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因而这三人被带到台上的时候,只是在众人面前自陈了巫祝们所作的一切,便引来众人滔天之怒。
那些被祭祀了女儿的父母们已经利用这段时间诉说了自己的痛苦,民众早已心向这些人,怜悯之情化为愤怒,更是汹汹。
不断有人被提到台上,被众人咒骂、拿石头或是土块投掷。
台上的巫祝们脸色铁青,旁边又有持剑的墨者监视,自己也清楚自己犯下的罪行,垂头丧气连豪笑一声以示自己不怕死的勇气都已不在。
直到最开始那个身穿孝衣、娇俏无比、最先请求滕叔羽复仇的女人被拉到台上后,情况才出现了一些变化。
这个女人按照此时的叫法,应该叫祝寡妇霏。
她被适毒杀的丈夫算是祝淮氏之后,女子名叫霏,又不是王公贵族需要称姓按排行来称呼女子,因而可以这样称呼。
寡妇一词,来源已久。
《小雅、大田》中就曾唱过: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
后秦得巴蜀,有可以与秦王分庭抗礼的矿产大豪巴寡妇清,都是一样的称呼方式。
祝寡妇霏终究是见过世面的,若以此时论,不算行为是否合义,单以性情气度也可算是一时的巾帼豪杰。
自六日前血亲复仇事败之后,她便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这些墨者杀人不眨眼,绝不会放过她们。
但从六日前,墨者开始和民众一同约法的时候,祝寡妇霏不像其余巫祝一样一脸死灰,而是选了另一种方式静静去听。
当她被墨者提到台上的时候,既没有如之前那些巫祝一样吓的痛哭,也没有大叫再也不敢之类的话。
不等墨者先问,祝寡妇霏先声问道:“墨者,即便我们有罪,你们又怎么能够惩罚我们呢”
“你们前日还说,罪、犯禁也。不犯禁、即便有害也无罪。”
“禁于罪前,无禁则无罪。你们之前并没有与民众约法,我们巫祝做的那些事是在约法之前,你们凭什么可以用此时的法来定我们过去的罪呢”
“于情于理,或许那些主祭之人都该死。但于你们所说的律法,我们不该死也无罪!这是你们亲口说的,罪于禁后。我们先做了,后才有了律令。”
祝寡妇霏说罢,脸上带着果决,并不惧怕身边持剑的墨者,大声道:“我等为害,却无罪。”
摹成子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终究是属于墨者学术团体的,而非适这样的职业造反人员。
墨者内部习惯性的思辨辩论,加上墨子一直秉持的罪、法、害之间的逻辑联系,让摹成子一瞬间觉得祝寡妇霏的话,竟有几分道理。
那些各个村社选到最前一排的村社有名望者,不怎么喜欢这种辩论,纷纷喊道:“你们就该死!”
在之前数年祭祀中失去了女儿的父母们更是哭道:“你们不死,我们的女儿难道就要白死了吗”
祝寡妇霏听着这些咬牙切齿的恨意,嘴角荡起笑容,盯着站在她身边的摹成子道:“你听,他们的女儿不会白死。可这样做,你们又和之前我们所行的血亲复仇事有什么区别你们若想以律令治民,我等必无罪!”
