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风云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普祥真人
“那自然不会,我就是转一圈最后肯定是得回家……”
宁立知道她下所指,自己要去办这件事肯定是和各路混混把头打交道,陈梦寒自然要随行。汤巧珍的事让乔雪怒火中烧,剥夺了自己今晚和陈梦寒国民饭店共宿的权力算是惩罚。
不过乔雪这话说得也没错,英租界警戒程度虽然不比华界,但也同样如临大敌。这里面宁立也加了把柴禾,他拟定了一份演习方案,以中日在天津爆发战争大批难民逃入英租界为
第四百三十一章 智取(中)
宁立第一个接见的客人,乃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头。身上穿了件半新不旧的估衣,虽然大小可体,可是老人怎么待怎么别扭,显然穿不惯这种衣服,如果不是为了见宁立根本不会如此打扮。勉强为之怎么都不舒服,在宁立面前坐立不安,总是找不到一个满意的坐姿。
他的一只眼睛是瞎的,说话声音沙哑,仿佛喉咙里总有一口痰顶在那。但是其一旦开口说话,自有一种顾盼自雄的气势,底气比宁立只大不小。
“人都说青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实际上青洪两门都差不多,谁也不比谁强多少。洪门子弟见面,必然要彼此盘道论一个大小,谁是正宗谁是嫡传,自己弟兄为了这个个大小就闹得伤交情。青帮虽然不论这个,可是个人挣钱个人花,为了地盘钱财同门相残手足相杀,自己的老头子也管不住。所以不管是青帮还是洪门,全都没办法一统。就拿天津卫来说,本地大小锅伙家里家外加起来足有百十个,在三少爷出头之前,各过各的日子,不管是袁彰武还是刘光海,谁都是吃自己那一片,不可能管住所有人。再往前推,当年李二爷李金鳌在世的时候,固然名头响亮,也没法镇住整个天津。上下角的混混不过话,东西头的混混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可我们叫花子就不一样了。凡是花子就得听团头的,否则活活打死绝无宽恕,想当初明朝的大学士严嵩,在朝廷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到要饭的时候一样得听团头的吩咐。三少爷可以去问问,天津卫的大小花子不论文乞武丐,叫街擂砖还是耍牛胯骨的,谁看了我魏瞎子魏老四这根打狗棒敢不听令……”
说话间老人想要去拿起那根象征他身份权威的打狗棒,随后就抓了个空。接着才醒悟过来,现在自己是在茶楼,不是在自己的花子营里,这东西带不进来。只好悻悻地挠挠头皮,又因为是刚刚洗过头找不到虱子,就更是有些沮丧。
不管他嘴上说得多硬气,宁立如今成为天津地下皇帝,他这花子头也不敢招惹。见面之前照样得按对方吩咐沐浴更衣,打扮成个体面人样子,离开花子营来到茶楼见面。只此一事就说明彼此身份地位的高低。
陈梦寒体贴地递了一只香烟过来,又划了火柴给魏瞎子点燃,让他得以化解尴尬。魏老四点点头,朝陈梦寒一笑:
“这活人比那画报里可俊多了。我们花子看不起电影,可是陈小姐的海报我们是没少看,不少年轻的花子都管你喊仙女。今个能让仙女点烟,是我的光彩。就冲你这根烟,今后谁敢找你麻烦就让人给我送信。我们这帮臭要饭的别看没能耐,但要是想收拾谁,谁也就别想过好日子。越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花子越多,天津市花子成千上万,要按人头算,我老头子也不见得就比那帮师长、司令管得人少。这么多人铁了心找一个人麻烦,就算是市长或是议员都好过不了。”
他又看看宁立:
“要说花子和混混,井水不犯河水。您帮里有事,说句话我们都给办。我的弟子徒孙谁要是犯了王法扰了良民,三少爷按律治罪我们绝没有二话。咱们两边犯不上见面。不过宁家从老太爷那辈就行善,粥场赈济应有尽有,我年轻时候也没少喝宁家的粥穿宁家舍得衣裳。前者过年的时候三少爷又在英租界筹建粥棚,让不少花子多活了一个冬天。这个人情我得还,您老说这个事吧,我也得答应。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了,马路上那么多人,怎非得找花子虽说我们的命贱,但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天津的乞丐自成一派,势力非同小可。租界还好一些,华界的大户人家,不管是巨商富贾还是下野官僚,凡是婚丧嫁娶红白宴席,必要给三种人下请帖:第一就是管理本地所有乞丐的团头杆儿爷;第二是管着城市所有厕所清理,掏粪工人的“粪小儿”也就是粪霸;第三就是靠三只手吃饭的“高买”头目。
