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笑着和大福转去堂屋里喝茶。
罗江县是杨县令的地盘,而且和唐县令在益州城里受限很大不同,杨县令在罗江县几乎算得上一言堂,他派人出去找东西,保密度绝对高。
至少一定比唐县令派过去的人要更好。
唐县令并没有立即走,他得再想一想还有什么问题是遗漏的。
他来一次并不容易,来这里的次数越多,引起关注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他得再周全一些。
唐县令坐在桌边,左手轻轻的滑动茶杯,一抬头便能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俩人。
白善问满宝,“你没事吧?”
满宝疑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摇头,“没事呀。”
正说着话,大吉从屋里出来了,他走到满宝面前,屈膝跪下,满宝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就上前去拉他,“大吉,你这是干什么?”
“满小姐,二吉他……”
满宝眼眶微红,摇了摇头道“我,我并不怪他。”
满宝用力的想把他拽起来,发现拽不动,就扭头去看白善。
白善上前帮忙,一人一只手,总算是把大吉给拽起来了。
满宝眼眶微红的道“刚刚我的朋友和我说,如果我觉得怨忿难过,那就试一下用同理心去看他,我设身处地的站在他的立场上想,我想,若我是他那样的年纪,便有那样的经历,我恐怕也不能做得更好了。他并没有错。”
满宝顿了顿后道“他也是受害者,我不能不去怪杀人的人,而要去怪一个和我父母一样逃命的受害者。”
而且满宝没说出口的是,这十二年来,说不清是死了的白启和父母更悲惨,还是活着的,却只能瘫痪在床,一次又一次的回想当日的事的二吉更悲惨。
大吉紧紧地抿住嘴巴,将眼中的泪憋住,没让它落下来,他心中又酸又痛,张了张嘴,最后看向白善,跪下给俩人磕了头。
他以为,满宝说的朋友是白善,毕竟,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站在一起。
堂屋里的唐县令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他们的神情也猜了出来。
他幽幽一叹,微微垂眸继续想事情去了,果然,破案就这一点最恼人,却也最动人。
白善却是看了满宝好一会儿,见她也眼眶通红,情绪很低落,便什么都没说,默认下了这件事,上前一步将大吉拉了起来。
三人站在院子里说话。
“大吉,二吉的腿不能治吗?”
大吉摇了摇头,“当年我把他带回去的时候,老夫人就请了很好的大夫给他看,不行。”
更何况,现在腿都萎缩了,有一条更是直接被截断了,哪里还能再治?
大吉顿了顿后道“只是会很痛苦,尤其是腰下,他有些旧伤治不好,一到阴雨天就痛得受不了。”
而这是益州,最常见的就是阴雨天,最难见的是太阳,这会儿又是春天,所以他刚来便病了。
满宝往里看了一眼,脚尖点了点,最后还是道“要不我去看看吧。”
大吉鼻子一塞,眼睛酸涩的侧让到一旁,哽咽着回了一句,“谢满小姐。”
屋里,伯安才给二吉重新盖好被子放躺下,看到他们进来,便侧身让到了一边。
二吉用手臂撑起身子,看着白善和满宝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从没有见过白善,更别说满宝了。
当年他服侍老爷来益州城当官儿的时候夫人还没生呢,后来他被安排在庄子里,除了家里人和大福哥一家,以及老夫人偶尔来看他外,他便见不到人了。
满宝走上前去,看了一眼他盖住腿的被子后看向他的脸,低声道“我正在学医术,我给你看看吧。”
二吉将手伸出来,又有些忐忑,“怎么好麻烦满小姐。”
满宝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道“不要紧的。”
她伸手拿过他的手把脉,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后道“我看看你的舌苔。”
二吉偷偷看了一眼大哥,这才把舌头伸出来给满宝看。
满宝看着点了点头,问道“很疼吗?”
二吉“啊”了一声,不解的看向满宝。
满宝问,“你的后腰很疼吗?”
