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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时镜
百炼钢,万锻剑。
姜雪宁视线投向铁匠周身后那高高的冶炼铁浆的熔炉,眸光流转,只道:“可真不容易。”
铁匠周笑:“这哪儿能容易呢?”
话说着他还弯下腰去,用力拉了拉下头的风箱,炉子里的火顿时旺了不少。
他头也不抬地道:“就人活着还有三灾五难呢,剑怎么能免?”
姜雪宁听着,轻轻搭着的眼帘抬起,只向那绽放了粉瓣的枝头望去。
铁匠周忙碌完,起来看见,不由道:“姑娘倘若喜欢就摘一枝吧。”
姜雪宁立着没动。
铁匠周眉眼里便掺上了几分上了年纪的人才有的祥和,只道:“我家的小孙女儿年年看见这杏开得早,都要折上两枝回去玩的,不打紧。”
姜雪宁确有些爱这开得甚早的杏花,听得铁匠周这般说,便也一笑,微微踮起脚尖来,只摘了边上仅比把巴掌长一点的小小一枝,然后垂首弯身:“谢过师傅了。”
十来朵杏花在枝头堆作三簇。
有不少已经开了,还有一些仍旧腼腆地含着花苞,由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执了,煞是好看。
铁匠周眉开眼笑,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一枝花罢了。”
说着一看外头日头将落,便指了指天:“这天也晚了,姑娘还不回家吗?再大的事儿又能大到哪里去呀,回家睡一觉第二天也就好了。”
姜雪宁敛眸笑笑,也并不多言。
时辰的确不早,她忖度也该回去了,便向铁匠周告了辞。
斜阳西坠,街市空寂。
姜雪宁去得远了。
铁匠周在瓦棚下瞧了有一会儿,只见这姑娘不知何时背了手信步而去,杏花松松垂在指间,竟好像有点随遇而安的平和通透。
*
姜雪宁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倒正巧遇到几匹骏马从侧门那边奔来,溅起些烟尘,只不过当先一骑似乎是瞧见了她,竟在府门口勒马。
燕临高坐在马上。
他一身玄色劲装,倒甚是疏朗利落,只是注视着姜雪宁时,眉头却是微微蹙着的,似乎有许多话要讲,可他已不是旧日信口胡来的少年,便一时沉默。
这些日来她成日在外头闲逛,跟府里住着的人倒是不怎么碰面,更不用说燕临早出晚归常在大营里,自然更是连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
只怕燕临也琢磨谢危那伤呢。
姜雪宁似乎看出他的沉默来,先笑着开了口:“又要去大营了吗?”
燕临不是旁人。
那日城门楼上发生了什么,他虽未亲眼目睹,却也知道个大概。眼见此刻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有什么话,反倒不好开口了。
欲言又止半晌。
他觉得别的话都没用,只向她道:“宁宁,我站在你这边。”
姜雪宁微微怔然,片刻后才笑出来,但并不将他的话当做玩笑,而是认认真真回了一句:“好。”
燕临这才重新打马而去。
其余人等迅速跟上。
那几匹马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姜雪宁这才入了府,只是行至半道,瞧见一条冷清的走廊,停了半晌,到底还是顺着这条走廊往前去。
僻静处的院落,也没几个人伺候。
她进得院中,在屋檐下驻足,刚从屋内端着空药碗出来的剑书一眼看见她,顿时愣住。
这时房门尚未来得及关上。
从门里看得到门外。
兴许是从剑书停滞的身形和神态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屋里的人顿了一顿,竟然向着窗外道:“不进来么?”
姜雪宁听见他声音,心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却道:“不了,今日只是来问问周寅之的事情,查得如何。”
谢危隔着窗道:“暂无消息。”
姜雪宁便轻轻搭了眼帘,压下心底冒出的那一点烦闷,道:“此人我总不放心,想了想,留他在忻州走动就是个祸患,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抓了关起来,免得他使坏。等将来查清楚了,倘若他清清白白,再放人也就是了。”
谢危轻轻咳嗽了一声:“你不恐他生怨气?”
姜雪宁道:“墙头草能有什么怨气?他识时务得很,不至于。”
谢危于是道:“那交刀琴去办。”
姜雪宁点了点头,又立片刻,想也没别的事,转身欲去。
谢危却忽然问:“明日也来么?”
