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正是碍于雨水的出现,原本只落后半日行程的韩当,一直等到当日晚间,才狼狈引五千骑兵勉强赶到公孙珣所在的道口,并连夜此处安营扎寨。相对应的,更加沮丧和狼狈的塌顿也终于在丘力居的接连传令下选择了无奈罢战,并退回到河畔道口安营扎寨。
这个动作,俨然是觉得自己一方还有兵力优势,若是明日雨停,不是不能再以多击少,趁着汉军后援未至,再求一胜。实际上,第二日上午,丘力居部也全军渡过了河来。
但是,这一日,雨水或大或小,却居然还是连绵不断,地面湿透,勉强集合了主力的乌桓人也好,建寨固守待援的汉军也罢,甚至那些本地生存的杂胡部落,也都纷纷无计可施……望天兴叹。
“这是好事!”出乎意料,戏忠却因为这场雨水变得重新振奋了起来。“乌桓人的骑兵因此失去机动,河对岸的高素卿部与田豫等人,还有其他散落兵马此番虽然也要辛苦,却终究是能逃回来了!”
韩当也表示赞同,不过他是从军事角度而论的:“确实是好事,大凌河算是在柳城与管子城中间,乌桓人和我们一样都补给艰难,但我们的后勤比他们的后勤要充足,经得起耗,所以这雨一下,丘力居和塌顿根本撑不住,说不定马上就要退军,君侯也就彻底安全了。”
戏忠说的一点都没错。
随着降雨与之前派出的大量本地杂胡向导,越来越多的汉军散落部队成功折返,虽然有些伤亡,但田豫和高顺等主力精锐还是终于得以脱身的,甚至细细算来,汉军这里反而还多了不少人——公孙珣指河立誓的事情吓坏了一些杂胡部落,天知道是不是之前跟着乌桓人的那些杂胡,见势不妙,居然纷纷跑到了此处。
对此,公孙珣并没有较真……他也没法较真,因为这些人之间很多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那种,就好像俟汾氏十二部一样,两边都有,说不定俟汾氏内此时还有人跟着轲比能甚至阎柔呢,但由于黑獭天王这厮标杆式的大功,你难道要追究那些人的问题而且,这个时候也不是较真的时候,乌桓人主力还在呢。
韩当说的也不错。
雨势断断续续又持续了一日,当娄子伯从后方极为辛苦的赶到以后,塌顿与丘力居终于近乎绝望的选择了撤兵。
和莫户袧一样,在收拾军营走人之前,丘力居写了一封言辞极为恳切卑下的书信,恳求原谅。而公孙珣的反应也一样,他当众将信撕碎在了脚下……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公孙珣若不能彻底讨伐乌桓人吗,甚至清理整个辽西,那如何偿他在河东安的羞耻
“这是坏事!”这日中午,得知乌桓人已经开始大举渡河撤兵,军帐门内,随着一堆中级军官和杂胡头人离开了此处,娄圭低头看着已经被淅沥沥雨水浸透的地面,却是负手给出了一个与韩当、戏忠截然不同的意见。“依我看,这场雨是个天大的坏事……”
“子伯先生这话怎么说”刚刚带着数百义从护送公孙珣白马旗回来的田豫一时好奇。
“我从管子城过来,沿途雨水都是这么连绵不绝,可见这场雨怕是牵扯极广。”娄圭回头捻须叹道。“而辽西地形复杂,素来多丘陵河流,更兼数百里无补给处,本就难以奔袭,如今雨水浸湿地面,车骑难行,怕是短期内更加难为行军之事……诸位想想,承德地形那么险要,如此天气,如何去打柳城更干脆,且不说如何运输粮草,只说咱们前面十余里处便是大凌河,绵延数百里遮蔽柳城,若是雨水急促,大凌河水位暴涨,隔断道路,咱们如何又能去打柳城”
帐中诸人,从韩当、戏忠以下,到刚刚回来的高顺、田豫,与第一次加入白马义从担任队率执勤的赵云,居然全都瞬间沉默。或者说,本来他们就因为这次受挫而有些沉默,但毫无疑问,当娄子伯说出这番话后,他们便是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整个中军帐中,俨然鸦雀无声,唯有打在头顶帐篷上的雨水淅淅沥沥依旧不停。
披着衣服坐在火盆前的戏忠欲言又止,但这一次他终于保持了沉默。
