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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请长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齐橙

    唐子风没有想到的是,周衡居然打起了让临一机兼并滕机的主意,这相当于把一个巨大的包袱甩到了他唐子风的肩膀上。周衡是滕机的厂长,唐子风现在是在临一机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厂长。如果临一机把滕机兼并了,周衡岂不就成了唐子风的下属,周衡能接受这个安排吗?

    “让临一机吃掉滕机,二局能答应吗?”唐子风首先想到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周衡说:“这件事,我还没有跟谢局长说,现在只是跟你商量商量。我知道这件事有点强人所难了,临一机现在经营状况很好,而滕机的情况恰恰相反,内部存在着很多危机。让你吃掉滕机,相当于是给你加负担了,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唐子风说:“负担不负担的,倒是另一回事。我想知道的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滕机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周衡说:“其实原因很简单,我刚才都已经跟你说过了。滕机的干部职工思想观念僵化,不适应市场经济条件,硬逼着滕机去面向市场,相当于逆水行舟,难度太大了。就算我现在能够推着这条船往上游开,一旦我离开滕机,滕机还是免不了被市场淘汰的命运。

    “你刚才说,是不是要你把临一机的销售部整建制地送给滕机。其实我也想过这个方案,那就是引进一些思想开放的人才,建立滕机的营销队伍。但滕村这个地方地处东北,从南方招募一个销售团队过来,很不现实。

    “滕机的优势,在于职工素质不错,生产纪律性也比较强。所以我就想,如果把销售和售后全部交给别人去做,滕机只作为一个生产部门存在,这不就和过去的体制一样了吗?干部职工不需要考虑经营的问题,只需要按照订单进行生产就可以。这一点,滕机是能够做得很好的。”

    唐子风哑然失笑。周衡说的还真是挺有道理的,滕机是在计划经济条件下成长起来的,让它去面对市场,它必然会有各种水土不服。与其花大力气去改变滕机的基因,让它适应市场经济,还不如让它回到计划经济模式下,延续按订单生产的模式。

    国家已经全面转向市场经济,所以是不可能给滕机下达生产任务的,但临一机可以啊!

    如果由临一机把滕机兼并掉,并把滕机当成一个巨大的生产车间,订单由临一机去找,原材料由临一机提供,产品由临一机负责销售,滕机只对临一机负责,这不就和过去对二局负责是一个道理的吗?

    只是,临一机可不是二局。二局是滕机的亲爹,可以全心全意地为滕机着想,不求回报,不计得失。临一机与滕机只是兄弟单位,现在要让临一机给滕机包吃包住,临一机可是要收费的,这部分费用,就是滕机让渡给临一机的利润,相当于滕机给临一机打工了。

    “周厂长,这件事我现在没法答复你,怎么也得和临一机的领导班子商量一下才行。此外,就是要看局领导的意思了,局领导不点头,我怎么敢兼并滕机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唐子风说道。

    周衡说:“那是当然,滕机这么大的企业,不是你我两个人随便商量商量就可以决定生死的。其实,我找你过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这件事是否可行。如果你觉得可行,我再和滕机的班子商量一下。如果滕机的班子也同意,我才会向局领导打报告,届时局领导还得再征求临一机的意见,这中间的周折可不少呢。”

    唐子风想了一下,说:“兼并滕机这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乍听你一说,还真有点懵。我刚才琢磨了一下,你说的也有道理,滕机的问题主要在于干部职工的思想观念方面。这东西要说简单也简单,毕竟都是主观意识问题,转变过来也就行了。但要说难,也的确很难,俗话说江山易难,秉性难移。如果周厂长你都觉得他们的观念难以改变,我觉得恐怕就真的没办法了。那么让临一机把滕机兼并掉,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周衡说:“我已经试过了。滕机过去其实也有一些脑子比较活络的人,但这两年滕机效益不好,他们都跑到南方打工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老实人,不擅长搞各种名堂,指望他们学会商场上的那些规则,我还不如指望你小唐不吹牛呢。”

    “老周,咱们不带这样损人的好不好?”唐子风一头黑线,自己怎么就喜欢吹牛了。再说,现在你老周不是在求我帮忙吗,你这样说话,真是求人的态度?

