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

    沐兰不动声色道“殿下对姑娘的事情可上心了。姑娘说了什么，我们殿下嘴上不说，心里可都记着了。上次姑娘追着秦淮出了明州城……”

    说到这里，沐兰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急忙住嘴。

    却听见顾华杉目光幽幽，已经问出声，“上次怎么了”

    沐兰欲言又止，“殿下本不让奴才们多嘴的，说是怕姑娘知道了以后心里不好受。”

    顾华杉心头一凛，她上次一路追着秦淮出城，只除了路上碰见言又生和赵高阳，一直都是畅通无阻，莫非中间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顾华杉追问道“话已经说了一半，不如索性说个清楚。你若不说，我自会去问他。”

    沐兰急忙道“姑娘，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上次您追查白莲教老巢的时候，您前脚出了明州城，后脚那慕容周便跟上了。他带了一些心腹和弓箭手，估计是想要抓您和秦淮回来。殿下得到了消息，怕您有什么不测，不顾路大夫的阻拦，非要去救您。”

    顾华杉脸色微微一变，她记得那日燕离腿疾复发，路大夫替他刮骨疗伤。

    她正是不想让他担心，才选择在他昏迷的时候不辞而别……

    “殿下那日刚刚刮骨疗伤，本来身子就弱，又强行带人与慕容周的人厮杀，直到斩断了吊桥，确认您安全离开之后，他方才肯收手。”

    沐兰双眸一红，似暗自抹泪，“那几日里，殿下一面忍着腿疾发作，一面迅速安排了明州的大小事务，便跟着您一路去了朱家。奴才们怎么劝，殿下也不肯听。姑娘若是有心，也劝劝殿下吧。路大夫医术再高明，可也架不住殿下这般折腾啊。”

    顾华杉脸色变了又变，内心震动，久久不能平复。

    她想起那一日她躲在燕离房梁之上，看见燕离刮骨的过程，那样的疼痛，寻常人早已忍受不了。

    可为何他还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燕离当真为她做了这么多吗

    她顾华杉何德何能…

    心头似乎有一个地方轻轻拨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缠绕着她，让她有些迷茫。

    顾华杉胡乱的点点头，“我…我知道了。”

    顾华杉一面喝着药，一面含了一块果脯。

    一瞬间，酸甜苦三种味道都在唇齿之间发酵，一定是太苦了，才叫她眼眶有些发红。

    她顾华杉活了大半辈子，上辈子也没谈过几次恋爱。

    这辈子光顾着亡命天涯，这样真切的感受到被人牵挂着，还是第一次。

    原来竟是这种感觉。

    沐兰微微笑着，见她吃得满嘴都是，道“姑娘现在不觉得苦了吧”

    顾华杉喝完了药，沐兰接过了药碗，放在桌上。便见顾华杉神思倦怠，身子发虚，额前似有冷汗涔涔。

    沐兰不由得担心道“姑娘，奴婢看您脸色不太好，可要奴婢去请路大夫”

    顾华杉摇头，声音轻轻，“无妨，我再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沐兰抿了抿唇，到底是依了，她一步三回头，似乎极不放心道“姑娘，奴婢就在旁边，您若有什么便大声叫奴婢。”

    沐兰走后，顾华杉一个人躺在窗外。

    外面北风呼呼，吹得那小雪簌簌的落在梅花之上。

    明州的冬天可真冷啊，冷得她四肢都发疼。

    越疼便越是睡不着，顾华杉蜷缩在被窝里，只觉得身子忽冷忽热，难受得很。

    她半撑着，费了老大劲方才慢慢披着一件薄毯坐了起来。

    她双腿盘坐，这一连串的动作牵动了后腰上的伤口，顾华杉闷哼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按住那里。

    眸光一暗，顾华杉心底默念着李茗禾的名字。

    是她大意轻敌了，竟会让李茗禾这种人得逞。

    也怪她心慈手软，念着以前尚书府的情分，几次三番留她一条性命。

    等忙完了母亲和绿瑶的事情，她一定要腾出手来收拾她的这些老朋友。

    白莲教的那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刚喝过了药，顾华杉只觉得口齿之间都是苦涩的气味。

    她想要喝点清茶压下那股怪味，可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色投进来，淡淡的一片光晕。

