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芸妃记得牛蛋的好,待牛蛋的儿子就更另眼相待了。
长亭寺没茶叶,俞邵青烧了一壶水,就着禅房的干枣泡了一壶红枣茶。
三人喝着茶。
夜很静。
俞婉忽然道:“外祖母,和我们说说当年的事吧。”
她没具体指出当年哪件事,一是她不确定芸妃愿不愿意提起曾经的事,若是有不愿意的,她自己大可跳过,挑几件能说的说了;二是,她自己其实有些无从问起。
毕竟太过的消息都只是道听途说,真相如何,恐怕连当事人都蒙在鼓里。
芸妃就道:“阿婉是想问我当初是怎么当上后妃的事吗?”
俞婉想了想,这个也行。
俞婉点头。
芸妃幽幽一叹:“有些事本不该当着你们的面说,可既然你问起,告诉你也无妨。”
俞婉与俞邵青认真地聆听着。
当年的事,芸妃恨过也怨过,如今都释然了,人生来有命,我命由我不由天,焉知不是老天开了眼?就拿大帝姬的遭遇来说,早些年吃过的苦头,老天爷似乎都在以另外一种方式慢慢地为她偿还上了。
因此再提到与国君的事,芸妃也不像从前那般心愤慨难安了。
她平静地问道:“你们听到的传言是怎样的?”
父女俩面面相看了一眼。
那些混账话俞邵青可没胆子说。
俞婉是芸妃的小心肝,也只有她能硬着头皮说。
俞婉就道:“传言皇后与您曾是闺中挚友,您有一任未婚夫,大婚前未婚夫与您的堂姐私奔了,皇后听说此事后十分震怒,不仅下旨贬斥了您的未婚夫,还责问了您的堂姐,最后,那桩婚事没成,但您的婚事也自此变得艰难了。”
俞婉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芸妃的神色,就见芸妃每多听一句话,唇角的讥讽便多出一分。
“还有呢?你接着说。”芸妃道。
俞婉只能接着往下说:“皇后见您郁郁寡欢,于是将您接入皇宫,为您举办了一场相看宴,结果……”
“结果她挑选的世家公子我没看上,反倒转头爬了国君的龙床,是吗?”芸妃说完了俞婉难以启齿的片段。
俞婉默认。
不论真相如何,她听到的传闻的确是这样,皇后大公无私,怜惜芸妃,芸妃却背叛了昔日的好姐妹,勾引了皇后的丈夫,这使得芸妃诞下祸国灾星的言论传出来时,几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整件事中,不论是自幼被抛弃的大帝姬,还是留在皇宫的芸妃,都遭到了万千唾弃。
人都有私心,不论传言是不是真的,她都会站在芸妃这一边,她不是巾帼英雄,也不是青天老爷,她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大义灭亲这种事,恕她做不出来。
俞婉看向芸妃道:“外祖母,您和皇后真的是好姐妹吗?”
“好姐妹?”芸妃冷冷地笑了,“我是家中庶女,一个嫡出的千金,怎么可能瞧得上我这种出身?她也不过是借着我宣扬美名罢了。善待庶女,显得她特别有教养,知道她与国君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俞婉摇头。
芸妃讥讽地说道:“大雪天,我让家中几个姐妹欺负了,她拿了冰块替我敷额头的肿痛,还替我出头,她训斥我家中姐妹的模样让路过的国君看去了,国君欣赏她才貌双全、明德惟馨,她就这么入了国君的眼。
国君那时尚未登基,只是一介皇子,不过国君的呼声很高,谁都明白他会将来的太子,家中姐妹都想得到国君的青睐,却让皇后抢了风头,她们出身不如皇后,不敢顶撞皇后,只得迁怒于我。她们每次迁怒我,皇后都会替我出头,可皇后一走,冷冰冰的宅院,谁又护得住我?
她替一个庶女出头的样子,很得国君的赏识,国君说,‘待一介庶女尚且如此,汝若为国母,万民幸之’。”
俞婉蹙眉道:“好一个万民幸之,她分明是拉着您做慈善博眼球!”
