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杨开一边小心伸手接过公孙定,一边无奈笑道:“非是少主母担忧,实在是外面不仅太阳毒辣,路途便也颇多不堪入目之物。”
“慈母多败儿。”公孙珣闻言反而一肃。“不堪入目的东西多得是,他迟早得学着来看!”
杨开当即闭口不言,又见到公孙珣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这才抱着公孙定骑马往后面车中而去。
“君侯太苛刻了。”旁边的娄圭见到人走方才插嘴劝道。“大公子还小,便是以垂髫读书来论,也该明年才启蒙,而路边这些东西也确实有些不堪。”
“我非是针对他,乃是感慨于世道。”骑在马上的公孙珣瞥了路边的倒毙的尸首,也是无奈摇头,却又转向另一侧的韩当。“叔治有没有让人来报,今日后面跟来的流民是不是又多了不少”
“是又多了不少。”韩当这些年愈发沉默寡言,不过今日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君侯,如此多的流民一直跟着我们,会不会出事出赵国的时候,不过是几百人相随,走到钜鹿就有上千人,如今过了安平,进入河间,居然隐约有万人规模……非是我不懂君侯心存仁念,诸位君子不愿损害损害君侯的名声我也能明白,但如此多的人,万一发生动乱,少主母与小公子他们又该如何是好咱们车马俱全,完全可以扔下他们加速离开。”
公孙珣也好,旁边的娄圭也好,齐齐回头看了眼跟在车队后面根本望不到头的流民队伍,也是相顾叹气,却并未就此多说什么。
而韩当也旋即知机的闭嘴,不再谈论放弃流民的事情。
其实平心而论,作为护卫首领,韩当的意见非常正确,量变引起质变,当跟随队伍流民达到近万这个数量级的时候,哪怕是有五百骑兵护卫,队伍的约束性也终究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了。如此局面,安全、卫生、速度,都显得岌岌可危,一不小心还真有可能发生动乱与瘟疫……实际上,之前跟着上千人的时候,也没见到韩义公多嘴说些什么。
但是,公孙珣终究并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归乡之人,他是卫将军、蓟侯,是河北数得着的人物,怎么可能会作出驱赶或者甩掉流民的举动呢而且他本人也好,手下人也好,大多都还算是有着些许家国天下那种责任感的人,从赵国柏人出来,流民一开始聚拢在身后时,他们便本能的想维护住秩序,作出正确引导……最起码不让他们从贼,对不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流民之所以选择跟着公孙珣,也不是懵懵懂懂漫无目的撞上的,而是一开始就认出了他——五百白马骑兵在河北大地上格外具有辨识度。
换言之,人家专门是冲着公孙珣来的!这种时候,弃他们于不顾,到底算什么呢
“还是忍忍吧。”公孙珣一边骑马缓步向前,一边沉思了片刻,却终于还是出声做了正式表态。“之前叔治他们便已经问清楚了,这些人不是瞎撞上来的,他们皆是连着两年因为兵祸与匪乱没有收成的良民,不得已弃产举家往幽州逃荒……本就是顺路。如今咱们已经过了安平,进了河间地界,区区两三日路程,不就到幽州了吗届时队伍便会渐渐自己散了的。”
“不错,幽州地广人稀。”娄圭也在马上捻须宽慰道。“当地豪强多少没有冀州这里盘剥的那么厉害,到时候无论是让官府就地收容还是任由那些豪强吞并下去,也总比这么举目无可依凭要强吧”
公孙珣闻的此言,不仅没有喜色,反而愈发黯然。
话说,之前数年间,汉室的名臣良吏们还都一直以打击豪强兼并为政绩,公孙珣自己更是早有认识,知道汉室危殆的根本在于豪强兼并。而如今,他却居然要鼓励豪强却又收拢流民,吞并人口
这简直可笑!
