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袁可仪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在脑中将可以去抢的地方由远及近又过了一遍。
如今巴山以南的蓬州、广安两州,到处都是增援上来的王府军。摇三代已经完了,刘维明降了,王高、王光兴生死不知,现在谁还敢去送死
巴山以西也不敢去。春潮将起,过了嘉陵江,很可能回不来。况且巴山往西,是争天王和黄鹞子的地盘。凭自己的实力,往西去火并,那无疑是送死。
那往北呢
想起往北,袁可仪就在温暖的被窝里哆嗦一下。巴山以北崇山峻岭,山越走越高,路越走越深,哪儿还有可吃东西!
那附近呢碑院寺不能去,那里庄丁、盐丁好几百,还有王府兵两百人,杨秉胤的兵就是丢在那里。水观场、楠木场,能抢的东西不多,而且距离嘉陵江太近了。
两个地方不能抢:这儿不能抢,那儿不能抢!
冥思苦想中,袁可仪的脑细胞被累死了几万个。他烦躁地掀开铺盖,跳下床去。
“要死了!衣服也不穿!”
一个容貌艳治的女人从被里翻出一条白生生的手臂来,对着袁可仪开骂,“大半夜的,要死哪去”
袁可仪趁着他女人说话,已经笨拙地为下身罩上了一条红色裤子。只是上衣胡乱地与裤子纠缠在一起,让他很费了点功夫理顺。
袁可仪凑到火塘边,终于穿好了内衣,遮住了肥硕的肚皮。
“去找老二说话。下一步到哪儿,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这时辰点了,二叔还不睡下”女人露出了暧昧戏谑的笑容,“我看啊,你们兄弟天生就是一对,他是秤杆,你是秤砣!”
“那是!”袁可仪自豪地拍拍自己富有弹性的肚皮,“老二瘦猴子一样,当然只能当秤杆!”
女人侧身看着袁可仪,把一片光背也露了出来。
“我也奇怪了,老二长得麻杆一样,风一吹就倒,你这大哥咋就镇不住哩”
“我是让着老二!”
袁可仪解释道,顺手将最后一件皮袍披在自己身上:“爹妈饿死时,让我处处让着他。妈说,是我吸干了父母精血,老二在胎里受了穷,这才长得那么瘦!”
女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难怪,打娘胎里你就多吃多占……”
帐篷里的男女正在调笑,就听见帐篷外一声大喝:“站住!什么人”
“小的外出巡逻,抓住了一个王府兵,献给掌盘子!”
“这时辰,掌盘子还不早睡下了!你们明日……”
抓住了王府兵袁可仪顿时大喜。
正说找不着地方下手,如今把人一审,掏出了王府军的底细,不就知道哪处可以下手了吗他也没有多想,连忙在帐内吼了声:“谁说老子睡了快点押进来!”
帘门一掀,一个身着灰色棉袍的年轻王府兵被推了进来。他被反剪双手,缩着身体,稚嫩的脸庞透着恐惧。另一个脸上黑疤的汉子跟着进来了,他对王府兵的迟疑挡道极为不满,于是狠狠在身后一推。或许黑疤汉子推得太狠,那王府兵一个踉跄便栽倒在袁可仪的跟前。
……
大东山的山顶最高处,五丈高的望楼上,两个年轻的士兵正在忙活。一人将几只火把固定在矛杆周围,另一个则忙着用草绳子转圈绑牢。
“妈的x,两头笨猪!你们不晓得捆好了再带上去老子还要拿着火把再递上来!”望楼下一个胡子拉碴的军官仰着头骂道,他手中的火把正在噼啪作响。
与大东山相隔数里远的新政坝东门城楼上,一名负责瞭望的士兵突然手指东南方向大喊起来:“大东山,火把圆圈!”
远远一个闪烁的光点,正在缓慢而清晰地转动。
“快去,报告许大队和蒋营长!”城上执勤的军官也兴奋起来,“援军到了!”
……
为了加快攻击速度,十营二连并未展开成护**喜欢的多列横排,而是以班排为单位,横向展开成多路纵队。
杨天波要求,全连官兵一直向前,不到金鱼山不准停留。打散的土暴子游兵散勇一律不管,任其自生自灭。总之一句话,速度第一,歼敌第二;要击溃战,不要歼灭战。
没有高亢的动员,没有锣鼓声助威,只听得连长一声令下,十营二连就在一片黑暗中,按照急行军速度向前挺近。土暴子星星点点散布在冬季荒野中的篝火,为护**的前进提供了极好的目标。不多时,护**就在新政坝南门外的荒野中撞上了头片篝火区。
当第一声惨叫声在夜幕中响起时,许多土暴子还在酣睡中梦周公。
没有言语,只有矛头的狠狠扎下;没有俘虏,只有遍地的各形尸体。
土暴子完全没有预料到护**从南面开始反击。他们有限的警戒兵力把注意力完全放到了新政坝的几个城门上。十营二连的反击正好打在土暴子的背后,一瞬间就把土暴子的脊梁给打断了。当终于清醒过来的土暴子发觉形势不妙时,他们几乎都蜂拥着向金鱼山逃去。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既然掌盘子的住在金鱼山,那么金鱼山一定最安全。
“解散队形,跟我冲啊!”