姜雪宁再次驻足,垂眸看了一眼指间那小枝杏花,道:“明日要送芳吟和任为志离开忻州,有的忙,改日吧。”
谢危便道:“那便改日。”
姜雪宁听他声音与寻常无异,只是这院子里不免浮动着几分药草的清苦味道,倒使人鼻间舌头都微微发涩。
于是心思流转,又想起那一日来。
她把那杏花慢慢转了一圈,道:“或恐你说得不错,我与世间庸碌凡俗辈本无差别。只是世间一样米百样人。有的人喜欢一个人,必要千方百计与人在一起。可也有的人喜欢一个人,或恐只想对方安平顺心,未必一定要求个结果。这两样人,并无高下的分别。张遮之于我,是雪中炭,暗室灯,绝渡舟。纵然将变作‘曾经属意’,我也不愿听人损毁他片语只言。谢居安,往后不再提他,好不好?”
剑书静立在门口,不敢擅动。
屋子里静悄悄的。
姜雪宁看不见里面人会是什么神情,过得许久的沉默,才听见里面低沉平静的一声:“好。”
她也无法分辨这一刻自己究竟是何等心绪。
穿堂风吹来,粉瓣轻颤。
姜雪宁轻轻一抬手,在抬步离去之前,无声地将这这一小枝杏花,搁在窗沿上。
剑书不由怔忡。
在姜雪宁离去后,他先把端着药碗的漆盘在旁边搁下了,将窗沿上这一枝杏花取了,回到屋内,呈给谢危。
他靠在窗下的软榻上。
周岐黄的医术无疑精湛,连日来的修养,伤口已经渐有愈合之态,除却脸色苍白,清减一些,看着倒和往日没有太大差别。
剑书小声道:“方才宁二姑娘搁在窗沿的。”
谢危伸手接过。
小枝杏花的断茎处尚还留着新鲜的折痕,初绽的粉白花瓣,在这残冬将近早春未至的北地,有一种格外的娇弱柔嫩,甚至不可思议。
哪里的杏花开得这样早?
那一刻,他注视着这枝头的粉朵,只觉一颗心都仿佛跟着化开,有一种得偿所愿后如在梦幻的恍惚,然而唇边的一笑,到底添了几分深静平和的融融暖意。
目光流转,谢居安向门外看去。
落日西沉,周遭静穆。
剑书不敢惊扰,好半晌,等他收回目光后,才轻声问:“先才姑娘说的事,属下让刀琴去办?”
谢危点了点头。
剑书躬身便欲退走,只是退到一半,方想起点什么,停了下来,似有迟疑。
谢危便看向他。
剑书犹豫片刻,问:“宁二姑娘的意思是,抓个活的,关起来防他生事。可倘若……”
谢危眉梢微微一挑,落在那一小枝杏花上的眸光不曾抬起半分,对什么周寅之浑不关心,只淡淡道:“那就抓个死的。”





坤宁 第221章 一念善
第221章 一念善
“殿下, 燕将军与少师大人有过交代, 战事虽歇, 可忻州城里也未必那么安生。倘若您要出府走动, 属下等必要知会护卫随行。请公主容谅!”
院门口守的兵士在沈芷衣面前躬身半跪, 略有惶恐。
沈芷衣双手交叠在身前,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又缓缓移向院门外,终究还是慢慢收回了步,忽然就没了什么出门的兴致, 倒不想为难兵士,只冲他淡淡一笑,道:“也对, 天色将晚外头没什么可看的。我不出去了, 你起来吧。”
那兵士将信将疑,倒不太敢起身。
沈芷衣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心知自己若不回房, 只怕他还要继续跪着, 便不再说上什么, 转身往回走。
只是没料,方至庑廊下, 一道声音竟从门外传来。
“微臣周寅之, 前来拜谒, 请见公主。”
沈芷衣脚步顿时一停,眉头都因为意外而蹙了一蹙, 转头看去,果真是周寅之。
对方从门外走了进来。
兵士倒不好拦他。
沈芷衣与周寅之几乎毫无交集,唯一的联系或恐是此人乃奉她那位皇兄沈琅之命前来边关。但当年和亲时候,她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身份再尊贵,在那九五之尊的人眼底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推出去牺牲的棋子。朝廷原本就不顾她死活,周寅之对她也只是在除夕夜庆功宴上行过礼罢了。
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她注视着对方,道:“本宫与周大人所交不厚,倒不值得大人亲来一趟请安。可是有事?”