这三位别看社会地位不高乃至有的未必能见光,可是请帖邀请必是做贵宾邀请地位还在普通富商乃至低级别政府官员之上,随请帖还得附上四块或是八块大洋,乃是买个事情顺遂家宅平安的孝敬。
这三路贵人事忙,若是彼此交情不够,就算是下野总统也不会赏脸来喝你的酒。肯不肯开口帮忙,全看心意孝敬。只要心意到了,自然可以一顺百顺,否则不管是谁雷霆一怒都能让这场酒席扫兴。
高买让宾客们身上减点分量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粪霸一声吩咐,赶到开席之前在距离主家住宅一里地左右的地方弄几辆粪车一停,人扬长而去。再不就是故意让粪车在主家门口倾覆,满桌山珍海味也没人再想动一筷子。
至于团头的办法也多,半夜时候给主人门口挂几个死尸“肉门帘”,或是在举行仪式的时候派上百个老弱妇孺去门前哭丧乞讨乃至让身染恶疾的乞丐直冲席面,或是一帮小花子抱着新郎官喊爸爸。总之有的是恶心人手段,谁也不敢招惹。
能在这种组织里成为首领,自身的脑筋绝对够用。宁立开出的价码不低,招募五百个花子参加请愿团,无非就是上街加喊口号,和沿街乞讨唱数来宝、“进街趟子”的工作没什么区别,就是把手里的竹板、牛胯骨换成横幅、小旗子。每人给一身衣裳,剃头洗澡刮脸,每人每天管四个窝头外加半块大洋,当然钱是给到魏老四手里他
第四百三十二章 智取(下)
第二个出现的客人则是宋国梁。
混混大闹日租界的时候,宋国梁算是第一号功臣,如果不是他及时把万福兴一行送到中街分局,整起案件说不定还要起什么波澜。而就在小日向遇刺身亡的当天,天津青帮开香堂对王少泉家法处置,也是由宋国梁亲自出手才把他拿下。
虽然他是刘光海的弟子,但是本地帮会师徒关系的羁縻没有那么严重,弟子自立门户脱离师父束缚甚至于强爷胜祖的事都不算新鲜。
袁彰武逃出天津之前,其实力已经远超其师白云生,就算是袁彰武的师爷号称天津青帮龙头鼻祖的厉大森照样被徒孙凌驾于头上,也没人能说袁彰武不对。说到底码头城市就是如此,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能给自己挣饭吃是能耐,外人只能羡慕无可指责。
在警局里宁立的那番语发挥了作用,宋国梁目前还在刘光海手下做事,可是私下里和宁立有接触,对其交待的差事也当作自家的事情对待。像是捉拿王少泉执行家法,固然是若干混混团体共同的命令,可是宋国梁卖力程度远超出其他人,其中原因便是在此。
眼下他自己也是一路小诸侯,刘光海势力控制下的几个宝局、落子馆都是宋国梁在镇场子,手上直接控制着一批打手、苦力。这些人服从于他而不是他的上层刘光海,算是宋国梁自己的势力。
在宁立面前,他本分的就像个学生,乃至对陈梦寒都不敢多看,见面乖乖喊一声三奶奶就不那么眼观鼻鼻观口坐着,像是个老和尚。
宁立微笑道:“你叫她奶奶梦寒可是不答应,堂堂大明星,生让你叫老了。以后还是喊陈小姐就好。”
“行,我按三爷说的办。”
“自己爷们别拘束。找你来就是闲聊几句,不至于那么紧张。王少泉家里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三爷放心,出不了事。他们家也是几代在帮,规矩全都懂。王少泉吃里扒外,把本帮的事情透露给外人,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杀他一个已经算是格外开恩,还有嘛不知足的他家要是因为这个闹事,今后就别想吃帮会这碗饭,天津卫这地方,也没有他们家立足之地。再说了,连偿命的黑签都抽完了,他们家不依不饶又能怎着大不了抵命就是,他自己也得掂量掂量,真这样办了以后,自家人是个什么下场。王少泉已经死了,家里人得为活着的想。”
“老少爷们是怎么个想法”
“不管东头西头上角下角,都说这事办得没毛病。就算是那些跟日本人走得近的,也说不出咱的不是。毕竟是这个王八蛋吃里扒外在先,犯了帮里的戒律,咱开香堂执行家法,谁都得服气。”
