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这下,安陆县当真是全民皆兵了。
忙完这些,黑夫才有时间见了被俘虏的老熟人,都尉冯敬一面。
“知道自己为何输么”
才见面,黑夫亲自给冯敬松绑,然后问了他这个问题。
冯敬摸着被勒太紧而麻木的手腕:“这是汝之家乡,汝之乡党,在此交战,我输得不冤。”
“没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是其一,但还有一个原因。”
黑夫递给冯敬一盏酒:“冯敬啊,你还是老样子,行事太正,有贵族君子风范,到最后时刻,也不曾对我的家眷动手,我相信,逼死百姓,甚至是吾师阎翁,也不是你的本意。”
二人相识十余年,一起在李由麾下为吏,冯敬陪黑夫参加过江陵城的上巳节,在亭子边玩过“羽觞随流波”,那是黑夫和妻子初次碰面的地方……
说冯敬是二人搭线人,也不为过。
但今日,却是各有成败,一为坐上主,一为阶下囚……
冯敬也感到了一丝羞意,放下杯盏道:“我已是败军之将,武忠侯,被陛下深深信赖的武忠侯……”
他咬着这三个字的重音,语气里有些讽刺:“君侯要怎么处置我像那些被抽中的兵卒一样,在断墙处斩首”
“不。”
黑夫却未被激怒,反倒叹了口气:“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我二人的旧谊。”
其实不是因为旧谊,而是因为,这样做太浪费了!
黑夫与冯敬不同,他是贵族君子做派,但黑夫则更喜欢商君那一套,商鞅与公子卯是至交,但商鞅却利用公子卯的单纯,在会谈宴饮时劫持了他。
世人都抨击商鞅的人品,可战场之上,唯胜负而已,道德能让己方少死人,才是大仁大德!
冯敬有些动容了,而黑夫一边和他叙旧,把酒言一笑泯恩仇,心中却琢磨道:“不知令尊知道爱子被俘,在下令攻城时,是否会有一丝迟疑为我赢得时间!”
“更不知咸阳宫的新主人,胡亥、李斯、赵高,得知你将安陆之民拱手让予我,汝父释我带着数万人安然离去,我又反过来饶了你性命,会作何想会不会怀疑,冯家与我达成了某种交易”
……
遇到被身上绑着黑夫信件的冯敬部俘虏时,武信侯冯毋择,才刚离开衡山郡西陵县,进入安陆县境,距离县城尚有两天路程……
他是在得知武昌营事变后,立刻挥师西进的,以五十里趋利的速度前行。但因为走的是陆路,还是迟了一步,听闻黑夫果然“复生”,并抢先一步杀回安陆,夺了县城,不由恨恨。
武昌、安陆,这已经是冯毋择奉秦始皇帝遗命,接手淮汉诸郡兵务后,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第二场败仗了。
好在他还不知道李由在长沙郡被韩信打得抱头鼠窜,否则会更加头疼。
冯毋择打开黑夫的信,却见上面一番夸夸其谈:
“后生黑夫敢再拜言,久闻武信侯大名,今日有幸相会!冯氏入秦数代,兄弟皆为九卿将侯,今逆子奸臣弑君篡位,兴暴政,苛待黔首,天下板荡。”
“公既知天命,识时务,何必从逆不如共举靖难义旗,合兵北上,则武关可夺,关中可入,咸阳可定,届时诛逆子奸贼,共迎贤君继位,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逆贼黑夫,一派胡言。”
冯毋择是知道秦始皇真正遗命:立胡亥为太子,冯、李、王三家辅政的,更加认定黑夫是乱臣贼子。
除了这些“劝降”的话语外,信中还附带了冯敬的一缕头发,以及贴身玉佩,同时在信的最后奉劝冯毋择不要冲动,否则他的长子可能会有不测,“武信侯之嗣绝矣”。
这一切,都足以让一位父亲揪心。
但和友善的长兄,右丞相冯去疾不同,冯毋择的脾气,出了名的刚烈!
他一把撕了黑夫的信,将冯敬的玉佩揣入怀中,咬牙道:“昔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
“若是他黑夫有胆,便也将吾子烹了,将羹送来,吾当一边痛饮肉羹,一面下令荡平安陆!”