    她想要叫沐兰进来，可转念一想，自己有手有脚，何必麻烦别人。

    她摸索着下了床，缓步走到了桌前。

    就着一片朦胧的月光，她摸到了桌上的茶具。

    她一手扶住杯子，一手提着茶壶，谁料她到底高估了自己。

    那茶壶之中装满了水，她只提着两秒钟便觉得手上没了力气，手中一滑，茶壶从手中脱落。

    。




第268章 蛊惑
    顾华杉一声惊呼，下一秒只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气猛地窜入了鼻尖。

    那茶壶在半空之中被人稳稳接住，银辉之下，似乎有一双白如玉的修长手臂自阴影之中伸出，他的手指落在那把手之上，泛着点点水光。

    “女人，我才刚走几日，你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一道戏谑的声音低低响起，低沉暗哑，丝丝诱人。

    顾华杉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了那熟悉的脸。

    赵高沐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眸子清亮，犹如星河，那英挺的鼻子，微微勾起的唇角，一身白色锦袍如玉一般皎洁，只令人移不开眼睛。

    这个妖孽。

    “是你。”顾华杉压低了声音，喉头一滚，“你来做什么”

    赵高沐将那茶壶放回桌上，眉梢一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不行吗”

    顾华杉被他气得脸色一红，“行啊，堂堂南境世子出现在敌人的地盘里，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进来，把你万箭射成马蜂窝”

    “顾华杉，你有没有良心，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顾华杉一愣，“什么救命恩人，你不是去追纳兰祁了吗”

    赵高沐眉头一皱，渐渐有阴寒笼罩，男子声音沉沉，“是燕离这样告诉你的”

    “你不管是谁告诉我的，既然走了，为什么还回来”

    “来看你不行吗”

    顾华杉抿了抿唇，后退半步，“给你十秒钟，看完了就走。”

    赵高沐却突然伸出手来，轻轻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力道不重，似乎还带着一丝宠溺，“看你现在这么口齿伶俐，大约是已经解了牵机的毒，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算他燕离有几分本事，这个人情我赵高沐记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碰上赵高沐这个人，顾华杉再好的修养都能瞬间抛在脑后，她不怒反笑道“燕离救的是我，需要你一个外人记什么人情”

    赵高沐却也不恼，“顾华杉，看在你大病初愈的份上，本世子不跟你计较这大不敬之罪。”

    顾华杉唇角抽动，“神经病！”

    “我还是更喜欢赵变态这个称呼。”

    “你……”顾华杉一时无话，“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你是在夸我吗”

    “对。”

    那人似乎心情极好，无论顾华杉怎么讽刺挖苦，眼前那人似乎不为所动一般。赵高沐只盯着她，从上到下的打量着她，他视线一顿，落在她那雪白的赤足上。

    男人眉头一皱，“鞋呢”

    顾华杉低头看了看，这地上铺着地毯，她本也不拘这些小节。当下她抬起脚来轻轻踹了他一下，“看什么看，没听过女人的脚不能随便看我马上去床上躺着呢，燕离也快回来了，识相的赶紧离开！”

    赵高沐下颚线紧抿，眼底升起滔天的怒气，“燕离回来又如何，我赵高沐又不是你什么见不得人的情夫。倒是你，你一个未出阁的清白女子，整日和其他男子厮混——”

    脚上一重，顾华杉狠狠一脚踢在了他小腿上。

    偏偏赵高沐岿然不动，像是没事人一样，而顾华杉这一动牵扯伤口，当下疼得连站也站不稳，险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赵高沐脸色微微一变，已经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华杉整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却听得那男子慢条斯理道“你看，谁让你动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顾华杉被他气得肝儿疼，正欲甩开他的手，才觉他力气惊人。

    她竟半点也挣脱不了。

    抬眼，却看见那一团淡淡的黑色之中，他的眸子亮得惊人。一动不动，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顾华杉，你不是还记恨着之前在南景王府我没有第一时间把绿瑶的消息告诉你吗”男人的手烫得像火，一阵阵温热从她的手传向心肺，只让她觉得连心头都是暖融融的。顾华杉抬起头来，神色郑重，“你…想说什么”

    “绿瑶现在就在大夏。”赵高沐眸光闪动，眼底犹如浩瀚大海，将她给一点一点吞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她”