然而,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呢
就身后的这些流民而言,他们一家数口人,却大多只带着几件破旧衣物,十几天的干粮,牲畜、农具基本没有。好点的,能再有一辆独轮架子车,差点的,连扁担挑子都是临时斫木而为。当然了,因为公孙大娘的存在,如今的流民家庭普遍性还会负着一个铁锅,这是逃亡途中必需的物品,方便耐用,是很多家庭最有价值的财产。
如此情形,不让豪强去收留他们,他们很快要么聚众沦为盗匪,要么就真的会变成路边饿殍,届时不要说铁锅了,便是身上衣物都会被人剥走。
而说到路边那些被剥去衣裳,甚至又被野犬啃食的尸首、腐骨,也难怪赵芸起初希望公孙定能跟父亲亲热一些,如今却又反而想着将孩子关在车内了。
“多辛苦一些吧!”公孙珣胡思乱想了半日也只能如此说了。“再分出两百骑兵来,交給后面的叔治(王修字)、伯槐(常林字)、文恭(枣祗),让他们一定严加约束队伍秩序……再多多遣人往前探路,告诉元嗣(韩浩字),不要再以行军立营的法子去找留宿的地方了,也不要过分靠近城池引起慌乱,以挨着树林的空地为佳,方便取柴木燃火煮水,实在找不到树林便以河流溪水为佳,活水喝起来总比死水干净!还有魏越那里,让他提前出发,去前面县邑坞堡处买粮食,务必报出我的名号来!”
周边诸多亲信义从纷纷听令而为,或是引兵向后寻王修与常林,或是往前寻韩浩、魏越。而身后护卫家眷的吕范、杨开、戏忠那里多少是了解公孙珣的,也居然没有派人来劝诫……须知道,公孙珣之前便派出了百骑给了后面的王修、常林、枣祗他们,用来约束流民秩序,而如今再加两百骑与他们,再算上前方开路、哨探还有购粮的队伍,那么用来防护公孙珣与身后家眷车队的人手,基本上就只剩寥寥几十骑了。
“君侯!”
就这样,随着公孙珣强打精神将一连串的命令发布下去,这只带着万余流民的队伍似乎有振作一新的意思,然而,还不过小半刻钟,韩当却忽然再度出言。“得快速度,麻烦已然来了。”
公孙珣和娄圭一时间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往身后看去,不过却并未看到哪里有什么过分的骚动。
“要下雨了!”韩当无奈指着东侧天边提醒道。“速速找个地方避雨吧。如今只希望雨水不够大,不然今日晚间流民中怕是要生不了火了。”
公孙珣和娄圭齐齐望天,然后齐齐变色……果然,远处天边已经有乌云稍显端倪,只是距离尚远,实在是看不出具体分明来。
夏日雨急,之前乌云还在天边,半个时辰后就已经压到了跟前,而队伍虽然也有些慌乱,却因为身边巡视骑兵的增多,勉强压住了阵脚。不过,随着雨滴哗啦啦的打下来,视线受阻,慌乱还是不由自主的蔓延了起来,有人不免迟滞,有人却迫不及待的推搡与抢道,并进而引发了骚乱。
当然了,王修也是历练出来的能吏了,当即狠下心来整顿秩序,而骑兵们也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直接下马介入,拔刀杀人……明晃晃的刀子,被割下示众的抢道青壮首级,外加前面忽然传来消息,说是还有五里就能到达河间中水县了。
如此种种,到底还是让队伍重新安生了下来。于是,老弱们顶着铁锅挡雨,青壮们负起仅有的些许财产加速前进,反而使的雨中的这支组成怪异的队伍显出了一种诡异的秩序性。
当然了,五里路是睁眼说瞎话,真正的距离是十里路。
而且,近万人的流民队伍,不要说中水县那边根本不可能开城放人进去的,便是公孙珣也不可能允许他们入城……入城了又怎么安置呢以如今的情形来看,若是一座小城多了万余流民,怕不是没过几日,这座城也要被流民裹挟失序。
实际上,真正的安置地点只不过是城外挨着城墙的一片空地而已,然后指望着夏日大雨不至于持续太久,到晚
第二十章 故将直笔作春秋(下)
“什么叫做收纳不下”问话的是娄圭,地点乃是涿郡范阳城南督亢亭,被质问的人则是战战兢兢的范阳县令。“这才一年多的年功夫,幽州便不缺人口了”
范阳县令没有直接回话,反而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了下骑在马上的公孙珣。
“范阳令看我干什么”公孙珣见状微笑反问。“子伯问你呢,有什么疑难之处,你直接与他说便是。”
“君侯!”
