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将领告退,田匠道:“他还是会请贺荣部大人进营,如果谈不妥,他还是会乖乖交出吴王。”
徐础笑道:“何必强人所难他自有不得已的苦衷。”
“嘿,徐公子倒真是大度。”
“不,这不是大度,我只是比较相信自己这张嘴。”
田匠也笑了,“我能留下吗见识一下徐公子不称王之后的口才。”
“请便。”
“不过有个麻烦。”
“什么麻烦”
“徐公子虽已去掉王号,外面的人却不认,冀州将士尚且口称‘吴王’,贺荣部更视徐公子为真王,欲劫为人质。以这样的身份,徐公子不好说话。我有个主意,只是要稍稍委屈徐公子一下。”
徐础笑道:“这个主意好,不过我若是真被贺荣部带走,请田壮士不要跟我争。”
“徐公子自信,我亦相信徐公子。”
徐础命人再添酒菜,筷子依然只有两双,田匠坐主位,他侍立在一边。
小半个时辰以后,冀州将领终于引来了贺荣部大人。
贺荣部贵族名头繁多,中原一律以“大人”相称,他们也喜欢这个称呼,大人的数量这些年里越来越多,往往难分尊卑。
来的人不少,进帐的就有七人,外面叫嚷声不断,显然还有更多人。
这七人的装扮都差不多,身穿油腻的皮袄,头戴毡帽,帽子上插满数量不等的翎羽,背弓负箭,腰带里别刀,不止一口。
七人随意站立,不分主次,既不拱手行礼,也不打招呼,不客气地四处打量,最后目光全落在田匠身上。
田匠虽是巷闾出身,却从来没怕过任何人,面露威严,便是徐础与他同坐,初见者通常也会当田匠是吴王。
七人用本族语言交谈,不知在说些什么。
徐础上前一步,拱手道:“哪位能说我们的话”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上前两步,他帽子上的翎羽比别人都要多几根,胡须也更浓密,生硬地说:“你是什么人让吴王站起来跟我说话。”
徐础摇头,“在下田匠,吴王护卫,也是军师,在问清诸位的来意之前,吴王不会与你们交谈。”
对面七人大笑,带头者拍拍腰间的刀,“想知道来意,问它。”
徐础也有刀,二话不说,直接拔刀出鞘,厉声道:“以刀问刀,这有何难”
七人吓了一跳,纷纷拔刀,帐中别无卫兵,他们以七对二,占据优势。
带头者转头向同伴说了几句,然后又向吴王军师道:“真要用刀,我们也不必进帐了。你这个军师不会说话啊,吴王用你,可有点危险。你这里有酒有肉,为何不请我们坐下来边吃边谈”
徐础收起刀,“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我叫贺荣平山,乃是左神卫王,你可以叫我‘山大人’。”
贺荣部王号数百,左神卫王并不知名,徐础拱手道:“山大人请坐。”
贺荣平山左右看了看,从徐础身边走过,直接坐在“吴王”对面,也不用筷子,从怀里拔出匕首,插一块肉送到嘴里,又喝一口酒,肉咽下去,酒却吐出来,扭头向同伴道:“南人会做菜,不会酿酒,拿咱们的来。”
一人上前,从腰后解下一只皮囊,送到贺荣平山手里。
贺荣平山倒满两碗酒,向“吴王”道:“敢尝尝吗”
田匠不吱声,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放下碗,神色不变。
贺荣平山大笑,也喝光一碗,又倒满,“好酒量,咱们继续。”
田匠拿起碗再喝。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一囊酒很快喝光,又有一人上前送上皮囊,贺荣平山收起脸上的不敬,盯着“吴王”,只管倒酒、喝酒,同样不再说话。
第二囊喝完,第三囊送上,冀州将领进帐,见吴王站在一边,不知名护卫却与贺荣部大人拼酒,不由得深感意外。
徐础冲他轻轻摇头,贺荣平山的一名同伴则斥道:“这里不用你,出去等着。”
冀州将领面色难看,却不敢回击,讪讪地退出帐篷。
第五囊酒送上时,贺荣平山推开,他还能喝,但是觉得已无必要,“吴王好酒量,都说你是个文弱书生,不像啊。”
田匠依然不吱声,徐础在一边道:“传言往往不实,为了贬低吴王,什么话都能编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瞧不起我吗我部中有将士三万,吴王有多少”
田匠冷冷地说:“贺荣部单于来了,能与我谈,你,找他。”
