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那血从他的指缝不断渗出来,灼得他热泪盈眶。
 他骤然抬首,愤怒如狮咆:“废物!”
 这一句废物,是骂曲夜,是骂樊华——
 更是骂自己,竟沦落到要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去的地步,如此无能。
 他捧着顾少棠的脸,埋下头抵着她渐渐发冷的额心,眼中全是痛楚。
 他不甘心,怎么也不能甘心!他不放弃,绝对不可能放弃!
 骤然拔身而起,一眨眼间,樊华已被他扼住脖子抵上了石墙,砰然一声。
 樊华双足离地,双目暴突,脸色紫胀而冒青筋,后背被粗粝的浮雕撞得出血。
 雨化田满眼风暴,已是濒临疯狂:“把巫蛊宝典交出来!”
 樊华连呛咳都无法,如何回答,曲夜见他落难不忍,急声喊道:“莫杀他!”
 雨化田吼道:“我只要巫蛊宝典!”仍将掌心略微一松。
 “你要巫蛊宝典……何用……千秋蛊……无法可解……”樊华憋出声来。
 雨化田怒意暴炽:“我偏不信!”
 掌中猛又施力,颈骨作响,他满眼阴沉,顾少棠眼看着要撑不下去,他已是抱着一起死的心。
 曲夜喘息着,忙又开口:“雨化田,你快放了他,老乞自有解蛊的办法——”
 雨化田眼神一变,但对他已是无法信任——
 “你若真有解法,何以让她白白受苦?!”
 “若此蛊随随便便就能解得,老乞自不会拖延到现在,你和棠儿都还有一线生机!快放手,莫跟他同归于尽!”
 雨化田一刻犹豫,余光里见顾少棠气若游丝,眼看就要魂归九天,忙一把如弃脏物般甩开樊华,顷刻逼近了曲夜,抓住他右臂想向顾少棠处拖拽,这一抓——竟浑然未觉其臂枯瘦异常。
 曲夜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樊华摔得头昏脑胀,五脏六腑俱痛,却仍吃吃发笑:“老怪物你还要撒谎……千秋蛊是至尊之蛊,巫蛊宝典中没有解法,你又如何能解?!”
 曲夜道:“老乞为解棠娃儿身上不死之身的毒,曾重炼千秋蛊。”
 樊华大笑至呛咳:“那么如今你是想用千秋蛊来攻千秋蛊?真是妙招啊!那只不过会让她死得更快而已!”
 曲夜抵膝看着顾少棠,满眼疼惜,真悔恨拖累于她,却道:“千秋蛊你已施在她身上,老乞自不会犯此错误,只是我另外炼了一种蛊……早年,老乞为了雨化田,而在鬼门峡炼千秋蛊时,就已经想到解开此蛊的方法,虽然冒险,但那也是破解千秋蛊唯一可行的方法了……”
 “究竟是何方法?!”雨化田急声喝问。
 曲夜神色一憾,徐徐又道:“华儿……这个办法,你应当也想过要尝试……可惜,你找上的人不该是顾少棠。”
 樊华脸色一变,像是明白了什么。
 曲夜转而看向雨化田,谨慎道:“此法仍是以蛊攻蛊之法,但并非由老夫来施蛊。”
 樊华骤然怒喝:“你没有权利——”
 曲夜紧迫盯住雨化田:“此法非常危险,成功则活,不成功则死,你敢是不敢冒险?”
 “何为成功,何为不成功?”
 “若你们相爱,便能成功,若你们心存杂意,蛊毒就会在施蛊过程中反噬。”
 雨化田一凛,狐疑道:“这到底是什么蛊?”
 曲夜正要开口,樊华已扑了过去:“你住口!”曲夜厌他阻拦,猛然一掌挥出,樊华被那袍袖扫来的内力荡开,正狼狈摔跌,惊目却见他袍袖之下,右臂已然是森森白骨。
 他脑中一震。
 “雨化田!你先带棠娃儿寻一僻处将她安置好,老夫立刻就来!”