    周衡也是习惯性地拿唐子风开涮,他才不在乎唐子风会不会生气。他说:“小唐中,临一机有你主持工作,经营观念方面,我是很放心的。过去一年,你干得挺好,比我在临一机的时候干得好。目前,临一机的业务开拓不成问题,瓶颈反而是在生产能力方面。你与其从社会上招工,再花很大力气去培训、磨合这些新工人,还不如把滕机吃掉,直接获得5000名优秀技工以及一套成熟的生产流程。”

    “滕机总共才5000多人好不好,你不会是说他们都是优秀技工吧?”唐子风看着周衡,没好气地呛道。

    滕机原来的规模和临一机差不多,这几年流失掉了一些人,余下的职工大约就是5000多人。唐子风不知道滕机的人员构成情况,但他知道,老国企的特点都差不多,那就是单位里五脏俱全,机关干部和后勤职工占比很大,有时候甚至超过一线生产人员的比重。

    这样一算,在全部5000多人里,一线工人能有2500就差不多了,而其中能够称为优秀技工的,恐怕又得再打个折扣。周衡一张嘴就说自己有5000优秀技工,这就是在忽悠唐子风了。

    听到唐子风的呛声,周衡顿时就有点窘了,他讷讷地说:“5000名优秀技工,可能稍微浮夸了一点,不过,2000人左右还是有的。滕机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工人也比较本分,学技术的氛围比临一机强,所以技术工人比例比较高。”

    唐子风说:“就算是2000人吧,那么余下的3000多人,我收过来有什么用?你不会是又想让张建阳把他们吸收掉吧?”

    周衡说:“余下的3000多人,有一些也是与生产相关的,这么大一个厂子,后勤也是必要的嘛。我估算过,真正需要分流的人,也就是1000多吧,想想办法,应当也是可以消化掉的。”

    “那么,还有退休职工呢?是不是我也得背上?”唐子风问。

    周衡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说话了。滕机现有退休职工2000多人,这也是一个极大的包袱,让唐子风背着,的确是有些欺负人了。但不让唐子风背,又能让谁背呢?厂子对退休职工是有承诺的,总不能不管他们吧?

    唐子风叹了口气,说道:“老周,我算是被你赖上了。这哪是一个工厂啊,这分明就是一个大坑好不好?”

    周衡抱歉地说:“小唐,这件事,我的确是有些鲁莽了,认真想想,把这个包袱甩给临一机,可能真的不太合适。你如果觉得有困难,就当我没说吧。要不,你还是帮我出几个主意吧,我尽量让滕机能够自力更生。”

    “算了,老周,这种漂亮话你就别说了。”唐子风做出一脸的苦相,说道:“你明明知道我这个人对你周处长忠心耿耿,你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你就说吧,打算让我怎么做?兼并滕机的事情,如果局领导同意,临一机的领导班子那边,我负责去做工作。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我们同意兼并滕机,滕机这边有没有问题呢?照你刚才的说法,滕机的干部职工,那简直就是一群大爷啊。我可以管他们的吃喝拉撒,但我不能上赶着来当孙子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 绝对不是为了坑你
    “这个问题也是存在的。”周衡坦率地说,“这也是我一直顾虑的事情。”

    唐子风把手一摊:“这不就得了,你周大厂长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让我这个临时冒充的副厂长来解决,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周衡正色说:“谁说你是临时冒充的副厂长?二局对你的任命是经过了组织程序的,你不必妄自菲薄。谢局长对你还是很信任的,否则也不会……”

    说到这,他突然卡住了,眼神开始有些游离,甚至都不敢直视唐子风了。

    唐子风那是什么人啊,岂能发现不了周衡的这个小动作。他盯着周衡问道:“老周,你说实话,这件事你和谢局长商量过,是不是?”