贺荣平山瞥了一眼徐础,“你的军师说话算数”
田匠扭过头去,徐础道:“吴王对我言听计从,我说过的话、做出的承诺,吴王全认。”
贺荣平山犹豫一会,起身道:“单于若是在此,
第二百七十章 送兄
贺荣平山虽被“军师”的一番话打动,却仍然坚持带走“吴王”。
徐础正要继续说下去,田匠起身,说:“那就走一趟,我也正想见单于一面,与他谈论天下大势。”
贺荣部诸大人觉得“吴王”颇时识务,徐础却吃了一惊,小声道:“咱们之前说好……”
田匠摆下手,“请军师将我的家眷送到邺城,我自会前去与你们汇合,或许不只是我自己一个人。”
贺荣平山笑道:“单于最大方,也最爱助人为乐,吴王肯亲自去一趟,必能借到大兵,到时候扫荡中原,九州之地任你选择。”
田匠昂首道:“这些事情,我只与单于谈论。”
贺荣平山哈哈一笑,“吴王尚未称帝,想与单于交谈,怕是有些太过急迫。由我居中引荐,吴王或许可以先与左贤王谈一谈。”
“贺荣部若无大志,我与谁谈都是空谈,若有大志,非得是单于本人才有资格与我谈论。”
贺荣平山不愿在言语上纠缠,冷笑一声,“请吧,到了塞外咱们再说。”
田匠向“军师”道:“务必将我的家眷平安送到邺城,如有一点不妥,唯你是问。”
田匠大步往外走,贺荣部几位大人随后,贺荣平山最后,打量“军师”两眼,“应该将你一块带去。”
徐础拱手道:“愿意之至,待我安排一人……”
“算了,我们贺荣部喜欢动手,不喜欢你这种只会动嘴的人。晋王若是真有叛逆之举,吴王当得礼遇,若是你胡说八道,也是吴王替你担责。”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吴王心中之意,若有一点偏差,吴王自会纠正。”
“嘿。”贺荣平山转身离去。
徐础有些迷惑,不知田匠是真有办法逃回来,还是单纯地替他顶祸,想来想去,觉得田匠应该是有主意,不用他来担心。
田匠是个古怪的人,每每追随弱势一方,从来不提“效忠”二字,公然自作主张,不以部属自居。
送走贺荣部众人,冀州将士松了口气,尤其是那名将领,眼睁睁看着假吴王被带走,虽不明其意,却也知道这是冒险之举,真相一旦泄露,贺荣部必然大怒,他统领的这一千余人绝不是对手。
“吴王,咱们连夜启程吧,不等邺城的命令了。”
徐础当然不会反对。
冀州军拔营出发,跟在北返的贺荣部骑兵后面,渐渐被落得越来越远,沿途收集到的兵卒却越来越多,凌晨时已达到近三千人。
天亮不久,冀州军来到第一座大营,兵力增加上万。
除了少数将官,大多数士卒都以为吴王被贺荣部抢走,纷纷请求前去追赶,倒不是为了救吴王,一是忍不下这口气,二是想让吴王难堪——当初的手下败将,如今却是救命恩人。
将领们弹压军情,要求吴王躲在车中不要露面,换马继续赶路,一刻不歇。
正如老仆所说,楼硕无处可逃,只得留下,徐础与他同乘一辆车,兄弟二人话不投机,谁都不愿开口,一路维持沉默。
不知走了多久,楼硕先沉不住气,悄悄掀帘往外望了一眼,扭头看向徐础,瞧了好一会,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嗯”徐础正在想别的事情,没听清楼硕在说什么。
“刺驾、弑父、杀母……大逆无道的事情你都做遍了,这就是你的志向”
“不能这么说,至少还有一条‘害兄’我没做过。”
楼硕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向后蹭了蹭,“你……你已经不是吴王……”
“但是我下的命令,好像还有人听从。”
楼硕脸色变幻不定,最后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在开玩笑,说起来,除了刺杀万物帝,大将军与兰夫人之死怪不到你头上。”
“嗯。”徐础没想与他聊天。
楼硕开口之后却不想再沉默下去,“三哥去向不明,其他兄弟、侄儿大都被宁王掳走,楼家就剩咱们两个……”
“我不姓楼。”
“楼家就剩下我一个,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对你没有任何打算,你现在下车离开,我也不会阻挡。”
楼硕嘿嘿笑了两声,“一旦得知三哥或者六哥的下落,我立刻就走,现在……邺城算是一个不错的落脚之处。”
“你以为邺城会欢迎大将军的儿子”