 樊华像受到了极度打击一般,浑身无力,犹不敢置信。
 曲夜说他重炼了千秋蛊,他本不信,千秋蛊并非短短时日能炼成,但他现在迷茫了。
 曲夜真是为了救顾少棠……宁可将自己的右臂,送于蛊噬。
 这是为何……这不是他会做的事……这不该是他这种人会做的事……
 雨化田心中已是燃起希望,忙抱起顾少棠,匆匆闪入廊道。
 曲夜回身,满心恨不成才的无奈,只低声道:“华儿,江湖险恶,师公一直不愿你趟入浑水,施蛊于你,也只愿你能活着,就算苟延残喘……师公知道,只有恨能让你活下去,只愿你能在仇恨中悟透这世间之事,从此脱离苦海,可时至今日,你已沉沦至此,再无法寻得解脱,那么……便只能由师公来送你一程了——”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相思否
 “你想杀我?”
 他心里已知道答案,却是不能相信:“……你怎敢杀我?你杀了我,他们也会死。”
 “蛊宿之身会因蛊主之死而发作,但其中犹需几个时辰,虽然几个时辰太短,却已足够……以蛊攻蛊之法一旦施用,最终结果或是死,或是得救,仅此而已。”
 樊华屏住呼吸,面露恐色:“不要……”
 曲夜不忍听他呼喊哀嚎或者求饶,手中长剑骤然贯出,樊华只觉利刃直逼而来,却哪里躲得开,只猝然一闭眼,便感觉自己被人抓住,未及回神,那一瞬之间,人已被扯向城楼栏杆之外,飞坠而下——
 长剑落空,钉入圆柱。
 曲夜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蒙面黑衣人救走樊华,是他……
 或不是他……
 曲夜黯然阖目,反身折向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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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帐垂,轻烟荡。
 流苏垂帐内人影绰绰,飘出几缕烟雾般的寒气,曲夜将帐内一切布置妥当才便退身而出,趺坐于帐外,一句一顿向里口授巫蛊之诀。
 帐内二人皆是伤重之躯,全都是勉强坐着,仔细听着。
 顾少棠浑身乏力,只任凭雨化田为她解开腰间束带,他那将薄软衣裳褪至她臂弯,裸出白皙如月光的身躯,而自己却只是解开衣襟,袒露胸膛,帐内光线朦胧,顾少棠隐约能见,他那肩骨处伤得糜烂一片,背部虽不能窥见,但惨况可想而知,顾少棠闭上眼,滚烫的泪悬在眼眶。
 雨化田以为她神志昏沉,探手抚上她的颊:“棠儿,你可听清楚了?”
 关乎她的性命,绝不可大意。
 顾少棠抑住了泪,睁开双眼看他,缓缓点头,又将目光向下。
 两人双膝相抵之处置着一个巴掌大的紫色虫鼎,鼎上两个洞口,各能容一指,正冒出缕缕轻烟寒气来。
 雨化田手掌在鼎身试探地了摩挲一下,触感冰凉,犹豫一刻,才将食指探入洞口,立时感到指尖被什么重重咬了一口,只觉钻心剧痛,顾少棠视线又回到他身上,觉他伤痕累累,憔损得不能细看,心霎时一阵痛过一阵,便吃力地挪过去,扶住他的手:“疼吗?”
