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宝道:“没事四哥,等六头再大一点儿,你让他读书考官。”
周四郎皱紧了眉头道:“我也不爱读书,我一看字就头疼,万一你六侄儿像我可咋办?”
满宝:“……不都说儿子像娘吗?他可能像四嫂呢?”
周四郎更愁了,“你嫂子看着也不怎么聪明啊,就没有侄子像姑的说法?”
唐县令见他们竟然就隔着他且当着他的面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了,他忍不住伸出一手打断他们,“行了,四郎,那你这次有没有带麦种来?”
“有呀,不过车上东西太多了,带的不多,只有两袋。”
看出来了,这又是各种肉,又是衣服,又是自家吃的麦子和谷子的,能不多吗?
唐县令看了一下马车上的东西,他实在是找不到那两袋麦种在哪儿,干脆就不找了,拉了周四郎在院子里坐下说话,“那麦种是新麦种?”
“是呀,唐县令也知道?”
能不知道吗?
杨和书给他送过一批,他甚至已经种过了,但对方太奸诈,送的并不多,后来他花钱买过,但因为价格太高,他能买的也不多。
毕竟县衙的钱不是他的钱。
他的钱嘛……
身份不同,他可没有杨和书的胆子那么干。
因此他只能叹息的点头,“知道,产量的确是高,你这些麦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吗?”
周四郎也才做生意不久,且都是和自己熟悉的农民兄弟交易,如今还憨憨的,唐县令一问,他就全交代了,笑道:“是筛选过的上好麦子,精挑细选的那些麦种除了自家留种的,剩余的则全卖给杨县令和白老爷了。”
唐县令便问,“那你这麦种与那种相差大吗?”
“差还是有差的,但总比旧麦种好不是?”周四郎不太好意思的对唐县令笑:“唐县令,您要是想买,我可以便宜些给你。”
第690章 商品流通
唐县令笑了笑,没接他的茬儿,继续问:“这两种麦种之间有多大差别?”
周四郎想了想道:“我也没种过呀,不过第一年我家收了新麦后,是把新麦筛了一遍后和村里人换了麦种的,只有我家种的是精选出来的麦种,第二年收获,我家的普遍比人家的多那么两筐麦,就一亩地。”
满宝也皱着自己的眉头帮忙想了想后道:“不过这些年村里种的都是前一年精选出来的种子,亩产是越来越高了的,而现在就算麦种只筛选过两遍,也比第一次我们家换给村子里的人好。”
唐县令点了点头,这才问价格。
周四郎想了想后道:“我现在往外卖的麦种都是一百四十文一斗,唐大人要,那我就一斗便宜五文钱,如何?”
现在益州城粮铺里的种子,旧麦是一百五十文一斗,新麦则是上两百文,基本上,普通百姓家里都买不起新麦种。
唐县令听了微微挑眉,很好奇的问周四郎,“你怎么卖这么便宜?”
周四郎并不觉得便宜,因为他回乡去买这些麦种也并不这么贵,就算一些乡亲拿只筛选过一次的麦子糊弄他,回家以后,他们兄弟再筛选一遍,那也是不亏的。
一斗能赚不少钱呢。
而且,“唐大人,我没有店面,直接去乡下卖,我要是不便宜些,谁跟我买呀。”
唐大人就笑,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像粮种这种东西,若没有店面是不能出售的,而出售以后也要给县衙缴纳一笔税的。”
周四郎一呆,道:“唐大人,入城的税我交了的。”
“这做买卖可不止有入城的税而已的,不信你让你妹妹去翻一下《大晋律法》。”
周四郎立即扭头去看满宝。
白善不知何时站到了满宝身后,见状便道:“周四哥,你卖的明明是家里多余的麦子,怎么变成麦种了?”
周四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立即点头道:“对对对,我卖的是麦子,可不是麦种,至于他们买了麦子是拿去吃还是拿去种,那我就不知道了。”
满宝也连连点头,特无辜的看着唐县令,“唐大人,听说益州城还有很多流民呢,这儿的粮价又高,我们家是种地的,他们跟我们买些麦子回去吃是正常的吧?”
唐县令就敲了一下白善的额头,与三人笑道:“滑头,你们一百四十文一斗的麦子还不贵呢?比粮铺里的还要贵,哪个流民会从你们那儿买麦子吃?”