周寅之虽知这位长公主殿下本是朝廷昔日的弃子,可弃子既然还朝,又在这般特殊的时候,反倒有了非同一般的价值。
他来时得了沈琅的令。
此刻虽然察觉出沈芷衣的戒备与冷淡,却并不介意,反是走近了,垂首躬身道:“微臣虽与殿下无甚交集,不过奉命来忻州,一为传上谕,二便是为了接殿下回京。早些日是听闻殿下身体虚弱,小王子尚需修养,不好动身。不知近日可有动身回京的打算?”
沈芷衣静默。
周寅之却是微微一笑,道:“您本是至高无上的帝国公主,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便如今没有回京城的打算,也是无妨。臣下回头传告圣上便是。只是京城路途遥远,圣上,太后娘娘,还有临淄王殿下,对您都甚是挂念。臣从京城来时,道遇临淄王殿下,特写了一封信来着微臣亲手呈交殿下。”
本事至高无上的帝国公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沈芷衣隐隐觉得这话是意有所指。
她看向周寅之从袖中取出的那封信,一时竟没有伸手去接。
以沈玠善良的性情,的确有可能给她写信。
然而沈琅却绝非仁厚的君主。
倘若这真是沈玠半道拦住请人送来的信,周寅之这般趋利避害的精明人,绝不会如此轻易便将这封信呈递于她。要么这封信已经被人看过,要么……
这信根本不是沈玠写来!
周寅之见她未接,也不收回手来,只保持着呈递的姿态。
过了许久,沈芷衣才伸手。
薄薄的一封信交至她手中。
周寅之便望着她笑起来,道:“圣上对殿下也颇是想念,能知殿下安然无虞,圣上也颇为高兴。他日回得京城,定为殿下一扫边关尘埃。”
沈芷衣看着信封,没接他话。
周寅之自知自己在如今的忻州并不讨人喜欢,也不多言,躬身后再退。
他从院中出去了。
门口几名兵士依旧肃立两侧。
沈芷衣在廊下伫立良久,望向头顶渐渐发暗的天际,竟觉旧日那股悲哀并未因这两年的疾苦而消散,只是换了个模样,仍然盘桓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在宫中也好,在鞑靼也罢,甚至是在这忻州城、将军府……
弱者终究还是棋。
*
忻州城里是什么局势,周寅之已经探得颇为清楚了,这时候不免慨叹于沈琅的高瞻远瞩、帝王心术。倘若朝廷对忻州不管不顾,他日燕临必定起兵造反。可派他前来不仅能将这帮逆党一军,还能将对方陷入两难之地——
无论回不回京城,都落入被动。
要回京城,必定单枪匹马;不回京城,沈芷衣无论如何都是公主,又岂能真让她行动自由不受约束?
只是一路来,到底没敢拆开信看。
他暗地里摸了好几回,明显能感觉到有个不大的硬物,恐怕绝不仅仅是一页纸那样简单。
周寅之思忖着,想自己来忻州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成,只除了一件……
不知为何,想起来竟有些不安。
他负手往前走去,才刚过拐角,便看见前方一道身影走了过来。眉目清秀,颇为沉静,手里拿着几本账册,一面走还一面翕动着嘴唇,掐着手指,似乎在算什么东西。
周寅之脚步便停了下来,拱手道:“尤姑娘,倒是赶巧,又遇到了。”
尤芳吟一怔,这才看见他。
她脚步便也停了下来,只是并未离得太近,毕竟二姑娘先前提过,此人须得防备几分,到底有几分疑虑,她当敬而远之,所以只道一声:“见过周大人。”
周寅之看了她手中账册一眼,道:“这几天看着府门口忙忙碌碌,你同任老板好像也采买了不少东西,这是很快就要启程回蜀中了吗?可真是想不到,两年过去大家都变了模样。当年周某在狱中为尤姑娘寻账册时,倒没料着姑娘他日有这般厉害,实在是人不可貌相了。”
当年的确多劳周寅之照应。
尤芳吟到底一副纯善心思,也不好对此人冷脸,面上也稍稍缓和,笑笑道:“也不过就是些茶叶布匹之类的小生意,忻州物产不太丰饶,做不大。”
周寅之本只是借机寒暄,可听得“茶叶”二字时,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天城门楼上,姜雪宁与他谈及幺娘沏茶的事。
那日对方的神情,始终让他隐觉不妥。
这时他眸光微微一闪,却转若寻常地向尤芳吟道:“我在京城喝的许多茶,都是从尤姑娘做会长的商会里运出来的,岂能算是小生意?听说有些茶比宫里的还要好。”
一提到宫里,尤芳吟倒不敢随意应承,生恐沾上祸事,忙道:“您说笑了,四方茶事,最好的茶一律是先留进贡。便是我等行商,也得等各州府进贡的时间过了才与茶农相谈。便有时遇着州府的人来得晚了,也是候着等他们先将顶尖的那批茶挑走,万不敢有所僭越。”
这一瞬间,周寅之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等各州府进贡的时间过了……
他终于想起那日城门楼上,究竟是什么地方使他耿耿于怀,终日不安——
是他露了破绽!
