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太阳已快到正南了,刺眼的阳光,让万里无云的晴空蓝得都有些发暗。远处有几个小黑点正在缓缓盘旋,那是一群鸽子,懒洋洋地将双翼张开,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
天已经放晴了。
在草原上遇到这样的天气,那日暮一定会外出跑马,尽情驰骋。可看着眼前的庭院,她一时不由有些茫然。
然后不由自主地,她就想到了将自己带到这里的那个人那个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经历昨天一晚后,那日暮已意识到了,何瑾正遭受着很大的劫难。
这里的一切都跟草原上不同,明明立了大功回来,却得不到相应的荣耀和奖赏,反而要先应对那些眼红他的人。
那些人似乎还有着很大的势力,甚至可以左右明朝皇帝的抉择。一个不小心,何瑾或许就有家破人亡的下场
面对如此艰巨的困局,那日暮想了一晚,也想不出个解决的法子。可从何瑾昨夜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已成竹在胸
但这真的可能吗
以一己之力对付整个大明朝堂和士林,挑战这个朝代固有数百年的规则单是想想,那日暮就觉得换成自己,早就留在大草原不回来了。
“郡主在想些什么”
就在那日暮神思不属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句柔美圆润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便看到昨晚那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带着一位娇憨可爱的丫鬟,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这两人,她都是认识的。
那位让她自惭形秽的美人,就是何瑾整日在草原上提到的小妾柳清霜,另一位则是昨晚安顿照顾她的小月儿。
“我,我在想要是有弓箭的话,就可以将那群鸽子射下来两只。”自己的沉思被撞破,那日暮随口编了个谎话。
说完,她不由有些脸红。
毕竟在草原上的时候,她是很少说谎的。但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后,她必须先学会保护好自己。
另外的原因,就是看到这个漂亮的柳清霜时,不知为何她就会升出一股隐隐的敌意。尤其,此时的柳清霜还神采奕奕,眉目中流露着一种她不懂的幸福神色。
看到那日暮的反应,柳清霜却只是嫣然一笑,什么话也没说,一双好看的眼睛似乎已读懂了什么。
倒是一旁的小月儿显得有些欢欣和焦急,好看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不时向着府门的方向看去“夫人,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排演啊”
“总得等客人用过了饭”柳清霜回了一句,随即又望向那日暮,问道“早饭吃过了吗”
那日暮闻言不由更加脸红连日赶路的辛劳和昨夜胡思乱想,让她这一夜睡得很死,直到今日将近中午了才起床。早饭小月儿其实已端过来了,但放凉了后她也就没吃。
“这会儿再让厨子开火,给一个丫鬟准备饭食,必然会引得某些人注意的。”柳清霜想了想,便开口道“不若先委屈一下郡主,到了在水一方再用些吃食”
“好。”
三人随即动身,很快就来到了府门。
一路上那日暮仔细学着小月儿的模样,特意走在了柳清霜的身后,举止上也装得胆怯和小心她是个聪明的少女,来到一个新环境后,已开始让自己努力学习适应。
此时府外已备好了一辆马车,还有十几名家将护卫。那日暮看到,其中赫然是刘火儿和王英在领队。
上了马车,又行了一段路程,便来到了在水一方。
进去之后,那日暮不由又被雅致豪华的装饰震撼了一把。再由柳清霜带着穿过几条回廊后,便进入一间掩映在花木山水后的大厅。
大厅当中,台上的有很多漂亮的女子和男子,正在表演哼唱着什么。
看到柳清霜进来,他们都想要施礼问安,随即就见柳清霜淡淡摆手,道“继续排练,我只是过来随便看看”
又命人送来了一些茶水和吃食后,她便对那日暮言道“郡主先垫垫肚子,少时中午了,咱们再去用午饭。”
看着眼前一碟又一碟的小瓷盘,那日暮的眼睛都睁大了。
小月儿就比她自在多了,一边吃着一边为她介绍道“郡主,你来吃这个绿豆糕,可甜了”
“这个呢”
“这黑色的是话梅,半青不黄的是烙杏哦,这个香酥的老爷管它叫老婆饼,还有这个驰名中外的滴酥泡螺。”