对接下来的战斗,冯毋择有足够的信心。
他大致知道黑夫手下都有什么人:五千从武昌营带来的亲兵、老卒,此外更无军队,只能倚靠安陆的五万之众,其中三万老弱妇孺,能战者不过两万……
而冯毋择手下,除了两万堪称精锐的关中中尉军外,还有四千杨喜从夏口带来的军队,六千新近调来的九江郡兵。
此外,在冯毋择的要求下,北方的南阳郡也发兵五
768.第756章 尉即墨携民渡江
第756章 尉即墨携民渡江
安陆县云梦乡西临云泽,南濒夏水。
夏水是长江的分支,得名于数百年前,楚庄王取陈国夏氏移民所建的“夏州”,它从江陵城东南分江水东出,在云、梦之间蜿蜒流淌,最终汇入汉水,于是自交汇处以下的汉水,也兼称夏水。
虽与之相邻,但从安陆县城出发,抵达夏水,尚需百余里距离。黑夫这边,虽然将最疲弱的老人、幼儿、伤残都送上船直接走了,但其余人等比不了正规军队,数万人推着大小车乘上千辆,挑担背包者不计其数。
从在安陆揭竿而起的那一刻,他们便成了叛逆、逃民,所有人都知道,若是留下,再度被官军所擒,等待他们的,可能是集体沦为刑徒的制裁。
所以安陆县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追随黑夫,扶老携幼,将男带女。
就这样缓缓而行,日行三十里一舍已是极限,就这样走了数天,方才接近夏水。
数万民众聚集在北岸,夕阳之下,夏水被太阳染成红色的江面浩浩汤汤。
今日是夏历三月初七,灵渠来的舟师已将第一批安陆难民送去沙羡,如今跑了一个来回,已奉命在夏水渡口架设浮桥,等待接应。眼看浮桥即将搭好,疲敝不堪的百姓们都觉得,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但黑夫却并未放松,他在大队人马背后留了许多斥候,时刻通报情况。
黑夫很清楚,冯毋择不会如此轻易放己方离开,身后的追兵,可是以日行五十里的速度追来,尤其是车骑前锋更快。
“若是敌军乘吾等渡夏水一半时忽然进攻,使百姓大惊溃散,搞不好长坂坡大败,就要提前几百年上演了……”
好在黑夫手边虽无赵子龙一般的人物,却有一“张飞”,亦浑身是胆!
……
奉冯毋择之命,对黑夫和安陆民众穷追不舍的,是别部司马王翳(yi)。
王翳三十上下,是王氏旁支,曾在北方军团服役过很长时间,后来秦始皇南巡,就将他调到御驾随行里,管理车骑部队,眼下黑夫突然“复生”,夺取安陆,冯毋择调兵遣将匆匆来击,便使王翳为前锋。
在王翳心中,对冯毋择的决策,是有些质疑的。
“武信侯老矣,从一开始,他就该移师江南,驻于武昌营,若如此,黑贼定无机会!”
但也怪不得冯毋择,谁料得到,那大奸似忠的黑夫会这么快跳反呢
眼下武昌已失,三万老卒尽归黑夫,安陆的几万人质也丢了,若不乘着南征军尚未全部造反前,追上携带民众的黑夫兵重创之,那最好的情况,也是大江之南的各郡皆叛,这结果,冯毋择也担不起。
于是王翳带着三千车骑日夜兼程,总算赶在安陆人渡过夏水前,抵达了水滨……
远方十余里外人头攒动,数万人滚滚渡河,在黑夫和民兵的组织下勉强算有秩序,但毕竟人数众多,起码得一天才能渡完。
王翳暗喜:“只要我能击其后方,使秩序扰乱,便能多拖一阵,等到冯将军到来!”
但一支军队,却已拦在了面前……
黑夫在安陆县里所获得车、骑五百皆在此,已列阵以待,占据草泽中间狭窄的道路,挡在王翳忽和正在渡江的安陆民众中间。
那迎风猎猎而飘的旗帜,写着“东门”二字。
“东门豹。”
王翳听说过,这是武忠侯麾下最骁勇的都尉,有“暴虎”之称。
“以数百对三千今日且要看看这暴虎是真虎还是假……”
让王翳诧异的是,还不等他想完,人数明显更少的对方,就抢先一步发起了进攻!
没有排兵布阵,没有临敌挑战,更没有惯例的斥候试探,直接旗帜一扬,数百车骑一拥而来!
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却让王翳有些始料未及,眼看敌人来势汹汹,也顾不上多想,便使五百轻骑迎敌!
这附近多草泽,车骑并不好列阵施展,只能在稍微高燥的道路上交战,双方正面交锋,并无北方草原侧翼包抄,且战且射的花架子,人数多的一方,也占不到便宜。
只能凭借胆气硬刚!
这下,王翳才算明白,为何东门豹会被称之为“暴虎”!
远远看去,有一身材高大的战将,身披厚甲,站在当先的一辆戎车上,手中握着“夷矛”改造而成的长戟。
夷矛柄长2丈4尺,是五兵中最长的一种兵器,需要两人共持。
但如今换下矛尖,安上戟头后,将近五米的沉重长兵,在东门豹手里却好似一根轻巧的树枝,双手握着盘旋舞动,秦军轻骑的一丈短矛根本近不了身,自己反而被东门豹一戟或戳或砸,跌落下马。
迎敌的轻骑初战不利,东门豹已带着人杀入其中!
