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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姚颖怡

    骡车随着泼皮们的嬉笑声渐渐远去,被扔在破庙门前的麻袋蠕动起来,原来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人。

    束口的绳子系得不牢固,麻袋里的人动作越来越大,终于,一个发髻从麻袋里露了出来。

    夏日天长,这会儿还没有全黑下来,一清道人从麻袋里爬出来,看到眼前是座破庙,他长长地抒出一口气。

    就在今天之前,一清道人打死也没有想到,他会在王府别院里被人打了闷棍。

    为了图清静,当年他选了别院里最僻静的院子,院子外面是条刺槐夹道,把他的院落与别处隔开,他和朗月全都爱静,别院里的人也都知道,因此,除了他们师徒和打扫的仆妇,那条刺槐夹道几乎没人过来。

    今天他收到一封信,说是有了朗月的消息,送信的人就在别院门口,他心里狐疑,明知来送信的就是一个跑腿的,可还是想要当面问问。

    他急急出门,刺槐夹道也如往日一般安静,他走着走着,脑袋忽然挨了一记,便人事不知,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装在麻袋里了。

    他能听到车轮辗在路上的声音,他也能从那些人的说笑声里判断出这是一伙泼皮,只是他不知道这些泼皮如何能把他从王府别院里弄出来的。

    他刚刚开口呼救,一个泼皮便坐到了他身上,那泼皮坐在上面还不老实,屁(股)一上一下,他这条老命差点就交待在那家伙的屁(股)下面。

    从他们的调笑声里,一清道人猜到他们是收钱办事,有人给了银子,他们便把人绑过来。

    一清道人正在嘀咕着这些人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就被从骡车上扔下来了。

    一清道人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麻袋里爬出来,也不知是被屁(股)压的,还是从骡车里扔下来时摔的,他头晕目眩,好在他心里还很清醒,这里是官道,官道通往西安城,这会儿城门就要关了,官道上已经看不到进城的车马,以他现在的状态,只凭一双腿是走不回去的。

    虽然有几分惧意,可是一清道人还是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破庙。

    这下也好,王爷让他今夜就跟着募兵的武官启程去秦岭,他正愁想不出办法,现在他遇险,明天回王府说明情况,王爷不是冷情之人,会让他休整一两日再动身的。

    有这一两日的时间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一清道人甚至开始考虑明天回去时要不要在自己身上弄出几处小伤

    破庙的庙顶裂开一个大缝子,借着微弱的光线,还能看到地上大殿里还扔着豁口的饭碗,冷硬的馍馍,这座破庙显然常有乞丐流民借宿。

    一清道人好洁,他嫌弃地四下观望,想找处干净的地方住一夜。

    忽然,他发现破旧剥落的墙壁前,似乎躺着一个人。

    一清道人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往外跑,可是他的两条腿却像是生了根,牢牢地伫在地上。

    那是一个孩子,半大孩子,至少不是成年人。

    天色黯淡,他看得不甚清楚,但是感觉那个孩子身上的衣裳像是道袍。

    一清道人的心砰砰直跳,从早上在王府里被秦王训斥,到后来在家门口被打了闷棍,再到泼皮把他扔到这里,短短一天,大起大落,凶险频生,一清道人提心吊胆,心理已经到了最脆弱的边缘。

    此时此刻,那个穿着道袍的孩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朗月。

    “朗月!”一清道人冲口而出,他忘记了身体的疼痛,一个箭步冲向墙边那具小小的身体。

    待到离得近了,一清道人终于看清,那孩子是脸朝地趴在地上的,小小的发髻、青布的道袍,单薄的肩膀、稚弱的身材,这是朗月,这真的是朗月!

    只是朗月一动不动,他像是没有听到熟悉的呼唤,他的身体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趴着,这是被人扔过来形成的姿势。

    正常的人是不会用这个姿势趴着的,显然,自从被人扔过来,直到现在,他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

    是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人一动不动的,受伤或者是死了

    “朗月啊,你怎么了是沈彤害的你,是不是,你说话啊你别死”

    一清道人一把抱起伏在地上的朗月,朗月的身体终于翻了过来。

    昏暗的暮色中,只能看到那孩子雪白的小脸、紧闭的眼睛。

    忽然,一清道人手上一颤,一把抛开手中的朗月!

    那不是朗月,那只是一个和朗月差不多的孩子!

    可是已经晚了,那个被他抛开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手上银光一闪,一把雪亮的短刀便抵在了一清道人的胸口!