白善揉着额头,见他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就问道:“那您想怎么样说罢。”
“我不想怎么样,”唐县令笑道:“我听说水灾前益州一带的好麦种价格在一百一十文到一百二十文间波动。”
满宝道:“那我们一百二十文卖你怎么样?”
唐县令看着她不说话。
满宝忍不住叫道:“唐大人,乡亲们都知道我们这麦子是要拿去当麦种的,因此收的价格就比粮商去我们那儿贵许多,我四哥还得从家里运到这儿来,一百二十文可一点儿也不贵了,您想想粮铺里的新麦种都卖到什么价去了?”
唐县令一想也是,便点头应道:“行吧,一百二十文就一百二十文。”
“我们签合约,”满宝道:“唐大人,我们事先可得说好,卖给你的麦种你不能转卖出去,只能自个用,不然你从我们这儿拿了麦种,转身又加了一些钱卖出去,那我们就没生意了,多亏呀。”
唐县令想了想后笑道:“也行,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与人签这样的合约,我便也与你们说明白,这些麦种不是我用的。”
周家兄妹一起虎着眼睛看他,唐县令便哈哈大笑道:“不过你们放心,我也不会转卖,这算是县衙与你们买的。”
满宝惊奇,“咦,你们县衙也要分粮种给治下的百姓了?”
唐县令顿了一下问:“杨县令经常给你们分粮种吗?”
周四郎点头道:“差不多每年都会分一些吧,不拘是麦种,谷种,还是各种豆种,有时候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菜种,反正县令分什么我们就种什么,反正菜种不占地儿,而其他的种子也不多,基本上劈出一块地来就能种,种得好了来年便继续种,种不好来年就不种了。”
唐县令感慨,“你们杨县令可真有钱啊。”
周四郎深以为然的点头。
但和杨县令来往较多的白善和满宝却不以为然,道:“杨县令也就第一年花钱,而且也赚回来了。”
满宝是见过县衙的主簿算账的,掰着手指头道:“当年新麦种出来,杨县令便垫钱买了好多新麦种,将麦种分给大家种的时候说好了的,来年收的新麦种都要以他定的价格卖回去给他,他会定一个不低于市价的价格。”
“然后第二年杨县令就收了好多新麦上去,转手卖给客商一半,剩下的一半又分下去给别人种,还是一样的规定,如今我们罗江县大大小小的村庄基本上都种上了新麦,每年他们除了自家留的麦种外,最好的一批的麦种全被杨县令收去了,不管去多少粮商都抢不过杨县令。”
周四郎连连点头,“而且杨县令出的价格还比那些粮商略低呢,白老爷也抢不过杨县令。也就杨县令如今看不上这些过筛的麦子,不然除了我们村,别的村也不会卖我们。”
不过他没反应过来,这和他们之前说的有什么关系?
他脑子转了一下,问道:“满宝,你是说,杨县令也跟我们家一样,倒买倒卖挣钱?”
满宝强调道:“不是杨县令,是县衙!”
“不过,县衙挣了钱,自然要把欠杨大人的钱还回去的。”所以杨大人一点儿也没亏钱。
唐县令算了一下这来回,感叹道:“这才是奸商啊。”
满宝和白善便默默地看着他。
唐县令轻咳了一声,满宝:“就不能再略微便宜些?我这些麦种是分给治下的流民的,我们华阳县比不上你们罗江县,穷得很。”
第691章 善良一点儿
这话一出,不仅白善,就连满宝都忍不住瞪着眼睛看他,都觉得唐县令无耻得很。
华阳县可是上县,是益州城的附郭县,而罗江县是下县,人口经济都远远落后于华阳县,怎么可能穷?
但周四郎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啊,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小声道:“可是唐大人,这个价真的很便宜了。”
他是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却知道两边售出的价格不能相差太大。
他卖给别人一百四十文一斗,给唐县令的是一百二十文已经是底线了,再低,那另一边也得降价才行。
见自家四哥脸上一片为难,满宝便替他说话,“唐大人,罗江县可是只有一条大街,华阳县这么多铺子,怎么可能比罗江县还穷?”
“可我们花销也大啊,”唐县令哭穷道:“别的不说,你看流民数量,你们罗江县才需要安顿多少流民,我们华阳县需要安顿多少?”
他掰着手指头道:“除了粮种,还有农具,还有他们收获前的赈济,房屋也不能缺,这一笔一项都得花钱,我是想着你们都心地善良,所以才请你们帮一帮忙的,反正你们就少赚一点嘛。”
满宝心软,心动起来,忍不住看向周四郎。
周四郎一个劲儿的冲她摇头,但心里也有些犹豫的。
白善则觉得不对劲儿,问道:“唐大人,怎么这会子突然安置流民?你哪来这么多的地?”
