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东风坐在西市院子里。
这处普通的农家小院,同二十年前城安县那个院的布局相似,三间正房,半间灶房。床上是白色的床单,正厅里摆着竹制的桌椅。就连西南角的鸡窝,都是同样的位置。
二十年,悄然已逝。这两日的生活,却在翻天覆地的变化着,令她有着恍如隔世的感觉。
夕阳照在祝东风的脸上,昏黄的光晕令她的脸色显得无比柔和。
慕容谨的腿居然好了,是什么时候好的呢?
在林府的书房里,自己被他从地上抱起来,居然没有一点惊讶,好像本该是如此一样。
他一直在她身边,为她擦眼泪,为她解决困难,陪她聊天,陪她数星赏月,为她遮风挡雨。
昨日中午,她在白色的床铺上醒来,慕容谨笑对她说:“我们的女儿马上就回来了。”
她猛地坐起了身,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在哪儿?”
“她在另一间房里睡着了,最迟明日早上就会醒。我擅自作主给她起了名字,叫祝小月。你不许生我的气。”
不论多么离谱的事,只要是慕容谨说出来,就表示他一定能办到。
她的女儿真的回来了,甜甜的又十分自然的管她叫娘。
就像是如此叫了十八年一样。
让她觉得二十年前,从那个院子里走出去的是另一个人,而自己一直生活在这里。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活泼的儿子,一家四口人,平静又安稳的生活。
她想一直这样下去。
那些人失去的东西,再用别的东西去弥补吧。
……
祝小月好奇地问:“王公子对谁都如此友善吗?”
王嗣同笑道:“君子应成人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祝小月扬着嘴角,点了点头:“说的真好!”接着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们在这里呆十日就要回去了,不知道以后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
“回大理吗?”
“嗯。”
“大理好玩的地方多吗?”
祝小月歪头想了一会儿,笑呵呵地说:“多!”
“有什么好玩的。”
“不告诉你,王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对别的男子说了。”
祝小月望着王嗣同,眨了两下眼睛问:“为什么?”
“听到的人,会误以为,你爱慕他,想让他陪你去大理。”
“噢”祝小月好奇地问:“王公子会这样想吗?”
“不会。”
“为什么?”
“你只是对这里所有的东西好奇,包括人。”
祝小月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脸,望着王嗣同,满心期待地问:“我们之前就认识的,对吧?所以,你才对我这么了解。”
“我们是刚刚不久前才认识。”
祝小月边思索边说:“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曾经梦到过你。你坐在一间木屋里,木屋的门大开头,前面是黛青色的山栾,你对着烟雾撩绕的大山,吟诗煮茶。”
她哈哈一笑又说:“脚边放一把破旧的芭蕉扇。”
这听起来,确实不大能让人相信。王嗣同却认真地问道:“里面还有别的人吗?”
祝小月摇了摇头说:“没有。”
“吟的什么诗,你听到了吗?”
“没有。”
“你是什么时候梦到的呢?”
祝小月迷茫地说:“就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想起来以前梦到过你。”
王嗣同不动声色地问:“你看到普安世子,想到了什么?”
“‘佳郎’果然很俊啊!”
“没有别的了吗?”
“可惜啊!可惜这么俊俏的人儿,注定要让某些女子伤心。”祝小月轻声说:“他是世子,是会娶很多媳妇的。”末了又笑嘻嘻地补了一句:“我师兄说的。”
当夜飞把祝小月一路说的话,全部复述给赵瑗。赵瑗眯着眼慢声说:“去着人通知他,晚上神医要给他换脸。”
第229章:遇见。
晚宴摆在御花园里。
入宴前,赵瑗对皇帝说:“小谨身体不适,来不了。”还未等皇帝答话,他又说:
“前些日,爹爹说让臣收大理国公主为侧妃的事,臣考虑了,收公主不如收国师的千金。荆春秋的千金也来了杭州,议了亲立马就能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皇帝关切地问道:“在哪儿找到的?让徐先生看了吗?”又迟疑地问:“不是慕容谨的女儿吧。”后面这句,像是问话,又像是陈述。
“不是。臣猜测错了。”赵瑗平静地说:“小谨是回了德清,怕我不同意,谁都没说。今儿下午回来的。没大碍,心情郁结加上累,休息几日就好了。
皇帝虽然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由于心里的事儿多,也未作多想。
“能与慕容谨联姻,那是最好的了。”他叹了口气说:“但他不会让他的女儿做侧妃的。”
“那就正妃,小谨身世有问题。臣也考虑了,还是听爹爹的话,国事为重。”
皇帝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赵瑗,表情正常,人看着也正常,可他就觉得哪里不正常。
“你见过慕容谨了吗?”