    “你你是谁”一清道人颤声说道,夜色中,那孩子的脸朦朦胧胧,这不是朗月,确实不是。

    “我是沈彤。”声音清甜,带着童音,也带着冷意。

    一清道人的心沉了下去,就在方才,他说错了一句话。

    “你应该早就知道是梅胜雪把朗月绑走的吧,可你为何却又认为是我杀了朗月”沈彤淡声问道。

    一清道人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浊气,他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第二七三章 狼心狗肺
    白天川流不息的川官道上已经看不到来往的车马,附近的田野里,劳作一天的农人们已经回家,就连鸟雀也飞回林中树梢,这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候。

    但是破庙里并不安静,不怕人的老鼠躲在黑暗里悄悄啃食着带着馊味的硬馍,蚊子嗡嗡叫着,欢快地寻找食物,不知名的虫子藏在曾经住过乞丐的干草里窃窃低语,交配产卵。

    黑暗中两个人依然对峙,一清道人胸前寒光闪闪,那是抵在他身上的短刀。

    与其说是短刀,更应说是匕首,只有女子手掌长短,平素里藏在衣袖中,藏在靴子里,只作防身之用。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把匕首早已饮血。

    它不名贵,但它是一件杀器,杀人的利器。

    持刀的手也很小,很白,那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女子的手,但是这只手早就杀过人,从她更小的时候,她就取过他人性命。

    她不嗜杀,她更不滥杀,她杀的每一个人全都该死,如果她不杀,那么死的人就会是她。

    这一世,她用自己的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从八岁到十二岁,她艰难却茁壮地活着,她活得并不潇洒,但也没有如履薄冰。

    现在,她看着面前的道士,在黑暗里待得久了,双眼已能视物,她能看清一清道士舒展的眉头,紧闭的双眼,他是准备赴死了吗

    哪有这么容易,你落到我手里,你的生死便也掌握在我的手中,何况你心中还有牵挂,那是你的牵挂,更是你的软肋。

    任何一个暴露出软肋的人,就已经输了。

    所以这些年来,她也输了。

    因为她也有软肋。

    沈彤笑得苦涩,但是她的声音里却没有悲伤。

    “有人告诉你,虽然梅胜雪把人抓走了,但是最终,朗月落到了我的手里,所以你心心念念的,就是担心我会把朗月杀死。你乍一看到朗月的尸体,首先想到的就是我把朗月杀了,在此之前,每每午夜梦回,你想到的都是这个吧,这是你心里最担心的事,因此你才会冲口而出。”

    “一清,今天我在这里等着你,要的就是你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而已。”

    “一清,我知道即使我把你抓住严刑拷打,你也什么都不会说,你是一个好对手,也是一个难对付的人,所以我只能用这个办法,才能让你说出这句话来。”

    “你不但知道朗月在我手上,你也知道我把朗月藏在哪里,我起先是不相信的,我不相信我身边的人会出卖我,就在今天我布下这个局时,我还在希望那一切都是我的杯弓蛇影,可是一清啊,你虽然是个好对手,可是与你合作的人却不够老道,你还是上当了。”

    一清道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朗月怎么样了”他终于开口。

    沈彤凄然一笑:“朗月不见了,是真的不见了。”

    一清道人猛的睁开双眼,即使是隔着无尽黑暗,沈彤依然能够感受到他眼中的恨意。

    他恨不得把沈彤千刀万剐。

    “你布下这个局,可是你把朗月弄丢了”一清道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是啊,我布下了一个局,我只想看看谁会趁机把朗月救走,可惜那把朗月救走的人,却没有把人交给你。”沈彤噗哧笑了出来。

    她没有骗一清,她也不想骗他。

    今天的一切的确是她布的局,她要看看朗月会不会被人救走。

    仙人醉是江婆子下的,江婆子下了药,除了欣妩,所有人全都中招,欣妩之所以没中招,并不是她能辨别出包子里放了仙人醉,而是她吃得少江婆子忘了,欣妩一向不喜欢吃包子。

    今天的包子是黄氏蒸的,欣妩为了讨黄氏欢心,只吃了一个而已,她推说天气太热包子太烫,想进屋做会儿针线再吃,可是她还没有走进次间,就看到黄氏晕倒了。

    而她也感觉到一阵晕眩,她立刻就猜到包子里被人下药了,她索性也倒在地上装成中毒。

    她是真的中毒,只是中毒不深,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而已。

    当然这些都是沈彤的推测,因为江婆子事先在堂屋门口做了暗记,尽管她自己也晕倒了,但是她能肯定在她晕倒之后,那屋里没有人走出去!