他停顿片刻,又说道:“就是三爷受点委屈。本来王少泉勾结小日本这事是三爷访出来的,可是最后功劳落我师父头上了。现在大伙一提,都是我师父如何厉害,连这种机密事都能访出来。没人知道这里是三爷的功劳。”
“行,秃子这事办得不错。”宁立看看陈梦寒:“我说嘛来着秃子是个能办事的人,把活交给他我能省不少心。等到过些日子我把帮里的事撒手,就有工夫陪你了。”
陈梦寒微微一笑,语气似羞似嗔:“别让小辈看笑话,赶紧说正文。”
“是,是得说正文。”宁立拍拍脑袋:“秃子,我问你个事,要是有人给你钱让你码人打一场架,你能码来多少记住啊,这些打手不能从日租界找。”
刘光海现在的主要地盘集中于日租界,不许从日租界找人,确实是一个难题所在。可是宋国梁并没叫苦,而是认真思忖片刻,“看这场架打成嘛样,需要几个抵偿的,对面又是干嘛的还有在哪打”
“对面也是几百口子大小伙子,没有打架的准备,一上来必然吃亏后面就得看两面本事。抵偿的用不上,最多是有几个得抓起来,不过关不住,前脚进去后脚放,保证人在里面不吃亏。至于打架的地方在华界,不许追进日租界,但不许把架打到市府门口。”
宋国梁一点头:“那就好办了。看要多少人吧,要多少能码多少。”
“你小子素来没有吹牛的毛病,这次别破戒。再说这事很严重,容不得你信口开河。”
“这事我有把握。打别人另说,要是打一帮瞎嚷嚷,喊华北自治的,要多少人能找出多少人。就是得给钱。”
“我可没说是打这帮人。”
“是,三爷没说,是我自己这琢磨的。您一说这个意思,我脑子里出来的就是他们。猜错了三爷别生气就行。”
“对错……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样吧,你去找人,回头我让人先给你拿三千块大洋,要是不够你再跟我说。告诉他们一人备一条棍棒,镐把、白蜡杆嘛都行,就是不许见铁器,不许打出人命。再有一条就是不能报出帮门身份。”
“明白!”宋国梁朝宁立行个礼转身就走,陈梦寒开口叫人:“别急着走啊,你们两个没来由地见一面,扭头就走未免太过唐突,好歹也要吃口东西啊。”
宋国梁回头一抱拳:“陈小姐别客气。我这些日子手头紧,找三爷借点钱。三爷够意思,没让我打条就把钱给我,我哪还能在这吃饭那
第四百三十三章 闹剧
“华北自治!”“脱离南京政府!”
无数破锣嗓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听上去和乞丐叫街擂砖时高喊的“发财地老爷,太太哦……”没什么区别,听着就让人心生恻隐。
喊口号喊成这样,不免让人们对于华北自治地前途生出几分担忧,总觉得这个政府一旦成立势必与饥饿、贫穷结成生死之交。请愿团成员衣衫破旧面黄肌瘦模样,也更加坐实了这种担忧。不过其成员都在少壮且人多势众,加上难得吃了一顿饱饭,叫嚷起来格外卖力气。自北洋至民国以来,类似的演出已经出现过无数次,本地人心里有数。
人不可貌相,这等人已经代表了民意几十年,只不过往往今天代表张大帅,明天支持曹将军,只要两个窝头一碗粥就能让他们回心转意。谁让中国积贫积弱,就连民意也卖不上价钱呢。
这群人没受过训练,喊口号往往是你喊你的我喊我的,彼此的声音混在一起。人们往往只能听到浑浊的声浪,却没几个人能听清喊话内容。
再者就是他们的行动缺乏指挥,又是几路不同的人马拼凑而成。互相之间全无配合,本该是一条生龙活虎地长龙生生走成了惨遭碎尸的蚯蚓。带着一股子乌合之众的味道在茶楼下蠕动前行。
吉川健自觉在恩师面前丢脸,皱了皱眉头。
“每人每天大洋一元,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一分钱一分货,不管做生意还是做事业,都是这个规矩。”内藤义雄倒是非常宽容,“如果一支民间自发形成的请愿团,能够令行禁止整齐划一,反倒会引来无端猜疑。现在这种样子刚刚好,那些欧洲列强挑不出破绽,就没办法说三道四。”
队伍距离茶楼近了一些,那些标语上的字也就越发清晰。毛笔字每个都有茶碗大小,看上去触目惊心。内容和口号一致,除了华北自治,就是脱离南京政府。文字简单,口号也很直白,没经过任何文学方面的浸润。
这也不奇怪,请愿团成员基本都是文盲。虽然一些唱数来宝的能即兴创作,在商店铺子门口成本大套唱上几十句,但只限于自己的本职工作,让他们去记复杂的纲领最后肯定要砸锅。再说现阶段日本政府还不想跳到台前,用词上更不能被人抓住把柄,眼下这种朴实的辞更符合日本方面需求。
