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君黎失笑。“你走了两次这黑洞洞的山腹密道,只去了一个破败不堪的废旧小镇,你却说外面挺好的,拓跋姑娘,你是在与我说笑么”
拓跋雨喉间一滞,转头不语。君黎又道:“你也不必羡慕外面,你们青龙谷至少地方大,风景也好,比外面许多地方都要好得多。”
“可却总是那些人——见不到再多的人了。”拓跋雨低声道。“不管外面风景有没有青龙谷好看,可是……人却总是……总是……多些的。”
“你要见多些人做什么——外面人是很多,可好人却未必多,青龙谷里——至少没人会对你不好。”
“公子家在临安吗是怎么知道青龙谷的呢”拓跋雨侧头望他。
君黎迟疑了一下。他虽然近日声名有涨,今日又在青龙谷闹得天翻地覆,不过拓跋孤从来不允任何人与自己这女儿说起江湖中事,是以她以前从未听过君黎的名字,当然不知他身份——她说不定连自家青龙教的江湖地位都未必知道。他想了想道:“我是住在临安,临安距此也算不得太远,知道也不奇。”
“那公子和刺刺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君黎嘴边不自觉浮起一笑,“……在谷外树林里认识的。”
他没有多说,可这不期然的一笑,还是落在了拓跋雨的眼中。她微微低头,“所以,还是谷外好吧……刺刺姐姐常去谷外的,我每次见她,都看她很高兴,像我,一直待在谷里,就从没有……从没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
“呵,她出去当然高兴了。”君黎笑道,“她便是不安分得很,只想往外跑。似你这样才是姑娘家的模样,出来了便想要回家去,连一晚上都不肯多留在外面。若是换了刺刺——别说一晚上——哪一次不是寻着机会逃得越远越好,恨不能一直躲在了外面。你还是不要学她的好。”
拓跋雨偷眼看他,没有应声。君黎虽然是在对她说话,可是,并没有真的注视她;他虽然好似在说刺刺的不是,可是,那唇边的微笑却也从未隐去。她不知道——这片刻自己这颗心为何会空荡荡的。她并不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她甚至不知,该要得到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她出生以来第一个说了话的外人,这个甚至还曾在方才拉了一拉她的手臂的外人——却不曾像她看待他那样,视她为特别。他眼里心里,早已被另一个特别的姑娘装满了。
“我……我休息好了。”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轻轻道,“我们……走吧。”
“好。”君黎没有再多话,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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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程的路,除了有一段逼仄得只能匍爬而行,别的倒还顺利。脚下渐渐湿润起来,好像是白天下过的雨渗进了泥土山石所致。
“拓跋姑娘,应是快要到了吧。”君黎回头道,“此处有些潮湿,不是接近地表,就是靠近出口了。”
“公子……”拓跋雨小声道,“有件事……”
“什么”
“你……叫我小雨就好了。”拓跋雨道,“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像你那般称呼我的,大家都是叫我小雨、雨儿,别的……我实是不甚习惯。”
“你们谷中能当面叫你的都是亲近之人,当然是没人那般喊的。”君黎笑笑道。
“刺刺姐姐也是叫我小雨的……”拓跋雨小声道。“那你……还要与我这么见外吗”
