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所以在风头过去之后,索性直接弃官率众北上,想要谋求一个晋身的机会。
今天见到桓温,其实也不是偶遇。胡润在都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的门路,唯一能够利用的便是桓温这一点救命之恩。所以到达建康之后,他便派出人手搜罗关于桓氏的消息。
然而所传回来的情报并不乐观,桓温并没有因为其父忠烈旧名而飞黄腾达,甚至于生活都陷入困境无以为继。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胡润这一项投资可以说是失败了,桓温不要说提携他了,甚至连自己重振家业都渺茫得很。
由这一点,胡润也意识到自己虽然不乏智谋,但是终究距离上层太遥远,许多事情只能靠猜度,但却往往判断有误。
桓温眼下的困境,当胡润了解到更多如今都中的派系分别之后,便渐渐有所明悟。
桓彝活着的时候被推许为江左八达,但是在时局中主要的呼应还是故中书令庾亮。庾亮一死,庾家声势已是大衰,原本主持行台的庾怿被赶出建康,其余兄弟也都各散东西,未居显职,更不可能有余力拉扯桓氏。
同为江左八达且同样为国尽忠的羊曼,因为其家背靠青徐高门,死后哀荣崇高,兄弟儿子俱有显用。而桓家因为所靠倒台,一时间连生活都陷入了困顿中。
这么看来,胡润是没有什么接触桓温的必要,他又不是一个良善君子,而且与桓家本来就没有交情。既然无法利用,那就不再理会就是了。
可是,另有一件事却让胡润看到了新的希望。那就是如今都中议论纷纷,驸马都尉沈哲子上禀中枢请议为中兴旧臣收取骸骨迁葬陪陵!
这个消息,对于胡润而言,不啻于长夜之中眼见一点微光,哪怕倾尽所有也要去追逐啊!他家虽然早年也是豫章豪族,但是衰弱已久,而且祖辈也没有什么称得上中兴旧臣的先人埋葬在建康城左近。但是,桓温有啊!
胡润早先义释桓温,只为解下一个善缘,就算没有获得预期的回报,其实也并不感到怎么可惜。但是对于驸马都尉沈侯,他就不能淡定了!
如果说在如今的时局中,一定要挑选一个令胡润钦佩有加的人物,那一定就是驸马沈侯!沈哲子的事迹,如今已经传遍江东,不知激励了多少有志于显达的寒门子弟,胡润就是其中之一。如果要表达自己对沈哲子的钦佩之情,那只能用这么一句话来说,甘为门下犬马!
这一位驸马虽然只是出身吴中土豪武宗,但却凭着自己的努力,不只带契整个家族,自己也成为江东年轻一代的翘楚!声誉之隆,同侪无人可以比肩!
而对胡润来说,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位驸马举用人才不拘一格!他可是知道,去年被他所追杀的叛军悍将韩晃,就是被这位驸马保全下来!自己跟韩晃相比,或许没有那么高的敢战之名,但也绝非庸碌之人。
无论怎么比,胡润都觉得凭自己眼下的情况,唯有投入驸马麾下,才能得到驱用,也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可是,他虽然甘为门下犬马,但却求进无门。早先入都时,也是使用了大量的钱财结交时人,想要求一个拜入驸马门下的门路。可是别人钱财笑纳,一听到他的家世之类,往往都是疏远,不肯引见。
困顿经久,终于眼见到这个机会,胡润无论如何是不能错过的。如果桓温今天不出门的话,他就要上门拜访了。
桓温还坐在那里纠结,却看到竹楼下那位阿葵娘子正坐在一驾精美牛车上行来,旁边则跟随着其父,整个人昂首阔步,再无一点悲戚。他心中好奇,忙不迭行到竹楼窗前,想要看得更真切。
胡润跟着行上来,站在桓温身边笑语道:少年情愁,泰半都是身不由己。桓郎虽有深情,但却不能有屈孝义。这一点,我是深深钦佩。来日我还要长留都中,且为桓郎暂守这一份情谊。待到全礼之后,再恭送府上。
这这胡师兄盛意待我,我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桓温本就不是一个寡情之人,否则不会为了一个昔日旧邻今日娼女而困扰至此,屡番受惠于胡润,一时间不免感激得口不能言。这会儿,胡润旧迹如何,他也不再纠结。台中诸公对此都不穷究,他只是一个受惠于人的普通人而已,又去辨析什么忠义!