 “没关系。”
 雨化田手指在虫鼎里待了一会,觉无异处,这才将顾少棠的手也扶向虫鼎。
 顾少棠指尖愈近,碰到冰冷的虫鼎,眼前蓦地闪现出自己拔刀冲向樊华时的景象,她一怵,骤然胆怯缩手:“我不想……”
 雨化田安抚道:“不要怕,相信我。”
 顾少棠抿唇不语,心中一片混乱——她是不相信他么?自然不是。
 那么她在犹豫什么……
 雨化田捏住她的指,轻轻挪向虫鼎,顾少棠没再拒绝,只是指头甫探入,眉头便紧紧一皱,他知那痛楚,便倾身吻她眉梢,柔声安抚:“我知道很痛,忍着点……很快就好……”
 顾少棠低低喘息。
 鼎内虫豸软如胶物,紧紧缠绕攀附二指,锐口刺入皮肉,狠噬汲血,那痛意却让人清醒了许多。
 然而越清醒,思绪越发芜乱,顾少棠感到迷茫。
 那蛊虫吸足鲜血,唾尽蛊液,**如蝉蜕般,从指尖跌落下去,她将食指抽出,只见出血之处,正凝着一颗血珠,恰似红豆相思。
 雨化田眼中情动,看向顾少棠,视线相对,犹如红线牵引,手指同时向对方探去,指尖感觉到了彼此心口鲜活的搏动。
 曲夜之言,犹在耳畔。
 此蛊不存在于巫蛊宝典中,乃是樊华生母所创的秘,因爱而生,因爱而存,吸食鲜血便会醒觉,而一旦附蛊于心,于情间便不可背叛——此蛊非苗人也可运用,但必须是由情意坚定之眷侣为对方施蛊,因而此蛊——名叫“相思蛊”。
 唇边喃喃,蛊诀犹如爱誓,催动蛊虫,血珠紧贴皮肤,从指尖渗入血脉,直达心口,只见丝丝赤色,在彼此指下,犹如血脉浮现,更如藤蔓伸展,从心口蔓延开来,艳若曼殊沙华。
 苗人之外,任何人的身体都无法容纳两种强蛊,所以相思蛊一旦遇到千秋蛊,必然会相互吞噬,而若真有一方被吞噬还罢,怕的是两相持强,僵持不下,饱尝噬蛊之痛,期间必然极端难熬——
 就算真发生这种情况,你们也定要挺下去,在完全施蛊之前,绝不能停止,老乞再提醒一句——相思蛊因爱而强,只要你们对彼此情意坚定,必然能战胜千秋蛊,从而解脱束缚,但若在此期间,你们对彼此的情意,动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相思蛊就会失去控制并开始反噬,其后果……不堪设想……
 老乞想,你们如此相爱,必然不会出这种事……
 当然,绝不会出这种事,他们是如此相爱……
 雨化田星目微阖,额际出汗,感到血液滚烫,蛊毒在体内厮杀,虽缓慢,但确实能感到千秋蛊的力量在逐步消弱下去,顾少棠的手掌柔软贴合在他胸膛上,那温暖令他感到安稳,仿佛只此,便已能助他战胜一切……
 猝然一股剧痛自体内涌起,如掀狂浪,雨化田浑身一震,诧然睁目——
 棠儿?!
 瞠目所见,沉在阴影中,是顾少棠痛楚过后,无措的眼神,想要向他解释,又无从开口的表情,那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雨化田如坠冰窟,眼神都变了。
 顾少棠心如悬空,挣扎迷茫,见他薄唇抿得死紧,眼神陷入暗影徘徊的冰冷,心内更为惊惧,越惊惧,越无法开口,要如何解释,她心中的动摇。
 得而复失,加倍痛楚。
 痛已不能言喻,雨化田喉间血腥涌起,透骨寒意,笼罩全身。
 你竟不爱我……
 只这一句,哽在喉间,无法道出。
 道出了口,便一霎又坠回到那段行尸走肉的岁月——
 他已尝惯了温暖,不能再回到那极寒之地去。
 顾少棠浑身发抖,亦是备受打击,无法冷静下来。
 她亦不愿如此……她确信自己爱他,感觉依然那么强烈,可是突然之间,一切都混沌不清了……她感觉自己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她将掌心紧压在他胸口,仿佛要碰触到他的心,只知不能这样下去……若相思蛊反噬的话……他会有危险……她相信这份爱,她相信啊!——可她慌张抬头看他,却觉应当发自本能的感情加上了自己近乎强迫的信任,让自己陷入了更混乱的泥沼。