杨天波手持一杆带刺刀的火铳冲在头里,火铳龙头上夹持的火绳发出隐隐的红光。这杆火铳正是世子朱平槿在岳池之战后的特别奖励。十营二连的士兵们紧紧跟在他们的连长之后,用矛尖来招呼那些挡路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 烈火金刚(一)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九日清晨,合衣睡在几包粮袋上的史永孝被一只落在脸上的小鸟挠醒。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粮袋边角有处开线,撒了几粒粮食出来。鸟儿知道靠近人类危险,但饥饿依然迫使它们不顾一切地前来啄食。
若从正月二十五晚遭袭起算,到现在已经坚守了三天四晚!
史永孝一边细细盘算,一边将结果用小刀刻在自己的短矛柄上。
还要坚守多久,这是士兵们最担心的问题,也是史永孝最担心的问题。只是史永孝明白,他决不能在士兵们的面前流露出来。他最多也就是把自己的担心,轻轻刻在这杆矛柄上。
史永孝刻完,便从粮袋上跳起身来,向远方眺望。
阴沉的天空下,三三两两的土暴子依然围在六角碉四周,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六角碉通往金城寨南寨门的山道脚下,土暴子建的土垒还在长高变大。经过这几日观察,土垒里的土暴子至少一百五。金城寨里只有兵力三个排,大约一百三。
即便城里还有护城队两百余。但现在敌情不明,谁也无法判断土暴子还会不会向金城寨增兵,因此金城寨的弟兄不可能冒险出击来营救他们。
“糟了,被困死了!”史永孝心中下沉。
虽然他早有这个思想准备,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依然不觉有些沮丧。不过,生性乐观的他踩了踩脚下的粮袋,立即又充满了信心。只要能守住脚下的六角碉,多少时间也能挺过去。可是水源短缺,却是个大问题。
粮袋堆下的周标从远方收回目光,对高高在上的史永孝道:“副连长,土暴子昨夜悉悉索索地不知干啥!我觉得呀,今日还有一场大战!”
“来的好!我就担心他们不来!”史永孝叫道:“你看清没土暴子还剩多少人今早吃饭没有”
“这几天土暴子伤亡很大。可除了土垒之敌,外面两百人还是有的。不过,他们的粮食可能不多了。今天早晨还没吃饭。”
两人正说着,就看见一个土暴子颤着饭桶挑子爬上坡来。土暴子们顿时炸了锅,一窝蜂向饭桶跑去。一个小匪大约跑得太快,跑到了老贼前头,结果被老贼一脚踢翻,又补上了几拳。风送哭声,在六角碉顶上也能隐约听见小匪的哭喊求饶声。
土暴子吃饭,护也吃饭。
史永孝盘腿坐在粮袋上,拿着个玉米饼使劲咬了一口。蒸熟加盐的玉米饼在冬天虽不会发霉,但放久了会变得像石头一样硬。
史永孝耐心地将口中的玉米渣咬碎,仰着脖子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现在粮食充足,就是没有水源。所以史永孝与所有士兵一样,几天都没有漱口洗脸。至于洗澡,那更是奢望。
哎,这六角碉好处不少,但坏处更多!
比如驻兵太少。一个排四十号人,已经将碉内塞得满满当当。如果这碉堡放大些,驻军兵力增加到一个连,自己就可以趁敌自乱时,来一次短促出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还比如没有水源,没有茅坑。如果不想高空轰炸,就只能冒着危险趁着夜暗溜出去拉远点。
应该给世子和虹姐写封奏折,请他们设计更大型的堡垒!史永孝心里盘算着,可转眼间他又犹豫了:建造大型的碉堡,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史永孝正在胡思乱想,周标已经在提醒他:“副连长,土暴子吃完了饭,正在忙活。估计他们要开始进攻了!”
“发出战斗警报。老规矩,你带一个班守住一层。待敌疲惫,纵兵出击。哼,让他们来多少,死多少!”
……
今天早晨土暴子的进攻,从一开始就显得与前几日大不一样。
在进攻开始前,土暴子的首领先将手下集中起来,先是挥着刀大吼了一阵。然后一名小匪被押了出来,跪在地上。那首领一声断喝,刀起刀落,一个人头滚了老远。从小匪颈部喷出的鲜红血线,在百步外也能看见。
“这是杀人祭旗!”
周标沉着脸道:“杀了人祭了旗,土暴子就要拼命!副连长,我带二班下去了!”
史永孝重重拍拍比周标的肩膀:“他们要拼命,我们也拼命!机灵点,别贸然出击!”
“是!”