“尚未,臣准备去驿馆时,听人来报,他回了自己的院子。臣觉得去别人家里不太妥,就先来见爹爹。”
“他们马车在城外翻了,女儿受了点伤,就停了两日。祝东风急着见儿子,入城找到慕容白,又出了城。”
赵瑗点了一下头,然后问:“爹爹有什么特别交待的吗?”
想到可能会和大理国联姻,又是慕容家的孩子,皇帝十分开心地说:“他们这会儿在太后那里,你现在也过去吧。慕容谨是个话少的人,跟他说话要注意分寸。”
“爹爹见过祝小月了吗?”
“尚未。”
“荆春秋突然有个女儿,爹爹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除了多个媳妇之外,他家里多出来什么都不令人意外。认个干女儿,或是收养个女儿,都是有可能的。”
皇帝接着又说:“段王爷在谈话中,提到了祝小月,听起来感情很深。”末了,又补了一句:“段王爷尚未成亲。”
赵瑗问:“段王爷的品貌如何?”
“千里挑一,可惜了非嫡非长,否则皇位一定是他的。”皇帝感叹道:“慕容谨是他的老师,把他教的好,心胸豁达开阔,从话里分析,没有要争皇位的意向。”
赵瑗毫不犹豫地说:“我们没有公主,可以从重臣之女中选名优秀的女子,封为公主。秦太师家的王昭雪,就不错。”
“和段王爷联姻?”
“对,亲上加亲嘛。”
“好主意。”皇帝笑呵呵地说:“防碍你路的人,你总有办法,把他一脚踢开。看来以后还是要多为难为难你。”
赵瑗淡然地说:“臣是国事为重。”
宋羿终于逮到了独自一人的慕容白,当时他正在坐在皇宫外的桥头望着夕阳发呆。
“你怎么一句话不留,就随你娘出了城,害得我满城的找。”宋羿有些生气地说:“给我个理由。”
荆小白揉了一下鼻子,不耐烦地说:“你别问了哇。问也不会告诉你。”
宋羿发现了荆小白的不寻常,认识他几个月来,还没见他过如此忧郁而又困惑的神色。
宋羿歪头望着他问:“做坏事了?”接着又问出了他急切想知道的问题:“世子妃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慕容白从桥栏上跳下来,快步朝宫内跑去。
赵瑗在慈宁宫门口,遇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慕容谨和祝东风。
还未等他开口,祝东风就笑着介绍:“普安世子,这是我夫君荆春秋。”
传闻中的慕容谨就这样出现在赵瑗视野里。
赵瑗设想过多次,他与慕容谨见面的情形。
比如,笑容满面地说:久闻国师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甚是荣幸,希望能有机会,向您讨教一二。
比如,笑容满面地说:国师一路行来辛苦,既是来了,就多在杭州停留几日吧。杭州近些年变化很大,晚辈陪您到处看看。
此时在门口没有心理准备的面对慕容谨,他却一下笑不出来。
这人强行把他的人带走,还让她忘记了自己。
即使这人是他岳丈,也不能原谅。
赵瑗很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学武功。会武功的话,就可以向他提出挑战,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让他认错。
四只眼睛对视,四只眼睛里除了冰冷再没别的情绪,仿若看到的不是一国的国师,不是一国的世子,而是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这个无关的人还有些讨厌。
当然,这只是一刹那间。
一刹那之后,赵瑗撑了笑脸说:“国师大人果然如传闻中那样的风采非凡,圣上一直夸赞您,再三嘱托我趁此机会,多向国师学习。”
赵瑗想的是,慕容谨肯定会如自己一样,装着没什么事似的,笑着搭话。
毕竟二人的身份特殊,牵扯到两国的立场,表面关系还是要维持。
再说,慕容谨也没理由对自己不满啊?
