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苏扶风到此刻方信他借琴事出有因,绝非随意寻一借口打关代语,当下轻解琴匣,“我带此琴来,原却是为了那位秋姑娘。”她说道,“我听宋客说起她与君黎同来此三支之会,想这琴原为她随身所带,或许用得上——只可惜我还未得机会见到君黎——琴反为你所用。”
沈凤鸣听她再次提到宋客,去接琴匣的手稍稍慢了一慢。“宋客——在临安”
“在临安。”苏扶风的声音变得有些低,“他的情形不太好。”
“不太好”
她看一看他,“也不用太担心,待你回去,应该可以见到他了。”
“那……倒也不必。我和他也没什么大交情。”沈凤鸣说着将琴取出,“这是二十五弦琴,从魔音之效来说,我是再想不出比此物更好的了。”他已经微笑起来。
“现在庆幸,有点为时过早。”苏扶风仍有担忧,“我不懂三支武学,琴艺、蛊术亦并不精通,但想来——以音解蛊之事,终究是要极为精确的,而你却要假借一个并不知情之人的手,无论如何太过冒险了。秋葵姑娘的心思,你又如何能捉摸得透你蛊在心脉,稍有毫厘之差,于你是性命攸关之事。”
“这个,我也已经想过了。”沈凤鸣道,“凌夫人真的不必担心——本来就是赌一赌的事情,因夫人此来,我的赢面已比之先前所想高了极多,如此已够了。倒是还要劳烦凌夫人,此琴有点大,若明日一早幻生界的人上来现我这多了此物,必要生出怀疑来,夫人——待一晌还是带下山去,明日会上再应邀借予我,可好”
“这倒是小事了。”苏扶风看着他,“你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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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扶风离开这个小小山头的时候,距离天亮也不过一个时辰了。她重新戴上了黑色的头罩,连同那具琴,一起重新隐在阴影之中。唯一有点麻烦的是关代语——这个她要悄悄送回住处去的孩子。幸好她穿的这件夜行衣宽大,她像往日抱着五五一般将关代语抱起,用衣襟将他掩住——与她一起,成为暗色的一部分。
现在或许没有人现这孩子未在该在的地方,可天亮必会有人现。她与沈凤鸣商量了下,还是决定将他悄悄送回,总比让他在此地醒来,引来守卫要好些。
希望他在醒来之后,觉得昨夜的一切,只是个不明就里的梦吧。
她花了些时间寻找关代语的宿处,好在在这山洞的附近,此事并不困难,只有离去时,因着天色的隐隐白,她那身黑色开始显得沉重起来,在掠过山隙的拐角时,换来了一声低低的“谁!”
她没有理会,隐身在浓密的树丛之中。她相信以自己的身法,纵然有人看到了她掠过的影子,在这般昏暗天光下,也只会怀疑是自己眼花。
那个人果然没有追来,在原地像是犹豫了下,转身进了山洞。苏扶风瞥见了他少许背影。能够在这山洞中休息之人,该是幻生界并不寻常的人物吧他并不年迈,肯定不是关非故,那便是关默,或者关盛了。可关默不会言语。
只能是关盛。这天不亮的时候,他怎么会刚从外面回来呢
她没有多想。天快要亮了。她要回到自己休息的岸边,卸去这身装扮,稍稍打个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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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知道这样醒着对明日也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君黎三人也难以在旁人那般明目张胆的监视之下休息得踏实。
前半夜,三
二四八 三支一会(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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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关非故已然现身,招待了秋葵入座,挥手令引路而来的关默暂退。沈凤鸣已看见跟在关默身边的关代语。这小子看起来并无不寻常,只有在被斥退回身时,抬头,似有似无地向沈凤鸣的山头瞥了一眼。
这忽然的抬头多少引起了一旁君黎的注意。他也向上看了一眼。沈凤鸣没躲关代语的目光,却下意识在君黎抬头时,退了一步。
他知道他应该看不清这个在高处树丛掩映后的自己的,可还是退了一步。昨日一见,他什么都没对他说——连暗示都没曾给过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怕的正是他与自己这层情谊会令他不肯袖手。他怕他若看出任何一点点端倪——他若知道自己将要冒的险——会毫不犹豫地插手阻止。
他若插手,结局或许对自己有利,或许是不利——但仅仅是对他。而对君黎自己,那势必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忽只听下面娄千杉高声道:“我与师姐同来,我自然在她这里!”