    沈彤本应该庆幸自己之前的怀疑都是凭空瞎想,可是朗月还是丢了。

    就在一清道人冲口说出她的名字的一刹那,沈彤不知道这一局究竟是谁胜谁败。

    她的身边至少有一个人给一清道人通风报信,朗月是被那人救走,可是阴差阳错,却没能送到一清道人身边。

    “沈彤,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不,你果真就是狼心狗肺!”一清道人恶狠狠地骂道。

    沈彤怔怔,活了两世,她挨过刀,也挨过骂,可是骂她狼心狗肺的,一清道人还是头一个。

    她藏起朗月,又抓了一清道人,一清道人恨她这是一定的,可是她对一清道人做过什么,会让他认为她是狼心狗肺呢

    以下十五分钟后替换

    是真的中毒,只是中毒不深,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而已。

    当然这些都是沈彤的推测,因为江婆子事先在堂屋门口做了暗记,尽管她自己也晕倒了,但是她能肯定在她晕倒之后,那屋里没有人走出去!

    沈彤本应该庆幸自己之前的怀疑都是凭空瞎想,可是朗月还是丢了。

    就在一清道人冲口说出她的名字的一刹那,沈彤不知道这一局究竟是谁胜谁败。

    她的身边至少有一个人给一清道人通风报信,朗月是被那人救走,可是阴差阳错,却没能送到一清道人身边。

    “沈彤,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不,你果真就是狼心狗肺!”一清道人恶狠狠地骂道。

    沈彤怔怔,活了两世,她挨过刀,也挨过骂,可是骂她狼心狗肺的,一清道人还是头一个。

    她藏起朗月,又抓了一清道人,一清道人恨她这是一定的,可是她对一清道人做过什么,会让他认为她是狼心狗肺呢



第二七四章 你爹在种枇杷树
    “粗鄙无状,信口雌黄!”一清道人厉声喝斥。

    可惜他的厉喝无法震摄沈彤,沈彤笑靥如花,却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咦,既然朗月不是你的私生子,也不是你爹的私生子,难道是你娘的天呐,你爹知道吗”

    一清道人终于被激怒了,他气得浑身发抖。他算是半个出家人,在来西安之前,他带着朗月四处游荡,见过江湖人,经过江湖事,可是他却是头一回见到有小姑娘说出这般剽悍又下做的话。

    这是黄氏教导出来的孩子

    一清道人满腔愤慨,即使他知道沈彤是故意要激怒他,可是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究竟是谁说!”一清道人大声喝道。

    沈彤眨眨眼睛,一脸莫名“假牛鼻子,你明知故问吧,我是沈彤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沈彤。”

    “满口胡言,你怎会是沈彤沈氏宝树,黄家书香,怎会有你这种后代”破庙空空,一清道人似是已经忘了就在刚刚,他的命还捏在沈彤手里,不,即使现在,沈彤也能于眨眼间取他性命,只是

    只是一清道人不相信!

    当他发现这个孩子是沈彤时,惧怕的也不是用短刃抵在他胸口的沈彤,而是沈彤背后之人。

    无论是沈彤救下秦王,还是沈彤在榆林所做的事,一清道人都是不信的,即使有人亲眼看到,即便是出自秦王之口,他依然不信,他只相信沈彤背后还有人,后来,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沈彤只是一个养于妇人之手的小女娃,如果说她有何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她的性格较其他女子更加坚毅果敢,再有就是与她合伙开铺子的那几个人,一清道人暗中观察过,那几个人绝非普通的江湖人,他们很可能来自军中!

    这样的人怎会心甘情愿与一个小小孤女为伍

    除非是有人派他们来的,而他们背后的人,就是暗中协助沈彤立下两件赫赫大功的人。

    因此,从刚刚到现在,一清道人一直都在侧耳倾听,他曾于山谷面壁打坐,听风起听花开听虫鸣听雪落,他的耳力极好。

    这座破庙之内除了他与沈彤二人,就只有鼠蚁。

    区区一个沈彤,何足惧也!

    他的怒气更盛,颚下胡须抖动,表达他心中愤慨。

    “是啊,我也挺好奇的,别人读书,我也读书,为何我读了半天还像没读似的好了好了,朗月不是你娘的儿子,因为你爹在种枇杷树。”

    沈彤说完,冲着一清道人龇了龇牙.

    一清道人怔怔一刻,随即就懂了,他勃然大怒!

    归氏所著《项脊轩志》中有语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沈彤说“你爹在种枇杷树”,就是在骂“你娘死了”!

    刚刚一清道人说她不配为沈氏和黄家后人,所以沈彤便换了一种方式来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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