    “什么”顾华杉茫茫然道。

    赵高沐笑容妖娆而笃定，“我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大夏找绿瑶”

    顾华杉身子一颤，上次既然在意蕴口中得知了绿瑶的消息，她本来想着立刻赶到大夏去查清此事，可惜偏偏被李茗禾所伤，便耽搁了行程。

    最快这几天内，她也会动身去大夏寻找绿瑶。可这赵高沐……

    顾华杉满眼戒备，盯着赵高沐，“你去大夏做什么”

    “你找你的绿瑶，我找我的大夏皇太子。既然你我都要去大夏，不如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顾华杉一愣，“纳兰祁既然已经离开了大楚，你还追着他不放做什么”

    赵高沐视线一暗，别过头去，有些不耐烦道“这个你便不要管了。我找他自然有事，莫非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眼巴巴的跑到大夏去”

    顾华杉抿了抿唇，脸上苍白如玉，似有一丝尴尬，“我有自知之明，自问还没有魅力让能世子殿下为了一个小小的顾华杉做到这种地步。”

    赵高沐半晌不语，他唇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什么都没有说。最终，他只是冷冷道“你知道便好。”

    赵高沐余光瞥过去，但见那女子紧抿着唇，低垂着脑袋，眼神平静，似在思考。

    她的脸色如此苍白，隐隐泛着一股青色，不过几日没见，她似乎更瘦了，瘦得快脱了相。

    巴掌大的脸上仿佛只剩了一双大大的眼睛，淡淡月光之下，她睫毛轻颤，轻轻抚在他的心头。

    见她迟迟不语，似在犹疑，赵高沐语气无波无喜，视线却落在她的脸上，“顾华杉，你想清楚了，我是你唯一的机会。燕离在南边坐大，燕丘很快便会派大军攻城，他要他的江山，只怕到时候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工夫理会你和你的丫头。你此行跟着我去，路上有照应不说，我还可以念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帮你一把。这买卖于你百利而无一害——”

    。

    。



第269章 不告而别
    “我去。”顾华杉打断了他的话，少女眸色冷静得可怕，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

    赵高沐唇角微微抽动，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稍纵即逝，“你说。”

    “我和你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我顾华杉但凡自己能做的事情，绝不麻烦你世子大人。事成之后，你不能阻拦我去任何地方。”

    女子一字一句，犹如闷雷一般打在他心上。

    赵高沐那唇角的弧度一寸一寸冻结，他眼神暗了又暗，半晌，他扯了扯唇，似乎想要笑，却又觉得齿间是冷的。

    他站在那里，背脊僵直，月色轻轻浅浅的落在他肩头，只衬得他美轮美奂，妖娆无比。

    他低低开口，语气已是波澜不惊，“事成之后，你想去哪儿”

    南境有山有水，民风淳朴，极适合你常住。

    顾华杉没有回答，却只是问“什么时候走。”

    一席话像是凉水一般向赵高沐浇了过来。他双眸清朗了不少，“现在就走。”

    见顾华杉皱了皱眉，赵高沐语气有些不耐，“难道你还想跟燕离打过了招呼再走你现在大病初愈，燕离绝不会让你轻易离开明州城。”

    顾华杉眉间轻蹙，却赞同道“白日里人多眼杂，还是晚上适合行动。”她环顾一下四周，外面月影风动，树叶沙沙，她眉头紧皱成“川”字，“我中毒之后听力下降不少，现在倒也听不出这院子里有多少个守卫。”

    “一共十二个。西南角的树上有五个，前院有三个，后院有四个，各个武功高强。看来燕离很不放心你。”

    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顾华杉只问“那我们如何出去”

    “狸猫换太子。”

    顾华杉神色一凛，“狸猫换太子”

    “我瞧着刚才那出去的丫鬟，跟你身形相似，你可以扮做她的模样走出去。我引开前面的守卫，你待会便从前门走。”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顾华杉心头微微叹气，这便要走了吗她环顾四下，竟生出一种不舍来。

    若是燕离发现她不告而别，会是什么反应

    从认识燕离以来，好像她做得最多的事便是欺瞒他、抛弃他，或是不告而别。

    从一开始的地道分别，到现在她一声不吭的离开大楚，仿佛最先离开的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