今日见到桓郎,我倒是记起一事。近日都中多言,驸马奏议之事,不知桓郎可有耳闻?桓内史为国尽忠,正宜此论啊!
桓温听到这话,眸子便是一黯,叹息道:此事我也有耳闻,本来打算过府请见。可是我眼下这境遇唉,我知驸马并非冷眼寡恩之人,只是心内有扰,羞见故交。
他不是没有动念要去见一见沈哲子,但每每行至府前,看到对方往来多显达,终究有些自惭形秽,况且平日与沈哲子过往也不算亲密,眼下去请见,不免有攀附之嫌,因而屡屡裹足退开。
桓郎缘何不智!驸马能作此论,可知其心堂皇。入内请见是为先人哀荣,岂可限于一人荣辱!
胡润闻言后眸子已是一亮,脸上却是一副痛心疾首,顿足力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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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2 江表魁首
沈园的集会已经持续了七八天,但却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虽然后续的人流量不如第一天那么汹涌,已经渐趋平稳,但每天仍是宾客盈门,似乎有无休止的进行下去的趋势。
类似连绵多日的集会在时下而言并不出奇,譬如已经确认出任豫章太守的泰山羊氏的羊聃,任命比沈哲子的任命下来的还要早,但是至今还没有离都,每天也是贺客云集,已经摆了将近半个月的场子。
这是时下主流的交际方式,并不能说就是完全在浪费时间。同样拿羊聃来距离,他是出都执掌大郡,连日摆宴,一方面可以巩固旧交人家的人情,另一方面还能以此获得不菲的宦资,而更深层的意义,则是借此来构架一个自己基本的幕僚班底。这样到任之后,能够更轻松的接手掌握郡中事宜。
沈哲子这个东曹掾,虽然也算分曹治事,但自己还是别人的属官,即便有些属下,那也轮不到他来任命。所以,本身倒是没有征募幕僚的需求。
但是,他路子广啊。无论是正在扩充的六军宿卫,或是如今都中最大肥差的营建事宜,他的一个表态,有时候甚至比分管的主官份量还要大。而且他本人,也确实有组建班底的需求。
有一句话叫做人在做,天在看,教人做事不要埋没良心。但其实沈哲子觉得应该是人在做,人在看。当你处在一个位置上,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备受瞩目。许多事情或许短期内不会收到太大的利益,但从长远来看,总能获得可观的回报。
沈哲子军功得显,而且多举寒庶。他虽然向来没有高喊什么士庶同进的平权口号,但是他的行为已经有所表示。
行动永远比口号更有说服力,时下虽然世风整体越趋务虚,但是仍然不乏着重实际恪守儒义礼法之士,但是大多流于空洞的言论。真正肯给予寒庶子弟且有这个能力的,沈哲子毫无疑问是时局中最鲜明的一个。
所以,众多登门拜访道贺的客人,倒也并非全是非富即贵,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有创建事功之心且能力不弱的寒庶子弟。在不能触及到根本选士制度的时下,虽然仍难免有遗珠之憾,但也确实给了沈哲子更大的选择余地。
在接触过大量都中后进之后,沈哲子也不得不承认,相对而言,寒门子弟功欲心更强,有更大的进取精神,姿态放的很低,因而也能更甘心的接受趋势,但是在能力方面,实在参差不齐。
而士族子弟,哪怕是家世已经衰落的很严重,但心里仍有几分傲气存在,所以在态度上,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摇摆和暧昧,不过整体的素质,要比寒门子弟略胜一筹。
这种能力上的差距,倒不是天赋有差,而是后天教育所导致的。当然寒门子弟能力态度俱佳的不是没有,但实在是太少了。而且在能力方面往往只是依靠天赋异禀,方面之才。
这几天,沈哲子表面上只是在接待宴请宾客,但其实做的事情也实在不少。
一方面最重要的自然是推动将那些荒冢迁坟,这个年代,生人都做不到安土重迁,更何况死人。况且虽然沈哲子本意只是不让这些荒冢成为建康城大开发的拦路石,但表面上理由却是冠冕堂皇。
