喜欢跟着我,还不出声,有时候一回头,我都要被他给吓死了……姚湘汀说,爹爹让我以后嫁给他呢,我才不要,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嫁给一头猪……”
“我都烦死他了,可是祖父让我跟他好好相处,凭什么呀,他怎么不让姚湘汀来,姚湘汀也是姚家的女儿啊,还不就是看我没了娘,就这么欺辱我……”
“他昨日还带我去看他母妃的灵位,表哥你不知道,那里阴森的很,我害怕极了,结果他还送我玉佩,我不要,他就强制塞给我,那模样好可怕……”
“你说他笨成那个样子,干脆跳曲水死了算了,干嘛活着祸害别人。”
她翻来覆去都是这么几句,压低了声音在哭诉着。
有个年轻男子压低了声音劝慰,答应今年端午,接她去外祖家,女孩哭声渐渐收了。
然而门外少年,却面色木然,似乎被打击懵了。
他人生中所有美好的、光明的记忆,都是由这个小女孩而来。
他迫不及待想要所有的美好的,都捧到她面前,望她欢喜,望她安乐,可原来,她的不乐,都是因为自己。
她恨不能自己去死。
侍卫都不敢看少年模样了,他咳嗽一声,里面的说话声就完全停了下来,一怔惊慌的动静后,门被打开了。
少年目光定定看在女孩带泪的面庞上,嘴唇动了动,嗓子眼却堵着,说不出话来。
内里的青年男子和女孩看到门外两人,都十分惊慌。
少年神色还在迷茫中,不防女孩忽然扯下荷包狠狠摔在地上,又用力踩了几脚,才终于解气:“你都听到了,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呢,以后……以后别来找我了。”
风很大,吹得少年心中空洞又冷又涩,他茫然眨眨眼,才忽然反应过来,女孩砸掉的,不光是他的一片心意,还有他母妃留给他的遗物。
他的一腔心意,被践踏了固然心痛,可母妃遗物,却不该被如此对待,可谁让他笨呢,都没看出别人对他的不耐烦,还以为别人同他一样,心存欢喜。
他跪在地上,颤抖着捧起荷包,眼泪忽然滚落。
女孩有些被惊到了。
但是想到以后不用再和这笨蛋虚与委蛇,欢喜就压过了忐忑——她想回自己家,她该是锦衣玉食的姚家小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待在山里,身边只有一个笨笨的丫鬟伺候。
凭什么蓝氏和姚湘汀可以过的那么畅快,她就得过这样的日子。
“不找。”再也不找。
少年捧着荷包,像是捧着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慢慢朝外走去。
后面传来惊呼声,侍卫回头,发现白鹿居起了大火,火是从姚湘君表哥的屋里烧出来的,风助火势,很快便烧成了一片,幸好姚湘君和她表哥是醒着的,大声呼叫下,把人都叫了起来,侍卫见状,便也没急着去救人,跟着少女回去。
少年回到禅房,他枯坐一夜,不言不动。
隆安帝急赶而来,看到少年形容枯槁模样,怒极,再看到书案上碎裂的玉佩,他更是气得身体颤抖,一声不吭便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博慎书院一个举子飞快赶来,求少年:“你快去看看,陛下要把湘儿投河。”
少年赶去时候,女孩正在曲水中浮沉,隆安帝冷眼旁观,跟着少年去过白鹿居的侍卫,已经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隆安帝。
“父皇,救她。”少年握住了隆安帝的手,祈求。
隆安帝恼怒,骂他没出息。
少年沉默片刻,慢慢说道:“我欠她一条命。”
 
第0219章 惬意
“殿下,圆空大师言说,臣妾这伤最好是静心养着,在王府里,总会有人来探,不便于修养,刚巧普安寺的温泉庄子,最是适合养伤,圆空大师建议臣妾去住一段时日,免得伤养不彻底,您看”沈采苡坐于床前,说完后,企盼看着燕王。
她娇靥含笑、明眸善睐,这般娇模样,别说她提的是合理的要求,便是不合理的,也没人舍得拒绝,燕王不愿,可想着在王府,确实是不利于她静养,便应承下来。
两人说话时候,娇杏端了软糯的鱼片粥来,燕王用了两小碗,虽然腹中依然饥饿,却也不再用,热乎乎的粥进了肚子,安抚了他空荡荡的胃,燕王觉得舒服了些,目光便忍不住去看沈采苡,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采苡权当没发现,当着燕王的面,便吩咐娇杏去收拾箱笼:“夹棉斗篷之类,也都收拾一些,用得着的。”
沈采苡想了想,还吩咐了这么一句。
燕王面色不变,心底却有些急了,这是做什么夹棉斗篷秋日里才用得着,如今才六月底,正是最热的时候,夹棉斗篷九月十月才用得着。
七月到十月,足足要三个月。
跨了一个季度。
饶是以燕王的性子,也忍不住色变。
柔软舒适的丝绸被褥,忽然像是生了刺,燕王躺不住了,撑着坐起,想叫沈采苡别走那么久,但是又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了她养伤。
他便与沈采苡说道:“本王也须静养。”
沈采苡嗯了一声:“臣妾会吩咐韩嬷嬷,莫让人前来打扰殿下,不过臣妾估摸着,过个一两日,父皇便会让殿下进宫,这几日,着实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燕王神色一凛。
