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乔安

    伊芙琳所羡慕的人类，可不是指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为生计而艰辛奔波的庸碌之人，更不是种植园中被剥夺了人身自由的奴隶。

    她羡慕的是校园中无忧无虑的“女大学生”，羡慕的是青春浪漫的生活方式和丰富多彩的社交活动，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过上那样的生活。

    人类之所以令其它智慧物种羡慕，不是因为人类个体具有多么了不起的天赋，而是因为人类成功构建起一个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复杂也最具活力的共同体。

    这个人类族群的共同体，就叫做“社会”。

    伊芙琳也好，乔安自己也好，之所以在人类面前感到自卑，并不是因为自己在生物层面低人一等，而是因为他们比起普通人，更加难以融入人类的社会。

    可人类社会又是那么伟大，那么辉煌灿烂，令他们为之目眩神迷。

    就像巨大的磁铁，吸引他们情不自禁地靠拢过去，不惜借助谎言与伪装，或者扭曲自己的本性，也要试图融入这个伟大的社会。

    他们羡慕人类，并非羡慕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个体，而是羡慕人类的社会属性，羡慕人类社会共同创造出的丰富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羡慕人类有机会在这个包罗万象的社会共同体内部找到令自己满意的位置，并且保有继续向上攀升的希望。

    这种社会层面的“进化”，甚至比生物层面的自然进化更令乔安着迷。

    如果没有社会，没有文明共同体，单个生物的强大毫无意义。

    游离在社会共同体之外的局外人，哪怕具有无限的力量，也只会带来无限的孤独和无限的绝望。

    像乔安和伊芙琳这样的“怪物”，如果压根就不了解人类社会，本可以活的很坦然。

    然而当他们与人类社会发生接触，比如伊芙琳，或者出生在人类社会当中，比如乔安，不幸也随之而来。

    就如同两枚被磁石吸附的铁钉，被烛火吸引的飞蛾。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找不到比人类更能体现社会性文明的生物群体。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硬起头皮往这个并非为他们而设的社会里冲，试图寻求一块立足之地。

    哪怕为此遭受排斥与奚落，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也不甘心回头。

    乔安叹了口气，收回发散的思绪。

    奥黛丽对伊芙琳的质询还在继续，提出的问题也变得越来越尖锐。

    “肖尔茨指控你设下圈套，诱骗他们进入蜘蛛巢穴去送死，伊芙琳，你对此有什么话说”

    “我当然有话要说！”

    女术士蓦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带着一抹怨气。

    “在矮人营地的时候，面对肖尔茨的指控，我没有立刻做出解释，并非承认自己有罪，而是因为我很清楚矮人是一个顽固、自私、满脑子偏见的种族！”

    “这群顽固的小矮子，只肯相信对他们有利的说辞，即便我当时作出辩驳，他们也不会接受，照样会把所有的罪过扣在我头上！”

    “冷静点，伊芙琳，这里没有矮人，我们已经听过肖尔茨对你的指控，现在更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说法，充分了解当事双方的证词，我们才能更接近真相。”

    奥黛丽心平气和地说。

    “首先我得承认，矮人所说的一切，基本符合事实。”

    “但是，‘不说谎’，并不等于诚实，因为矮人所说的只是一部分真相。”

    “矮人指责我伪造身份接近他们，诱骗他们进入蜘蛛巢穴，可他没有告诉你们，我为何要这样做！”

    “事实上，我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做，因为这是一场复仇！”伊芙琳尖声叫嚷，激动地浑身发抖。




第279章：真相
    歇斯底里地吼叫过后，伊芙琳为自己的失态深感羞窘。

    她低垂着头，深深吸气，竭力使激动地情绪尽快平复。

    “我与矮人探矿队的恩怨，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当时这群矮人正在尼达山区中部勘探矿脉，他们选中的一处勘测点，恰好在我的巢穴附近。”

    “矮人们整天敲敲打打，到处挖坑，吵得我心情烦躁。”

    “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矮人们挖掘的一处隧道，恰好穿过地下河！”

    “如果他们按照工程进度持续挖掘下去，河水就会顺着矿坑灌进我的巢穴，淹没我的家园！”

    “为了保住自己的家，我不得不去找矮人交涉，坦诚的告诉他们正在白费力气。”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家附近的情况，那一代根本没有什么矿脉，矮人乱挖一气，非但他们自己发不了财，还会连累我的巢穴毁于水灾。”