随着领头的一声暴喝,两百多土暴子全部嚎叫着冲了上来。他们每个人都抱着或背着一捆东西,等他们冲进五十步,史永孝才看清楚,那是一捆柴禾或者枯草。
土暴子要放火烧楼!
史永孝大吼下令:“抬枪,放!”
早就做好准备的大抬枪噹、噹两声,喷出两股白烟。一名土暴子明显一怔,腿慢慢软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跪在了地上。另一个土暴子大约中了枪子,哭喊着往后跑。可是转眼间,他就被压阵的匪首斩了首级。
随着土暴子越冲约近,碉楼第三层的三眼铳也打响了。可是这件东西,射程近,没准头,只能聊胜于无。
“准备火药罐!”
眼见土暴子冲到六角碉下,史永孝大喊着将他们准备的大杀器扔下去。火药罐不是无穷无尽的,扔一个则少一个,一定要等敌人猬集于碉下时,才能发挥最大的杀伤效能。
可是晚了。
两百多土暴子只是将怀中或背上的柴草往碉下一扔,立即撒丫子往后逃。转眼间,六角碉下就堆满了枯枝荒草,整整一人多高。
糟了!
史永孝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一根燃烧着的火把翻滚着,向六角碉飞来。从它身上冒出的火焰,在守碉将士们的眼中,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熊熊烈火。
……
王省吾与副大队长周常忠离开金城寨,根据王省吾临行前的指示,大队副监军、仪陇开明士绅邓问行成了金城寨的最高指挥官,
第四百一十八章 烈火金刚(二)
生死存亡之际,每一刻都是生与死的界限。
金城寨上的人们为是否救援碉楼争论,史允孝可没时间瞎想。烟焰一起,他立即传令,用葫芦里的水将口罩打湿,戴在口鼻处。
“烟子上来了!”
转瞬间,士兵们便惊恐地看着楼梯口和木地板缝隙中冒出了黑烟。求生的本能,让士兵拼命往高处逃逸。一眨眼,狭窄的碉顶上就站满了人,连先前出击受伤的两人也裹着绷带逃上了顶层。
“排长和二班还没上来!”有士兵大叫。
“记住将水淋在身上!有多余的口罩也戴上!”史允孝大吼着提醒士兵。然后他扒开乱跑挡路的士兵,连滑带跑顺着木梯噌噌下到了二层。
二层中已经满是浓烟,熏得史允孝睁不开眼睛。他用袖子拭了拭脸,大喊了几声周标,没有得到回应。他心里一沉,在黑烟中乱窜乱摸,终于摸到了楼梯扶手。
一层的形势已经濒临失控。
弥漫的黑烟中,通红的火苗正在吞噬碉楼的木门。火焰越来越大,很快就会舔舐到头顶的木地板。一旦木地板着火,细高的碉楼就会变成个燃烧的烟囱。
周标和二班的士兵显然意识到了危险,一个个黑影晃动着,徒劳地用手中的棉袄去扑灭木门上的火。
史允孝冲过去,一把拦住了脱得精光的一排长,“周标!把三楼的沙袋搬下来,封死碉门!”
周标不同意副连长的处置意见:“那我们就会困死在碉楼里!”
“妈的,先活下来再说!”史允孝怒吼道,“执行命令!”
“是!”
……
沉重的沙袋里,装的全是泥土,一个至少百余斤重。副连长下了命令,又用瘦弱矮小的身体身先士卒,终于让惊慌的士兵们镇定下来。
士兵们一起动手,趁着木门尚未烧毁,先用沙袋垒成了一道厚厚的防火墙,然后戳开几个多余的袋子,用湿泥巴糊住了漏烟的缝隙。
火头挡住了,大门的危机暂时解除,二、三、四层的铳眼又成了问题。浓烟带着越来越高的温度从铳眼中漫入,将几名脱下棉袄去堵的士兵熏得全身漆黑。堵住铳口的棉袄也在外墙高温的炙烤下,慢慢变焦燃烧了起来。士兵们只好用短矛将这些燃烧的棉袄捅落,用二层里存放的砖头糊上蘸湿的泥巴封堵,好容易才止住了黑烟的侵入。
碉楼顶层的露天平台上,七八床蘸湿的棉被铺在了木头地板上,围成了一个环形,中间留出的部分便是史允孝为自己的指挥搭建的三层粮袋平台。四面的木头栏杆已经烤得焦黄,随时有可能冒出火苗。木头栏杆上外挂的两层草垫早已不知踪迹,它们或许早已落进了楼下的火堆,变成了一抔草灰。
史允孝与周标并肩躺在棉被上,隔着口罩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他们全身上下就剩了一条护制式短裤,不过短裤与皮肤一样,都变成了烟灰色。汗水渗出皮肤,淌落地板,将皮肤上的烟灰色冲刷成一道道的细纹。热气夹着黑烟从楼底腾起,被碉楼外墙阻挡,又在碉楼上方汇合,把他们头顶上阴沉的蓝天扯得不断扭曲、变形。
“暂时活下来了!”史允孝兴奋地锤了一下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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