所以近来因为这一项提议,他身边又聚集起了相当一部分南北旧姓子弟。这些人有的根本没有为长辈迁坟的需求,只是借此来获得一个与驸马交流的机会,同时邀取些许清誉。有的长辈早已经安葬祖墓,但仍不免动了迁坟的念头,用这个理由争取一个更大的交际圈子。
现在许多事情,沈哲子只需要提出构想,总揽大纲,具体的事务操作,并不需要他去做,自有旁人分劳。
眼下这个筹措小组中,沈哲子算是挂名,其他成员还有被抓壮丁拉来的庾曼之和沈云,凡事都能分一杯羹的纪友,以及那个江夏李充,还有就是作为主要出资方的庾条。庾条虽然没有什么官运,但并不缺钱,甚至他能直接调用的现钱比沈哲子还要多。
说实话,如果没有庾条的财力支持,庾家境况肯定要更难熬。虽然眼下与沈家合作已是密切,但也总不能凡事都仰仗沈家。特别是对原本派系人脉的维持,必然要涉及到大量的人情往来,越是落魄时越要撑起一个场面。
迁坟这一件事,大量筹措工作可以交给旁人,沈哲子现在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举贤。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组织中,人事权就意味着话语权。沈哲子之所以能够获得时下年轻一代的追捧,清望旧勋都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他所掌握的政治资源实在是太庞大了,已经远远超过了时下任何一个年轻人能够掌握的程度。甚至有的台辅重臣,在这方面的话语权都不及沈哲子涉猎广泛。
多大的名望,多大的旧勋,那都是虚的,顶多见面夸赞称许两句。如果一句话便能影响你的前程,那么份量就不可同日而语。
往年都中并称的三大公子,排在第一的王悦除了家世之外,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力量,才会被人另眼相待。公府屡屡征辟而不应的殷浩,则是因为将隐遁情趣发挥到了极致,因而清誉大涨。相对而言,当时的沈哲子较之这两人,清誉方面是要略逊的。
可是现在,王悦已经英年早逝。而殷浩入仕之后,不过只担任清职著作郎,政治上没有表现的机会,远远不能匹配过往的清望,不免黯然失色,乃至于被人评为名不副实邀望诈世之辈,声誉已是大减。
所以在如今的时局中,能够与沈哲子相提并论的年轻人,几乎已经没有。于是,在世人半吹捧半感慨的氛围中,沈哲子渐渐有了另一个别号,江表魁首。
对于这个新的称号,沈哲子倒也谈不上喜欢与否,他眼下早已经过了邀名立人设的初级阶段,在江东怎么样的称许毁谤也不会给他带来太多或好或坏的影响。话说回来,如果这个称号能换成衣冠领袖,那意义又会不一样的多。
他在江东的声誉已经达到一个临界点,但是仍然欠缺一个普世的影响力,过了江不过只是一个薄具虚名的小貉子而已,甚至于听都没有听过。
对于这些前来投靠的士庶子弟,除了审辨其才能之外,沈哲子往往都要问上一句:愿不愿意过江?
这个问题,其实很能考验一个人的秉性气概乃至于格局。随着寿春等前沿重地的丢失,江东朝廷的边防压力陡增。
大江虽然漫长,中分天下,但是沿线已经多无设防,以往与后赵之间有来有往的对峙攻伐形势一去不再,可以说是完全陷入了被动的防守。换言之,羯胡军队可以任意选择进攻地点而无肘腋之患。
而且在北地,石勒已破前赵故主,又北向击破拓拔代国,将鲜卑段氏宇文慕容压在辽西苦寒之地,霸尽中原,已成虎踞之势。在攻破豫州之后,并没有直接南下,转而围绕着襄阳开始进行一系列的军事行为。显然是要占尽上游之地,要营造一个摧枯拉朽的局面。
在这样的形势下,过江去基本没有安全保障。哪怕是事功之心再浓烈,如果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也是不敢轻进的。
所以沈哲子接见的人虽然多,但是心甘情愿过江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时人怯战,毕竟眼下江东新定,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往江北投注。这样一来,就算在江北建功,在时人眼中评价也会弱上一筹,不如留在江东进步前景可观。
沈哲子将杜赫派过江去,并没有就此不管不顾,除了物资的供给之外,也是时常交流讯息。