王翳连忙下令轻骑撤回来,下马步射,又使战车上前阻挡!
王翳麾下,车兵五百主的高大雄壮不亚于东门豹,也手持夷矛,瞪大眼睛瞄准!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除非运气爆棚,一箭射死对方御者,否则,战车的交锋总是在错毂的一瞬间!
两车接近,
769.第757章 小小的改变
第757章 小小的改变
夏历三月中旬,当黑夫再度来到沙羡县时,一切都大不一样了。
上回来这,他还是“易小川司马”,带着三千人,行冒险之事。
而此番,他麾下可谓浩浩汤汤,除了在武昌营解救的两万余南征军老卒,已在黑夫去安陆期间,回师占领这个小县外,从安陆带来的五万民众,也陆续抵达了此地。
两者加起来,人数已是沙羡全县人口的三倍,搭起的营帐足足围着沙羡县城绕了两圈……
才到城门,陆贾等人前来拜见,看着外面安陆民兵、百姓的人头攒动,陆贾颇为忧心地说道:
“君侯,眼下青黄不接,沙羡县的仓禀已被武昌营两万人吃尽,所剩不多了,恐怕不出十日,沙羡必乏粮!”
粮食,这就是黑夫面临的最大问题,相比之下,冯毋择那几万过不了江的大军根本算不了什么。
在举事初期,黑夫寄希望于取得武昌营的军粮,但杨熊那一把大火,却将数十万石粮秣统统烧成灰烬。
这个无意之举,给黑夫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兵法云:“军无粮食则亡”。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眼看粮食只剩下十天,手下七八万人嗷嗷待哺,若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也不用举什么大事,自己就先崩溃了。
黑夫遂问道:“长沙、豫章两处可有消息了”
陆贾转忧为笑:“豫章尚无,不过君侯去安陆期间,陶、韩、萧三位都尉已数次从长沙送来捷报!”
在陆贾的叙述下,黑夫这才得知,二月下旬,发生在长沙郡湘南县兴乐水上的大战:韩信以沙囊雍塞河流,半渡诱敌,最终成功水灌李由军,歼灭俘虏数千人,李由只剩下四五千退保长沙,而韩信、萧何、利仓、小陶等人进围临湘……
而临湘以南,湘水沿线各县,皆已在南征军控制之下,利仓还带了三千人北上进攻罗县,希望能打通道路,一旦攻克长沙,便能立刻让军队、粮食北运。
这已是昨天才收到的最新消息,黑夫在击节赞叹韩信只能,以及庆幸自己没有赌输的同时,也多了一份心安。
而打开萧何附在军情里的一封信,这位尽职的后勤大队长,也向黑夫阐述了全取长沙郡对未来的重要性……
“岭南虽一年两熟,然少编户齐民,君侯举大计后,半数军民将北调,更少粮食,纵然种出,亦难以逾岭北运。”
总之,岭南的粮食,顶多做到自给自足,就别指望反哺了。
萧何又分析说,豫章一郡,移民开发不过十余年,虽是黑夫旧部分布最密集的地方,但产业不太平衡,多蔗田,少粟稻,也是每年需要外运大批粮食才能满足吃食的地区。
一眼扫下来,整个江南岭南之地(不包括江东),都处于人少乏粮状态,也就长沙口数稍多,且有几处产粮地。
萧何在信中写道:“百余年前,齐威王曾遣使者说越王无疆,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於郢矣……庞,长沙,今钟武(衡阳)、临湘是也,今仍为江南膏腴产粮之地,常经灵渠输往桂林,亦可经湘水、云梦至江汉、鄂地。”
搜粟都尉认为,虽然当年越王无疆的战略输得一塌糊涂,但今时不同往日。掌握这些地区,控制粮食,是黑夫在江南站稳脚跟的前提——很显然,写信的时候,萧何对黑夫能走多远还没信心,所以提议里透着保守。
黑夫颔首:“一旦临湘攻克,便能通过水路运来长沙、衡阳之粮,军民之饥可少解矣!”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就算临湘攻克,因为船只有限,每次运来的粮食也不会太多,还得想其他办法。
“不如抄粮罢!”
东门豹口直心快:“当年吾等随亭长伐楚,不也经常这样做么”
众人都沉默了,抄粮的对象有两种:一种是当地贵族富豪。
但尴尬的是,沙羡,或者说整个江南之地,根本就没啥大的贵族富豪: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
就算楚国时有几个封君贵族,在秦一统天下时,也逃的逃亡的亡,基本都被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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