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他娘的!”慕云樟又兴奋起来,被人像乌龟一样在安州城里困了许多时日,他早就憋屈得心头窝火,早想出城跟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偏偏二嫂不许。
“一击即退!”苏柒马上接口,正色道,“我们的目的还是疲敌,但若次次都是虚张声势,敌军便不会再担忧,因此,时打时扰、虚虚实实,令敌军摸不着头脑,始终不敢掉以轻心,才能达到扰乱军心的目的。”
夜袭这种需要技术含量的任务,实在不适合慕四爷这种不用大脑只用刀思考的家伙……但除了他,又实在是无人可用……苏柒总觉得放心不下,只得再度向慕云樟强调“四爷千万记得一击即退、不可恋战!”
“知道了知道了!”慕云樟敷衍道,以往大哥在的时候,也未见这个小嫂嫂如此絮叨。
子时一过,慕云樟、慕云桐、英娘三人各率一千军,趁着夜色悄悄摸出城去。
苏柒登上城楼,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静静等待着。今夜的夜袭,比昨夜凶险得多,出一点差池,出去夜袭的士兵便是有去无回……她总觉心中隐隐不安。
不一会儿,便遥见倭军营西方火起,夹杂着火铳的响声,显然,慕云樟已然率军发起了冲锋。
一击即退……一击即退……苏柒在心中念叨着,紧张地望着倭军营的方向。
然而,这“一击”的时间,终究是长了些。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苏柒见倭军营燃起的火把忽然多了起来,心中一沉,幸亏之前留了个后手,随即下令“杨德胜!率一千军即刻出城,驰援四爷!”
这一根筋的慕云樟,终究是坏了事!
直至天色微亮,杨德胜才率军奔回了安州城。
出去夜袭的一千军,加上驰援的一千军,活着回来的,不过五百余。
“你……”苏柒远远看见被两个士兵驾着踉跄归来的慕云樟,真真气不打一处来我一千余安州守军,就折在了你这蠢货手上!
但是,当苏柒看见慕云樟满身是血,胸前一道足足三寸长剥皮见肉的刀伤,责备的话再也一句说不出口,“军医!军医何在?”
“是我不好……”慕云樟强忍疼痛,喘息着说。
此时已然折返回城的慕云桐和英娘亦赶了过来,见慕云樟如此惨状,皆觉心惊,“是谁将四爷伤成这样?!”
“便是那个金甲金刀的敌军将领!”搀扶慕云樟的士兵道。
苏柒真是又气又恨让你外围突袭扰敌,你怎会对上了敌军将领?!
慕云樟却忍痛叹道“我本想着,敌军众多,如此打下去希望渺茫,不如趁夜袭来个枭首,拼着我慕云樟的性命不要,干掉敌军将领,或许我们还有胜算。没想到……”他讲话牵动了伤口,痛的倒抽几口冷气,“没想到那金刀武士真有两下子,我与他大战五十余合,终究……”
此语一出,在场诸人无不敬佩叹惋。苏柒几乎要红了眼圈这慕四爷虽说无甚谋略,却有颗无畏赤子之心,无愧为慕家儿郎!忙劝道“四爷不必再说了,快去治伤要紧!”
英娘对刚刚归来的杨德胜令道“天色已亮,敌军怕是又要攻城!辛苦你,传令三军,列阵迎敌!”
“传令三军,列阵攻城!”
此刻,在安州南千里之外的开城,燕北军主帅慕云松正调兵遣将,力求一举攻下开城,击破倭军驻守在王京前面的最后一道屏障。
燕北军诸将皆斗志昂扬,高呼“必胜”,这一路南下,他们在王爷带领下连克倭军,打得气势如虹,光复了高丽的大半国土,眼看倭军驻守的最后一个要塞——王京就在眼前,燕北军从将领到士兵,都想一鼓作气拿下王京,将倭寇赶回老家去。
在震天的呼喊声中,却见一燕北军斥候,口中呼喊着“八百里加急!元帅!安州急报!”一路策马冲了进来。
慕云松听闻是安州急报,赶忙与慕云柏起身出了军帐,却见那斥候正来到他面前,翻身下马呈上一封沾着血的书信,便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慕云松忙令军医近前查看,军医探了其鼻息脉搏,又翻了翻眼皮,叹口气向慕云松禀道“这位兄弟定是一路不休不眠,已然力竭而亡!”
慕云松惊骇,忙一边派人替这赤胆忠心的斥候料理善后,一边拆开那带血的安州急报,一看之下,心惊肉跳!
安州,竟遭敌军几番强攻,如今风雨飘摇!
一旁的慕云柏亦是焦急“老五呢?留他在安州干什么吃的?!”