见到公孙珣开口,范阳令当即松了一口气,然后躬身行礼,这才转身忙不迭的对着娄圭说出了缘由。
原来,按照这位已经做了两年的范阳县令的说法,这范阳,甚至涿郡如今都已经收纳不下更多的流民了。
原因很简单,就两个:
首先是从南往北的流民太多了,不止是今年冀州全面失序,实际上早在去年黄巾大乱的时候,冀州人就开始大量的往幽州跑了;
其次是地理因素,涿郡位于冀州和幽州的交界处,算是幽州门户,流民往幽州去,总是要从此处走的。
换言之,范阳也好,甚至整个涿郡也罢,早就已经对冀州的流民丧失了兴趣。
“你说的也有道理。”公孙珣若有所思道。“最起码这两条总是无可辩驳的……但真的仅是如此吗”
“下吏绝不敢有所欺瞒啊!”这范阳令无奈跪地请罪。“所言俱是实情。实际上,非只是本地官府早已经没有了闲置野地交与流民开垦安置,便是之前黄巾起事时大乱的广阳,早在今年春耕前,也已经将无主之地尽数划归了南来的流民……官府手中,着实再无地安置。”
“那本地豪右呢”公孙珣下马来到对方身前,愈发正色相问道。“便是官府无力安置,本地豪右又如何他们就不想收纳人口为己用吗”
范阳令一时语塞。
“问你话呢!”一旁魏越有些不耐烦的扯着马鞭喝问道。
而公孙珣与娄圭居然没有约束于他。
“君侯。”范阳令无奈在地上昂首对道。“以君侯的英明神武,其实我也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你……”
负手立在对方跟前的公孙珣差点被其人逗笑:“这都是跟谁学的有话说话。”
“是!”这范阳令赶紧作答。“若要豪右来收纳,其中有两个要紧之处。一个是豪右本身挑三拣四,若是纯粹青壮丁口,无论男妇,他们自然是抢着想要,如之前君侯发卖下曲阳战俘一事,他们便极为踊跃,可拖到如今才逃难来的,却多是拖家带口、妇孺老弱俱全……如此情状,又有几个豪右愿意收纳呢”
公孙珣回身望了望跟在后面队伍,难得冷笑:“如此说来,我倒是明白他们的意思了……反正妇孺老弱撑不住,多耗些时日,只剩青壮,更兼消磨了志气,方才好捡回家去做奴。”
“大致是这个意思。”范阳令在地上无奈叹气。“可这种事情,总不能将妇孺老弱的消耗算在他们头上吧只是因势利导,自然而然罢了……说到底,是如今世道渐渐不好,有没了志气甘心做奴的青年丁口,谁愿意无端浪费粮食收留老弱呢”
“还有一说呢”公孙珣收起冷笑,不喜不怒,继续问道。
“还有一说,在于如今的幽州方伯陶公。”这范阳令到底是对公孙珣更加敬畏一些,所以倒也爽快。“陶公其人,君侯知道吗”
“陶谦陶恭祖,自然略有耳闻……此人如此啊”
“此人与郭公柔中带刚、宽严相济不同,其人刚强至极。”范阳令的言语倒是让人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觉。“早在春耕前,他上任不过两月,便当面与州中数位两千石公开为难,没有丝毫情面可言……本郡(涿郡)太守崔公,因为郡中有豪强豢养私兵,便被他当面羞辱为无能;广阳太守刘公,因为郡中无主之地被豪强侵占,也被他当众叱骂软弱;护乌桓校尉宗公,因功转任洛阳之前,曾经收受上谷乌桓头人的贿赂,也被他当众拦下车子搜检,然后直接上书弹劾……如此种种,不计其数。”
“若于流民事而言,这不是好事吗”娄圭忍不住开口质问。
“子伯想多了。”此时插嘴的,乃是因为懒散而一直坐车的戏忠,他大概是初入幽州境内,又是来到督亢名地,所以难得动了活动的心思,却不料正遇到眼前这一幕。
“这种事情我确实不如志才,不妨直言。”娄圭居然微微拱手相对。
戏忠见状也不好卖关子,立即出言解释:“其实为政未必雷厉风行便就是好的,尤其是这陶恭祖一个外人来到幽州,根基未稳便做下如此事端,未免离心离德,使人望而生畏……如我所料不差,定然是这位幽州刺史有过相关的命令,不许豪右吸纳青壮过甚!”
