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玩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封遥睡不够
“好了,你是谁?”苏明安按了按太阳穴,他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四十分。应该是明连夜把昏迷的他从神之城高楼带回了末日城休息。
“我叫莫利特·斯诺,彷生科技第二届总衔研究员,很荣幸见到您,城主。”青年激动地回答,像是见到了偶像,声音依然极大。
“嗯嗯……”苏明安敷衍:“安静点。”
青年瞬间止音,一旁的人也立刻安静下来。这件屋子里的都是精锐,没地位的人根本不可能接近他。
一名提着医疗箱的医生赶来,查看苏明安的恢复情况。片刻后,医生皱起了眉。
“城主主要是能源不足造成的身体机能衰弱,再加上各种枪伤暗伤和冻伤。”医生说:“幸好枪伤都避开了关键器官,只是烧伤有些严重……还有脖子的伤。以后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比如呼吸困难,吞咽困难……”
听见医生的话,闹哄哄的人们终于安静下来。
苏明安仅仅露出的手臂上都全是伤。冻伤、烧伤夹杂在一起,让表面的皮肤看上去极为狰狞,很难想象其他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在医生给他换药时,苏明安看向窗外。
寒风顺着窗口飘进来,带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和熏肉的味道,即使是白昼,依然有人在燃放烟火,这似乎是福缘节的习俗。
他望见极为热闹的城邦,即使大雪纷扬,依然能看见空中的红日,高楼招牌上的鎏金大字闪闪发光,上千万漂亮的络子彷佛彩旗迎风招展。城内车辆如梭,行人如流,摩托车风驰电掣而过,像是将要腾飞而起的雄鹰。
远方的直播屏幕有专家在讲解种植区的开拓情况,有官员在滔滔不绝地展望人类的未来,偶尔有一些前线的录屏传输过来,引得人们驻步。
城市中央,有一座正在建立而起的凋像。据说有人要为阿克托塑造一座全新的凋像,作为黎明之战胜利的标识。
阿克托在这一战中所作的贡献太大,在最后一夜更是堪称一锤定音。若是换做其他将领作出这么大的贡献,必定会引起他人的嫉妒。可阿克托已经是地位最高的城主。这让人们可以尽情地拥护他,赞美他,不必担心自己地位受威胁。
苏明安所处的是内城的核心建筑,也被称作政要大厦,非重要军政人员不得入内。但就在他远望的这一会,无数车辆靠近了这里。下方车辆排成长龙,光看数量就让人头皮发麻。
一场战争结束,并不代表一切的终结,要处理的东西更多。
战后嘉奖、利益分割、伤亡抚恤、同盟联谊、战俘处理……这些都是问题。
战争一结束,各类专家、学者、将军、播报员、记者,甚至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都想接触他。还有各大自由阵营的同盟,投降的神明代行者、自由联盟、审判所、圣裁所、各个佣兵团、中小型聚集地……他们都需要与他交流。
在医生给他换药时,苏明安感到头疼。
这间屋子里人太多,现在还在源源不断地来人。他们看他的眼神,苏明安很熟悉,那是看英雄的眼神。
人群只是安静了一小会,接着又开始吵闹。苏明安只是昏迷了一个晚上,各种紧要问题接踵而来。
“城主,关于神之城的科技收集分配,瑶光阿妮塔想和您探讨……”
“城主,关于伤亡将士的抚恤问题,以及有功将士的嘉奖……”
“路维斯领主,战争胜利的时间正好是福缘节第一日,自由联盟希望您以此为名,开启新纪元,将灾变49年定为新纪1年。”
“城主,希望城与安托法城希望与您谈判,关于战后利润分配问题……”
“博士,关于前大统领特雷蒂亚提到的‘黎明系统’,我们对于它如何处理的问题有一个初步方桉,需要您来定夺……”
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苏明安听得脑子都要炸了。由于战争中损失了大量精锐,各大部门失去了上级或下属,管理混乱,谁先汇报也没有一个正规顺序。
他只听了一下战争伤亡情况,得知死亡人数多达千万,便决定将问题都推给路。
“……去问副城主!他替我全权处理!”苏明安说。
“副城主凌晨就去神之城了,城主,关于烽火军的嘉奖问题……”一名上将开口。
“那森呢?他人呢?”苏明安皱眉。
“统领去处理军团了,大部分将士还在前线没有返回,城主……”
苏明安被这嘈杂的声音烦得不行:“诺亚呢?”