然此处将士众多,慕云松不便明言,只将信上“五爷遭噬魂兽袭击,幸而性命无碍,只是记忆全失,心性如孩童,王爷与二爷亦需警觉”的字样指给慕云柏看。
“这……这……”慕云柏一时间竟有些乱了阵脚,“英娘她们还在安州城里,老四和老六又是干什么吃的,竟不知道护着她们走?!”
“是她们不肯走。”慕云松叹道苏柒那丫头的心性他是清楚的,最容易善心泛滥,别人对她有一分的好,她便恨不能十分地报还回去,“安州城中有大量老弱妇孺,又有高丽王室,她们不忍心弃城而去。”
“可安州城那一万残兵……”慕云柏每每想到自己的夫人此刻陷在安州城里生死不知,他就心如刀绞,“大哥,事不宜迟,让我率军驰援安州!”
慕云松此时亦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了回去,但他很清楚,自己身为主帅,必须坐阵进攻王京的最前线。
在家国天下面前,儿女情长皆是小事。
丫头,是我慕云松对不住你……他握了握拳,向慕云柏郑重道“好!你率轻骑兵两万,火速驰援安州!一旦到达,火速传回消息!”
慕云柏抱拳领命,“大哥放心,只要她们还活着,我一定将她们平平安安地带回来!”说罢转身疾步而去。
慕云松顺着他的背影遥望北方小丫头,我知道你素来福大命大,此番一定要给我好好儿的!
他咬紧了牙关,转身大步向前“传我将令,攻城!”
“鸣金收兵!!”
安州攻守战第八日。
这一日,敌军攻得凌厉,直至日头完全隐没在远方的地平线下,城外中军才忽然传来一阵鸣金之声。
在如血残阳中,倭军士兵拖着死去袍泽的尸体,如潮水般退去。
风雨飘摇的安州城,又守住了一天。
直至敌军全部退出城外十里,负责驻守北城的杨德胜才一声令下,疲累了一天的士兵们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城楼各处,有的口中还嚼着一口饼子,人已呼呼睡去;有的却捂着伤口兀自低声呻吟,还有的一边流泪,一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死去的袍泽拖下城去。
“北城楼的兄弟,还剩多少?”英娘轻声问杨德胜。
“今日打得惨烈,折了三百有余……如今还剩不到八百人。”杨德胜身上已多处负伤,有的随便涂了些草药,有的全然来不及处理,声音嘶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夫人,我们的火药快没了……最多还能撑一日。”
英娘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旁的苏柒只得替她答到“知道了。”
此时,南城和东城的守将依例前来报告战况。
“白勇呢?”苏柒见南城来得不是守将白勇,不禁问道。
“夫人,白将军他……阵亡了!”
苏柒心中又是一痛,但这些日子,心已然痛了太多次,快要痛到麻木了。只听英娘低声道“令副将徐辉接替之。”
“夫人……徐大哥他前日已经……”
英娘深吸一口气,“你,接替之。”
第252回 欲献安州城
查看了伤亡状况后,苏柒和英娘去看了看慕云樟。
“四爷情况如何?”苏柒轻声问慕云樟的亲卫。
“禀两位夫人,四爷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烧得胡言乱语,整日叫嚷着要重披挂上阵,与那金刀武士血战到底……这是刚刚睡去了。”亲卫说得有些哽咽,“四爷征战沙场十余载,大大小小的伤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受这么重的伤,还是第一次……”
苏柒与英娘听得愈发凄然,只得略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是夜,苏柒独自立于城头,冬夜的寒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
一万守军,如今已折损大半。
援军尚不知在何方,慕四爷重伤昏迷,慕五爷依旧失忆,连初上战场的六爷慕云桐,如今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好皮肉。
映着凄冷月色,苏柒用酸涩的眼睛眺望南方。
王爷,相公,你可收到了我的军报,你可知我正经历着什么……
你可知道,我从未如此绝望……
英娘愤然拍案而起,“打到这个份儿上,你说要投降?你疯了?”
“是诈降……”苏柒无奈道,英娘这个爆竹脾气,真不是个商量大事的好对象,“以诈降之计,诱那金刀武士前来,然后,伺机枭首!敌军若没了头领,也许能不攻自乱!”
“……这不是当初老四的主意么?”
“是啊。”苏柒叹道,慕云樟若知道自己的主意能被派上用场,定然十分自豪,“但如今,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英娘想了想,又丧气道“要降早降了,苦战这许多日才说投降,那金刀武士也不会信呢!”
“那要看以谁的名义去说。”这一点苏柒已然想过,“安州守将虽负隅顽抗,但北靖王爷的女眷是区区一介妇人,养尊处优见识短浅,被围困这许多时日缺衣少食,深感无望,为自己活命计较,私下派人送信给倭军将领,表示愿私开城门,放他入城,条件是保全自己的性命和金银。你说,金刀武士会不会信?”
