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五味酒
段秀实有些愤愤然,发泄一阵之后又冷静了下来,回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嗣业。
“杨国忠第二有些夸大其词,但总归是个私心甚重之人,全然没有名士风范!”
李泌其人成名甚早,在天宝初年就以道家名士被李隆基招入翰林院。但是,直到有了交集接触之后,段秀实才感慨,闻名不如一见,所谓的名士也多是沽名钓誉之辈。
良久,李嗣业才说道:
“你我皆为边将,得罪了天子近臣绝没有好处,看看封大夫与高相公的下场……总要先自保,才能有所为啊!”
啪的一声,段秀实一掌重重拍在了夯土的女墙之上。
“道理虽如此,秀实也明白,但就好像吃了沙子一般……”
只听李嗣业道:
“又所为者,就不能做不自量力之事,李泌其人于天子亦师亦友,就算你我绑在一块又能奈之何看看秦大夫,还不是被掣肘的有苦难言!”
李嗣业是个事事谨小慎微的人,此次安西军东归勤王,若非段秀实一意相劝,他也未必会在节度使梁宰面前力争。
然则,他只是谨慎而已,却绝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否则也不可能仅仅凭借五千人就和数万叛军周旋了整整一个冬天。
很快,两个人转而商议进兵之事,高陵和栎阳都是关中重镇,位于华阴、冯翊三地交界的冲要之处,可以说是此战最为关键的目标,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孙孝哲并非易与之辈,未必会眼睁睁看着你我用兵而无动于衷!”
段秀实点头道:
“确是如此,末将已经在长安通往栎阳、高陵的官道上撒满了游骑探马,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应对!”
“小心谨慎没错,但咱们也得有所冒险,用最短的时间拿下高陵与栎阳是形势使然,否则秦大夫在长安的进一步动作,可能就要延后……”
三百里外,孙孝哲对着一名军将狂吼怒骂,只见这名军将盔甲破乱,满身上下血迹斑斑,痛哭流涕。
“末将无能,请大帅责罚!”
孙孝哲无力的向后靠去,声音变得尖利而急促。
“责罚,责罚你如果能使泾阳失而复得,我恨不得剐了你一万遍!”
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他将自己的亲信派驻到最关键的几处重镇,不想竟被一个败军之将打的屁滚尿流。但很快,他就在脑子里将这个想法纠正了,李嗣业根本就是不是败军之将,那一日的兵败可能就是祸乱自家军心的佯败之举。
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随即,孙孝哲又否定着,肯定着。阵阵绝望与悲凉在他的心底里泛起,既然李嗣业是佯作惨败,那么他心念已久的军粮恐怕也不可能成为自家的囊中之物了。
没了军粮,所有的希望随之落空,最后弥漫所有情绪的,就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这根本就是秦晋那竖子挖好的坑!
就在日间,刚刚有五千燕军公然临阵倒戈,以至于他再也不敢派出人马回应神武军的挑衅,万一再引发更大规模的临阵倒戈,不用等到最后一战,他的所有人马就得烟消瓦解。
“一群废物,蠢货!”
骂了一阵,孙孝哲又觉得坐立不安,便提起了案头的酒坛,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酒劲上涌,脑子一阵昏沉,如此才好似轻松了不少。他就像上瘾了一般,又捧起酒坛,猛灌了两口,才重重的将之顿在案上。
孙孝哲乜斜着眼睛,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部属,重视叹了口气,只这一叹竟叹出了眼泪。
“退下吧,好生收拾收拾,吃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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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架在火上烤
“大帅也太小看俺张通儒了,纵然不能死国,也绝没有弃大帅于不顾,自己逃命的道理!”
眼见着张通儒声色激动,孙孝哲的眼睛居然湿润了,不知何时生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住才没有滚落下来。他上前一把揽住了张通儒的手臂,神情也异常激动。
“好兄弟,我孙孝哲对天立誓,若有朝一日得以脱难,必不相负!”
说罢,两个壮汉竟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中军帐的哭声惊动了外面的随从,有人从门缝向里面看了几眼,都不免心情沉重,大帅和张副将在一处抱头痛哭,是不是证明他们已经求生无望了呢
这个消息迅速在军营中蔓延,不到半个时辰,竟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军营。
孙孝哲平素里在军中的形象那是何等的刚硬,现在抱头痛哭的传言被描绘的有鼻有眼,经过口口相传早就变的面目全非,甚于真实状况十倍不止。
“大帅要弃了咱们兄弟独自逃命……”
“如何,如何当真”
“消息是从大帅亲卫营传出来的,还能有假兄弟们也得早早谋个后路啊!”