当然,话说回来,不能因为之前犯得错误就忽视掉戏忠和公孙珣选择军事冒险的某些客观理由……实际上,就算是不用戏忠出来强调和分析,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此局面,并不意味着军事失败,但很可能意味着公孙珣要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几百里的路,走一个来回就十几天,还要考虑军事对峙,考虑战场杀伤,考虑战后处置……天知道回过头来是不是已经天翻地覆了而且屯田数年积攒下的粮草,是让公孙珣仍在这种破地方的吗
而且,就算是不考虑能不能来得及转身去向何进索要那个冀州牧,只是考虑幽州的形势,战事拖下去,也只会让刘虞和赵苞获取更大的政治威望与军事威望而已——这俩人本来就是空手套白狼,赚一分是一分。
当然了,这个理由现在说不出口,因为这是军议,刚刚军议时公孙珣就已经当众正式的发布了自我检讨,要求大家以军事为基础,摒弃军事以外的想法——不是不能讨论政治影响,实际上如果没有政治理由的话,根本就不会有战争,而是说,不能让政治理由干涉到具体军事动作的制定。
再说了,当娄子伯指着天上的雨水提醒了所有人后,你有没有政治理由又能如何呢
这个时候,除了撤军回管子城甚至卢龙塞并静待天明,难道还有别的军事动作可选吗
一阵近乎凝固的气氛中,公孙珣忽然站起身来,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绕到了娄圭身后,来到军帐大门下,仰头看着帐门处滑落的水线……足足一刻钟都没动弹。
“子伯。”公孙珣忽然回头道,却是语气古怪。“我以为,这场雨是好事。”
静候在旁的娄圭怔了一下,然后拱手相询:“请君侯明鉴。”
“若是我们现在就渡河呢”公孙珣面色不变,语气严肃而认真。“此时渡河……不对,明日渡河,又当如何会过不去吗”
娄圭欲言又止,但还是勉力答道:“明日渡河当然可以渡,支流的水还没下来,乌桓人都在渡,我们自然可以跟在后面渡……但是君侯,若明日渡河后水位暴涨,怕就回不来了!万一乌桓人发现又如何”
“我不是渡河求野战,而是说渡河后冒雨往柳城而去。”公孙珣正色相对。“而且渡河后可以静待一日,再往柳城而去。”
娄圭抿嘴不言,而是折身细细思索。
“辎重怎么办”娄子伯忽然又回头问道。“如此天气,如何运输我来时已经狼狈不堪。”
“不用车辆、民夫。”公孙珣面无表情,快速答道。“伤员、羸弱者全都留在营中,全军选一万五千精壮只携带面饼、净水、甲胄、兵器,以战马为驮马,远远跟在对方身后,全军向柳城而去。”
“君侯,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出其不意,打丘力居一个措手不及,若能辍其尾而入柳城,便可轻松致胜。”田豫忍不住站起身来劝谏。“可如此这般的话,怕是我军战马全要废掉!我军骑兵也将无用武之地!还会有不少人因为淋雨辛苦,得病离队。”
“如此天气,乌桓人的骑兵就有用武之地了吗都是冒雨走一样的路,补给更差的乌桓人得病的就会少吗”公孙珣凛然反问道。“至于战马全都废掉……若能以马命换人命,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你们只说如此举止,可有军事上的漏洞,不必谈及这些人命外的损失……柳城处会突然有援兵出现吗”
“不会!”娄圭也是沉声而应。“大凌河水位即将上涨,且不说轲比能有没有这个魄力,便是有也来不及援护柳城!”
“那我们若是真能辍其尾而至,会攻不下柳城吗”公孙珣折身来到帐中,缓缓坐下,然后继续追问不止。
“若能跟至柳城,如何会
第三十三章 将军一夜入柳城
回到柳城的第一日,换上了干净衣服的丘力居做了个梦。
梦里,这位纵横辽西数十年的乌桓单于居然梦到自己几日前追上了公孙珣,就是在河畔那个浅滩处和规泥一起将公孙珣给围了下来。但是,当他引着无数乌桓白衣骑兵下跪请求对方来柳城做客时,对方却居然一声不吭直接抹脖子死了。
而接下来,他和塌顿一起如这次撤军一般失魂落魄的逃回到了柳城,却刚一回来就遭遇到了围攻!