楼硕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大将军杀死王铁眉、逼走湘东王,引发冀州军的最终惨败,极招邺城憎恨。
“那个……你会保护我,对不对”
“我自保尚难,如何保你”
楼硕难得地笑了,不是干笑、奸笑,而是正常的、讨好的笑,不知为此付出多大努力,“吴王说笑了……”
“别用这个称呼。”
“徐、徐公子说笑了,一旦进入邺城,谁能动得了你你放走湘东王,难道他不感恩你仍是济北王之婿,他家难道不认你与欢颜郡主……难道她丝毫不念”
“我与欢颜郡主怎么了”
“呵呵,我听二十三弟说过,徐公子与欢颜郡主本是旧相识,彼此……都有好感,可惜造化弄人,徐公子娶了济北王之女,欢颜郡主许给了二十三弟——要说这皇家婚娶也真是乱,连辈份都不讲——如今二十三弟落入宁王手中,九死一生,徐公子……”
徐础笑道:“我进不了邺城。”
“什么”
“我说邺城不会接纳我。”
“为、为什么你听说什么了”
“我孤身一人前来,所有不过三十多名随从,身后既无兵将,名下也无土地,空顶着一个前吴王的名号,邺城要我何用说不定还会惹来麻烦。”
“邺城……总得念旧情吧”
“旧情就是我曾刺杀万物帝,而邺城名义上的主人是太皇太后、万物帝之母。”
楼硕脸色又变,“如此说来,你岂不是去送死”
“送死倒不至于,只是得不到礼遇与保护,你想靠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入土
范闭年纪轻轻就已声名鹊起,靠的是文章与傲气。
文章没得说,每一篇成,必在诸多读书人手中传阅,远至数千里以外,也有人边看边评,赞赏者有之,抨击者更不少。
十六岁时,范闭受到当地主事官的荐举,他明确拒绝,既不装病,也不谦虚地自称无能,只回一句“山野村夫,无意仕宦”,背上书箱,四处云游去了。
随着名气日增,想推荐他当官的人也越来越多,通常与“惜才”无关,而是范闭名声在外,谁能请他出山,自然面上生辉,有“得贤”之赞。
范闭一次次拒绝,说得通就说,说不通就走,反正到处都有人愿意接待他,不愁没有落脚之处。
成朝定基,天下一统,所有人都觉得名士范闭再没有理由拒绝出仕,他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破天荒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最常用,也最简单——生病。
皇帝派人探视,不顾他表面上的虚弱,抬上安车送到东都。
在皇帝面前,范闭只能勉强行礼,问东答西,显然是病得糊涂了。
皇帝有些尴尬,还很生气,气手下的人不会做事,将一个病入膏肓的名士硬给带来,他不得不见,见过之后一无所得,反而落下一个强人所难的名声。
张息帝是个聪明人,向群臣发了一通感慨,以为天道不满,偏偏让范名士在天下安定时得了重病,随即赐予重赏,礼送回乡,从此再不过问。
范闭名气更著,因为这一场病,还得了几个绰号,“卧榻名士”、“躺拜天子”“病贤”、“垂死人”一类。
结果他活得比张息帝更久,甚至熬过了张息帝之子万物帝,但是身体一直没有恢复正常,日见衰弱。
多年以后,范闭向亲信弟子感慨:“弄假成真,说的便是我。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拒绝过至少五十次举荐,从未找过借口,不管对方是家臣显赫的文臣,还是心狠无情的将军,只是拒绝而已。唯有那一次,张息帝挟一统天下之威,派人前来征辟,我胆怯了,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谁想到装来装去竟然成真。”
范闭遵从先贤,只谈人事,罕言天道,却将自己的病归因于“上天的惩罚”,不免令弟子们十分惊诧。
范闭对此也有解释:“天道亦人事,我为何弄假成真、久病不愈其实是我心中有愧,不愿担上‘装病’之名,一心想得真病,果然得偿所愿,只是再不能摆脱。人不可以对自己撒谎,成败都是自己受罪。”
这场病拖延二十几年,无数名医曾来诊断,最后无不铩羽而归,唯有两三人得出结论:名士得的是心病,无药可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