“大帅说过,就算撤兵,也会次第开拔,不会放弃过任何一个营!”
“你也信骗鬼呢吧!以大帅的脾性,至多也就带着千把亲随逃走,咱们这些后娘养的带多了也是拖累……”
军帐内,一众军将们议论纷纷,大多都认为孙孝哲要连夜逃走,因而众人倍感危机的同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娘的,总不能劫了大帅,让他带着咱们走吧”
“走往哪走俺听说大帅拍在醴泉的亲随守将只身逃了回来,唐.军已经在筹谋断咱的后路呢,要不了旬日功夫就该层层合围,到时哪里还是咱们围了长安”
这种说法一经爆出,聚在一起的军将们立时就像开了锅一般,持各种说法的人比比皆是,然则就是没有一个人能力排众议定下个调子。
“大不了咱投唐朝去!”
此言一出,众人稍一愣怔,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投唐朝去,听说先一步投了唐朝的兄弟酒肉管够,总比天天吃这烂肉强得百倍千百!”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一边倒的赞同降唐,不少人也表示了担忧和反对。
“唐朝那个秦晋奸诈狡猾,万一只是以虚假谎言迷惑咱们,实则包藏祸心,那可如何是好”
“瞻前顾后的,总比坐在这等死要好的多,晚了,只怕想投诚,人家还不收咱了。”
这种说法也未见起没有道理,一旦大军瓦解,唐朝守军的压力骤然消失,谁还会出钱出粮养这么多降兵降将呢更何况,他们哪个人手上没有累累血债试问关中本地人出身的唐朝守军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突然间,军帐的大门被撞了开来,一名黑衣铁甲的军将冲了进来。
“尔等大胆,妄议投降,都活腻了吗”
众人都是一愣,发现此人乃是张通儒的亲信,在军中一向跋扈,只见他声色俱厉,显然是愤怒至极。
“别,别当真,俺们也是私下里胡说的……”
只见那军将冷笑阵阵。
“胡说俺记下你们了,这就禀明大帅,看你们还敢胡说不……”
一个“不”字才刚出口,尖利愤怒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紧接着,壮硕的身体死猪一样扑倒在地,身体下隐隐有暗红色的血液溢出。
“陈三你疯了”
被唤作陈三的军将把横刀上的鲜血抹了抹,神色厉然。
“赶去告密,老子先宰了他。兄弟们怕个甚来大不了咱们今夜就一起冲出去,投唐朝!”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绝大多数人只图着过个嘴瘾,实际上没几个人真心以为会去投了唐朝。可是变故来的太快,看着倒毙在地的军将,都呆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
良久,终于有人出声附和:
“投唐朝去,事已至此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张通儒还能饶了咱们吗”
一旦见了血,形势就必然不可挽回,孙孝哲治军之严,刑罚之重那是有目共睹的 ,在场诸位都明白等着他们的将是什么下场。
“杀出去,投唐朝!”
霎那间,便已经有半数的人低呼赞同。
“大帅,大帅,大事不好,中军戊字营造反了,嚷嚷着要,要去投,投唐朝……”
一名亲随连滚带爬的冲进了中军帐,说话时已经好似哭号一般。
此时,孙孝哲和张通儒两个人抱头痛哭后喝的已然半醉,孙孝哲醉眼惺忪的瞪着那亲随。
“瞅,瞅你那德,德行,慌,慌个屁好好说,甚,甚事”
“大帅快快派兵镇压,戊字营反了!”
见到大帅以后,亲随的心绪稳定了不少,说话也连贯了许多。
不过,孙孝哲听的还是不甚清楚,刚要再度开口询问,一旁的张通儒却两腿一软,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造,造反”
张通儒的酒量比孙孝哲好,在那亲随重复第二遍时就已经听的一清二楚,所谓造反一定是军中
第五百七十六章:终见曙光起
天光放亮,孙士敬换上了崭新的衣甲军装,脸上得意洋洋,逢人便拍着胸脯,口中振振有词。
“看看,看看,咱现在也是神武军的旅率了!”