    “也不是……”周衡支吾着说,但后面的话是无论如何也编不出来了。

    换成在其他人面前,他倒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他为人正派不假,但说几句瞎话还是能够从容自如的。可面前的人是唐子风啊,这是那种好糊弄的人吗?

    “哈!亏我还一直觉得老周你是个厚道人呢。”唐子风叫嚷起来,“你刚才口口声声说要和我商量完了再去向谢局长汇报,其实你们早就商量过了,就等着坑我,是不是?”

    “我就知道这事瞒不过你。”周衡悻悻然地承认了,随即又否认道:“我的确是和谢局长商量过,但绝对不是为了坑你,这一点你必须明白。”

    “不是为了坑我,难道是为了培养我?”

    “……的确是为了培养你。”

    “老周,你对培养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

    “这几年,你们培养我还培养少了吗?每次都是让我去填坑,真以为我是蓝翔毕业的?”

    “蓝翔?”

    “一家培养推土机司机的专业学校。”

    “……”

    周衡自知理亏,不敢再说话了。唐子风发了一通不着边际的牢骚,把一股怨气泄了个七七八八,倒也恢复了理智。他往后靠了靠,在沙发上睡成了一个葛优躺,对周衡说道:“说说吧,你和老谢到底有什么阴谋,全都交代出来。我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哦。”

    “小唐,你是得理不饶人了是不是!”周衡忍无可忍地斥道,“越发的没大没小了。以我和谢局长的岁数,当你爸都够了,你就用这样的口气对我们说话?”

    “可我爸也不会坑我啊。”唐子风杠了一句,倒也不敢再这样装下去了,自己先笑了起来,算是弥补刚才的放肆。

    他与周衡算是共过患难的,开个玩笑也不算什么。寻常时候,他也曾在周衡面前把谢天成称为“老谢”,周衡纠正过他几回,后来也就放弃了。这一回,他是着实觉得周衡和谢天成不地道,所以才会做出这种表现,认真想想,的确是有些入戏太深,过犹不及了。

    周衡当然也不会跟唐子风计较这些,他见唐子风服软了,便换了一副口气,说道:“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局领导的意思。滕机的情况,局领导也是了解的。不单是滕机,北甸的夏梁一机床、溪云的东吕机床、我们长化曲松的曲机,都面临着相似的情况。

    “局领导判断,这些企业的情况,不是简单地换一两个厂领导就可以改变的,而是要全面地转变经营机制,这就意味着要对这些企业进行大换血。而大换血又是办不到的,局里无法找到这么多合适的人手,就算找到了,新旧班子的融合也是一个难题。

    “所以,局领导准备转变思路,采取推动厂际合作的方法,先进带后进,由那些经营状况较好的企业,兼并重组落后企业,以便把先进企业的整体管理机制都复制到落后企业那里去。滕机这边,因为产品和临一机有一定的重合,而我又是从临一机过来的,所以局领导希望临一机能够兼并滕机,而且把这次兼并当成一个试点。如果试点成功,就继续推进其他企业之间的兼并。

    “局领导也知道,临一机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担心背上滕机这个包袱之后,会把临一机拖垮。尤其是你在临一机干得很出色,万一被滕机连累,对你来说,很不公平。所以呢,谢局长就让我先和你谈一下,听听你的意见再说。”

    “我没意见。”唐子风干脆地说,“既然是局领导的意图,我还能有什么意见。两个厂合并也好,老周你继续回来当厂长,我还是退回去当我的厂长助理,给你跑腿打杂,岂不是比现在这样舒服得多?”