她知道今日自己这边的人或者都不可能幸免,所以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不是杀人,而是让墨者定下的律令在诞生之初便自己违背。
她觉得这要比自己将儿子抚养大以复仇更快意。况且……墨者侠士太多,就算自己将儿子抚养大,遍寻天下名师,也未必能够靠一人之力将墨者屠戮干净。
摹成子语塞,脑袋里有个弯没转过来。
墨者行义,以前也常杀人。
可如今政之府已立,行义的理由是否还能杀人
如果今天以行义的理由杀了祝寡妇霏,那是不是也不能禁止那些被墨者因为行义所杀之人的后代复仇
知道的越多,想的也就越复杂。
适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祝寡妇霏,心说这女子极为秀丽,又有这样的头脑,若非如此,稍加调教,倒真是个妙人,可惜了。
他心中已想到说辞,刚要站出来反驳,不想墨子冲着适微微摇头,让适不要出面。
墨子站出来,看着还在那申诉自己为害却无罪的祝寡妇霏,笑道:“今日杀你的,不是沛邑万民律,而只是墨者。”
“政之府成立之后的一切事,以万民律令为准。政之府成立之前、尚未成立之地,我墨者自有行义的天志准则。”
“当诛者诛,害天下者诛,在沛邑之外没有万民约法,我们难道便不行义了”
这话既是说给祝寡妇霏听的,也是说给那些鉴于政之府成立、万民约法已成之后的改变稍微有些矛盾混乱的墨者听的。
“天志与公意相合,公意本在,只是在沛邑之外并未约法成文,仅此而已。沛邑之内,行万民法。沛邑之外,墨者仍旧要合天志。诛不义、止非攻,无需万民授权,只以天志为准。”
“将来若天下均有约法,凡约法处再以法为准。”
众墨者齐声称喏,一些人心中略微犹
第一一八章 鬼神难辩吾且验(上)
墨子这样说,让适极为震动。
或许别人听不出什么,可适听出来了。
就像是前几日胡非子与屈将子的故事一样,墨子这样说,是在告诉适:墨者终究是要做曹沫那样的君子之勇的。
不管墨者认为的义,是不是真的就是天志,可至少墨子对着祝寡妇霏与在场的万余民众说出:墨者将来是要和这世界已有的规矩为敌的!因为这规矩不对,墨者要立新的规矩。
可能会死,但却会和拿着匕首劫持齐桓公的曹沫一样,绝不后悔,哪怕身后是数万齐军千百弓箭,绝不回头看一眼。
适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手指有些颤抖。
拿起那张早已经和众墨者高层商量好的纸,走到了台上。
没有立刻宣读,而是悄悄看了墨子一眼,不能行礼因为在台上,但却将目光在这位老人的身上停留了许久,也不知道这位已经七十的老者能不能看到或是感受到自己目光中的敬意。
许久之后,适收敛了情绪,大声道:“经三人供认,这些主祭祝融的巫祝自己很清楚不能够沟通鬼神,只是借机敛财。”
“十一年时间,共借祭祀为理由,计杀死无辜少女一百零四人。杀无辜者死,这是天志,也是天下至大的规矩。”
“此事在万民约法之前,故而法不能定罪。但正义与天志终究需要得到伸张,墨者便来做伸张正义之人,亦在此宣布此事的所有仇恨、怨怼、复仇、非议事,一并由墨者全体承担。”
“经在沛的全体墨者商讨、巨子同意,决定对祝淮乞、祝淮申、徐景三人,施以雷刑,以显天志、以正大义、以利天下。”
“对枢、柔、筱、耜……等十二人,除以绞刑。”
“其余人,并未直接参与,知与不知并不诛心,但其也用了这十一年所敛之财,而这钱财本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沛邑万民。”
“十一年合计敛财铜方足约十四万钱,皆由遗寡赔偿,充实府库,以购耕牛马匹种子农具。”
“若不够,则遗寡行苦役直至还清。私田折算,私庐不动。其余玉、金、银、锡皆折算钱。”
这里面刨除了三个本该绞死的巫祝,因为留着他们将来还有用。
适的声音很沙哑,声音也不算大。
每念到一个名字,后面那些被绑缚的巫祝徒众中都会有人浑身颤抖一下,涕泪横流,只是嘴被堵住。
按说临死之际,听这些人哭嚎几句或是说一番复仇、鬼神亦怨的话,或很有趣,但现在适没心情。
念完一个名字,两名墨者便会将一个人拉出来。
绞,这是自古就有的刑罚。
比这更残酷的刑罚不是没有,比如车裂、比如腰斩,但却都没有念到,而是念了一个众人都不知晓的雷刑。
众人知道,这雷刑一定是比绞刑更为残酷的惩罚,却不知道是什么模样,难免好奇。
墨者知道,这雷刑或许并不残酷,但却可以震慑那些对墨者心怀敌意的人,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未知之刑。
公造冶带着墨者将那三人绑缚在立好的柱子上,摹成子带着墨者用着守城挖地道的器械,挖好坑将绞刑架竖起。
三个要被施以雷刑的人嘴里喊着加了野菊汁的布团,口舌发麻不断地朝外流口水,也无法吐出布团。
几名墨者从马车中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木箱,从里面防潮用的石灰中拿出三个圆管。
众人好奇地看着这施以雷刑的刑具是什么,在他们看来似乎其貌不扬,只是一截圆圆的仿佛竹筒一样的事物,后面有一根长长的线,看上去就像是春日里河里游动的癞蛤蟆的蝌蚪,或像是沛邑西边大泽中常见的那种四脚拖着长长尾巴的虺蛇,并不恐怖。
竹筒、胶泥、加固的硬陶、一斤半仔细研磨的火药、三尺长的引线,这就是要展现给众人看的雷刑,也是用来震慑那些对墨者心怀恨意的武器。
已经不早,总要露面的,就算今日不露,一年半内楚人围商丘之时也要露出。
一斤半合理配比的火药,足以炸死一个人,适很确信,而且动静会非常大。
三个绑缚巫祝的木头相隔很远,也足够高,可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
竹筒胶泥硬陶的大爆竹就这样被面无表情的墨者绑在了三名巫祝的身上,远远退开。
伸手最好跑的最快的公造冶,手持火把,心中竟也砰砰而跳。
他在沛泽中见过适演示这种可以用来守城的武器,知道这东西声音极大,威力不小,而且这一次装了整整一斤半的火药,比上次可要多出许多。
适看看天色,笑道:“行刑吧。”
说罢退开,公造冶点燃了引线,也朝后退去。
引线燃烧的嗤嗤响声之后,黑色的引线灰就像是蜕皮的蛇一样,不断伸展落下。
台下的民众惊奇不已地看着这一幕,接着一声让他们毕生难忘的巨响就在那条火蛇蜕完了所有的皮后就此震撼!