这话新鲜,芸妃头一次听,却听懂了,她笑了笑,说道:“她当年待我的好,但也不全然是假的,至少她第一次替我出头,没想过利用我博……”
想活学活用,却发现卡壳了。
“博眼球。”俞婉说。
“嗯。”芸妃点头,“只不过在尝到甜头之后,她与我的交往就变味了。”
俞婉深以为然,皇后为芸妃做的每一件事看似是为芸妃后,可结局却总让芸妃变得更糟糕,名利双收的只有皇后她自己,她撕开芸妃的伤口,不惜将她的伤痛暴露于人前,再用皇后的权势替她讨回公道,世人皆称颂她母仪天下,皆羡慕芸妃攀上她这样的高枝,没人问过芸妃愿不愿意。
这些年在皇宫也一样,因为有个疯妇一样的芸妃,才越发衬得皇后端庄大气、明德惟馨。
俞婉心疼芸妃,顿了顿,说道:“那……您与国君……”
芸妃道:“我再不喜她,也不至于去勾引她的男人,的确是意外,酒性太烈,一杯下肚我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个中细节就不好当着小辈的面说了。
总之,她一开始,没存过勾引国君的心。
至于说入宫后,她倒的确对国君有所期待。
她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败光了家族的颜面,她被家族抛弃了,孤零零地搬进在宛若冷宫的寝殿,那时的她,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罢了,她也会感到惶恐、感到无助,会对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生出依恋。
他是她和腹中孩子唯一的依靠,她想,那就这样吧,既然已经是他的女人,那就乖乖地尽好自己的本分。
她曾像每一个盼望丈夫归来的妻子一样,站在寝殿的门口,日日盼着他能来看看她,然而却一直到孩子出生,他都没再出现在她眼前。
等他终于出现了,却又是要夺走她的孩子。
她的心从未如此痛过。
她也曾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她也曾把心交给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变冷了,而今再对着那个男人,她除了厌恶,别无其他了。
芸妃仰头,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现女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俞婉也躺在她腿上进入了梦乡。
芸妃怜爱地摸了摸俞婉的脸。
俞婉睡得香甜,她感觉自己的心里也有了一丝甜意。
原来不止伤心会让人落泪,感动也会。
芸妃的眼眶忽然变得红红的,她吸了吸鼻子,仰头将泪意逼回眼角。
天快亮了。
她要走了。
芸妃将俞婉放到桌上,拿了枕头给她,让她舒舒服服地趴好。
她自己则来到床边,抚了抚女儿的脸。
怀你时,我是爱着你父亲的,所以你是在巨大的喜悦与期盼中出生的孩子,不要觉得难过。
芸妃碰了碰女儿的额头,转身拉开房门,迎着晨光走了出去。
“熟睡”的姜氏睁开眼,目送她消失在了晨光里。
【V329】小黑蛋入宫,搞定国君
芸妃失踪的这一晚在后宫掀起了巨大的风浪,要说她耍幺蛾子不是一回两回了,但从前她不受宠,没人在意她,也没人揪她小辫,今非昔比,小帝姬式微,大帝姬一脉在民间声名鹊起,连带着宫人待她也开始重视了起来。
有重视,自然就有敌视,可不论宫人们怀着何种心思,一夜过去了,谁也没把芸妃的影子找出来。
“莫不是投湖自尽了?”
“怎么可能?依我看,比较像是投井。”
“她女儿都要被认回来了,她为啥这么想不开?”
“就是啊……”
打宫墙外路过,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芸妃:“……”
老娘还没死!!!
南诏皇宫四门八巷,芸妃去了离自己走来的方向最近的北门,北门的侍卫严阵以待地看守着,她只需再步行十多步,左手边就是北门了。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在距北门仅仅两步之距时忽然脚步一转往回跑,手舞足蹈地大叫:“哈哈!出来啦!出来啦!”
守门的两名侍卫一个激灵,什么情况?谁出来了?
侍卫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皇宫里头,又走出来往右一瞧,就见芸妃正乐颠颠地往前跑。
二人吓得冷汗直冒啊!
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他俩好端端地守着,怎么叫芸贵妃打他俩眼皮子底下跑出来了?
二人实在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能叫芸贵妃真这么逃出宫了,否则国君追问起来,非得治他俩一个渎职之罪不可!
