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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何时秋风悲画扇

    顺宗还没登基之前,叫赵若愚。

    登基之后,改名赵灼。

    这就说得通了,毕竟在题写这句话时,他已是天下未来的储君,心怀天下的君王气度,自然希望大凉出现更多的范文正。

    李汝鱼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女帝又写了什么。

    目光下落,看见那用剑刻画出来的字,顿时有些茫然:应该是女帝年轻时候所写的字,竟然被用剑划去了,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

    而且看剑痕,似乎是刚写上就被涂抹了。

    女帝年轻时候写了什么,为何刚写完就要涂抹,难道是什么大不逆的话?

    李汝鱼不得而知。

    却隐然有个猜想,也许是这句话暴露出了女帝的大志,深恐被一旁的顺宗陛下发现,于是刚写完之时悬崖勒马。

    只不过谁曾想大凉的江山最后还是到了她手上。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小哥儿,我看你在这几行字前站了很久,看出什么了?

    李汝鱼回身,却发现是一位穿着粗布长衫的读书人,看似不惑年纪,鬓发却已有霜白,五官清瘦,很有些读书人的儒雅风气。

    您是?

    中年读书人笑道:我是这圣人庙的庙祝,鄙姓范。

    李汝鱼有些意外,这就是那个岁月不加身的庙祝?看起来似乎平平无奇,嗯,仅是指气质而已,实际单从五官上来说,不比大凉最帅的狄相公差多少。

    打扰了,就是随便看看,也没看出什么。李汝鱼随意忽悠了一句,当然不会告诉庙祝自己看出了这四行字是哪些人所写。

    这四行字落在这满璧题词里,并不显眼也无特殊之处,显然石庙镇甚至前来瞻仰圣人庙的诸多游客,并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

    想来也是,世人又怎么知晓当年那四人的游历往事。

    否则这四行字早就描金染玉了。

    范姓庙祝却隐晦不明的笑了起来,显然看穿了李汝鱼的心思,他目光落在女帝被划掉的那行字上,笑道:其实,这行字很简单,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李汝鱼愣了下,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范姓庙祝背负双手,眸子里洋溢着一丝赞赏,这行字是一个千古奇女子在年轻时候所刻,很简单的一句话:大凉大否?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顿了一下,是不是觉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李汝鱼无语。

    这还简单?

    这口气完全就是视天下为沙盘纸图,据天下而望世界之外俨然已然凌驾在大凉君王之上,甚至凌驾了整个天下,其心之壮,足以令君王心不安。

    难怪要抹掉。




396章 刺客荆轲,今战聂隐娘!
    心中却猛然一动。

    范姓庙祝不简单——和范文正一个姓,且知晓女帝其人。

    女帝顺宗苏苏岳平川四人少年时候的那一趟江湖行,大凉天下知道的人并不多,能知晓的都是大有身份的人。

    这范姓庙祝如何得知?

    而且

    根据时间推测,范姓庙祝到圣人庙的时间,似乎恰好是女帝等人游历江湖的时候,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关联。

    范姓庙祝笑眯眯的,今儿个天色阴沉,庙里无人,小哥儿自便罢,我去买一壶新酒。

    说完施施然负手而去。

    李汝鱼哭笑不得,庙里也可以喝酒?

    范姓庙祝似乎知道李汝鱼在想什么,大笑声中说道:此庙供奉圣人,非佛,且释门也有佛在心中坐酒肉穿肠过的说法。

    李汝鱼盯着范姓庙祝远去,蹙眉沉思。

    也想不出什么来。

    目光收回来,女帝四人的题词已在石壁尽头,再过去便是入庙石关,红木雕筑的门廊古色古香,两畔各悬对联。

    左肩大日归如来。

    右肩明月放四海。

    似是出自名家之手,大气磅礴,然而一左一右的字体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书法亦有筋骨之说。

    这一幅对联,左肩大日归如来七个字,棱角分明骨力遒劲,匀衡瘦硬,追魏碑斩钉截铁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构严谨,稍均匀瘦硬,如老树盘根狰狞毕显,又如隆冬不毛苍山上的老松盘棋石。

    而右肩明月放四海七字,结构方正茂密,笔力浑厚遒劲郁勃,挺拔开阔雄劲,用笔浑厚强劲,亦有锋芒,大气磅礴中多力筋骨,结构沉着,点画飞扬。

    如果说左边的左肩大日归如来七字是一排根骨,那么右面的右肩明月放四海则是一片筋肉,哪怕单独看来,都能领一代风骚。

    何况两相对衬。

    左骨右筋,完美的展示了书道的一种境界。

    李汝鱼沉浸其中,因脑海里山巅读书人存在的缘故,李汝鱼的书道能举艺科中举,能让老相公柳正清怀抱《侠客行而入土,是以如今自然能看透书道曼妙之处。

    这一看便沉浸其中不知岁月。

    直到耳畔响起范姓庙祝的声音,李汝鱼才回过神来,之后悚然心惊。

    想起了一个人。

    老相公柳正清!