多年后他们或许听过类似的声音,有些动静甚至比这还大,但他们依旧难以忘记这一幕。
那是雷。
那是没有乌云先有的雷。
那是没有乌云雷响之后又涌起了白云的雷。
撼天动地的巨响,震得那些靠前围观的人耳中嗡嗡作响,很多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心中砰砰乱跳,只觉得脑袋里有一种仿佛铜铁摩擦的难以忍受的吱鸣。
这一声巨响,不再需要那些做传声筒的墨者传递,即便最后面的人也能够听到。
唯一能保持面色不变的,就是那些已经听过几次这种巨响的墨者,却也忍不住嘀咕这一次的声音可比上次大得多。
巨大的爆炸力瞬间结束了那几个人的性命,死的并不痛苦,可这种仿佛引天雷而杀的震撼却比那些可以想象到场面的车裂更加让那些墨者想让他们心慌的人心慌。
三捆火药爆竹都绑在人的头部,适甚至都懒得去检查那些人到底死了没有,就算不被炸死也会被震的脑内出血,绝无生还的可能。
也不知道是爆炸之后耳内的嗡嗡声太大,还是因为这一声惊雷般的巨响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整个场地都是安静的,没有丝毫的声音。
淡淡的硝烟的苦味,借着金风吹到每个人的鼻尖之前,里面掺杂的硫磺让他们再一次嗅到了石山祝融之火的味道。
或许在别的地方别的神话中,那是地狱的味道。
但这里没有地狱,只有曾经燃烧的黑石,所以这是祝融的味道,人们都这样想,那
第一一九章 鬼神难辨吾且验(下)
以此时这个时间来推算,正是各种神在世界各地产生的时候。
羊皮纸上的死海古卷或许正在万里之外的干旱之地书写;古蜀国向南越过那片丛林的湿润富庶之地,反对种姓制度的佛教和耆那教正如野火一般泛滥;诸夏之地上天帝还是唯一的真神信仰,楚王还在盼望天梯未断;破碎的希腊土地上,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还在庇佑着信奉他们的城邦;马兹达的圣火伴随着扩张的波斯帝国燃烧的正旺。
神话与宗教并不是一回事,却有着千丝万缕拉扯不断的关系。
适觉得当神并不有趣,逼格也不够,心想好容易穿越一次,总要拥有足够的逼格。
神所能做的极致,无非也就是创世。
假如创世就是“神说,要有空气,于是将水分为上下成了空气”这样的事,适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做。
然而逼格不够。
因为靠人集合起来的组织,却可以拥有让神存在或是不存在的资格。
适知道,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随着他带来的这些新技术,世界岛联系在一起的日子会更快更早的到来。
那些宗教流传到诸夏的土地上,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人总是要有一定的精神生活。
而他想做的,不是靠圣战去驱逐异端异教,而是当有一天这些宗教不可避免地传到诸夏后,无论是庙宇、寺院、教堂、圣火殿的外墙上,都刷上这样的诸夏特色的标语:没有墨者的认证,就没有佛、神、主……
于此时,天帝、上帝、鬼神之类的信仰,还不可能让民众完全丧失。
甚至文化水平更高一些的墨者、贵族、君王那里,上帝与鬼神这样的信仰也依旧存在。
这一切只能慢慢来。
神话与宗教,并不是一回事,但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神话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神话是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
而墨者传播的这个变种的大禹与涂山女娇的故事,却并非是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而是刻意为之。
在这个大禹治水的故事中,没有开山斧,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通晓了天志的大巫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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