“嗯月儿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火腿酥了。想当初老爷就是用一块金华火腿,开启了他的无耻仕途生涯。”
看着这琳琅满目、自己根本见都没见过的美食点心,那日暮忽然有些悲愤“你家老爷,未免太奢侈了吧”
“奢侈”吃得跟在仓鼠一样的小月儿,不由就瞪大了眼睛,道“瞎说,有的官老爷一道菜只吃鸡舌头,一顿饭就要杀几十只鸡老爷虽然也讲排场和享受,却从来不浪费,可比那些官老爷俭朴多了。”
那日暮一下再无话可说,只能化悲愤为食欲。
吃了一会儿后,台上的排练也进行一段儿了,小月儿忍不住吃吃就笑了“夫人,老爷还是如此厚颜无耻啊”
“明明是自己主动跑去了塞外,结果戏文上他就成了坚贞不屈的武士,被百倍的敌人包围后,为保护太子殿下突围才被力战被俘”
柳清霜闻言不由白了小月儿一眼,可随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嗯,你看这故意装死,然后斩落绳网伺机要逃回大明的这段儿,分明剽窃了汉代飞将军李广的故事”
这时那日暮也被台上的戏文吸引了,看了一段后,手中的老婆饼不由被攥成了一团烂渣“简直太可恶了,我们何时这样折辱过他”
原来这会儿戏文上讲的,是火筛看重了何瑾的才智,想要他归降蒙郭勒津部落。何瑾誓死不从,火筛就让他去草地上牧羊,说只要羊群生下了小羊羔,就放他回明朝。
结果,阴险狡诈的火筛,给何瑾的一百只羊,全是公羊
“这一段儿分明是剽窃苏武牧羊他这个文抄公,实在太不要脸了”那日暮简直气坏了怎么,欺负我不懂汉家典故吗
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毕竟这里是何瑾的地盘儿。
谁知柳清霜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还羞愧地捂着额,苦笑道“什么苏武牧羊,你看他做那一段儿,还剽窃了文忠烈之壮举”
随着剧情的推进,那日暮忽然就有种要杀人的冲动了台上已演到了火筛被何瑾坚贞不屈的品质感动,硬的不行又来美人计,允诺将女儿许配给他。
结果何瑾还是大义凛然、誓死不从,可那日暮却已芳心暗许
“这,这简直太不要脸了”
那日暮银牙紧咬,习惯性就要摸腰间的弯刀。发现自己已换了一身明朝丫鬟装束后,又气愤言道“真是可笑,如此荒谬的戏文,难道会有人相信不成”
然而,柳清霜忽然就不笑了,一双明眸忽然闪亮,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
接着就是小月儿一抬头,又是一针见血道“信不信的,当然不重要啊因为老爷早就知道,百姓们就喜欢看这样的戏文。只要传唱出去后,目的就达到了。”
“不错,相公的用意根本不是让人相信,是要用这戏文扭转如今京城的谣言。哪怕只是搅起了忠奸之辩,相公也就有了辗转腾挪的机会”
一下子,那日暮就愣了通过这一场戏文,她隐隐见识到了何瑾的冰山一角。
嗯,果然很厚颜无耻、狡诈有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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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七章 请将不如激将
五日时光很快过去。
那日暮同小月儿的关系,也很快熟络了起来。毕竟像月儿这种毫无心机,又娇憨可爱的少女,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亲近起来。
这五天的时间里,那日暮对这座府宅也渐渐有所熟悉。
她知道府里有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太夫人,因为儿子将近三个月未归,最近脾气很是暴躁;还有一位喜欢穿着尼姑辎衣炒菜的厨子,厨艺简直登峰造极。
以及两位很是了不起的夫人,虽然都是小妾的身份,可一位打理着何瑾名下所有的产业,是府里公认的管家婆。
另一位乃京城有名的花魁之首、曲艺宗师,还掌管着何瑾名下所有的青楼、妓院、戏园、酒楼,通过这些为何瑾查探着京城的动向。
这两个女人,绝不是明朝那种没地位、没能力的小妾。她们身上的那种精明干练、优雅端庄,比之一般诰命夫人还要大气有度。
此外,就连之前以为不过一个管家的赖三儿,竟然还是朝廷的锦衣卫总旗,暗地里掌控着城中不少的泼皮无赖
但这一切,都及不上何瑾带给她的神秘。
毕竟这一切的缔造者,就是那个看起来有些轻浮、有些跳脱、笑起来还有点坏,好似没多大本事儿的少年。
然而,那个神秘的家伙这些时日,就跟钻进了地洞的耗子一样。整整五天时光,那日暮再没有见过他一面。
“月儿,最近街面上有什么新消息吗”一边擦拭着花瓶,那日暮一边向哼着小曲的月儿问道。