华阳县的流民一直不断,因为本地安置得慢,然后每天还不断的有逃难归乡的流民进来。
安置速度大大低于流入的流民数量,自然聚了不少流民。
因此一些街市上经常能看到衣衫褴褛抢活干的流民,以及沿街乞讨的乞丐。
唐大人笑容一滞,似乎也想到了华阳县现在的难题,但他还带着些骄傲的道:“我们县衙新发现了几块荒地,发现还算平整,所以便打算分给早先登记的流民。”
白善问:“能安顿多少流民?”
“自然不能像朝廷颁布的那样每人给二十亩的永业田,好在那些田还算肥沃,精耕细作之下收成应该不差,所以我预定的是一人分两亩田,目前登记在册的可以安顿下八百六十人左右。”唐大人笑道:“加上组织一些流民新开出来的荒地,今年年底大约能安置下一千两百人左右,这样一来,华阳县内外的流民就算安顿下五分之四了,剩余的,再想其他办法吧。”
满宝和白善张大了嘴巴,这么多人,这么多地?
满宝咽了咽口水问:“以前那几块荒地是得了隐身术,然后隐身起来了吗?”
唐县令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乐道:“差不多吧。”
他脸色一正,再次哭穷,“所以本官现在穷啊,你想想,这么多人要安置,别的不说,这快要过冬,得给他们修建房屋吧?得给我们吃的喝的吧?再加上农具和种子,这每一样都得花钱啊。”
白善最近正开国策学,有兴趣得很,干脆拉了唐县令去说话,“像修建房子这样的事,直接让流民们做就是了,不用工钱了吧?”
唐县令点头,“以工代赈,我也正有此想法,但木头砖石这些也得花钱买。”
“正麻烦,直接让人去挖石头就是了,砖头也可以自己打,”满宝道:“杨县令安置流民的时候就是让他们自己打的砖头和石头。”
白善点头,“木头更简单了,划下一块山来,让他们自己进去砍呗,建好了房子抽签住,不愁他们敢不尽心。”
这些都是杨县令的手段,不仅白善和满宝,就是白二郎都知道,因为他们三个都是和县学的学生一起被抓过壮丁到前线记录过工时的人。
毕竟,建房子这样的事可以流民们来,但管理却是需要识字的人来的。
唐县令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响才道:“可那树是别人家的,怎么能乱砍呢?”
“总有没分下去的山吧,”满宝道:“朝廷的山,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手一划,随便砍。”
唐县令心塞塞,道:“这还真不能是我一句话的事儿,这儿是华阳县,不是罗江县,我头顶上有刺史、节度使和益州王盯着呢。”
满宝愣了一下道:“这不是为了百姓好的事吗?”
唐县令意味深长的道:“你认为是对百姓好的事,别人却不一定会这么认为,比如,树砍得多了,来年雨水一多,山上的泥石有可能往下垮,这可是要人命的事,所以你敢说阻止不是为百姓好吗?”
满宝一想也是,和白善对视一眼,问道:“那为什么杨县令可以?”
唐县令叹气,道:“因为那是在罗江县啊。”
一个偏僻,经济落后的下县,不惹祸就行,每天政务这么多,谁还能跨越山水去盯着那么个小县?
然而华阳县就在益州城内,华阳县衙的隔壁街上就是刺史府,再转一个弯是节度使府,转过两条街就是益州王府,每天早上他这个华阳县县令吃了什么东西,不到午时,其他三府的长官只要想知道,立马能有人报上去。
再厉害点儿的,恐怕连他什么时候放了个屁都知道的比他还清楚。
但罗江县呢,要不是益州城内突然大规模的涌进这么多新麦种,刺史府、节度使府和益州王府那边恐怕还不知道杨和书在罗江县弄了这么大的动静。
然后把京城里的贵人都引着去走了一遭。
什么是天高皇帝远,什么是一县父母官,杨和书那样的才是。
虽然他官位比他高,虽然他看着比他体面,虽然他一天处理的公文可能比他一个月处理的还要多,但他还是比杨和书憋屈有没有?
唐县令抑郁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扬着笑脸看向满宝,特别真挚的道:“再便宜点儿?要不是应家新交的赎金挺多,我恐怕都买不起新麦种,估计只能买旧麦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