君黎愣了一下。谁说这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呢,她定也是觉出了自己和刺刺之间的不同寻常了吧。
“说的也是。”他笑笑。“不过我与你往后多半也见不着了。”
拓跋雨心头忽涌起股怎么都说不清的难过来。幸好说话间已
三五六 风霆之隐(二)
拓跋雨这一撞一跌实在比先前摔下门头还痛得多,更不说一身衣衫都沾了泥水,放在平时怕是要哭了,可此时哪里还有暇顾及这些,晕头转向地便爬了起来。
那两人动手犹如兔起鹘落,还不等她跌跌撞撞冲来劝阻,已成难分难解之势。刀光闪动也不过眼前一花的工夫,拓跋雨何曾见过这等恶斗,只道君黎这次必是没了性命,骇得腿上发软,不敢前行,只有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将吐未吐。
“娘,不要……”
君黎多少也猜到了——那个隐于面纱之后的苍白女子,那般身手,既然出现在此地,多半就是刺刺提到过的“教主夫人”,也就是拓跋雨的母亲了。他再不敢掉以轻心,越发凝神以待,哪料这女子忽然眉眼微拧,露出极苦之色来,掩面青纱顿时转赤,竟是突然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君黎有了先前教训,料这女子多半是故伎重施,再行诱敌,心中冷哼了声,干脆将计就计,趁着她呕血之际“缠”势略松,立时反剑压退她机簧刀刃,腾出手径直快速连点向她颈下“天突”“俞府”“云门”三处穴道。本拟不能轻易得手,不虞女子竟当真并不相抗,要穴受制,她手臂顿时软软地垂了下来。
“娘!”拓跋雨不无狼狈地扑到了近前,一把抱住摇摇欲倒的母亲。她全不知这交手之中情形是如何瞬息万变,方才还在给君黎担惊,这一时却反要惊惶向君黎求情:“公子,我娘她……她身体不好,求你……求你放过她……”
君黎心中还有那么两分不信——方才那死生之险远不是小酒馆里夏琝顾如飞之辈偷袭可比,他额上的汗还没干,一点都不觉得对方还消自己来放过。可拓跋雨此时双目凝泪,譬若蔷薇含露,梨花衬雨,神色也实是楚楚可怜已极了。他一时有些无从下手,只得先收了剑。
他记得,刺刺确也说过,“教主夫人近年身体不好”。倘果真如此,他总也做不得乘人之危之事,反正也制住了对手穴道,不怕她有什么反复。
“先把你娘扶到那里去吧。”他指了指光亮之处,向拓跋雨道。
这拓跋夫人面上还恨怒未消,见君黎也要伸手来扶自己,双目圆睁:“鼠辈竟敢……”可也不过说了四个字,喉间便是一喑。受制的天突穴原在咽下,强行开口只激得她一阵血气逆涌,越发心头着急,陡然,青纱上的红色再度晕染开来,显然口中又有鲜血涌出。
君黎看出她是当真有些不妙,料想这三处穴道之闭多少对她有些妨害,也不敢放任不管,抬手将她“天突”与“俞府”解开,只留着两肩“云门”,不使她有动手之机,口中催促拓跋雨道:“快扶过去。”
可拓跋夫人气血陡畅,身体反而软软地靠着女儿,竟似失去了知觉。
拓跋雨已是失色。虽然知道母亲是一贯身体不好的,但今天以前,她也不曾见过她这般连续呕血之态。好不容易将人抱到椅中,她忙转身去山洞里乱寻。君黎瞥了她一眼,顾自伸手扣了拓跋夫人脉腕。
察看之下,这拓跋夫人竟当真是血气紊乱,内息涣散之至。君黎惊诧于她身体之虚,照此看来,她竟有几分走火入魔之态,并非有意作伪。
他心中一时已明。拓跋夫人对女儿视同闺阁珍秀,极为爱护看重,如今女儿独处之地竟有男子出现,若传了出去更有何颜面加之——这极为隐蔽安全的所在,他一个外人潜入竟神不知鬼不觉,又叫她如何不惊怒交集为女儿清白故,她用招狠辣无情,倒也不是毫无理由的,只是——拓跋夫人身手固然极佳,却好像旧疾缠身,这身武艺应是久未施用了,于此震惊之下骤然出手,一心要取君黎的性命,丝毫未曾容情,于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有如拼命,虽不到二十招的来回,却拼尽了她一身之力,故此牵动了平日里勉强维持住的身体内息,当然要呕血失觉了。