    “我好心好意告诫矮人，趁早停止无意义的勘探工作，他们可以省些力气，我也能重新过上安稳日子。”

    “可惜我错了。”

    “错就错在不该太坦率，不该试图说服顽固的矮人承认错误，更不该以变形蛛的形象去跟他们打交道。”

    “这群心胸狭隘的小矮子，不仅拒绝我的好意规劝，还当面嘲笑我是‘丑陋的怪物’，污蔑我居心不良，甚至试图杀死我！”

    “那天我差点就死在矮人营地，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既然可恶的矮人，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对待我，那就别怪我耍手段了！”

    “我回到自己的巢穴，养好了伤，变成少女形象，再次前往矮人营地，给自己伪造了一个女大学生的身份，用谎言骗取矮人的信任，之后发生的事，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知道了。”

    “如果你们问我，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首先我得承认自己的确不是什么好人，的确欺骗矮人去蜘蛛谷送死。”

    “但是，我绝不承认自己有罪！”

    “我有权因自己遭受的侮辱和损害，向矮人讨回公道，哪怕不择手段！”

    伊芙琳胸脯剧烈起伏，泪水在她眼睛里打转，激动地说不下去了。

    乔安暗自叹气。

    根据他对矮人一族的了解，伊芙琳刚才所做的辩解，很可能是真的。

    顽固，自大，粗暴，急躁易怒。

    多数矮人，的确是会给人以这样的刻板印象。

    然而深究起来，这并非矮人一族独有的缺点。

    假使当初跟伊芙琳打交道的是人类探险队，很可能也是同样的结果。

    听了伊芙琳的自白，奥黛丽的脸色有所缓和，霍尔顿和海拉尔更是毫不掩饰对她的同情。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伊芙琳与矮人的恩怨，责任不该全由她来承担。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你们呢”

    奥黛丽回头望向乔安、海拉尔和霍尔顿。

    “还有什么话，想对伊芙琳说”

    “我有一个问题！”

    海拉尔连忙举手。

    “伊芙琳，你刚才承认自己是变形蛛，换句话说，你与蜘蛛谷中的那些变种蜘蛛，还有相位蜘蛛啥的，至少算是近亲吧”

    “既然你们都是蜘蛛一族，按理说应该关系不错才对，为何诱使矮人进入蜘蛛巢穴，有意引导双方发生火拼，后来还主动协助我们消灭巢穴中残存的蜘蛛，连蜘蛛蛋都一锅端，这不是很矛盾吗”

    海拉尔的疑问，恰好也是乔安想不通的问题，期待伊芙琳做出答复。

    “我和蜘蛛谷的那些家伙，在生理构造上的确有相似之处，如果据此认为我们在生物学的层面上是近亲，我也无法反驳。”

    “但是，同一族类的生物，难道就一定能够相亲相爱”

    伊芙琳摇头冷笑，随即抛出一句异常尖锐的反问。

    “在我眼中，你们人类与战蜥人也属于同类生物，为何不能友好相处”

    海拉尔顿时满面尴尬，无言以对。

    战蜥人与人类同属类人生物，相似性甚至还要超过变形蛛与相位蜘蛛，双方尚且无法和睦共处，伊芙琳敌视相位蜘蛛，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算在人类社会内部，不同的民族和国家之间也有数之不尽的矛盾，人类内部爆发的冲突之频繁剧烈，甚至还要超过人类对异族的战争。

    “我讨厌矮人，也讨厌蜘蛛谷的那些家伙，挑唆他们互相争斗，我一点都不觉得内疚。”

    伊芙琳叹了口气，眼中浮现一丝懊悔。

    “只可惜，我太过得意忘形，在矮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偏偏还有一个矮人肖尔茨，活着逃离蜘蛛巢穴，迫使我不得不回避矮人探矿队，唯恐这群小矮子向我寻仇。”

    “特别是遇见你们以后，我又多了一层担忧，生怕你们遇见肖尔茨，揭穿我的真面目。”

    “所以在过往这些天里，你总是有意无意诱导我们远离矮人探矿队，就是不想与肖尔茨他们碰面”海拉尔问。

    伊芙琳愧疚地点了下头。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众人最终还是在青冰矿区与矮人探矿队不期而遇，进而致使她的谎言被当众揭穿，不得不逃离矮人营地。

