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姝

    高氏的眼风扫过郑四夫人身侧的许姝，见许姝今日少见的穿了一件霞光色的绣金丝海棠的大袖衫，裙裾摇动间露出脚上蝴蝶落花的绣鞋，头上戴了一整套的翡翠头面，端的华贵又雅致，比之从前的清丽简直判若两人，更重要的是去了那覆眼的布带，那精致绝艳的小脸儿便再无遮挡了，光彩熠熠的眸子里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格外的引人注目，若非她早已知晓这是许姝，第一眼看上去倒真不敢将眼前这个盛装的美人儿跟从前那个瞎子许姝联系在一起。

    “那还烦请夫人引路，我等去给老夫人请个安！”即便两家关系再不亲近，可是今日是寿宴，众人登门是为了给李老夫人贺寿的，自然要见面当面恭贺一声。

    “四夫人，九小姐这边请！”高氏引着二人去堂上给李老夫人请安。

    李老夫人今年六十有一，比郑家的老太君还长了一岁，只是因素来不操劳府中杂事，不用劳心费力，瞧着面容倒不到五十岁，一头青丝也只隐隐透着些许几根白发，不似老太君那般已经白了大半了，且瞧着面容便是一团和气，叫人见之便觉得亲切。

    李老夫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万字寿纹锦袍，额上勒着一条攒珠抹额，鬓角簪了一朵红色的绒花，平添了几分喜气，远远的瞧见高氏过来了便推了推一旁半趴着她膝上嬉闹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快坐好，你祖母来了，仔细你祖母又念叨！”那女孩儿忙端坐了身子，打眼瞧过去，果然看到了高氏，身子便又端正了几分，只是高氏旁边还跟着两个眼生的人，是她从未见过的，今日来的人她多有不认识的，便问道“这是何人竟然要祖母亲自去迎，想来身份十分贵重了！”李家如今也是炙手可热的官宦人家了，能让李家的当家夫人如此纡尊降贵的，必然是地位要远高于李家的了，那就该是.....

    虽不认得来人，但是能让高氏亲自去迎的，李老夫人料想也就只有郑家的那一对母女了，忙摆出十分的笑意来，果然高氏近前便笑着道，“母亲，郑府四夫人携女来给您贺寿来了！”

    郑四夫人走近与李老夫人见礼，“贺老




553、相见
    郑四夫人招呼许姝回到身边，“今日府上宾客众多，来向老夫人道贺的人也极多，我们就不叨扰老夫人了，我方才在来的路上遇上了金大夫人，便与她说话去！”金大老爷与郑四老爷是同年，是以两家来往的也颇为密切。

    李老夫人笑着点头，正要叫人来引着二人出去，李芙自告奋勇道，“曾祖母，叫阿芙领着两位贵客去园子里好不好今儿是曾祖母的寿辰，阿芙也想为曾祖母做点儿事，聊表孝心！”

    “你有这份孝心是好事，只是可别唐突了客人！”话虽如此，可是李老夫人并不松口，“我还是叫......”

    李芙一抬眼瞧见李氏捧着一盘用冰镇着的荔枝从后面过来了，忙道，“姑祖母，姑祖母，快来帮我求求曾祖母，我不要再闷在屋子里了！”

    一回头看来李氏进来，李老夫人身子一僵，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一旁的郑四夫人母女，暗想她方才好不容易才把李氏支开，就是以防许家的人跟许姝碰上，也是想着早早将人打发走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许姝今日穿的光彩照人，又垂着头跟在郑四夫人身边，李氏初进来并没注意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衣着华贵，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气度不凡的郑四夫人，因手里拿着东西，李氏只像郑四夫人点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放下荔枝道，“母亲快尝尝，这荔枝是新鲜现摘的！”

    “这荔枝可是稀罕物件！”李老夫人笑道，“留着待会儿给宾客们分食吧！”

    “兄长特意让人从岭南运了几株荔枝树回来，客人们的已经留足了，这是特意给母亲送来尝鲜的！”李氏用托着一粒荔枝剥了壳递与李老夫人，“母亲不能吃太凉的东西，所以这是才放的冰，并不十分凉！”