此时拓跋雨喘吁吁地奔了回来,口中道:“娘,我找到药了,幸好在这里也放了一些,你别急,我马上给你服下。”
君黎见她取出一粒丹丸来,忙抬手拦住,道:“是什么药”
拓跋雨急道:“这是我爹叫人配制的,娘常常晕倒,就靠这些药,才能好一点。”
君黎把她那药瓶拿过来,闻了一闻,摇摇头。“此药不宜。”
“怎么不宜”
“她平日里应是体寒气弱,血行不足,所以宜用此药。但今日她是妄动内力以至气血逆行,你这药还是等她气血顺下之后再服,否则定要加重她的内伤。”
“妄动内力,气血逆行……”拓跋雨面色刷白,“那,那只能让爹来了——我去叫人!”她心中焦急,念及至此起身便往外跑。
“你先等等!”君黎大是皱眉。“你若去通知你爹,今日你从地道出去过之事还能瞒得住么”
拓跋雨一怔停步。她当然自一开始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今日之事的,可如今母亲已经知道了,甚至已经动了手、受了伤,她又有什么选择呢
“那……那怎么办”她茫然无措。
君黎略作沉吟。方才拓跋夫人全力一击未果,她应该知道已杀不了君黎了,却也依旧不肯招呼外面的守卫进来,足见她为了女儿的清白与颜面顾忌实多。正是这层顾忌,让君黎隐约觉得今日总还有大事化
三五七 风霆之隐(三)
总共不到半个时辰,君黎运功已毕。茶将将泡至第二道,清香满溢,他其实早已嗅得了。徽州一地出产好茶,青龙谷内外也不乏良种,拓跋雨喜茶,能到她手中的,自不会是劣品。
“我娘怎么样”拓跋雨见他站起,母亲却还昏沉未醒,忙上前急问。
“按理很快就醒的。”
“就是……就是说她没事的,对么”
“她方才有几分走火入魔之征,好在还不算严重,现在是没事了——倒是她似有旧疾,这个我便没办法——病根应有一二十年了吧”
拓跋雨点点头。“从我记事起,娘身体就弱,但以前也说不上有什么病症,只是容易疲累。近些年,好像厉害起来,常常生一场大病就起不了身。大夫说是老早就落下的病根,这么多年了,痊愈是不可能了,只能小心照顾着,不要劳累,也不要见风。娘自己也一直很小心,我……我从没见过她像今天这样……”
“别担心。”君黎宽语,“我已说了,她这内伤无碍,一会儿她醒了,你给她服往日里常服的那个药就是了。”
“你……你要走了吗”拓跋雨见他好像有意离开,大是失措。“不是要等我娘醒来吗”
“一会儿你单独与你娘解释今日之事,或者还更好些。”君黎道。“她定也不想见有人一直留在你居处的。”
拓跋雨犹豫道:“可要是……要是娘一直不醒,要是再有什么事——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这样吧,我先到四周看看,你娘醒了你出来叫我,待确定了她没事,我再回去,如何”
拓跋雨才安下心来,“哦,那好……那你就在左近,千万别往东面去,那里是出口,守得有人。啊,是了。”她差一点要忘了,“我给你泡了茶,你先尝一尝吧不然,就要凉了。”
她伸手,将那茶杯端过来。水性正温,是当饮之时。
君黎接了,半掀杯盖,饮去一半。茶香馥郁,闻之令人心醉,原本运功之下颇有疲累渴意,也确是消去了两三分。
只除了他一直站着,半分不似品茗之态。末了,他将茶杯交还至拓跋雨手中,谢了一声,顾自出了山洞去了。
茶香还在,沿着半闭的杯口,丝丝缕缕地渗入空气。可已经没有初始那般浓郁了,变得有些清淡稀薄,要细寻才能寻着。
拓跋雨呆然站立了一会儿,才移动脚步。这一回头,她直是唬了一大跳。母亲坐在椅上,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看着自己。
她又惊又喜,差一点拿捏不稳手中的茶杯,快步回来放下了便矮身将母亲搂住道:“娘,你醒了,你没事了吧”
拓跋夫人一贯与女儿亲密贴心,被她这样一搂,一腔薄嗔到底还是化为了怜悯疼惜,伸手温柔轻抚她道,“雨儿,你可有受伤”