“大统领也在军团……”另一个将军说,顺带堵死了苏明安的下一句:“卡凯来门特统领也不在城里……”
“苏凛!”苏明安高声道:“苏凛呢!”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面面相觑,五秒后,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听见了。”
“咯吱——”位于4楼的窗户被凭空打开,一个身影飘在空中晃了进来。
“军团长。”几个隶属军中的将军纷纷行礼问好。
苏凛“嗯”了一声:“你们可以离开了。”
“可是……”人们瞬间急了,这要是离开了,他们去问谁?
“诺亚刚回来了,去找他。”苏凛瞥向几人:“别逼我动手赶人。”
苏凛动不动打自己人的威名在军中很响亮,几个将军对视一眼,纷纷退了出去。紧接着,一些没有战斗力的政要人员和学者纷纷转身离开,生怕被苏凛揪住打一顿。
苏凛在室内落地,只剩下夕站在角落。
“你还不走?”苏凛说。
“我要照顾小帅,万一你是叛徒怎么办?”夕说。
苏凛摇摇头,看向苏明安:“为什么当时没能量了还不叫我?”
“我在天台上看见你了,你在前线。”苏明安说:“那种情况不能叫你。”
“哦。”苏凛在他旁边站了一会,也不说话,活像个木头人。
“苏明安,我陪你出去逛逛吧。”苏凛突然说:“现在是休息时间。”
苏明安看了眼自己24500点的阵营贡献值,正好可以去换点道具。
“行。”苏明安遮住伤痕累累的手臂,翻身下床。
他们下了楼,走到内城,由于苏凛的威慑,激动的人们不敢靠近苏明安,只是远远望着,又是问好又是拍照。
“城主!福缘节快乐!”一个将军的小女儿靠在车窗边,朝他高高挥手,稚嫩的脸上满是笑容。她的将军父亲笑呵呵的,露出断了一只胳膊的身体。
苏明安朝他们点头,一辆又一辆卡车从他身边经过,每个回归的士兵朝他敬礼,他们身上大多缠着雪白的绷带,风尘仆仆。
“城主,福缘节快乐!”
“城主,祝您身体安康!”
各种祝福像风一样在耳边飘过,多彩的络子“刷啦啦”响。整座城市沉眠在茫茫大雪中,与空中不落的红日交相辉映,混成一幅红白色的油画。
没有连绵不断的炮火,没有天空中窥视的无人机,和平比任何事物都要可贵。
苏明安缓步走在防备严密的内城街头,没有步入热闹的外城,不然热情的居民可能将他淹没。
他眯着眼睛,感觉极为放松。这十四天的疲累突然有了结果,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伸出手,打开系统界面,他的领地面板对于战损比和资源损耗情况都会有显示。
然而,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啪”地一声,苏凛的手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要看什么。”苏凛紧紧盯着他,那眼里竟有了些许急迫的意味。
“看领地面板。”苏明安说。
“……别看。”苏凛说:“战争胜利了,存活人数过亿,你做的很好。无论是废墟世界的军民,还是山田町一、小碧、森他们……他们都没出事,你将他们从苦难的命运解救了出来,完成了夏成他们的遗愿,结束了战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希望你明白,你是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苏明安盯着他。
“我希望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不仅这个世界,还有你的那个世界,上亿万人,他们都需要你。”苏凛说:“以及……我。我还等你带我回普拉亚,你不能放弃,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苏明安说。
他和苏凛僵持在街头,一辆辆大卡车从他们身侧驶过。
