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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引子 田纳西河畔的中国人
    最后一批货物从列车卸下搬进货栈,叶茂在货栈门前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才觉得浑身酸痛。

    雨虽然停了,但铅云低垂,天色依然阴沉得紧。货场内的地面泥泞不堪,走得急了,不小心便能摔上一跤。

    叶茂此时的心情,便和这天这地一般。

    他掏出一个雕工拙劣的烟斗——他自己的手艺,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悉悉索索地打开,露出里面暗黄的快要发霉的烟丝,小心翼翼地捏了一撮,塞进烟斗,然后将油纸包重新包好,放回衣兜。叶茂不着急点燃烟丝——他身上也没有火石或那种一划就着的洋火——而是低下头,将烟斗凑近鼻孔,鼻翼抽动,深深地长长地贪婪地嗅着。

    他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国内那个干瘦的东家抽福寿膏的样子。

    顶你个肺。

    脸上湿湿凉凉的,叶茂抬起头,雨又开始下了。你老母,查塔努加这地方真怪,当地人说他们这里夏天不下雨,冬天才下雨,现在十一月,雨季才刚开始。雨大的时候,说是城外边的田纳西河的河水能一直漫到火车站来。

    叶茂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铁轨上。火车站,嗯,就是我屁股下坐的这地方。十一月,这是洋人的黄历,大清的历法,应该是十月吧,同治二年十月。洋人的黄历,就是一八六三年十一月。

    叶茂来到美国已经差不多两年了。他的故事的前半段并不算新鲜。

    他是广东四邑人氏,今年二十三岁。十七岁那年,他离开家乡到省城投靠一位族叔。这位族叔安排他到一家海鲜酒楼帮厨。叶茂人很聪明。也勤力。帮啊帮啊地三几年下来就就升成了掌勺,他生性节俭,也没有什么嗜好,多少存下了一笔小款子。

    这时叶茂认识了一位海味铺老板的女儿。这位姑娘肤色虽然黑了一点,但模样倒很周正。叶茂一见倾心,你来我往几番,便立意非卿不娶,也自以为人家非他不嫁。于是酒楼的活计愈发上心。用度也更省了,只希望早点存够娶媳妇的钱。

    终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乃央他的族叔出面,自己正了衣冠具了聘礼,上门提亲。

    孰料女家说道:世兄青眼有加,感激不尽。可小女已许了她三舅家的二小子,就是在洋行做助理的那位啦。

    叶茂晴天霹雳。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族叔怎样埋怨了他一路,只记得海味铺老板那种表面客气,实则愕然而鄙夷不屑的神情。

    叶茂搞不清楚到底是海味小姐移情别恋。还是人家根本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意思——自己从头到尾会错了意?

    总之,结结实实大病一场。差一点就缓不过劲来。

    病好后,广州是待不下去了。一则是伤心地,二来实在丢不起这人。看病请郎中花了一半积蓄,狠狠心,剩下的另一半积蓄倾囊买了一张去金山的船票。

    我要衣锦还乡,给那谁谁谁好好上上眼!

    就这样,叶茂在香港登上了赴美利坚的远洋海船,被那股席卷太平洋东西海岸的淘金大潮挟裹着,来到了加利福尼亚。

    加利福尼亚是美国从墨西哥手里抢过来的。

    1846年5月,美墨战争爆发;1848年2月,和约签署,墨西哥投降——美国的战果是整整一半的墨西哥国土,包括加利福尼亚。1848年1月,战争还没正式结束,三藩市发现了金矿,战争刚一结束,淘金者便从世界各地汹涌而至。

    中国第二年才得到消息,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头一年只有几百人越洋而来,但一发不可收拾,到了1852年,全年超过两万人加入淘金大军。其中大部分都是叶茂的老乡,即广东台山开平恩平新会,所谓四邑。而三藩市在中国人那里便有了一个金山的大号。