周寅之的心沉了下去。
尤芳吟还未有所察觉,轻声道:“此次忻州实在是人多事忙,腾不开时间,他日若到京城,必登门拜访,再谢周大人当年之恩。”
说完她裣衽一礼,便要往前走去。
周寅之初时也没说话,直到拱手与她道别,两人都已经擦肩而过时,他才跟忽然想起来似的,转身道:“尤姑娘今次也采买了许多忻州本地的茶吗?”
尤芳吟一顿,转身道:“不错。”
周寅之便笑起来,仿佛多了几分不好意思,竟道:“我是个大老粗,不懂茶。不过家中倒有一位内妾颇好饮茶,早年也是茶农出身,身世孤苦。我这几日也将离开边城回京,眼下倒有个不情之请。尤姑娘采买的茶想必是极好的,不知能否指点一二,匀我少许,我好顺路带些回去,让她品上一品。”
尤芳吟微微怔住。
周寅之忙道:“价当几何,周某照付。不过尤姑娘若没空便算了,我再找别人问问也是。”
到底是他态度谦和,又提及那位内妾。
尤芳吟虽不知其人是谁,可想周寅之昔日救过自己,千里迢迢来忻州还记挂家中之人,心里便软几分,想这也并非大事,便点了点头道:“不妨事的,只是边关的茶粗一些,怕不合她口味。等我将这账册放下,周大人随我来一道去取便是。”
周寅之于是道了一声谢。
尤芳吟走在前面,他随后跟上。
只是在对方转过身去时,周寅之面上便笼罩了一层阴翳,犹豫过后,终究化作一抹狠色:破绽已露,眼下的局面实已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了。一不做,二不休,或恐还能富贵险中求!
*
姜雪宁用过晚饭,洗漱已毕,正准备散了头发睡下。
却没想入夜时来了人。
竟是剑书在外头,听得出声音不够和缓,带了几分凝重:“宁二姑娘,前些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初步传回了加急的讯息。周寅之十二月下旬才入的关中,却不是从京城那条官道来,途中有人见着是从西南蜀中折道,或许是从京城先去了蜀中一带,才至忻州!”
姜雪宁执着乌木梳的手指一僵,几乎瞬间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窜了上来。
心电急转间,只觉不妙。
周寅之去蜀中干什么?
梳子径直拍回了妆奁,她脑海里灵光一闪,一种不祥的预感竟然升腾而上,使得她豁然起身,拉开门,竟然直接越过了剑书,迅速朝着尤芳吟所居的院落走去,只道:“快找人知会任为志,在刀琴抓住周寅之之前,叫他们一干人等万莫乱走!”