眼下督护已经率部驻于南塘,将左近乱部逐一拔除,因为南塘战事损害太严重,所以眼下重点还是修整屯戍,同时依照驸马叮嘱,联络左近距地而守的乡伍。
坐在沈哲子面前回禀江北形势的,是他的昭武旧部萧忝。大概是艰苦的环境尤其能够磨练一个人,这位萧元东脸上不乏风霜之色,已经变得沉稳起来,举止颇有仪态,不再复以往脚踢竺法深的浪荡姿态。
沈哲子点点头,他本来就没打算杜赫过江后积极邀战,能够站稳脚跟才是当务之急。而且最重要的是就地解决一部分补给问题,南塘虽然距离建康并不远,但也毕竟是江北之地,如果只是依靠后方的补给运输,不确定性实在太多。
元东转告道晖,不必急于建功。就算朝廷并不过分关注,但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物用有缺!还要注意疏导军士情绪,必要时刑赏都可以再加重几分。如果真有羯胡大部南掠,也不必执著守土,可暂往历阳转移。
因为不能亲临,所以沈哲子对于安全问题也是更担心几分。如果真的遭遇到羯胡大部队南下,凭杜赫所部是没有一战之力的。眼下又不同于祖逖北伐时遍地狼烟的混乱,并没有太多趁乱壮大的机会,能够指望的只是稳扎稳打,在对方的关注盲点内积蓄力量。经经
0473 石贼隐患
这一点驸马请放心,石贼虽然已经掠下寿春,但豫州乡伍仍是人心未附,颇多摇摆。非集强军,不敢南下。
关乎到自家的性命安全,萧元东他们对北地的形势在这不长的时间里也摸得很透。祖氏经营豫州多年,虽然影响力被祖约败的差不多了。但是那些各自距地而守的坞壁主流民帅,倨傲之心养成,虽然未必敢硬抗羯奴兵锋,但是也未必就甘心做顺臣,虚与委蛇是免不了的。
而且,石贼禽兽门户,虽然军威不弱,但其实门庭之内已经埋下仇隙。虽然僭越称制,但是也祸患不浅啊,未必就敢倾国来攻。
沈哲子听到这话,眸子便是一亮。他自然知道石勒并其儿子们与石虎之间的矛盾,尤其是石虎对石勒那几个儿子,绝对是半点亲情都无,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但是因为两方阻隔甚远,而且也没有一个传递信息的固定通道,所以眼下具体形势如何,沈哲子还是不清楚。不过听萧元东这么说,似乎这件事在北地已经成了一个共识,难道矛盾已经激化乃至于完全公开,甚至于已经影响到羯胡的军事行动?
一念及此,沈哲子忍不住疾声道:元东快来说说,因何会作此论?
萧元东闻言后便笑语道:去年石贼僭制,初封其子石宏大单于,已让季龙有所不忿,数言要绝其家嗣!其后季龙封国中山大雨倾盆,山洪肆虐,石宏屡讥季龙暴虐天厌,祸延其国,被季龙当街殴打,致使臂折。石贼因而大怒,将季龙禁足府内。不久前,季龙府内招待叛臣祖约,遭石贼猜忌,要收斩祖约,却被季龙率亲卫将祖约送往其封国
沈哲子听到这里,当下便有一些了然。因为江东的走向改变,致使祖约北投推迟数年。而到了这个时候,石勒和石虎之间因为继嗣的问题矛盾加深,而祖约的北投让这矛盾有所激化。
历史上,祖约北投之后不久便被石勒收斩,可是现在,因为石虎已经渐趋势大,有了自立的需求,让形势变得有些不确定。
要知道,祖约虽然几近一败涂地才北投背叛朝廷,但是其家治理豫州经年,在豫州是不乏根基的,其人虽然德薄才浅,但是其兄祖逖却是连石勒都赞叹不已。其家虽然已经败亡,但是在豫州的影响力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肃清。
石虎保下祖约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善心作祟,羯奴多豺狼性,此贼尤甚,半点人性都无。豫州作为中原精华地,虽然屡经战火摧残,但是诱惑力仍大。如果祖约以此说动石虎央求庇护,石虎是极有可能被说动的。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沈哲子也明白很难以此去做什么局以加重这叔侄二人之间的矛盾。一方面鞭长莫及,影响不到。另一方面,石勒也不是一个容易受离间之人,历史上其身边重臣屡次劝说,他仍然没有对石虎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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