    淘金者太多,十来年下来,河床表面的金子——也即普通淘金者有能力淘到的金子——便所剩无几了。还想挖金子,就得打矿井,而这显然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所以,1861年——咸丰末年启程的叶茂,实在是赶了一个晚集。

    不知道是谁散布了金山遍地是黄金,走在路上随便都能踢到一块狗头金这种说词——确实有发了财的,但不是他叶茂。几个月下来,一无所获,再挖下去,就只好吃砂子了。

    只好再去做工。

    彼时在美华工基本集中在加利福尼亚州,而加利福尼亚的华工多是所谓赊单工,华人自嘲之卖猪仔,实质是一种半强制性的契约劳工。即贫苦人家无力支付旅途船票食宿,乃由洋行船东代垫,到美后做工从工资中每月扣还。契约劳工理论上是自由人,但放贷者会明里暗里通过各种途径对债仔采取强制或半强制措施,以求早日清还贷款。赊单工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

    叶茂还好不是这种情形。

    很快叶茂发现自己莫非天生做工的命?他聪明,勤奋,又有气力,手脚灵活,竟是做什么工都能很快上手;而且一年不到,连英语都可以简单听说了。因此,在金山的华工中,叶茂不久便成了一个小小人物。

    那个时候美国不管东边西边都在大修铁路,其中最重要的横贯东西的太平洋铁路也开始动工。这条美利坚大动脉由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共同承建,中央太平洋铁路西起加利福尼亚的萨克拉门托,联合太平洋铁路则东起内布拉斯加的奥哈马,两条铁路相向而建,最后在犹他准州(犹他当时还未正式加入联邦)奥格登地区的普罗蒙特利丘陵会接。工程浩大,西段要穿越内华达山脉,尤其险阻艰难,费工费事。

    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工人原以爱尔兰裔为主,但爱尔兰人懒惰闲散,使气酗酒,而且动辄要求加薪,稍不如意便以停工要挟,以致工程迟迟没有进展,中央太平洋铁路的老板急得头发一缕缕地往下掉。

    叶茂看出便宜,毛遂自荐,中央太平洋的老板将信将疑,姑且一试,给了他五十个工人的名额。叶茂马上召集同乡,抡胳膊撸袖子就上阵了。华工出马,高下立见,停滞的工程迅速向前推进,老板大喜,全权委托叶茂招纳华工事宜,多多益善!

    叶茂自觉已成为高级管理人员,春风拂面,意气风发。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已经往死里得罪了爱尔兰帮。

    爱尔兰人放出话来,要他好看。叶茂正在兴头上,根本不以为意,而且他在乡下的时候很食过几天夜粥(广府话:习武),真要打架,也没啥好怕,不论是比拳脚还是比棍棒,都尽管放马过来好了。

    一天夜里,中央太平洋铁路工地上的华工工棚突然起火,叶茂见机得快,逃得一命,但他的三个工友却在睡梦中葬身火海。

    至此叶茂才知道,人家想的不是要找他打架,而是要他的命。

    爱尔兰人并未罢休,黑道上已经悬出了叶茂脑袋的赏格。

    加利福尼亚是呆不下去了。

    怎么办?

    回中国?这么一幅丧家犬的模样?想都不要想。

    那就——西边不留爷,爷往东边去,就不信没有留爷处!

    叶茂并不晓得美国到底有多大,就像他其实也并不晓得中国到底有多大。只是听说美国的京城在东边,大城市大多也在东边,总是可以讨到生活的。

    把一点细软打好一个小包袱,上路。

    叶茂先是南下,然后基本沿着美墨边境,折而向东。他请教过人,这样的好处是可以绕过内华达山脉,路好走一些。叶茂是修过西太平洋铁路的,见识过那无边无际的崇山峻岭。

    但愈走愈不对劲。不是应该愈往东愈繁华嘛,怎么愈来愈荒凉了呢?