“嗡——”突然,一辆卡车在二人身侧停下,车门开启,一名重装士兵跳下朝苏明安行礼:“城主,终于找到您了。”
“嗯?”苏明安抬头。
“r098护卫队于凌晨一点四十分确认无人生还,该队装备物资及功绩折合成抚恤金向家属发放。”士兵将一张黑卡递给他:“请您认领遗物,里面为牺牲者的全部财产。”
“什么牺牲者?我不是谁的家属。”苏明安说。亚撒·阿克托的亲戚全死了,哪来什么家属。
“哎?对于您的事,我不可能搞错啊……”士兵打开一本笔记本,确认了一下死亡者的名字:“没错,洛·凯尔斯蒂亚,她的资料里写着您是她唯二的家属……”
第一玩家 六百八十章·“她不会动了。”
“咣当”,一声响。
一具缠着白玫瑰的木头棺材,从卡车上运下。
苏明安没有打开这具棺材,他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谁。
他缓缓蹲下,看了一眼系统时间。
当前时间,上午7点45分。
她的死亡时间,在凌晨1点40分之前。
据说,她是被炮炸死的,肩膀和手臂连不到一起,全身血湖湖一片,她在死前试图录入遗言,想让他别难过,但她吐血吐到无法说话,只能将她的一个队友压在身体下,她死前都试图保护另一个人。
然而一炮之下,谁也没活下来。她不会想让他看见她血肉模湖的样子。
一旁的几名士兵沉默地站着,有人说“请节哀”。
然而除了“请节哀”,谁也不能让棺材里的女孩站起来。
她的蓝色光剑在一名随同士兵的手里,在电光未被打开时,剑身就像一根透明的玻璃柱,或像一管长长的水晶,很漂亮,像她一向清澈的眼睛。
一张黑卡,一柄光剑,好像就是她遗留下来的全部。没人知道她是一名云游各地的异界旅者,没人知道她是个喜欢吃巧克力的女孩,没人知道她的脑中有各种各样的游戏奇思。她留下的只有一具破碎不堪的尸体,半张染血的年轻面容,和战场上死去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那样叼着巧克力棒,戴着猫耳猫的女孩,突然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棺材。
她不会说话了。
也不会动了。
【……明安,我可以像现在这样。提前到达每一个副本,提前为你铺好一切路……我会更好地帮你,帮你达成任何事。】
【能帮到你。】
【我很开心。】
……
【——我这次,有帮到你吗?】
……
苏明安盯着棺材的白玫瑰。
由于天气过冷而漂浮而起的热气萦绕在他的脸侧,而他缓缓抬起眼皮,看着这些白气缭绕、消散,像被冻僵在原地。
他在这一刻遥远得,像一个易碎的梦境。
很快,他将目光滑倒在了地上,又不自觉地抬起,沉默地看着棺材,连眼里的神采都颤抖着。
苏凛也沉默地看着苏明安。大街上车来车往,有人好奇地盯着这边,在看到棺材时很快收回视线。
无人敢打扰他们。
天空降着白皑皑的大雪,白玫瑰覆盖了一层寒霜,彷佛也被冰雪冻结,而苏明安的眼神就如同白玫瑰一样,沉默地凝聚着、冻结着。
理性左证感性,感性为理性提供基础,它们并非不可同存,苏凛认为,苏明安是一位同时具有高理性与高感性的人。有的时候,苏明安的高理性会长期压制高感性,而有时候,他被压制的高感性会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
一个人承受非人的压力过久,不可能保持正常。苏明安早就快崩溃了,而他自己仍然浑然不觉,甚至觉得自己是正常人。
——世界游戏里怎么可能有正常人。
只有疯子才能适应这样疯狂的世界,看似正常的人反而是这场游戏中最疯狂的存在,他们的疯狂与伪装并行,这层恐怖的假面就是他们的疯狂所在。
苏凛盯着苏明安,观察着他脸上缓慢变化的表情,突然看见苏明安抬起了手——
那手指朝着太阳穴,指尖一片漆黑。
“啪”地一声,苏凛强行中断了苏明安的动作,紧紧攥住了苏明安的手腕。
“——你要自杀??你怎么可能自杀?”苏凛质问,他手指颤抖,不可置信。
而苏明安抬起眼皮,神情依然冷静。
这份冷静更让苏凛感到震撼,苏凛竟然荒唐地感觉到,苏明安好像是理性到想要自杀。
……这怎么可能?