    在老相公柳正清仙逝之前,曾写墨宝,女帝让闫擎为之挡的惊雷,李汝鱼也见过柳正清的绝笔之作,如果自己的眼光没错,这幅对联左边那一句左肩大日归如来,正是老相公柳正清自创的柳体字。

    那么右肩明月放四海又是何人手笔?

    范姓庙祝手中提了酒,并不是老酒,而是蔡州这边某种粮食酿造出来的酒,味淳而纯,不呛喉,但易生出微醺酒意,在蔡州这边比较受读书人喜好。

    大凡读书人喝酒么,不就是图个风流洒脱之意,哪会真的嗜酒如命喝得烂醉如泥,是以这种能让人喝得微醺的粮食酒最受青睐。

    范姓庙祝晃了晃手中酒壶,在北方,大多人其实更喜欢烧刀子一些,而在南方,女儿红之类的酒更受欢迎,只不过蔡州这地方不南不北倒也是尴尬,但好酒不少,比如我买回来的这壶酒,本来叫三口睡,意思就是只要喝三口,就会有微醺欲睡之意,简单粗俗而直白。不过早些年还在顺宗朝时,这酒坊老板家的外侄儿考上了一甲状元,这位读书人后来官至一部尚书,几年前,在临安京城大笔一挥,给前去求改酒名的表弟送了个牌匾,所以三口睡如今不叫三口睡,叫云头浮。

    三口之后,如浮云头,不知身在人间还是到了云上成了神仙。

    微醺之妙,尽在这云头浮三字之中。

    关于微醺,这是个很美妙的感觉,用句不记得在那里看到的话来说,微醺的微字有种意犹未尽的潇洒,而微醺的醺字则有妙不可言的爽惬。

    微醺之后,着实让人浑身松懈,恍若回到母亲怀抱般恬淡自由。

    李汝鱼干笑了一声,对酒并没有研究,但却知道云头浮的故事——云头浮就是参知政事周妙书任职礼部尚书时的杰作。

    周妙书就是当年那个一甲中第的举子。

    而云头浮改名之事,据说也惊动了女帝——这还是那一次谢韵和谢琅联袂登门讨要墨宝之时闲聊出来的,当时女帝怀疑酿造出云头浮的周家人是异人杜康,差点没牵连了周妙书。

    杜康是谁,李汝鱼不关心。

    此刻笑道:那您觉得云头浮三字如何。

    范姓庙祝哈哈大笑,甚好甚好。

    抬步走了进去,又回头话中有话的道:小哥儿自便,若是要买香火烛蜡供奉圣人,倒也是无妨,不过这也得看缘分。

    李汝鱼笑了笑,不置可否。

    庙祝进去后,李汝鱼看着那副对联沉吟了许久,总觉得似乎差一个横联,心中隐然有所想,想要挥墨补上,却又抓不住头绪。

    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这才情实在比不上柳正清老相公。

    走进圣人石庙。

    范姓庙祝在大殿外斜靠着长椅,有一口没一口的浅抿着云头浮,李汝鱼从旁边拿起一尺半的细香三枚,走入大殿。

    殿内,有圣人倚石壁。

    大殿顶上是七彩祥云壁画,不像是出自名家手笔,粗犷有余细腻不足,不过倒也还好,没有褪色掉落,两侧石壁,则是范文正公在世时写的一些诗词赋,圣人雕像背后的正壁上,仅有两行字,却是范文正一生写照:

    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

    一左一右,分列圣人两侧。

    圣人范文正的雕像,一身儒衫,头戴儒巾,端的是一副读书人模样,一手负身后,一手捉书,目光平和望远方。

    看的不是小镇石庙。

    而是天下。

    李汝鱼油然而生尊崇之心,范文正这个读书人入圣的圣人,当得起天下黎民万世香火,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观点,亦是万千年后读书人的表率。

    比之提出穷着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那位圣贤尚要高上一筹。

    李汝鱼手持三枚细香,在圣人雕像前的灰炉里的辣上将香点燃,秉于额头之间,恭谨的弯腰三拜,然后轻轻上前将香插在灰炉里。

    缓缓退后几步,这才喟然一声长叹,若范文正公尚在,天下会如此大乱乎?