内藤抬手指着窗外的队伍,既像是首相在指点江山,又像是老师在教训学生。
“所谓民意,往往就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杂乱、无序、自说自话。如同野草,又像是乡间的小溪,肆意横流毫无意义。但如果因此认定民意是无用之物,则只能证明这个人乃是鼠目寸光的蠢货。民意一如洪水,虽然浑浊无序,却有着巨大的破坏力,只要善加利用,就足以摧毁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国家。有人认为对这种力量该绝对服从,有人则认为这股力量毫无保障不足为患,这两种想法都是片面、错误的。畏惧他们就会无所适从,蔑视他们又会遭到反噬。真正的智者会把这股力量握在手中,引导、利用他们,让这股力量为我所用。点燃所有的野草,就能得到燎原之火,汇聚所有的溪流,就能让巨浪滔天!”
老人的手指缓缓放下,又看向吉川。
“梅津司令官以及他手下的那些武人过于迷信武力而忽视舆情,总认为宝刀锋利就能斩断一切,这种想法不改变就永远无法真正完成帝国的战略。固然军事实力是一切行动的保障,但是眼下如果没有这些人,他们的武力又如何施展靠他们的军靴最多只能得到一座空城,但要是想让这座城市变成我们真正的领地,就得靠下面这些人和他们身后的力量,而不是战刀或是子弹。”
吉川健深知自己老师其实并不支持眼下就推动华北自治,一旦真的如军方所期待的那样,把华北变成第二个东北,中日之间势必进入全面战争状态,老师的经济战略计划就没了用武之地。
可是作为帝国的工作人员,上级命令不容违抗,不管自己认可与否都得执行。本来还在担心老师心中不悦,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作为出身贫苦人家的日本年轻一代军人,吉川健其实也更支持军中少壮派的激进主张。惟有如此自己这样的人才能建立武勋乃至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否则只能一辈子俯首听命给人做下属。可是深受传统道德约束,又不敢背叛师门。这时见恩师高兴,他才在旁帮腔:
“老师说得是。司令部已经准备妥当,只要这些人遭到中警镇压,我们马上就可以武力介入,随后按照计划夺取平津接下来就是整个华北。如果他们不阻拦……”
“这些人就天天去市府门外示威,持续一到两周,市府也得垮台。保安大队可以对便衣队开枪,却不能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和平请愿者动武。这就是武大郎吃砒霜,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
内藤似乎心情不错,还说了句俏皮话,吉川也跟着陪笑。“老师说得对,市府这次死路一条,不管他们怎么选,都不可能死里逃生。”
“这话老夫到不认同。”内藤摇摇头:“你在天津当了几年袍带混混,每天混在澡堂这种五方杂地,见识不该如此短浅。天津这座城市见多识广,这种手段已经见识过多次,不会让咱们的计划如此容易实施。料敌从宽,低估对手往往就是战败的诱因。”
“弟子无知。实在想不出他们还能如何反抗。”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用什么手段成事,他们就能用什么手段坏事。本地势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我所猜不粗哦,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们坏事的本事。”
吉川健还在纳闷的当口,下面那条不幸的蚯蚓已经遇到了对头。
天津人喜欢看热闹,就算出红差砍人头,后面也往往跟着上百号人看客。数千人的示威请愿本就是大热闹,本地人自然不会错过机会。老百姓不在乎他们口号是什么又或者有什么诉求,只当是一群人耍马戏玩杂耍,一些抱着孩子的女人在马路边看着,时不时议论指戳说说笑笑,和在三不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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