    见到人烟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叶茂不止一次差点被印第安人杀死,以及不止一次差点被当作印第安人杀死。

    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只好一条道走到黑。

    那个时代,美国人的西进浪潮正澎湃汹涌,叶茂形单影只,逆流而上。在这条东进的路上,叶茂使用过那个时代已出现的所有的交通工具,当然,用的最多的还是他自己的两条腿。

    端的是千难万险。

    必须要说明的是,当时的美国人如果要从西海岸去东海岸,很少有人会选择叶茂这条路,一般是乘船南下,一直到南美洲的最南端,绕过合恩角,再折而向北,沿着美洲大陆东岸最终到达美国东海岸。

    但叶茂并没有东海岸的明确概念,他只是想去东边,走得又匆忙,于是糊里糊涂地走上了一条漫长的征途。

    总算看到像样的人烟了,叶茂开始转向东北。他听人说美国的京城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纽约,都在东北。

    还是不对头,而且愈来愈不对头。

    (未完待续索,!



第一章 美国官军
    什么不对头呢?物价。

    买东西愈来愈贵,尤其是吃的,面包肉鱼酒茶咖啡这些东西下一个市镇一定比上一个市镇贵。叶茂不是一定要吃鱼啊肉啊什么的,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尝过正儿八经的荤腥了。可面包总是要吃的。酒偶尔喝一小杯,倒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负担;但茶和咖啡同面包一样,已经成为基本必需品,特别是咖啡,他到美国以后,迅速习惯和接受了这种饮料,一天不喝便周身不自在。

    价钱不但愈来愈贵,品质还愈来愈差。

    面包愈来愈粗糙,终于吃到了砂子。

    茶和咖啡的味道也愈来愈怪。叶茂喝过把酸果叶当作茶叶的茶水;还喝过看起来和脏水差不多的咖啡。他大着胆子向老板请教这到底是什么,老板倒也坦然,告诉他这是用烤焦的玉米豌豆甜菜南瓜子和橡子磨成的粉冲泡的,至于里面是否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成分,他老人家就不清楚了。

    叶茂哑然。

    原以为奸商无良,但瞅着别的洋人喝得也是这个,面色平和,甘之如饴,并没有专门欺负他这个外乡人的意思。

    叶茂见过当兵的强行从农人家中牵走牛马,牲畜的主人在后面跳着脚大骂畜牲。叶茂身为大清臣民,这种场面自然见怪不怪,完全没往心里去。他也知道现在美国正在打仗,自己一路走来的地界,出了加利福尼亚。就大多都是叛军的。不过加利福尼亚没有被战火波及。虽然是美国朝廷的治下。但人们绿的黑的眼珠只看见黄的金子白的银子,并不大关心东边的事情,叶茂一个外乡人,对这些更加懵懵懂懂。

    他没有把物价愈走愈贵和战争联系起来,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不能再往东走了,他不知道京城还有多远,但估计自己那点积蓄撑不到那里,沿路打多少短工都没有用。

    终于。叶茂在这个叫做查塔努加的小城停住了脚步。

    说是小城,自然不大,叶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口,总不超过一万。小城四面环山,只是这山势不高,不能和他修铁路的内华达山比。城西北一条大河向西南流去,水流甚急,除了来回两岸的渡船,河面上航行的船只并不算多。但小城有好几条铁路向北向东向南远远伸了出去,也有不止一个车站。列车往来,汽笛鸣响。烟气蒸腾,倒是颇为繁忙。

    叶茂原本打算开一家小小的饭馆,自己做过厨子,在加州一年多,也学会了做洋人的饭菜,这儿土著虽然不多,但人货往来频繁,应该会有生意。但细细一打算,房子地倒是便宜,但各种食材却贵得吓人,自己那点小本钱无论如何承受不起,这个想头暂时是不必提起了。