却是关非故道:“秋姑娘已有君黎道长陪伴,不致是孤身一人,我稍后更有安排;娄姑娘是阑珊派门人,理应立于谢掌门一侧。”
沈凤鸣确定君黎注意力已不在此,重又上前一步,赫见谢峰德已至秋葵落座附近,眈眈看着娄千杉,口中笑嘻嘻道:“杉杉,又有许久没见了,师父当真很挂念你,你来师父这里,陪陪师父,说说往来之事,有何不好”
娄千杉还欲说话,关非故已道:“三支之会的规矩,娄姑娘身为阑珊派门徒,须得与师门同列!”
这话说得已有几分强硬,娄千杉不得不求助地去看君黎与秋葵。秋葵道:“千杉,不若你先过去,我这边应无要事,况我们也不远,休息之时,还可再叙。”
娄千杉眼中的光弱了下去,咬唇,“好。”声音也弱得几乎有些讽刺。
倒是君黎犹豫了下,但既然秋葵已经这般说了,他这个外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反对的了。
他们不知。沈凤鸣心道。君黎、秋葵,他们都不知谢峰德曾对娄千杉做过什么样的事——否则,他们决计不会同意这般决定。让娄千杉这般站在谢峰德身后,与他独处,对她——是什么样的折磨呢
只有他知道,可他却左右不了此刻的安排。他只能重新后退,轻轻呼了口气,镇定下自己的心神。
不会太久的。他默默道。
山道上,关默和关代语却走上来了。从会场上离开,关非故是令他们来此看住沈凤鸣了。
关代语并不抬头,也便看不出是什么样表情、什么样心情了。不过沈凤鸣此刻也无暇顾他,见到关默,便向山下指了指道:“我还有件事要与你爹谈谈,你让他在今日之会开始前,来我这里一趟。”
关默摇摇头,动起唇来,意思是,父亲很忙,一切已经事先谈妥,现在怕是无暇与他会面。
沈凤鸣没有再言语。他本想再谈谈关于除掉谢峰德的事——原本的计划,是除掉谢峰德在第一日,宣布魔教之事在第三日。可现在——怕是自己的“戏份”很快就要上演了。自己演完了,关非故还会管什么谢峰德么
关非故另派了些弟子,分立在秋葵与谢峰德之后,说起来,是免得两支太过孤单,不过在君黎看来,倒觉更像是种威胁。不管怎么说,各派来到的时候,三支的架势,是已经搭起来了。
青龙教的单疾泉是最早来到会场的宾客之一——说是之一,便是因为他来的时候,身后拥着一群人。大概似青龙教这般在这乱世十几年都未曾衰败的教派已经很少了,加上拓跋孤名噪天下的一身武学,青龙教早已成为一些小帮派心生景仰的对象;而青龙左先锋单疾泉——是青龙教拓跋孤以外,在江湖中传言与故事最多的人。
稍大些的武学世家也对青龙教派人参与此会感到意外。几家相熟的大弟子虽不喜附随人后,却也聚在一起落座了窃窃私语,猜测不外乎——青龙教与这忽然出请帖的神秘门派是否早就有所瓜葛这神秘的门派如今大张旗鼓地召集群雄集会,青龙教是否要在背后撑腰拓跋孤是不是也会出现
单疾泉料得到这种情境,是以到了会场,并不往前,只寻了一处偏角,和向琉昱、无意、刺刺四人坐了,聊作避嫌。众人见他如此,猜忌稍去,又开始关注台上众人。
“爹,”单无意的目光也在台上,“……你瞧君黎哥在那里,我和刺刺去打个招呼去。”
单疾泉微微一笑,“急什么。回头自有你们说话的时候。”
单无意无奈,偷眼瞟了瞟上另一边的娄千杉。若父亲同意自己过去,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对,也许也只是想让她看到自己来了而已。
君黎从台上也望见了这边。他自然不会错过刺刺,可单疾泉在侧,相望也只是淡淡然一触即走,正视单疾泉时,却见他似有隐隐的颔,不知是否是示意自己过去。他犹豫一下,俯身向秋葵:“我去单先锋那里说句话。”
秋葵点头,“嗯”了一声。
她没往那边看。她自一开始便扫到刺刺也来了。就算她不曾视刺刺为敌,那个小姑娘兵不血刃就夺走了君黎——却是再难否认的事实。自己这个失败者,大概是在潜心中回避着她、不敢直视她的。