范阳令赶紧点头。
“监视豪强本就是刺史基本职责,若刺史之前有此类严令,以至于郡中不敢放任豪右接纳流民,倒也无可厚非。”娄圭叹气道。“可如今非同春耕时那个模样,冀州的流民已经多到了这个地步,官府又已经没有了无主好田,郡中和州中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这便是离心离德的结果了。”戏忠嗤笑言道。“郡中和州中怎么可能不知道情形有变呢只是州中那位陶公如此刚强,想来也是拉不下面子的人,而郡中诸位两千石屡屡受他欺压,也干脆故意不言,甚至反而举着他的旗号刻意严格执行,阻扰豪右收纳流民,以此来让那位陶公难堪!子伯,如此情势,本就是官场常态。”
娄圭一时无言相对。
“确如这位先生所言。”那范阳令看着公孙珣的眼神,也是无奈承认。“州郡失和,官府在是否放任豪右收拢流民一事上不免僵硬……我等为下吏,也不敢私自违命,擅自放开禁令!”
“起来吧。”公孙珣不喜不怒,只是微微叹气。“天下事都已经坏到了这种程度,他们还在搞这种事情……”
“君侯,为今之计,乃是要考虑该在何处,又如何安置流民。”戏忠正色拱手进言。“以君侯之威德,完全可以上书弹劾这位陶恭祖,想来州中各位两千石在洛中也早有怨言与动作了,必然能成!不过,这是需要时间的……而此时君侯以无职之身强与一位性格如此激烈的刺史相对,便是能压下去,怕也要惹得一身麻烦。”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公孙珣回头蹙眉反问。“万众辛苦至此,身边粮秣已尽,总是要速速安置下来的。”
“依我说,不让将这万人迁移到辽东或着跟我们一路到辽西。”戏忠似乎早有准备。“至于路途遥远……君侯不妨即刻在督亢这里将流民编制什伍,方便管制;然后再依编制选出青壮,分发简单刀弓木棍,以作护卫,兼以军伍姿态沿途安营扎寨;当然,免不了要请君侯破费,以私产在幽州本地购置一些帐篷、棍斧等常备器具,并从沿途大户家中买粮,统一分配接济。”
“也只能如此了。”娄圭也在旁蹙眉言道。“沿途幽州各地豪右便是觉得时局不稳,须屯粮自备,怕也不敢跟君侯讨价还价吧还有各地官府,只是助粮、助薪,并允许驻扎,想来也不会不给君侯面子才对。”
“若如此,必然能行!”便是那范阳令也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区区万人,以君侯的威德收纳在乡里,必然无人多嘴。”
公孙珣一边微微颔首,一边却忍不住将眉头皱的更紧了。
就这样,进入幽州却依旧无处落脚的流民队伍于督亢亭稍作休整与编制,然后自然有黄巾乱后卷土重来的安利号将帐篷和棍斧之类的物资送到——戏忠终究是不了解公孙大娘和公孙氏在幽州经营这么久的实力,这些东西哪里需要买
至于粮食,这个确实没办法。须知道,自从黄巾之乱后,灾异、动乱不止,人心不稳,豪右多有存粮自保的意思,而安利号虽然有些许战略储备,却多在辽东那里,这卢龙塞以内,还真没有多少存量。
当然了,公孙珣以卫将军、蓟侯的姿态,引私兵回归幽州。最起码当日亲眼目睹了其人轻松平定广阳黄巾,并逼退张宝的涿郡这里,还真没有哪个蠢货敢拒绝安利号的平买平卖的!
实际上,闻得公孙珣到此,除了一开始听到讯息便单马来到督亢亭遥遥相侯的本地县令以外,其余涿郡各地世族、豪右、故吏、乡老,在随后几日内也纷纷前来拜会……便是涿郡太守崔敏也居然亲自来迎。
甚至于当公孙珣编制完毕上路以后,其余广阳、渔阳、上谷等靠近的三郡郡守也都遣使前来问候致意。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唯独那位幽州刺史陶谦陶恭祖,一直窝在他那近在咫尺的治所,广阳郡蓟县,也就是公孙珣这个县侯的封国处,迟迟没有派出使者,也没有任何音讯……想来其人刚强如斯,见到这些郡守纷纷去拜会公孙珣,已然是先入为主,心生愤恨了。只是,他终究是碍于公孙珣的位阶,与其盛名,不好主动找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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