    先生之心,愿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吾亦愿如此。

    心中那飘渺的思绪忽然抓住了一个念头。

    大殿外,喝得有些意思了的范姓庙祝轻笑了一声,范文正之才,也阻不了当今天下局势,也万幸范文正不是在当下的盛世里,否则接踪而来的乱世,范文正岂非要一生忧闷至死?

    李汝鱼愣了下。

    这番话的观点并不算多高明,但一个庙祝说出来,就有些让人揣摩了,这大凉天下果然藏龙卧虎,小小一个庙祝竟也有看穿天下大势的远见。

    走出大殿,望着不远处的小镇石庙,李汝鱼想了想,问出心中疑惑,您是范文正公后人?

    范姓庙祝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却倒了杯酒递给李汝鱼,来一杯?

    李汝鱼笑着婉拒。

    石庙镇的圣人庙,终究是民间发起修缮起的,并没有什么规模,只有一间大殿供奉着范文正,一间偏殿则是庙祝的居所。

    李汝鱼没了兴趣,于是说了句叨扰,准备告辞离去。

    在走出去时,忽然回身看向庙祝,此对联上尚差横联,先前我有所想,可添否?

    范姓庙祝回头看了一眼李汝鱼插在灰炉里的三枚细香,有刹那的愕然,旋即笑了,但无不可,将来想必也会是一桩佳话。

    李汝鱼拔剑,以剑为笔,龙飞凤舞里,添上横联,退了几步,仔细端详一阵,长剑锵的一声归鞘之后大笑着离去。

    已见圣人,我亦往之。

    范姓庙祝看着李汝鱼的身影在石壁上的道路上远去,放下手中酒杯,来到门前,抬头看着李汝鱼以长剑刻下的横联,一脸欣慰。

    不是传统横联的四个字。

    而是五个字,和上下联的格式很有些出脱。

    何止范文正!

    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五个字,纵是有柳正清和某位大家的筋骨佳作,李汝鱼这五个字也脱颖而出,风采压过了上下联。

    范姓庙祝颔首,果是书圣之风。

    欣慰不是李汝鱼能压过柳正清和某位颜姓大家的书道造诣,毕竟那少年很可能是那位书圣,范姓庙祝欣慰的是横联五个字里透露出来的心气。

    左肩大日归如来,右肩明月放四海,这是柳正清和那位颜姓大家对范文正的评价,而李汝鱼那五个字,却在告诉世人。

    他李汝鱼,亦能如此。

    这,才是心怀天下之人该有的气度。

    范姓庙祝哈哈大笑着,目光落在李汝鱼插在范文正公雕像前灰炉里的三枚细香上:李汝鱼没有发现,在他上香转身出大殿后,那三枚细香就已经熄灭。

    李汝鱼的供奉,圣人不受。

    是不敢受,还是不愿意受,范姓庙祝心知肚明——有人上香,香熄而不燃并非只有李汝鱼一人,但也不多。

    仅一人。

    上一次上香后熄灭的是那个题下大凉大否?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千古奇女子。

    连当时的苏苏和岳平川,以及那个尚叫赵若愚的男人上香,范文正也坦然受之。

    唯独不受千古奇女子的香。

    今日,不受少年香火。

    范姓庙祝看向远方,目光仿佛落在了观云山上,长叹了口气。

    老松犹在。

    然天下将乱。

    只不知今日拜圣而不得的这尾大鱼,何时才能成为千古奇女子那样的人——或者说圣人,一手打造出永安和永贞盛世的大凉女帝,当得起圣人之称。

    观云山,云遮雾绕。

    山巅无一人,仅有一颗被雷劈过的峥嵘老松,山风拂不动松枝。

    乍然看去,老松竟如捉书负手而坐的读书人!

    李汝鱼并不知道,他所上的三枚细香已经熄灭,走在石壁间的小道上,毫无预兆的,脑海里的白起之心倏然疯狂跳动,浑身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绷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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