当时他便与隆安帝商议好,第二日隆安帝便处置崔长青、杨德妃等人,结果他昏睡了七日,怕是许多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这些事情确实是重要,普安寺虽然离京城不是很远,但若遇上紧急事情,却也会贻误时机,毕竟是关键时候,他还真不好离开京城。
燕王心底,就充满了失望。
他当时急切想让沈采苡回来的。
然而到如今时候,燕王却比之前灵醒了很多——似乎失去的记忆回来后,他的神魂也完整了一般,故而他很快意识到,沈采苡看似在温柔冷静和他说正事,然而却是把他的话给堵了回来。
沈采苡多聪明呀,怎么会不知道他的那句“本王也须静养”,是想要让她吩咐丫鬟,把他的东西也收拾下,一起过去温泉庄子。
结果她不动声色拦下了他。
燕王醒来时候,见她还是原先模样,虽然笑得不那么高兴,看着有些生气,但并不严重,然而这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的王妃,似乎生气生的很厉害……
他想,反正公事上,有柏先生和俞先生看着,定然不会出了什么纰漏,可以先放放,然而沈采苡这边,情况这么严重,须得赶紧沟通才好。
“采苡。”他一双凤目,凝在沈采苡面上,诚挚道歉:“采苡,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受了这般苦楚。”
“殿下何须自责。”沈采苡浅笑,“圆空大师已经与臣妾说过了,本就是他的建议,臣妾会受伤,也是臣妾自己气性太大。”
她瞧着特别通情达理的模样,燕王没看出破绽来,然而心底的直觉告诉他,这都是假的。
燕王抿唇,满是愧疚看着她,他不会什么花言巧语,只是诚心保证:“采苡,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般鲁莽行事的,不管做什么,定然先与你商议,你且消消气。”
沈采苡笑了笑,没接腔。
燕王瞧着是诚心诚意的模样,然而谁又知道,这诚心诚意,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确实是不愿意恶了燕王,可发生了这种事情,她都只要听个一句两句的,便轻易翻过,那她成什么了。
“殿下别想太多,圆空大师让殿下要好好休养,这几日您昏迷着,身体怕是亏空了,要好好补补才行。”沈采苡关心说着话。
这模样,燕王瞧着,也不知道沈采苡到底信了没有,心底便更是忐忑。
“你伤得重,你更该休息。”燕王拍了拍床榻:“上来躺一会儿,莫要让手臂多用力。”
沈采苡谢了燕王关心,才道:“殿下昏睡着,须得安静,臣妾身上有伤,却得人伺候着,丫头们来来往往的,怕扰了殿下安宁,故而这几日臣妾都在偏殿休息,殿下这会儿若是无事,臣妾也确实是想去歇一歇。”
什么还要分屋睡
燕王急忙道:“不妨事,我昏睡这么多天,已经不困了。”
“但臣妾翻身之类,总有些不便。”沈采苡拒绝了,燕王眼睁睁看她身影绕过了屏风,而后消失不见。
他目瞪口呆,然而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拦着才好。
这肯定是非常生气了,燕王被沈采苡弄得心神不宁,差点儿连面上的淡漠神色,都端不住了。
他耳力又好,还能听到外面,丫鬟们商量着要带什么衣物首饰,如何归置箱笼之类的,燕王有些愤然——她们这是要去小住,还是打算搬家不回来了
不过是到普安寺附近,点出来的东西,竟然说要安排十来辆马车才够一次把箱笼拉过去!
怎么不上天!
想着要冷眼威逼她们收敛着点,然而隔着屋子,她们根本感觉不到,且就算是她们能感觉到,他也着实是底气不足,只能自己躺在床上,生闷气。
……
圆空大师从燕王府出来后,面上满是笑意,还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当年错乱的缘分,到如今,虽然进展与他预想的不同,然而结果却竟然比他原先打算的还要好上许多。
却原来,沈采苡比方承嘉还要重要,这真是奇怪的事情,但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是方承嘉,还是沈采苡,倒也无所谓。
上了马车,朝皇宫而去。
隆安帝听闻圆空大师来了,急忙让人请进来。
圆空大师极少离开普安寺,除了之前沈琰请他下山救沈文和那次,这是近几年来,圆空大师第二次下山。
见到圆空大师,隆安帝尊敬请他坐下,正要说话,却顿住了,微一思忖,隆安帝说道:“今日见着大师,与往日里却是有些不同,不知道大师遇到了何事是和明嘉有关”
圆空大师笑笑:“陛下好眼力,确是如此,然此中详情,老衲亦是一知半解,只知燕王殿下圆满,与国运有益,与我佛门也有益。”
隆安帝闻言,也就不再问,他虽然是人间帝王,然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此中事情,隆安帝心中也有敬畏,并不会追根问题。
既然是有助国运之事,隆安帝当然也高兴,而后他急忙询问:“大师,这么说,明嘉醒了圆满大师是说,他和那姚湘君……”
圆空大师颔首:“醒了,已经无大碍,补补身体便可……至于两人缘分,如今已经断了干净,陛下可放心。”
隆安帝闻言,长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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