辽东的赵太守、公孙大娘,卢龙塞的韩当、娄圭,渔阳、承德方向的莫户袧、程普,甚至西面草原上的轲比能、阎柔,居然全都扑了过来……无数兵马将柳城围得水泄不通,一边在城下屠杀那些驻扎在城外的乌桓士卒,一边还指责他野心炽燃,却德不配位。
最后,塌顿被杀掉,楼班和自己则被人装入了一个布袋里,扔到了城外的道路上,随即赵苞下令让上万汉军骑兵将他们父子踩成肉泥……
“外面还在下雨吗”
眼见着自己儿子楼班在门外廊下整饬弓弦,从梦境中惊醒的丘力居停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没那么大了。”楼班并不知道身后父亲的一次小憩到底梦到了什么。“但还是淅淅沥沥。”
“那就好。”丘力居微微失笑。“这说明辽河、大凌河短期内是过不了大军的……”
“应该是吧。”楼班随口答道。“就是不知道辽河那里有没有船。不是说这些年辽河上的船越来越多了吗塌顿兄长刚才还说这个呢,所以派了漥罗部去守东面谷口做防备,结果漥罗部的头人嫌辛苦,在城门口闹了起来,说什么除非辽东苏仆延被全灭,否则赵苞绝对过不来什么的……最后被塌顿兄长给杀了,又派了河迄部过去。”
“塌顿杀的对。”丘力居心中微微一动,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楼班,我记得柳城后面的大凌河处有个渡口,应该是有船的吧”
“是!”楼班回头应声。“不多,七八只小船……大人有何吩咐”
“你累吗”丘力居抚着自己已经有些花白颜色的胡子笑问道。
“不累!”尚未成年的楼班当即扔下弓弦兴奋起身。“请父亲吩咐!”
“比我这种老骨头强多了。”丘力居看着自己的儿子失笑摇头,却又旋即肃然。“我与你兄长都脱不开身……有件天大的事情,只能交给你来做了……你现在就去,带一队人乘船渡河,往西面去寻轲比能。到了地方,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然后告诉他,若他还做着他那个檀石槐第二的美梦,就应该立即引兵过来,等天一放晴,他从大凌河外侧进军,我从内侧进军,一定要把赵苞给抓住!”
“天下着雨,地这么湿,轲比能来不了吧”楼班茫然不解。
“你个蠢货。”坐在堂上的丘力居一时间没好气答道。“哪怕是辽西最无知的牧民都晓得,往西面走,那边的草原跟我们这里气候截然不同!我们这里下雨,草原上如何也会下雨”
楼班当即醒悟,立即便要转身而走。
“回来。”丘力居忽然又喊住对方。“记住了……若是轲比能担心阎柔和莫户袧,你便告诉他,无论是阎柔还是莫户袧,都只是胡汉交杂之辈,对胡是挟汉自重,对汉是挟胡自重,不会真的对他下狠手的,让他为了两家的存亡,务必来源……赵苞那一路,如今是我们最后的胜机了,我曾与这位赵太守并肩作战过,知道他只是名声很大,其实并没有多少军略可言……”
楼班回头叩首而走。
而丘力居却是再度恍然起来……无他,没由来的,这位乌桓单于忽然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古怪的梦,与梦中自己奇怪的死法。
然而,来不及多想,一阵莫名的疲倦便急剧涌来,丘力居眼见着堂外天色渐渐暗淡,又无人来扰他,便起身转向后院,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楼班如今年纪,看来还是要将辽西乌桓全族托付给塌顿才稳妥,但要给楼班留下足够的自保实力……这是丘力居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快天黑了。”隔着一百余里,大凌河外侧的军营中,戏忠望着身前码着一摞木牌,却是久久不曾下手。“不知君侯是否已经到了柳城,是要夜袭还是要趁着明日清早突袭”
“都无妨。”娄圭失笑答道。“都说了,此战必胜……因为根本没有输的地方。而且再说了,即便是你这样的聪明人都觉的君侯此番辍敌尾而趋柳城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何况是丘力居呢”
“我又算是什么聪明人”戏忠沮丧言道。“虽然君侯用言语拿住了我,让我惜身报命,但之前那场遇险,怎么想都是我的过错吧”