正在扫着地的月儿,当即就回答“有啊小时雍坊那里听说新开了一家酒楼,主打淮扬菜,听说可好吃了。”
那日暮擦着花瓶的手不由一顿,差点将那个插花瓶打碎,一脸郁闷地道“不是问你这个,是问你那场戏”
“哦”月儿皱了皱可爱的琼鼻,道“昨日已经开演了,只不过客官们的反应,有些两极分化。”
“两极分化”
“嗯,这是老爷弄出的新鲜词儿,就是说有人反应很好,有人就气得不行。”月儿也不扫地了,下巴杵着笤帚一脸无辜说到。
“据柳夫人讲哦,故事由说书先生、杂耍艺人表演出来,很是让百姓们欢欣鼓舞;可青楼戏园里那些读书人看了,却大骂老爷颠倒黑白、奸佞无耻。”
那日暮听后不由点了点头说书先生和杂耍艺人针对的观众,大多都是贩夫走卒、市井百姓。
对于这么一场集合了边关厮杀、忠君报国、权谋算计、有情人终成眷属等种种元素的故事,自然觉得精彩纷呈。
没错,虽然那日暮认为何瑾很是臭不要脸,可单拿那个戏文故事来说,的确非常吸引人。
故事大概讲的就是一位爱国钦差,为保护太子被掳掠到了塞外,然后得到塞外部落女儿的爱慕、倾心相救。
之后部落首领又被爱国钦差的坚贞感动,在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下,决议举族归降大明。
可带着好消息回到京城的钦差,却未得到英雄的待遇,反而被朝中的奸臣污蔑。最后圣明天子与爱国钦差合谋,铲除了祸乱朝纲、阻碍两族盟约的奸臣,以大圆满结局。
这样的故事,再配上眼下何瑾的遭遇,立时让京城的百姓们脑洞大开,纷纷为何瑾鸣不平,京城的风向一时开始反转。
可青楼戏园的观众,纵然不是朝中官员,也是士林的读书人。
看了这样一场戏后,他们可谓气愤躁怒不已何瑾,这是在寒碜谁呢你枉顾法纪、狂悖无礼,跑到塞外部落跟异族勾勾搭搭,最后还反打我们一耙还要不要脸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大明哪儿还有律法威严可言,我们的脸面还往哪儿搁,这谁是奸臣你心中就没点数儿吗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想必也满城轰动了。真好奇他接下来,又会怎么办”手中的花瓶已被那日暮擦得一尘不染,可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还在无意识地擦着。
然后,今日注定逃不过一劫的花瓶,最终被她一下摔碎了。因为就在她这句话落下时,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凉拌呗。”
看着脚下粉碎的花瓶,那日暮随即抬起头,诧异不已地看向何瑾“你不是躲了起来,怎么又突然现身了”
“暂时躲起来,只是为了这场戏能够顺利上演。既然都已公演了一日,效果也达到了,那我还躲个什么劲”
何瑾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又是一拉扶手,然后又美滋滋地躺下来,幽怨地道“我又不是属耗子的”
那日暮就愣愣看着,他这么一副走哪儿坐哪儿的懒样,深深点头以示认同“嗯,你应该是属猪的。”
“你”何瑾顿时更幽怨了,但似乎脑子里还想着别的事儿,没心情跟那日暮斗嘴,只是对着月儿言道“来,给老爷按按肩膀。”
“过些时日呢,老爷就要研制各种口味儿的牛肉干,还有香甜的奶酪了,让你当试吃员如何”
一听这个,月儿当即扔了笤帚,欢呼着向何瑾奔了过来。
她虽然年龄尚小,力道有些不够,但按摩的手法可是何瑾特意安排,寻了一位扬州瘦马学的,很快就让何瑾感到筋骨松弛,昏昏欲睡。
看着这一幕,那日暮不知为何,就升出了一股被无视的怒气。猛然一脚踏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向何瑾问道“戏文演出之后,你到底还有什么谋划”
何瑾就懒洋洋地半抬了下眼皮,吐了一个字道“等。”
“等什么”
“等唔,郡主似乎对这事儿挺上心啊。”这下何瑾眼睛全睁开了,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道“既然如此,不妨帮我个忙如何”
那日暮当即想拒绝,可又架不住好奇,忍不住小声问道“什么忙”
“揍我一顿。”
“嗯”那日暮眼睛一下瞪大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何瑾“你刚才说什么”
“揍我一顿。”何瑾就认真地重复了一句,还特别叮嘱道“嗯揍得越狠越好,让我看起来很惨的那种。”
这一下,小月儿都惊了“老爷,你一向狡诈多端,怎么会提如此弱智的请求假如真想这样的话,月儿来帮忙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