“没有,娘,我很好。”拓跋雨将头靠在母亲的掌中,那手心温适,不是生病时的冰冷,拓跋雨的心便又放落一些,轻声道,“都怪我……我又让娘担心了。”
“怪我们……竟将你独自放在了谷外……”拓跋夫人将女儿仔细看了,才抬头望了眼适才君黎走出去的方向。“方才那人——是何来历他是怎么进来的”她表情还是渐渐凝重起来。
拓跋雨抬头望见她的目光,也下意识回头,望了望君黎方才走去的方向。母亲此时的口气已是缓和,她猜想,她终是冷静了下来。可她自己回想今日之事却不由自主地心中猛跳,咬紧了唇才稳声道:“是女儿带他来的……他……他叫君黎……”
这个名字让拓跋夫人面色耸然巨变,“你说什么,他就是君黎”
“娘知道他”
拓跋夫人一时竟说不出话。那个白天刚刚大闹了青龙谷的君黎,她就算不曾亲见,又有什么理由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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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黎以青龙心法为她理顺逆行气血之中途,她就已经醒了。
只不过,她想当然地以为,正在以那灼热内劲为自己运功之人,应该是拓跋孤。方才如疾风骤雨般的交手还历历在心,那个陌生的男子竟然得以在那样致命一击之下逃脱,她深知他必是个极为可怕的敌手。可她的身体之薄脆也只当得起那一击风雷,这之后,逆行的内息令她呕血不止,以至失觉晕倒——如果不是拓跋孤赶来,她想,她们母女二人,大概都不能这样安然无恙的。
直到她忽然嗅到那股茶香。茶解酒性,拓跋孤昔年修炼青龙心法常须饮酒——虽然今时今日他早不必借助于酒了,但经年习惯,也从来并不爱茶。女儿虽不懂青龙心法,却也知道父亲这一点。
她心中有了惊疑,气血便翻腾起来,君黎似有所觉,着意向她“灵台”、“至阳”二穴灌入内息,那熟悉的纯灼之力渐渐汇同了她沸乱之息,趁着茶意愈浓,竟然反将她这混乱逆涌的气血压抑了少许。她平静下来,只觉此事匪夷所思——这个人的确是在对自己施救——若不是拓跋孤,他又是谁他怎么能来到此地他目的何在
她心中清楚自己已不能再行一次冲动之举了,也只能静观其变,是以功毕之后,她也只是佯装未醒,但听着这男子与拓跋雨对话。倘使此人有一丝一毫的不轨言辞,她纵然是再受一次内伤,也必要立时出手,断不令女儿受辱的。
可是,竟然没有。一直到他走出此地,她都没找到对他出手之理由。
如今忽听闻女儿说此人就是君黎,她震惊之余,反有了那么一丝恍然。霍新与君黎那一战今日谷中早已传得沸扬,她当然听说了,细问拓跋孤之下,也便知晓了
五折 三五八 风霆之隐 四
出了山洞,向南坡走了不多远,就到了山顶。君黎本是从山腹中走来密洞的,所以还未觉出此地地势有多高,可到了山顶向下一望——就倒吸了口气。
脚下是直落如削的三百仞断崖,远处星星点点,便是青龙谷的火光。这里已是黄山诸峰的边缘,早不是高峰所在,但青龙谷乃是谷地,从这山顶往下之距,绝非常人可越,称之为“绝壁”确不为过。
——青龙谷北,风霆绝壁!
他向下凝视半晌。拓跋雨说得轻巧,可以这绝壁之陡峭,纵然是拓跋孤夫妇这样的高手,单靠轻功也是决计翻越不过,多半是借助了山石缝隙与坚硬藤蔓才能上下。若换了功夫不济之辈,即便有藤蔓凭藉,也难以自此地来去。
所以如想自此大举攻入谷中只怕机会甚微——当年的慕容也是计划将石壁自山腹中继续打穿。只是慕容的运气太过不好——他花了不知多少气力凿出了那条密道,却没发现那个山洞原本就有东面小径可通。倘若他早点发现,他或许能来得及上到这风霆绝壁向下看一眼青龙谷,他一定会在这样的高广开阔中想到另一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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