二人顾不上其它,赶忙将芸妃抓了回去。
芸妃被找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国君的耳朵里。
国君正在中宫陪皇后用膳,听说芸妃竟然险些逃出皇宫,他气得面色一沉,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起身去了朱雀宫。
“都收了吧。”皇后淡淡地说。
“是。”宫人将没用完的膳食撤了下去。
国君面色铁青地去了芸妃的寝宫。
此时的芸妃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让宫女切了几片黄瓜贴在脸上做保养,她一边摇着藤椅,一边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觉悟。
国君进了她院子。
“陛下!”院子里的宫人见到他来,全都吓坏了,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都退下!”国君冷声吩咐。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了芸妃一眼,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国君还算好脾气,却不知为何,每每到了芸妃跟前都会控制不住心底的火气,寻常人逃回宫被抓早吓得在地上跪下了,哪像她,和做祖宗似的!
不对,寻常人哪里会逃出宫?
天子妃嫔,自缢与逃宫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但国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讲出这句话芸妃的反应——
“抄抄抄!你抄呀!抄死那群狗娘养的!”
脑海里闪过这么一种可能,国君感觉自己的头都痛了。
他严重怀疑芸妃是故意的,故意气死他,又故意借他的手把她的娘家人给害了。
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你就不能学学皇后,别给朕添这么多乱子?”
国君压根儿没去问她为何这么做,因为没必要,他早见怪不怪了,她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让她乖乖地在后宫学习女德女戒才是活见鬼了。
芸妃也没说自己是让南宫璃掳走的,毕竟南宫璃那伤势以及他部下阵亡的情况,怎么看都更像是她掳走了南宫璃……
虽然她没这本事,但有这本事的人,是她要护着的人。
至于国君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早些年或许还能戳她心窝子,如今却不会了,她只当他放了一个屁,臭臭就过去了。
她眼皮子上贴着两片大黄瓜,没拿下来去睁眼睛,就那么躺在藤椅上,懒洋洋地没理人。
国君让她气得牙疼:“芸妃!你还有没有点后妃的样子了!”
芸妃漫不经心地说道:“哦,原来陛下还知道臣妾是您的后妃呀,臣妾还以为陛下心里只有皇后,根本不记得臣妾了呢。陛下就当臣妾死了吧,往后这朱雀宫也不必来了,毕竟您年轻时没来,如今都老了,来也不中用了。”
不、不中用?!
国君脸都绿了。
芸妃拿开眼皮上的黄瓜片,睁开眼,瞅了瞅国君的腰下:“咦?还能用吗?”
国君的脸由绿转红,简直气得要炸了:“沈芸!!!”
皇后刚走到朱雀宫的门口便听见国君的一声雷霆怒吼,她惊得愣了愣,严格说来,国君并不是一个怒形于色的人,不然也不会得了一个笑面虎的称呼,只有芸妃能激发出他全部怒火,对着芸妃,他似乎总有生不完的气。
有什么好气的?一个疯女人罢了,堂堂一国之君,容得下朝臣乱党,难道容不下一个作妖的妃嫔吗?
皇后不希望国君在意芸妃,哪怕是以最不美好的方式。
皇后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从容地走了过去,一路上有宫人向她出声行礼,被她抬手挥退了。
她端庄优雅地走了过来,看看几欲暴走的国君,再看看毫无形象的芸妃,眉心就是一蹙:“芸妃,陛下来了,你不见礼,还摆出这样一副失礼的样子,成何体统?”
芸妃轻哼一声,将黄瓜片贴回了自己的眼皮上:“皇后既然来了,就赶紧把你男人领回去吧,臣妾的朱雀宫庙下,容不下两尊大佛。”
皇后又道:“芸妃,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一晚,陛下和本宫都很着急?”
芸妃冷笑:“着急什么?着急再也没人供你俩欺负了么?还是再没人衬托皇后娘娘温婉贤淑的形象?”
国君冷冷地说道:“你怎么和皇后说话的?别以为朕封你做贵妃,你就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信不信朕……”
芸妃淡淡地打断他的话:“褫夺封号,废黜妃位,贬为才人,臣妾都明白,陛下尽管下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