    李老夫人只好吃了，赞道，“甘甜多汁，果然是难得东西！”见李氏拿眼瞧着郑四夫人，便知遮掩已经无用了，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一见反而磊落，“拿给郑四夫人与郑......郑小姐也尝尝！”李老夫人一时没想起许姝在郑家的排行来。

    “原来是郑四夫人！”李氏开口打了招呼，虽然她一时间并没有想起这郑四夫人是何许人也。

    郑四夫人颔首，未置一词，李老夫人料得以郑家门第必是不晓得许家是什么人家的，忙介绍道，“这是我那嫁在京中许家长房的长女！”

    许家......所以眼前这位身形瘦削看着四十出头年纪的妇人就是许姝的生母了瞧着与许姝倒有那么些许相像，只是这许大夫人眼窝深陷，幽深的眸子里透露着沉沉的心机，薄薄的嘴唇微微掀着，莫名透着一副刻薄的气息，哪有半分许姝的灵动通透，这么细细比较起来，自己跟许姝反而更像母女一些。

    郑四夫人笑着开口了，“许大夫人！”又笑着拍了拍对许姝的手，温热的手掌传递着坚定的力量，“快来见过许大夫人！”

    许姝平静的起身下拜，“给许大夫人请安！”声音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仿佛生平第一次见的陌生人，毫无瓜葛的陌生人......郑婉宜与许大夫人李氏也确实素昧平生。

    这声音......

    李氏觉得这声音格外的耳熟，似乎勾起了记忆里不愿意再去碰触的某些东西，不由怔怔的看向许姝。

    这张脸......

    是许姝！

    即便没有了那覆眼的布带，即便穿了一身从前从来不穿的红色衣衫，李氏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许姝来，衣裳妆容可以变，可是那份骨子里带着的沉静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李氏的脑子“轰”的炸开了，她苦守着静园等了那么久的许姝，不知何时竟然成了郑家的小姐，这个郑家又是哪个郑家，竟然值得母亲亲



554、滋味
    许婷尚未进屋便听得李芙的声音，不由笑道，“阿芙又调皮了！”

    “我才没有！我是好心要替曾祖母分忧呢！”李芙拎着裙子跑到许婷身边，将慢慢悠悠走着的许婷三两步拖到李老夫人身边，靠在许婷肩头，又对李老夫人道，“曾祖母，曾祖母，四夫人和郑姐姐都等了这么久了，就让我们去嘛！”

    李老夫人顾忌着许姝的身份，不肯让许婷与许姝碰在一起，免得生出事来，戳穿了许姝的身份事小，得罪了郑家就大事不妙了，遂迟迟不肯应声。

    李氏却笑着先开口了，“那就去吧，好生招待贵客，婷姐儿，你是长辈，又长了阿芙几岁，多教着她一些！”

    “谢姑祖母！”李芙欢喜的晃着许婷的胳膊，“婷姑姑我们走吧！”

    许婷笑着点头，刮了一下李芙鼻子，“走吧！”

    李芙松开许婷的手走到许姝身边，“四夫人郑姐姐，咱们走吧！”

    郑四夫人站起来向李老夫人一礼，又冲李氏颔首，转头拉过许姝手，“走吧，小九！”

    看着郑四夫人拉着许姝的手，李氏心里一梗，只觉得莫名的难受，心里仿佛堵着一块什么东西似的喘不过气来。

    许姝站起来后许婷才注意到一直无声无息的许姝来，顿时脸色大变，是许姝！许姝怎么在这儿而且方才她听李芙称呼她为“郑姐姐”……姓郑怎么就姓郑了呢

    可是李氏却在身后催促道，“快去吧！”

    许婷压抑下心里的震惊，堆出满脸的笑来，“这边请！”

    离了李老夫人和高氏面前，李芙长吁一口气，吐了吐舌头，“哎呀，可憋死我了！平日母亲管着我，今日难得得空，偏还将我拘在曾祖母跟前！”

    许婷浅笑道，“别说浑话，叫四夫人和郑小姐看了笑话！”