君黎行至四人所在那偏角,向单疾泉欠身行礼。单疾泉坦然受了,道:“坐。”
“呃,单先锋,我——是过来打声招呼,但恐不好多留。”
“怎么,你怕秋姑娘和娄姑娘有什么差池”单疾泉不无哂然地一笑,“放宽心,她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消得你时时保护。”语调一转,还是道:“坐。”
君黎只得坐了,“单先锋寻君黎有事相商”
单疾泉笑起来,“这话未免见外,上一次我与你说——若有机会来此三支之会,你我仍有一叙。如今单某人好不容易说服了教主来了,你却像并无叙旧的心思——便是坐一坐都觉多余——怎么,还在记恨被我困于青龙谷之事”
君黎忙摇头。“没有。”
单疾泉见他仍似心思未安,面色肃起。“君黎,今日三支之会
二四九 暗浊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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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客自随朱雀离了徽州,一路只是不声不语。一来,他也的确心情低郁,不想多言;二来,他害怕言多必失。
所幸朱雀也不喜多话,宋客也便默默然与他并骑而行。
他的“断刃”还在——那他要藉以取下朱雀性命的兵器还在。他有时稍稍堕后一些,看着朱雀背影,便要想象着这样抽剑插入他的后心是否便可一了百了,却也往往立刻清醒过来——没那么容易。
那是朱雀,是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杀死过的朱雀。就算自己深谙暗杀之道,也要等待最好的时机。
他细细观察朱雀的举止,却看不出什么破绽——朱雀看起来像是只专注于自己的赶路,即使宋客的马时前时后,他也像并不在意。这种不在意反而更让宋客举棋不定,让他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不动声色却似掌控一切,自己——几乎不会有胜算。
马背到底亦是颠簸,对于伤毒未曾痊愈的宋客来说,本也不算好受。到得下午,朱雀愈行愈快,甚至连休息都已不再有了,宋客自也更觅不到任何出手的先机,只能在心中暗暗摇头:追上朱雀都已勉强,要在行路途中暗杀他,完全没有可能。
行路不可能,自然只有等到晚上休息了,可依照这般赶路,最多两日便会到了临安,而一到临安,恐怕便不再有似这般与朱雀单独相对的机会——甚至很难说还能见到他面,若要动手,大概只有寄希望于今天晚上。
他努力忍着喉口腹中偶然作的余痛,亦没有开口要求任何一次休息。支持他应对这种煎熬的唯一心念只是阿矞——那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阿矞,连葬身之处都未曾知晓的阿矞。就算阿矞不是朱雀所杀,也必是因他而死——若不是朱雀控制了黑竹会,逼得黑竹会迁入大内,阿矞一开始便不会离家,也便不会客死他乡。
他还是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恨意,表现出一种有克制的感激,用偶尔的紧张来掩饰真正的紧张。毕竟,任何人在朱雀面前都该会有些畏惧的,朱雀也习惯如此了。
可宋客没想到,朱雀连天色入暮,也没停下歇息的打算,就连喝水也不曾离开马背。他不是不能跟着赶夜路,他只是担心——这样下去,最后的机会也会失去。