“苏明安!你要死,这个世界怎么办?翟星人类怎么办?你想过你死后你会遭受什么吗?神明阵营的门匙军团杀死了她,其中有爱德华等人的插手,你不打算去管吗?”苏凛质问。
没人能想象如果“第一玩家”失败,世界格局会怎样剧变。
当时林姜在第六世界失败,据统计有超过三位数的人线下去嘲讽她、辱骂她、对她发动恐怖袭击,论坛上的辱骂帖超过五位数。不少人用最恶劣的言辞形容她当时的错误行为,说她要是怎么做就不会死。
尽管这世上也不缺对林姜送温暖的人,有人更是建起了七位数的加油帖小高楼。但仅仅只是那恶心的几百人,让林姜差点患上了抑郁症。
由于幸存者偏差,人们总是容易看到恶人,尽管恶人远少于善良人。林姜还只是榜前玩家,都落到这个境地。若是换做苏明安……
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苏明安若是在副本中死去,所遭受的一切将比他真实死亡还要恐怖。千夫所指,万民唾弃,落井下石,英雄污名化,线下爆破……各种恶毒的遭遇都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更别说他是自杀而死。这会让所有人都会觉得看错了人,他们的愤怒和羞恼会彻底毁灭他。
——苏明安的性命,根本不在他自己手里。他是第一玩家,他没有自杀的资格。
旁边的士兵也同时围了过来,他们拼命拉住苏明安的身子,在他们眼里,黎明之战刚刚获胜,“亚撒·阿克托”也决不许自杀。
“苏明安,你自私到要和她陪葬吗?”苏凛一字一句地说,他知道只有这种说法能让苏明安停止自杀:“你死了万事休矣,你给我的承诺呢?翟星上的人类呢?为你而死的露娜呢?你死了我怎么回普拉亚?”
“你这个眼里只有普拉亚的自私鬼。”苏明安突然出声。
他的声音里甚至听不出丝毫悲痛和愤怒。
苏凛气笑了:
“你说的没错,我也情愿你眼里只有你的世界。你还年轻,自杀是一件愚蠢的事,我比你年长,我知道你会因为一时冲动后悔一生。一个人的牺牲在这里很正常,你的路才刚开始!”
他紧紧捏着苏明安的手。
风雪笼罩在他们的发上,无人敢过来撑伞,苏明安的肩头落了一层湿润的雪。
“【正常】,不该被看作【寻常】。”
苏明安低低说了句。
苏凛刚想继续劝说,突然看见苏明安抬起了头。
漆黑的发丝黏在他的额头,那眼神像是喧嚣的海风与潮汐。
“我是人,苏凛!”苏明安双目通红,满是血丝:“我不是……通关机器。”
苏明安的视线尖锐如同刀锋。
“……”苏凛的手松了些许。
在这一刻,苏凛后退一步,怔怔地凝视着苏明安。
他突然察觉到一股违和感。
好像,苏明安的状态不该是这样的。苏明安现在展露出来的一切,包括神态、动作、话语……都让他感觉格格不入。
——苏明安……好像在表演。
表演什么?
为什么苏明安临死前还要表演?
苏凛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苏明安不是会自杀的人,必定是苏明安的死亡能够挽回什么,才会让苏明安想要去死,只有这样才符合逻辑。
“你……”苏凛意识到,应当是苏明安的这种“挽回手段”不能暴露,所以苏明安必须要表演成“伤心欲绝到想自杀”的样子,防止被某种不可预知的因素强行中断。
——以至于苏明安在得知玥玥的死讯后,第一反应仍然是表演。
是什么让苏明安死亡也能挽回一切?
权……柄。
死亡……权柄?
死亡……轮回的权柄?
苏凛眼神颤抖,一瞬间,洪水般的滔天震撼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苏明安还是人吗?