剑书不敢有违,随她一道出了院门时,便立刻吩咐下去。
姜雪宁却是半点也不敢停步。
越接近尤芳吟的居所,她心跳也就越发剧烈,远远瞧见廊上悬挂的灯笼都觉晃着眼。然而在一步跨进院门时,她的脚步却骤然停住了。
昏暗的院落里,竟隐隐浮出血腥味。
刀琴刚从门内出来,似乎要冲去外面找谁,此刻却骤然停住,立在了门边。他面颊上划了一道血痕未干,手中还紧紧扣着没有放下的刀刃,几乎带着一种惶然的无措。
他看见了姜雪宁。
张了张口,有些不敢直视她,过了片刻,才涩声道:“宁二姑娘……”
这一瞬间,姜雪宁脑袋里“嗡”地一声,只觉头重脚轻,站都站不稳。
不亮的灯火照着。
大开的房门里,鲜红的血迹堆积,慢慢沿着地面的缝隙的流淌出来,汇聚在门槛处,浸出一片深暗颜色。
“芳吟!芳吟……”




坤宁 第222章 最好的芳吟
第222章 最好的芳吟
点在屋内的烛台, 已经翻倒在地, 熄灭成一片黑暗。仅有院中的灯光能模模糊糊穿过雪白的窗纸, 映照入这一间屋子。
姜雪宁都不知自己是怎样走过去的。
又到底是怎样一种力量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使她不至于在行进的中途倒下。
刀琴脸上的伤口有血, 甚至手上也沾满了血迹, 仿佛是才替谁用力地按住伤口。
那血从他手指上滴答往下落。
在姜雪宁从他身畔走过时, 这清俊寡言的少年几乎哽咽:“是我慢了……”
姜雪宁却跟听不见似的。
她只能看见那顺着地砖缝隙蔓延的血泊。
原本整齐的屋子里,箱箧书本账册,几乎都已经翻乱, 几本账册与一沓宣纸散落得到处都是。那个昔日清远伯府的庶女、那个过去吃了好多好多的苦的姑娘,就那样奄奄一息地搭垂着眼帘,无力的脑袋轻轻靠在多宝格的底部, 清秀的面颊已失去血色。腹部那一道狰狞的从背后捅过来的伤口, 被她手指捂着,可鲜血依旧静寂地流淌, 一点一点带走她所剩无几的生机。
怎么会呢?
不该是这样的。
姜雪宁还记得自己去清远伯府赴宴的那天, 几个凶恶的婆子从走廊那头冲过来, 气急败坏地追赶着她, 她又怕又急,撞到了她, 弄脏了她的香囊。那一滴眼泪从她大大的、清澈的眼睛里掉落下来, 让人想起草尖上的露珠。
局促, 柔软,笨拙。
但像是那根草, 微不足道,却有着顽强的生命。
即便是被那帮坏人抓住,使劲地往水里摁,也在用力地挣扎,拍打着湖面,溅起涟漪,搅得水波乱了,倒映在其中的天也皱了。
她救了她之后,曾经误解过她,以为她毫无资质,不求上进。
可她给了她惊喜。
从宫里出来的那一天,她将那装着银票和香囊的匣子双手捧到她的面前,小心而又充满希冀地望着她,却不知在她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那一刻,才是姜雪宁重生的真正开始。
离开京城两年,几乎都是尤芳吟陪在她身边。
从蜀中,到江南。
外人眼中她或恐是不受宠的伯府庶女,温婉的任氏盐场少奶奶,甚至是会馆里以诚以信的尤会长,可在她眼底,她永远是那个一根筋的、认定了便对人掏心掏肺的傻姑娘……
姜雪宁觉得自己此刻的身与心已经分作了两半,反倒使她拥有了一种怪异的冷静。
她来到她身畔,轻轻地跪在那片血泊里。
然后伸手帮助她捂住那淌血已经变得缓慢的伤口,声音里有种梦呓似的恍惚,只是道:“芳吟,芳吟。我来了,没有事了。他们都去叫大夫了,周岐黄的医术那样好,你一定会没有事的。”
尤芳吟的眼睫低低搭垂着,在听见这声音时,终于缓缓抬起。
然而眼前却是一片的模糊。
姜雪宁背对着门口跪坐,她的视线也昏沉一片,就像是自己的魂魄已经被无底的深渊和索魂的地府拘走了一半似的,不大能看清她的模样。
可她能分辨她的声音。
于是竟在这一刻,做出了往日般寻常的神情,好像此刻不是生离死别一般,低哑地唤:“二姑娘,你来啦。”
姜雪宁对她说:“不要说话。”
尤芳吟眼底渐渐蓄了泪:“刀琴没有骗我。我叫他去找您,可好怕他不听,去找大夫,耽搁了时间,叫我见不着您的面……”
姜雪宁的声音已添了颤抖:“不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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