在一群叛军降卒中,同为唐朝守军也分三六九等。神武军为第一等,其余团结兵、民营次之,边军以及全城征发的新军再次之。
现在孙士敬穿上了神武军独有的衣甲军装,便等于是神武军的人了,一干降卒们向他投去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孙五会个甚来无非就是溜须拍马之辈,捧得李长史高高兴兴,若论上阵杀敌,怎么也得是咱黄大郎不是”
黄大郎也好,孙士敬也罢,原来在叛军中都是队正一级的人物。按照秦晋和郭子仪定下的调子,投奔过来旅率以上的军将一律不得统御原班人马,分别降一级充入团结兵或新军中使用。
即便如此,在那些降将眼中,都已经是泼天大的恩典了。
而今,孙士敬居然以一个队正的身份,在神武军中一跃而成为了旅率,哪个不嫉妒的牙根痒痒呢
虽然背后里腹诽不已,可迎着他的显摆,每个人还是恭维奉承了一番。
“孙士敬,小心着点,别把俺们旅率的衣甲曾坏了,演完戏晚上还得还给俺们旅率……”
跟在孙士敬后面的几名军卒实在看不下去,当场呵斥了他一句。
牛皮被戳破,当即就换来了一阵哄笑。
“闹了半天是借了人家的衣甲……”
原本还有些愤愤不平的黄大郎见到孙士敬一脸尴尬的傻笑不禁也乐了出来。
“披上虎皮你也还是只猴!”
一番揶揄之后,不免又换来了众人的阵阵嘲笑。
此时,孙士敬窘得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可他又不敢明着埋怨身后那几个神武军军卒。在长安城里,神武军军卒的地位非寻常人可比,向他们这种降卒更是招惹不得。
“列为将军,何苦戳破俺呢……”
“哎!可别,俺们就是普通军卒,别说将军,就是校尉也不敢当……以后千万别这么叫,让军法官听了去,可要军棍伺候!”
孙士敬咧了咧嘴,他这不过是一而贯之的恭维而已,岂料那几个军卒竟当了真,可神武军军法之严还是令他咋舌不已。口上连连表示不敢,但心中却在幻想着,哪一日在军法官路过之时,如法炮制一番,也算解这心头之恨。
心中想的失神,便没留神脚下,孙士敬只觉得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直直的向前飞出去,摔了个狗啃屎。
原来,脚下已经是一级台阶,一脚踏空身体失去平衡,便摔了出去。
孙士敬只觉得浑身被摔的麻木不堪,好像散了架一般,更为难以忍受的是,这当众丢的丑又换来了看戏一般的哄笑。
本来穿了旅率的衣甲,打算威风威风,不想竟先后被人砍了笑话,他这心里就别提有多苦了。
孙士敬所在的这一营,乃是最早一批投诚唐.军的降卒,经过打散整编,已经组成了一支规模在五千人的新附军。
今天,他就要领着五千人的新附军,到城外去演一场大戏。
演大戏是降卒中流传的说法,而在神武军口中,这是现身说法。
这五千人上下的穿戴依旧是燕军衣甲,只有少数几个头目穿着神武军衣甲,奉命以后鱼贯出了景林门瓮城,然后在城外列阵,往围城叛军的辕门外叫嚣挑衅。
不过,叛军军营内比之以往大为怪异,非但没有严加警戒,反而放下吊索桥,数百人呼呼啦啦冲了出来,未到阵前就高呼着投降。
孙士敬这才注意到,冲出来的数百叛军手中都没有武器,甚至脸上也尽是慌张之色,他忽然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营中发起的反击,而是执勤的军卒们集体叛逃了。
这种情况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孙孝哲麾下的人马就算军心士气低落到了一定程度,可以不至于失去控制到这等地步吧
执勤放哨的军卒没了,叛军的营地岂非就是不设防了看着落下的吊索桥,洞开的辕门,孙士敬咽了口口水,强压下冲进去的**。他现在毕竟不是旅率,那位姓郭的将军层向他许诺,只要完成交代的任务,长安解围之后就给他一个旅副的差事。
为了不出错,也绝不能鲁莽行事。
接收降卒,神武军早就制定了一整套流程,孙士敬所领的新附军对此也十分熟悉,当即如法炮制这些人,交给专人带走,然后他们依旧挑衅叫嚣。
很快,叛军营外的吊索桥被缓缓拉了起来,辕门也重重关闭。显然,营中的主将发现了问题,也及时的处置了。
孙士敬庆幸自己没有头脑发热冲了进去,否则不等于自投罗网了
“营中的兄弟们,俺是北营丁字营的孙士敬,御史大夫托俺给兄弟们带个话,孙孝哲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为长远计,千万别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御史大夫说了,只要肯投诚,不管过往有多少罪过,都一笔勾销,绝不追究!除此以外,长安城内粮食充足,吃喝管够,绝不会让咱们再饿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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