    那就还是先做工好了。

    查塔努加本来就是铁路枢纽,现在似乎要打仗,更加地忙乱。这些日子每天都有许多的兵坐了火车过来,还有无数的军需辎重也从外边运了进来,车站货栈里各种物什堆积如山。所以力工的活计是不缺的,叶茂年轻有气力,每天在车站做搬运工,填饱肚子没有问题。

    叶茂听说查塔努加这个地方原是叛军的地盘,后来被朝廷光复,叛军不甘心,现下准备大举反攻,朝廷也在往这里增兵,双方准备打一场大仗。

    如果在国内遇到这种情况,自然预着要逃难,但叶茂看当地人都很淡定,想想查塔努加也不是第一次打仗,土著们不大当回事应该有他们的道理。想来美国人打仗是当兵的和当兵的打,并不如何关老百姓的事。于是叶茂也就勉强把心放回肚子。事实上,就算逃难他也不知道逃去哪里。

    他忘了那些被强行牵走的牛马了。

    前途虽然不知在哪里,但总算安顿了下来。

    只是烦心事是永远少不了的。

    前几天有个人过来要叶茂加入什么工会。这个家伙嘴角有一道吓人的豁口,嘴巴似乎永远合不拢,讲话漏风,含混不清。但他的话叶茂还是听懂了,而且,工会叶茂大致是晓得怎么回事的。在加州的时候,爱尔兰人就是靠了这个东西整治得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老板欲哭无泪。

    叶茂问他如何才能加入工会,豁嘴说缴纳会员费就可以了。叶茂问费用是多少,豁嘴说了一个让他瞪大了眼睛的数字。

    叶茂明白了: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工会的,他是来收陀地(广府话:保护费)的。

    如果是刚到美国那阵子,叶茂肯定一口回绝,老拳相向都可能。但自从在加州对爱尔兰人一役惨败,他遇到类似情况已经深沉多了。

    更何况,这个家伙有点像爱尔兰人。

    叶茂回答说他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容他一段日子再说。

    豁嘴冷笑几声,唾沫从豁口出溅了出来,但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叶茂加意防范,但一直没有什么人再来找麻烦,叶茂的心也慢慢懈了。

    叶茂抬起头来,粗重地吐了一口长气。他站起身,腿都有点麻了。去哪找个火,把烟斗点上先。

    就在这时,蹄声骤起,几骑马冲入货场,骑手并未明显减速,人们低声咒骂着闪避,马蹄激起泥浆,飞溅到动作稍慢的人的身上。

    他在那里!

    混浊粗糙的声音,叶茂心头一震。骑手们迅速围拢了过来,在离货栈门口不到一丈的地方勒住马匹。叶茂看到了那张狰狞的豁嘴,他的心沉了下去。

    骑手们跳下马,一共八个人,叶茂很快分辨出居中的那个是他们的头。宽沿毡帽。灰色大衣。短筒靴。他个子不高,红色的圆脸,粗壮的脖颈,小眼睛短鼻子,一张阔嘴安在方下巴上边,火红色的胡须修剪的颇为齐整。

    最典型的爱尔兰人长相。

    豁嘴在他身边指着叶茂。

    叶茂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腰间都别着短枪挎着马刀,有的人还不止一支枪。

    这就是我们的印第安先生?红胡子开口了。听说你不愿意加入神圣的工会?难道你他妈的就不能把这当成对上帝的奉献?你这个异教徒!

    叶茂手脚发冷,但他的思维并没有停滞,而是更加迅速地运转起来。

    先生,我愿意缴纳会费。

    红胡子豁嘴们放声大笑。

    很好,多么乖的羊羔啊。红胡子说,上一次也这么乖就好了。现在,天堂的门票涨价了。他对右手边的两个同伙摆了摆手:去,看看印第安先生身上带的钱够不够付上帝的账。

    叶茂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

    他身上确实带着一小笔钱,那是他所有的身家,贴肉藏着。睡觉也不解下来。——那是他在加利福尼亚用没日没夜的苦工和差点被烧死的代价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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