    “你说啥呢!”周衡不满地说,“局领导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由临一机兼并滕机,届时滕机成为临一机的一个分厂,我依然担任分厂的厂长,服从你的管理。”

    “老周,你想害我就真说。你服从我的管理,这不是存心想给我拉仇恨吗?”唐子风说。

    周衡看着唐子风的表情,感觉他并非作伪。事实上,在唐子风的心里,一直都认为周衡资历深,人脉广,比自己的能力强,自己只有给周衡打下手的资格。他并不认为让周衡回来当厂长有什么不好,毕竟周衡已经是奔六的人了,还能干几年?唐子风的机会有的是,并不急于这一会。

    看明白了唐子风的心思,周衡摇摇头,说道:“你的想法我明白,不过,局领导的意思也不是让我回去当厂长,充其量是让我给你提供一些支持。如果你觉得兼并滕机的方案可行,那么我肯定还是留在滕机,而滕机在一段时间内也只是充当临一机的生产车间,绝不会喧宾夺主。

    “我留在滕机的任务,就是帮助临一机,尤其是帮助你维护好滕机的生产秩序,使临一机对滕机的兼并能够圆满完成。

    “我今年已经58岁了,就算是多坚持几年,最多到63岁也得退下去了。局领导对你的期望是很高的,他们希望你能够尽快地独当一面。我如果回去当厂长,局领导此前对你的培养就前功尽弃了。等我退下去,再把你提拔上来,你的那些锐气说不定就已经磨平了。”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局领导的想法?”唐子风问。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局领导的意思。”周衡说。

    唐子风点点头:“这么说,局领导还真的是想培养我?”

    “废话!”周衡又骂了一句,“你去问问看,哪个国营大厂里负责全面工作的常务副厂长有你这么年轻?局领导如果不是为了培养你,会去担这么大的风险?”

    “那我就谢主隆恩了。”唐子风随便找了个方向,拱了拱手,算是对千里之遥的谢天成表示了谢意。做完这个欠揍的姿势,他对周衡说:“既然局里已经定下了这个方案,那我们也别讨论可行性了,直接说说怎么办吧。”

    “正是如此。”周衡应道。

    唐子风问:“滕机这边,还有谁知道这个方案?”

    周衡说:“这个方案目前还没有向外透露,不过几个厂领导应当是已经听到了风声,有些中层干部也向我打听过这件事。”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没听说过。”

    “他们相信吗?”

    “半信半疑吧。”

    唐子风笑了,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大家都不傻啊,这种关系到各人利益的事情,谁都会生出几个心眼来,而且你越是否认,人家就越相信这事是真的,这完全是无解的事情。

    笑过之后,唐子风继续问道:“那么,大家对这件事,又是什么态度呢?”

    周衡皱着眉头说:“大多数的人,接受不了这种方式。有人私底下跟我说,如果是两个厂子合并,成立一个总公司,总公司的领导职位由两个厂子平分,那么大家举双手赞成。但如果是由临一机把滕机吃掉,让滕机给临一机当二房,大家坚决不干。”

    “那就拉倒呗!”唐子风冷笑道,“我还懒得纳妾呢。”

    “这是什么话!”周衡说,“这是能够讨价还价的事情吗?”

    唐子风说:“我可不是讨价还价,我是实话实说。滕机不想给临一机当妾,临一机也不稀罕纳这个妾,咱们两家八字不合,趁早各回各家。”

    “什么意思?”周衡不解。如果他此前没说这件事是二局的安排,唐子风这样说也就罢了。现在唐子风知道这是局里的决定,还说这种话,就有点小孩子赌气的意思了。事实上,如果二局真的下了决心,唐子风这个副厂长是无权拒绝的,临一机又不是唐子风私人的企业。

    唐子风嘿嘿一笑,说道:“老周,我的态度就是这个,坚决不要。你把我这话说给你们那些什么厂领导、中层干部去听,最好直接到厂广播站去广播,让大家踏踏实实地。”

    周衡眼睛一亮:“你是说,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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