是他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他应该愧疚才对。
慕容谨此时在想,若不是在皇宫里就好了,就当不认得眼前这个该死的混蛋,一脚把他踢得远远,不让他在面前碍眼。
此时没法踢啊!他在轮椅里坐着呢,腿有毛病,站都站不起来。
慕容谨回应了一个字:“走。”
这个“走“,像是对他背后祝东风说的,让推他走。
又像是对某人说”滚“。
某人仿佛听不出来,别人对他的恶意,他朝着慈宁宫的门口瞟了一眼,然后跟上去,伸出手说:“夫人近日辛苦了,让我来吧,能为国师效劳是我的荣幸。”
面对赵瑗,祝东风是有些心虚的,她正在犹豫着怎么委婉的拒绝,慕容谨冷冷地开口:“世子千金贵体,不敢劳驾。”
“他这两日身体不适,心情不大好,世子莫要介意。”祝东风温婉而又疏离的笑道:“世子公务繁忙,不用管我们了,有宫人带我们过去。”
赵瑗对跟在后面的李德海说:“李内官去侍候太后吧,这里交给我了。”又对祝东风笑道:
“前日之事多谢夫人了,世子妃对夫人的恩情念念不忘,再三嘱托我,若是见了夫人,一定邀请您再次到府上坐坐。世子妃的手艺甚好,在府里给夫人做衣服呢。”
赵瑗拍了一下衣袖,“这件衣衫就是她做的,合身吧,比宫里的绣娘做的还要好。”
这个女婿怎么是个油嘴滑舌,瞎话连篇的人。
不不不是女婿。
他跟自家没半点关系。
祝东风想看看女儿做的衣服是什么样子,又不敢看赵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好。于是倾身朝前,低声问:“我们要不要抽个时间,去普安王府瞧瞧?”
慕容谨哼了一声说:“去瞧什么?传闻中嫌弃世子妃,一心想着另娶的高门女子的普安世子,已经看到了。”
赵瑗还以为,对方会死不承认,世子妃就是他们的女儿呢。那跟他们争辩也没有结果,净浪费时间,不如另想办法。
听慕容谨说这话,人家根本没回避这回事,那就好办多了。
赵瑗急忙解释道:“那些不负责任的胡言乱语,令伯父误会了,我跟小谨关系一向很好。不信,可以去问我府里的管家,或是问小谨的妹妹慕容小花。”
“我不记得我何时有你这么大的侄子。“慕容谨的话仍是冷冷的:“别人的事,我懒得问。接待有礼部,恰谈边防事宜有兵部,若是没别的事,世子不必在这里应付我。”
别人说着讨厌他的话,赵瑗听后像是被人夸奖了一样,不但没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背起手,笑呵呵地说:“晚辈一见到伯父就觉得亲切,莫名的想亲近,想多聊聊。”
祝东风心中恍恍不安,脑袋里又乱成了一团麻,找了半天,才找了个话题打断了二人的话:“听说普安世子跟安国公的关系不错?”
“是不错,要做安国公的女婿了,他不是要娶那个韩如意吗?”慕容谨又说:“你待会儿见了那对夫妻,不许跟他们搭话,攀强凌弱的,没一个好东西。”
“你是说红玉吗?”
“哪里来的红玉,红玉早死了。待会儿不许理她,理她以后就不要理我了。”
祝东风看了一眼走在旁边的赵瑗,低声讪讪地说:“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她的吗?还给了她不少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