二吉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小声道“也不是很疼。”
满宝就撸了袖子道“来,我给你翻个身,我摸摸看。”
二吉大惊失色,“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满宝直接上手给他翻身,一旁的白善就上手帮忙,二吉更慌了,连忙看向大哥。
大吉也想拦,但他犹豫了一下,就这一犹豫间,一旁的伯安已经上前,帮着一起给二吉翻了一个身。
满宝动作熟练的掀开他的下衣摆,搓了搓手后去按他的后腰,还在拒绝的二吉就惨叫一声。
伯安忍不住去瞪满宝。
白善就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满宝没留意,一边放轻了力度,一边按道“痛吗?”
“嗯……”二吉闷闷的应了一声。
满宝便又换了一个地方按,“这里呢?”
二吉也闷哼了一声,满宝便知道了,问道“是酸痛还是钝痛,或是刺痛?”
二吉一时没说话。
满宝就按了好几下让他感受,二吉嘶了一声道“是酸痛,但那边又有点儿刺痛……”
“这儿吗?”
二吉闷声道“是。”
满宝想了想道“我给你开个方子,明天来给你扎一下针吧,那样你会好受些。”
满宝又看了看他的腿,她的确无能为力,便扶着他躺好了。
二吉整张脸都是通红的,眼见着满宝净手后要出去,他就忍不住叫住她,见她回过头来眼神清澈的看着他,二吉就攥紧了身前的被子,喃喃半响后道“对,对不起……”
声音几不可闻,但一室安静,满宝还是听见了。
二吉眼泪憋不住的成串往下落,他抖着嘴唇道“我当时慌极了,刀不断的砍在我身上,我,我就把包扔出去了,他们看见包裹是空的,就要上来杀我,我脚一滑就摔下去了……”
当时是夏天,他一个下人穿着单薄,那些东西是藏不在他身上的,他当时摔下去的时候没有多想,事后回想起来便知道要糟了。
尤其是在那对夫妻什么动静都没有之后。
第八百四十八章 主仆
在老夫人还没拿到那张画像前,他已经觉得对方凶多吉少了,而在老夫人把画像拿来给他时,他心里基本上已经确定,他们和他们一样,都被追上了。
只是他们没见着尸体,也不知对方名姓,所以还抱有一丝侥幸而已。
满宝停住,回头看向他,抿了一下嘴后道“我不怪你。”
二吉张着嘴看着她。
满宝转身便走,白善对二吉点了点头,与她一起出去。
二吉低着头抹掉脸上的泪水,伯安抿了抿嘴角,转身追出去。
大吉皱了皱眉,就要跟出去,就听见伯安已经追了出去,叫道“少爷——”
白善停住回头,满宝也跟着停下回头看向他。
伯安这才看向满宝,他点了点脚尖后道“少爷,满小姐,刚才你们的衣摆要是往上再掀一些就看到了,我二叔身上还有三刀很深很深的刀痕,我家里人都说,都不知道我二叔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些刀伤,随便一刀在别人身上都有可能致命,但我二叔就是活下来了。他不胆小,我觉得他一点儿也不胆小!”
最后一句话伯安喊得特别大声,大吉忍不住走出来,压低了声音斥道“伯安,噤声。”
伯安这才低下头去。
大吉不赞同的看着他,道“还不快给少爷和满小姐请罪,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伯安低着头不说话。
大吉手动了动就要拍他,白善叫了一声“大吉”,他对他摇了摇头,对二吉点头道“你说得对,他不胆小。”
白善看了满宝一眼,从腰上取下一块自己常带的玉佩来,放进一个荷包来给他,道“你和二吉叔说,这是我给他的。”
伯安愣愣的接过,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大吉却是立即单膝跪地,“谢少爷赏。”
白善将荷包放进伯安手里,拉着满宝去找唐县令,“唐大人,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唐大人睁开微微闭着的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儿后摇头道“有,但我不知该怎么问,所以暂时还是别问了,等下次吧。”
等他查到更多的东西再来找二吉聊聊天。
他起身来,笑道“不如我与你们同行?”