    “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海拉尔转身望向霍尔顿，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小流氓，你跟伊芙琳交情最深，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到现在还装哑巴，太不够义气了吧！”

    霍尔顿摇了摇头，满脸苦涩。

    正是因为感情最深，受到的伤害也更深，无法泰然以对。

    “我想了解的事情，刚才你们已经向伊芙琳打听过了，现在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想请求你们不要为难伊芙琳。”

    “谎言与欺骗，的确很伤人，然而伊芙琳毕竟没有恶意，更何况结伴旅行的这些天，她对我们帮助良多。”

    “我希望，大家可以原谅她的过错，给她一次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机会，往后依旧可以做朋友。”

    霍尔顿的恳求，使伊芙琳感动得忍不住泪水。

    乔安与海拉尔交换了一下眼神，也都打心底认同霍尔顿的倡议。



第280章：真面目
    伊芙琳的确有错，但是并非无法原谅的错误。

    过去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

    既然伊芙琳已经诚心忏悔，往后大家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

    霍尔顿的大度谅解，再加上乔安和海拉尔的同情，还不足以决定伊芙琳的命运。

    她的心情依旧在感动与惶恐之间震荡，怯怯地望着面前那位美丽而又威严”的金发少女，等待她的裁决。

    伊芙琳与奥黛丽接触的时日不长，但是她已经敏感的觉察到，相比性格强势的奥黛丽，霍尔顿这个当弟弟的，难免显得有些软弱。

    如果姐弟俩发生分歧，霍尔顿往往会服从姐姐的意志。

    其实不只伊芙琳，乔安也有相似的感觉，而且比伊芙琳的感受更深刻。

    在他们这个小团队里，海拉尔年龄最大，探险经验最丰富，还是团队的创始人，按理说她的话语权最大。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海拉尔只是一个名义上的队长，真正到了关键时刻，拿主意的总是奥黛丽。

    公主殿下美丽的容颜，高贵的出身，强势的个性以及沉静的气质，共同融合成为一种令人敬畏的“强力意志”，每每能够于不动声色之间，成为所在团体的“话事人”。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奥黛丽终于表明自己对伊芙琳的态度。

    “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的欺骗，也不会把你的去向告诉矮人，但是，我希望你能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坦诚。”

    “我要如何证明”伊芙琳略显不安地问。

    “很简单，只要你当着大家的面，显露出自己的另一副面孔。”

    “如果你真心当我们是朋友，总不至于向朋友隐瞒自己的真实形象。”

    奥黛丽的话语，听起来有些冷酷。

    乔安诧异地望向她，隐约觉得她向伊芙琳提出这个要求，似乎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伊芙琳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

    奥黛丽的要求，近乎侵犯她的**，使她感到很难堪。

    但是她心里明白，相比自己的谎言和欺骗，奥黛丽提出的要求算不得过分。

    她咬着嘴唇，在短暂而激烈的心理斗争过后，终于点头接受奥黛丽的要求，体表随之涌出一片令人目眩的光芒。

    乔安、海拉尔和锡安姐弟全都不由自主的扭头遮眼，回避这强烈的光辉。

    等到光芒黯淡下去，回头再看，原本那个清秀少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只狰狞诡异的蛛形怪物。

    乔安最先从惊愕中镇定下来，尝试以研究的心态审视伊芙琳的“变形蛛”形态。

    类似相位蜘蛛，变形蛛也兼有蜘蛛的躯体与人类的面孔，触肢同样异化成了一双酷似人类的手臂，灵活的手指可用于抓取武器或者施法。

    如果只看伊芙琳的脸，其实与其人类形态非常相似，称得上清秀动人。

    可惜，这张漂亮脸庞，却生长在一具浑圆硕大的乳白色蜘蛛躯体上，八条长腿宛如锋利的镰刀，令人望而胆寒。

    变形蛛背部，还生有一座高高隆起的“驼峰”状器官，透过背部半透明的几丁质外骨骼，隐约可见驼峰内部，容纳着大团类似脑组织的器官，伴随心跳节奏微微颤动。

    以人类的审美标准来衡量，变形蛛给人的印象，即便不说狰狞丑陋，至少与漂亮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