眼见月色已现,他咬了咬唇,暗暗拿定了主意,稍稍放缓了马,堕在后面。有了十几步之距后,他人缓缓伏于马背,松了嚼头,任那马乱走起来。马也是累得很了,忽然束缚松去,偏偏背上那人却这般压将下来,它自然左摇右晃,愈走愈慢。宋客顺势侧一侧身,很容易便翻下了马背,往地上坠去。
朱雀不出所料地勒了缰,兜转马头,驱近来看。宋客似乎是被“摔醒”了,挣扎着从地上爬将起来,见朱雀过来,不无局促地道:“朱大人。”
天气本热,宋客早浑身是汗,往地上这么一滚自然弄得灰头土脸,就连眼皮子里都掉得出泥来。朱雀见他这般狼狈,略一皱眉,“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宋客故作忙乱,用袖擦一擦面,“可能——天气太热,白天受了暑意,头有点昏沉,一时倦了,没在意还在行路……”
他自然知道这样的解释不能令朱雀满意的,可这番话也并不算全然胡说。朱雀体肤本已受过火灼,再是受焦阳暴晒也不过如此——宋客就不同了。在烈日下暴晒了一整日,纵然他没往土里跌,面色也不那么好看的,原本白皙的脸孔早已显得通红而干涸。何况,朱雀自然知道他此际还有一个因毒伤而痛的身体,和一颗因失亲而痛的心。
这般情状之下的宋客,在一天劳顿之后自马上昏沉跌落,也不是什么太值得怀疑的举动。朱雀也并不屑于怀疑什么。他只下了马,将宋客那一匹马重新套了,道:“你若想休息,便开口说话,否则我只当你并无不适。”
宋客点点头,应了“是”。
朱雀回头看了看。这是在山间,说不上荒芜,却也看不见村落人家。投宿自然是不用想了,在山林间露宿歇息几个时辰,倒还可以。
宋客又一次看见他将背影抛给自己。在伏在马上演这一出不知是否会成功的苦戏之前,他想的不外乎是停下来——停下来寻找一个可能动手的机会。而今朱雀近在咫尺,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便算个最好的机会。
他没有万全的把握,手摸到了斜在腰间的剑柄却还是犹豫了一下。机会转瞬即逝,朱雀已经回过头来,示意宋客牵上马,随他往侧面林中水响之处而行。
宋客确信朱雀看见了自己右手当时的位置。他心中涌起一阵寒意,面上却装作并无表情,甚至连看都未看朱雀一眼,好像摸着兵刃也不过是他顺手习惯的一个动作而已。
朱雀像是真的没在意,牵过自己马先走了。他似乎对于徽州至临安的这一路都熟悉得很,很容易就寻到一处合适之地饮马休整。
两匹马都已经累得打着响鼻喘着粗气,以至于宋客觉得,就算不是自己这一番折腾逼得朱雀停下来,两匹马也是撑不下去的。不过休整之后,马匹恢复了些精神,他也就着溪水洗了脸,回过头去,朱雀已然倚树闭目休息了。
大地的暑热正在从泥土里蒸腾而出,令这入暮之后的林间仍然闷热无比。不知是出于一种试探还是自我掩饰的目的,宋客取水袋将溪水灌了些,拿近来到朱雀身侧,故意打扰道:“朱大人,是否要喝点水”
朱雀并未睁眼,只道:“不必。”
“天气炎热,大人也——莫要受了暑意才好。”宋客说着,并没有退却的意思,“至少也洗把脸,稍许凉快些。”
 
二五〇 暗浊之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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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没有言语,只是由他这情绪慢慢散去,方漠漠地换了话题。“幻生界的人那时对你动手,据言是因为要带走沈凤鸣”
“是……。”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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