英娘眼睛一亮“有可能会……然后呢?”
“将金刀武士引来,伺机杀之!”
“说起来,倒是个好主意,只是那金刀武士身手甚好,将他引来不难,干掉恐怕颇有难度。”饶是英娘这样的直肠子,也听出了这计谋中的凶险之处,“如今老四下不了床,老五指望不住,老六虽初生牛犊……恐怕也不是这金刀武士的对手,城中再无猛将,谁能杀得了他呢?”
苏柒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关窍“将他引至瓮城,埋伏神机营将士,火铳射杀之!”
“那引他的人,便危险了……”英娘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苏柒真正的意图,惊到“你是打算……不行!”
苏柒却故作无谓笑道“老四说得对,一命换一命,却能救下全城的将士和百姓,这生意,划算得很。”
“不行!”英娘断然拒绝,“你就是王爷的命,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王爷怎么办?!”
这一句,戳到了苏柒心中最痛的地方“我何尝不知……但你心里也清楚,不行此招,安州城终是守不住了!”
英娘愣愣地望着苏柒,半晌,忽而笑道“我方想明白了,你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女眷,我却是正经的慕二夫人……你只管去布局,这诈降之事,我去即可!”
苏柒却摇头叹气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但你的确去不得。”
“为何?”英娘表示不忿。
苏柒起身,将英娘上下打量一番,又绕至她身后打量,“因为,你没我生的好看。”
“你……”英娘刚要发作,却不料被苏柒早有准备,袖中暗藏一支短棍,此刻发狠敲在英娘后颈上,立时将她敲昏了过去。
苏柒忙抱住摇摇欲坠的英娘,将她放在床榻上,出门对守在门口的亲卫道“将房门锁起来,派两个人严加看管,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二夫人出来!”
亲卫抱拳称是,苏柒又去寻杨德胜,将计策与他密谋一番,寻个略通倭国语的手下写好了投降书,郑重交给杨德胜道“你从众兄弟中挑个最机灵的去敌军营中送信,此事除了你我,不能向任何人走漏风声,明白吗?”
杨德胜正悲怆于王妃的无畏死志,此刻眼含热泪,郑重抱拳道“王妃放心,属下定拼死护王妃周全!”
接到城内送来的密信,金刀武士小野大喜过望。
正愁这安州苦攻不下,城内竟出了叛徒,而这叛徒,还是北靖王爷的女人!
果然还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姓苏的小娘子在信中说,愿趁天色未亮之时,悄悄打开北城侧门,放倭军入城,条件是倭军入城后,能护她周全,任由她带着金银细软和下人离开。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妇人之见,幼稚得很!小野在心中笑道,一面给这苏娘子回信表示愿意接受投降,一面召集诸将前来,宣布这一大好消息。
“将军,恐其中有诈!”有部将劝道,“我军攻城多日,这小表子为何早不投降,至今才说投降?”
“废话!自然是被我军打得抗不住了嘛!”另有部将见长官正在兴头上,忙不迭拍马屁道,“女人嘛,见过什么大世面,被咱们将军的凛凛雄风所折服,又被炮火和死人吓破了胆,只求留下一条小命儿,要求拜倒在将军的金刀金甲之下,再正常不过了!”
这一番话说得小野打心眼里十分受用,但“有诈”二字依然提醒了小野,是以他最终留了个心眼儿,要求这位苏娘子今夜出城一见,商议投降事宜。
苏柒同意了。
安州城西并无城楼,因为城西是巍峨耸立、绵延千里的山脉。
夜色中,小野带领二百亲卫来到山下的约定地点。
“来的可是金刀武士?”只听一莺啼般的清亮嗓音响起,小野循声望去,不由一惊没想到,这位苏小娘子还是个绝色倾城的大美人,下意识地连语调都低柔了许多,问道“你就是苏娘子,北靖王的女人?”
便有小野的手下,将话翻译成蹩脚的汉语说给苏柒听。苏柒闻言点头道“正是。”她身着一袭白色狐皮大麾,正是当初沈惟恭讨好她时送来,金丝银线在清冷月色下显得华丽无比,满头珠翠衬着一张单薄发白的脸儿,愈发昭示了她身娇肉贵拜金女的形象。
“将军肯来,料想是同意了小女子的条件了?”
小野却并不答话,只盯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显得格外明亮诱人,竟让他愣神了片刻,唇角勾起个浮浪的笑容“小娘子敢深夜只身来见我,倒是颇有胆量……你就不怕我将你掳了去,以你要挟安州守将?”将这美貌女子弄到手,倒也是美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