    “郑姐姐不会笑话我的是不是”李芙亲昵的挽住许姝的胳膊。

    许姝十分不习惯李芙的亲近，尤其是在明白了李芙亲近的目的之后，对于这种带有目的性的亲近有着压制不住的抵触，遂并不接话。

    许婷也有心探一探许姝怎么就成了郑家小姐了，见许姝不说话不由有些失望，都不开口说话，怎么能探得消息呢可是她又拉不下这个脸来主动跟许姝说话。

    许姝不接话，李芙觉得有些尴尬，凭是她再有攀附的心思，终究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脸皮还是薄的，一腔热血撒出去，却浇在了一块冰上头，“哧溜”一声就冻住了，半丝热气也不冒，再厚的脸皮也挂不住了，便也歇了声，老实领着人往宾客聚集的地方去了。

    见上窜下跳的李芙终于安静了，郑四夫人终于觉得耳根子清净了，即便是比起郑婉凤的吵闹来，李芙的活跃显得进退有度，可是被郑婉凤闹了这么多年后，她也是怕了性子闹腾的人，如今更是对许姝这般安静剔透的性子爱的不行。

    李芙领着人走了，屋子里一时也不剩旁人了，李氏又剥了一个荔

    枝托给李老夫人，“母亲也认出了姝姐儿是不是”李老夫人一定是认出了许姝了，所以才有了方才那警告的一眼。

    李老夫人看了李氏一眼，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的荔枝，而是反问道，“认出来了又如何，没认出又如何”认出来后难道就能母女相认皆大欢喜了吗且不说郑家会不会答应，单单只看许姝便知道她没那个意思了，又何苦



555、不是
    郑四夫人在郑家不管庶务，分外清闲，再加上郑婉凤爱热闹，最喜赴宴冶游，是以郑四夫人的交际颇为活跃，今日到场的诸多夫人小姐多是与郑四夫人认识的，一路行来打招呼说话的人十分之多。

    因郑四夫人从前都是带了郑婉凤出来的，如今乍换了人，众人见之心下难免好奇，有心想问，又怕唐突了！待听得郑四夫人介绍说是她的亲生女儿，自幼身子不好不得不养在庙里的，如今大了身子好了才接了回来，心里的好奇也就散了！这世上总不至于有连女儿都认错的，且见母女二人容貌相似，举止也是亲近非常，就更不觉得有什么了。

    听着郑四夫人与前来打招呼的夫人们寒暄，李芙觉得有些无聊，见许婷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便忍不住轻轻推了推许婷，“婷姑姑，你有没有觉得这位郑小姐看着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李芙爱闹，许姝喜静，许姝从前来李家的次数又不多，与李芙的接触也不多，再加之李芙那时候还年幼，记性欠佳，是以对许姝的印象很是有些模糊了，如今再见是一点儿也没将顶着郑小姐身份的许姝往从前记忆中的人身上想去。

    许婷当然觉得许姝眼熟了，何止是眼熟，这张脸她死都不会忘的！见李芙觉得许姝眼熟，以李芙的性子，定要刨根问底的，自己问不出口的话倒是可以借李芙之口了，心下一动便道，“你没想起来吗”

    “想起来什么”李芙奇怪道。

    许婷低声道，“你不觉得她很像你的九姑姑吗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像了，只是你九姑姑已经死了，才不敢说出口，怕郑小姐知道了心里不高兴！”

    “九姑姑”李芙好奇的看了眼许姝的侧脸，目光落在许姝那双明亮的眼睛上，随着话语，那双眼睛灵活的眨动着，李芙便摇头了，“九姑姑是瞎子，可她看上去并不是呀！”

    许婷淡笑道，“你九姑姑看上去可也不像个瞎子！看上去不是并不代表着就真的不是！”从前的许姝表现的再像一个正常人，可是众人是早已知道了她是瞎子，所以从未觉得她是个正常人，如今这位郑小姐从未说过她是个正常人，可只要她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便谁也不会怀疑她是个瞎子！

    “这倒也是！”李芙歪着头想了片刻，突然掐了一旁的木槿花递到许姝面前，“郑姐姐，这花儿好看吗”

    许姝看了看眼前淡粉的一片，心下了然，她的眼睛好了，耳朵却还没退化，纵使方才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她还是一字不差的都听到了！

    轻嗅了嗅鼻子，许姝将李芙手里的木槿花拿了过来，簪到了李芙的头上，“这粉色的木槿刚好配你这桃红的衫子！再拿一柄团扇来往这园子里一坐就是一副仕女图了！”