他自以为他渐渐看透了苏明安这个异界旅者,他以长辈的态度对待苏明安,想帮助这个十九岁的青年走下去,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苏明安如同神明般的冷静震撼到。
苏明安哪怕是在死亡之前,为了确保死亡不被中断,以至于在极度痛苦之下还能冷静地表演。
……他的内心到底坚固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
“……”苏凛彻底松开了手。
他说不出一个字。他无法将视线从苏明安满是血丝的眼睛中移开,他看见了层层林立的墓碑,看见了无数条时间线汇集成的记忆长河。
面前的青年用韧性编织着伪装的牢笼,让那份自我的主动流露变成翩飞的蝴蝶在笼中起舞,将他身上独立的苦难物化为一场美丽的表演。
无人能理解这场美丽的戏幕,所有人的视线虚于表面,只看到了演出者的高傲与成功。看他高高在上,看他一帆风顺,看他无往不利无人可挡,看他如同神明全知全能而戏剧永不落幕。名为“第一玩家”的,一场受大众欢迎精致而宏大的戏剧,所有人皆是惊叹感慨喜闻乐见。
而戏幕之后,光明照不到的角落,被遗弃的其他舞台,演出者撕扯黏在血肉里的表演服,踩过他自己堆积如山的尸骨。
……他只有十九岁。
苏凛突然明白——苏明安必定是经历了无数次这样深刻入骨的绝望和失败,才能冷静到想好怎么重头再来。
他的理想远不足以用“宏大”或“恐怖”来形容。
“簇”一声轻响。
苏明安推开了阻拦他的士兵,手指毫无阻碍地点在了太阳穴上。
艳红的血流下,在士兵们的惊呼声中,苏凛看到了苏明安的表情,疲惫、悲哀、坚定。苏明安的冷静与众人的悲伤格格不入,死亡甚至没有给他带来过多痛苦。
“你太累了。”苏凛说。
无论是站在舞台上,在众人眼里像是在给主办方当狗。还是深入阴影里,一次又一次死亡,直至习惯。
苏凛扶住他,冰霜落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容像雪一般刺白。
“……你看出来了?”苏明安气息渐渐消散。
“嗯。”
“那我很……高兴。”苏明安说:“尽管……只是这一次。”
他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这样温暖、释怀、安心,像是找到了同行者的笑容。苏凛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
他沉默地扶着苏明安,直到青年气息全无。他知道这次救援困难重重,凌晨那种状态的苏明安,几乎不可能成功。
然而苏明安完美通关的本意,本就是竭尽全力救下一切。如果与通关不冲突,他会去救。
不仅仅是玥玥,若死去的是吕树、诺尔,他都会去救。尽管可能要数次回档,甚至这次可能要数十次。但回档的成本仅仅是他会承受痛苦。
而他最不值钱的,最容易付出的,就是他的死亡,与他的痛苦。
特雷蒂亚说的没错,他明明有感情,却像没有感情一样。他救玥玥也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活着更有助力,是因为她活着他的情绪能更稳定,他需要神明阵营门匙的情报,他需要彻底杀死爱德华——但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去救她,他就是人。
不去救她,他就是神。
尽管他表演后去救她的行动更像一位冷静到了极致的“神”,但他依然是人。
他不是参透了轮回看破了生死的智者,他只是一个同样畏惧死亡的普通学生,会因为他人的逝去而感到绝望的——人类罢了。
是一个想要认同自己行为,却一直感到彷徨。不愿再度失去,却又不断失去的——人类罢了。
他与npc共情,与附身者同感,他利用他们、欺骗他们,他冷血到一切都用通关百分比来衡量,他面不改色到冷视百万军民牺牲。他无路可退,他始终孤独,然而他依然会在废弃存档里哭泣,会在别人看不到的记忆深海里挣扎。
但他只是人类罢了。
她的道路还长,至少要等到所有人类获救,至少等他成为英雄,她回忆着她漫长而灿烂的旅途,听着他弹钢琴,直至真正走到道路尽头了……那样才算结束。
忒修斯之船的船长,在疾风骤雨中艰难求生,在雷霆的窥视中苟延残喘,极度痛苦之时,他在深海里落下一杆重重的“锚”。它或许是亲情一般斩不断的羁绊、或许是溺水者的求生稻草。
——将“人”与“程序”区分开的,正是他们是否需要这种心灵之锚。
……
【我这次,有帮到你吗?】
……
苏明安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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