大福犹豫。
满宝却已经点头,“您把我们送到大街上就行,我们自己走回去。”
唐大人点了点头,让三人在院子里上了他的车,然后再出门。
为了过来方便,唐大人今天选了一匹特别难看的马,一看就是劣马,跑的速度很慢,好在承重还行。
它晃晃悠悠的出了这条巷道,上了大路,唐县令这才看向大吉问话,“我看二吉年纪也就在而立之间,十二年前他多大?”
大吉垂下眼眸道“十七。”
唐大人点了点头,道“大户人家的贴身仆从一般都会比小主子大上三两岁,这样懂事些,也能伺候好主子,那会儿白县令已及冠了吧?”
大吉捏紧了拳头,半响才道“我才是伴着老爷长大的小厮,二吉是我走后送到主子身边的。”
唐大人就扫了一眼他的坐姿和手掌,轻笑道“去年我就想问了,你是白家养的部曲,还是去当过兵?”
白善忍不住了,挡在大吉跟前道“唐大人,我白家是良民,不会养部曲的。”
“嗯,那是养的护卫?”
大吉沉默了一下后道“我成年后主子给我娶了媳妇,然后我就脱籍去走镖了,我们的镖头是边卫出身,所以我们坐卧都是军中的规矩。”
唐大人微微挑眉,“像你这样的人,你主子竟舍得让你脱籍,难怪你会守在白善身边十二年不动弹,儿子都不认得你了吧?”
大吉垂眸没说话。
白善和满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满宝觉得这会儿的唐县令一点也不可爱,于是瞪了他一眼。
唐县令瞥了她一眼,也在心里哼了一声,继续问道“出事前,白县令就没找过你?”
“找过,但那时我出门走镖了,送来的信我没能及时看到,等我回来看到赶回家,人已经没了。”
唐县令盯着他问“那封信呢?”
大吉顿了一下道“在家里。”
唐县令就浅笑道“我要看。”
大吉张了张嘴,在他的目光下,只能道“是,小的过后会把信送来。”
唐县令这才满意。
到了繁华的大街上,马车堵住了一个小巷口,满宝他们一个一个的跳了下来,然后明理就赶着马车走了。
白善看着马车消失,忍不住回头看大吉,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吉没说话,白善问道“是不是祖母让你不要说?”
“不是,”大吉看了俩人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道“唐大人很厉害,少爷和满小姐不能在一旁看着吗?”
俩人齐声道“不行!”
大吉无奈。
白善和满宝转身便走,先回了茶馆,在包间里平复了一下心情。
满宝想到些不懂的,问道“为什么你给二吉一个玉佩,大吉这么高兴?”
白善挠了挠脑袋道“我母亲教过我,说赏人也是有规矩的,出去赏别人的下人,自有跟随的随从去做,赏自家的下人,不亲近的,给些铜钱,略亲近的,给些裸子,贴身伺候的,给些扇坠簪子珠子之类的都可以,只有极亲近的人,你愿意相信对方就给他玉。玉乃君子之物。”
满宝就指着一旁站着的大吉道“那不是应该给大吉吗?”
白善略想了想后摇头,“大吉不该是我打赏的,甚至连母亲都从不打赏他,他的打赏都是祖母给的。”
大吉就对满宝笑了笑。
满宝隐约明白了点儿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道“真复杂。”
满宝今天下午用脑子多,觉得很饿了,于是把桌子上的点心和白善一起分了,好奇的问大吉,“大吉,你现在不是白善家的下人了是吗?”
大吉道“又是了。”
他将二吉找回来后,他又自卖自身进了白家。
他顿了顿后道“但伯安不是。”
大吉沉默了一下后道“承老夫人的恩德,伯安在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