    竟然能看见！许婷心下一震！

    “多谢郑姐姐！”李芙笑着转头冲许婷挑了挑眉:看吧，就说不是九姑姑嘛！

    印象中的许姝是个瞎子，此刻陡然见了能看得见的许姝，许婷竟开始怀疑起来，难道这真的不是许姝

    细细想起自在李老夫人屋里见过许姝之后的一点一滴起来，许姝的表现诚然如一个初见陌生人的大家闺秀一样，温婉知礼，并未对她，对李氏有半分多余的关注，甚至她跟了这一路，她不主动开口，这位郑小姐也就不曾跟她说过话，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难道真的是她认错人了世上难道真有长的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许婷瞳孔突然一缩，方才外祖母和母亲都是见过这位肖似许姝的郑小姐的，她们可都没有说什么……果然是自己认错了吗

    &nbs



556、熟人
    以李家的门第，以李芙的得宠程度，都宝贝的不得了的布料，在这郑九小姐眼里却是稀松平常，且方才来与郑四夫人打招呼的诸位夫人对其多有奉承讨好之意，看来这郑家的地位不低呀！

    许婷静心想了一想，这郑家究竟是哪个郑家，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又打发走了一位夫人的郑四夫人笑道，“料子再金贵那也是给人穿的，且李小姐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这季的衣裳下季就不能穿了，如此放着不穿反而浪费！”

    李芙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夫人说的对极了，偏母亲不这么认为！”

    郑四夫人笑了笑，瞧着许姝星光点点的裙子也觉得分外满意，“库里还有两匹这样的料子，回头全裁了给你做裙子！你穿这个好看！”

    许姝嗔笑，“母亲先前说料子放着是浪费了，如今又说做了衣裳不穿也是浪费，可我那么多衣裳，哪穿的过来，一样都是浪费，倒不如直接浪费那料子了，好歹还省了裁缝和绣娘的力气！”

    郑四夫人笑而不语，一旁的李芙分外的艳羡，其母李大奶奶生性刻板，对膝下子女又管束的严厉，觉得女孩儿当以端庄沉稳为本，除了逢年过节，甚少许李芙穿鲜艳的颜色，免得落了轻浮的名声，可李芙十二三岁又正是贪鲜爱俏的年纪，迫于家规，李芙不敢反驳，整日只穿些素淡的衣饰，可心里却甚是觉得憋屈，此刻见郑四夫人对许姝毫不管制，反而想方设法的将许姝打扮的娇艳欲滴，除了羡慕又添了一丝妒忌，怎的自己就没这么好命有这样一个开明的母亲呢

    郑四夫人瞧见金大夫人在不远处跟别的夫人说话，便向许婷李芙道，“劳二位小姐相送，请留步！”又从金铃手里拿过两个荷包塞到二人手里，“一点儿小玩意儿，两位小姐拿去玩儿吧！”

    李芙的目光还黏在许姝的裙子上，手里塞了个荷包才回过神来慌忙接过，同许婷一起道谢，“多谢夫人！”

    郑四夫人携许姝走了，李芙迫不及待的打开沉甸甸的荷包，金灿灿一片，是个核桃大的粉彩镂雕鸳鸯球纹的赤金香薰球，设计巧妙，工艺精湛，让李芙爱不释手，只恨不得立刻便挂在腰间，“这么好的东西竟然就拿来这样赏人，英儿姑姑得宠了，宫里也只赏下来一匹的料子，他们家库里竟然还储着两匹，这郑家什么来历竟这么富庶！”

    早年皇后无子无宠，郑家也不得不低调行事，可郑家再低调，也跟李家许家不是一个同一个阶级的，是以许婷李芙二人自然对郑家陌生的很！

    许婷拿着香薰球把玩了一阵，眼前还不停的闪着许姝那流光溢彩的裙裾，轻笑道，“我也不知道，你若好奇不妨去问问，总有人认识的，反正你出来了也不急着回去！”

    “我才不回去！我才不回去又被看着呢！”李芙一手将裙子一提，一手将许婷一挽，“走，咱们去看看去！”

    “哎哎……你撒开！仔细我的袖子叫你扯坏了！”许婷被李芙拽的一个踉跄，顾着自己新做的裙子，只得被李芙拽走了。

    郑四夫人拉着许姝离远了些笑道，“方才那个是许七小姐”

    许姝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