“是君侯自己的过错。”娄圭忽然低头沉声言道。“最起码君侯自己是这么想的。从洛阳便开始了……洛阳一番作为,关中辛苦一战,却阴差阳错,碍于形势一无所获……非但冀州牧没有拿到手,他看中的贾文和也未曾俯首,更重要的是局面似乎更糟了,洛阳还是老样子,幽州反而多了两道枷锁……他刚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满腹怒气了,怒火攻心,强压难制,迟早要出事,只是我与子衡俱未想到,他居然因为这种事情纠结到这个程度,然后居然会有如此险局罢了。”
“那此番……”
“其实此番局势哪有那么严重”娄圭复又摇头叹道。“幽州还是我们的,冀州一半还在我们手里。至于说到欲夺天下,谁不是七苦八难熬过来,点滴功业建起来的此番平叛,灭了乌桓,难道辽西还会再出岔子回首收拾了刘虞,他到底又能如何转向向南,扫荡了河北,难道辽东赵公还会真的反目成仇不成”
“不错。”戏忠思索许久,方才缓缓言道。“正是这个道理……只要君侯沉下心来,不计较那些边角,砥砺向前,大势依旧在我们。”
“这不已经是在砥砺向前了吗”娄圭忽然又笑。“所以我说,这场雨真的是天资君侯……至于说志才你,与其想这些,不如想一想该如何还我赌债。”
戏忠沉默片刻,却是猛地推倒了面前的牌堆。
百余里外,柳城南面十余里处的一处颇为宽绰的山谷内,雨水依旧在淅淅沥沥的飘洒着,而在偶尔想起的战马哀鸣中,披甲完备的公孙珣正背靠一棵大叔,等着天色完全阴沉下来。
“君侯要不要先闭眼睡一觉”同样倚着大树的韩当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君侯连日辛苦,想来已经疲惫不堪……”
“只要乌桓人比我们更累就行了。”公孙珣看着头顶依旧绽放出绿叶的树冠,却是毫不在意。
“我是说君侯自关中开始,连日紧绷,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不是说赶路辛苦。”韩当沉吟片刻,方才小心言道。
“义公说的对,心累远体累更辛苦。”公孙珣回头失笑道。“念得念失,思进思退,或有私心杂念,或有道义仁志,或有苟且之态,或有雄心壮志,更别说还要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为人臣、为人君……一人之身,夹杂了那么多身份与念头,纠结起来,简直是片刻不得安歇。所以说,想要做事情,总是要摒除杂念,专一为之的。”
韩当喏
第三十四章 将军一夜入柳城(续)
雨夜中,辽西乌桓公认的二号人物塌顿,只穿一身白衣,披散着头发,便慌忙冲出营帐,而迎接他的却是黑夜中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没有密集的火光,没有旗帜,没有奔腾的马匹,没有空旷的视野,甚至都没有一个稳固的营寨……想想也是,好不容易辛苦来到近乎于大本营的城下,累成那样,谁会想着去立寨呢而且现在也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对于塌顿而言,这个战场跟他认知中的战场完全不同!
他出色的骑兵作战经验,他在部族中十余年积攒的威望,他的谋略,他的武勇,在此时此刻居然毫无用处!
这个战场经验极为丰富的骑兵统帅,明明通过喊杀声猜到至少有上万汉军在屠杀他的族人,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实际上,除了汉军的喊杀声外与自己族人的哀嚎外,塌顿耳中此时居然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环首刀屠杀他族人的声音!
想想也是,当一个乌桓人不能骑马、不能拉弓,手边只有一杆马上用的长矛,木杆铁头,却还不知道雨夜中能不能及时找到,最关键的是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甲胄,甚至因为黏潮连那身标志性的白衣也都脱掉了,干脆在光着膀子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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