 她将他的眼神看在眼里。
 她被怀疑了,她知道,她无所适从,对他这样的神情,她清楚感觉到相思蛊的力量开始消弱,一点一点,不可挽救地消弱下去,像要被黑暗吞噬,强烈的委屈几乎逼出她的泪,她不能置信,更无法面对,心慌得像迷路的孩子,她紧紧咬着颤抖的唇,埋下头,难过得想要大声痛哭,压在他胸膛的手,渐渐失力,将要滑落。
 雨化田猛然扣住她的手,紧紧压在自己胸膛:“不要放开我……”
 顾少棠怔怔抬头看他。
 瞳眸深处,阴影散去,雨化田松开她的手,倾身过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颈边,低声劝慰:“你不要着急。”
 修长的指间缝隙里倾泻下来她乌黑的发,他轻轻顺理着,掌心透着暖意,仿佛要替她抚平心中杂思:“你的想法总是很多,我知道,但现在不是时候。”
 “雨化田……”她想解释,她被何物困扰。
 “现在,只是现在,你只要看着我,想着我,只要这样就够了。”
 “我……”
 “我从不怀疑,我的棠儿够洒脱,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倘若不爱,又怎会露出难过的表情?我知道你爱我,就算你从来不说。”他紧贴在她耳畔低语,温柔得让人心碎,他不需要听解释,因为他相信。
 不需要任何可见的证据来证明的相信。
 他一时心痛不解,只是因为爱得太深,便容易想不通。
 顾少棠被他的话语撼动,只觉心里一团火热,闷闷烧着,烧得情难自抑,她仰首,吻上他唇瓣,无需言语,情愫浓烈,倾注于这一吻。
 由双唇点亮的焰,是相思蛊的如火肆张。
 雨化田回吻着她的奉献,彼此手掌临着心脏,痴痴缠绵。
 情蛊复炽,强大难当,千秋蛊宛若待宰弱鼠,一步一步,退无可退,不消双辰,便要被吞噬殆尽。
 紧密相拥,唇舌交缠间,虫鼎尸壳齑粉破碎,点点荧光,浮到空中,宛如星屑。
 雨化田微微皱眉,感觉伤口起了异样的变化,细密针刺之感,压在肩背伤处,恰是当初地宫之下被聿弥蝎蜇咬后的感觉。
 原来相思蛊本属心蛊,汇极阴极阳之毒物炼制而成,而幻冥虫聿弥蝎,正好在此两极之端,恰好为曲夜炼蛊之用,此二种毒物嗜杀汇融而成之蛊,毒素相互抵消,这相思蛊,也便成了药蛊,其时吃尽了千秋蛊,便将蛊转移到伤处,起了作用。
 攻城之声,由远至近。
 蛊毒渐渐平息,指尖缓缓松开,感到力量开始恢复。
 蔓延的赤纹,淡化收拢,在彼此的心口,化作一个赤红焰纹印迹。
 仿佛有滴水的声音。
 静谧之中,他埋首在她颈项,与她紧紧相拥,谁也没有开口。
 他有些事情想不通,他需要更靠近她的心,去看清楚……
 她在想些什么……
 是什么使她动摇……
 顾少棠环抱着他颈项,满心歉然:“对不起……”
 雨化田目光一沉,似明白了什么,他不语,只抬手为她合拢衣裳,猝然起身。
 顾少棠拉住他的手:“雨化田……”她有点慌,不想他离开。
 雨化田站定,俯下身,温存似的地吻了吻她的粉额:“等我回来。”
 顾少棠指背抵着额头,怔怔的看他旋身挥开罗帐,大步走出,头也不回。
 罗帐缓缓飘垂,掩住她落寞的眼神——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魔焉
 雨化田重步踏出殿室,只见曲夜站在廊亭之外遥望天际。
 血色暮光,残云叆叇,映他薄衣猎猎,形销骨立,臂弯拢着一把剑,青衣裹着,金鞘纹,蟠龙饰,正是被樊华收走的那把三刃剑。
 脚步声邻近,他不回头。
 “这把三刃剑,本是老乞造给华儿的……可我始终都没给他,结果落在了你手里。”
 叹息之言落下,臂间已然空荡,是被雨化田抢了剑去,他臂间再无一物,却越发觉得沉重难载,只能探出手去,扶住栏杆,撑着自己老迈的身躯。
 “雨化田……能否看在老乞救你两次的分上,饶他一命?”
 雨化田步伐只一顿,眼神极冷,赫然挥衣而去。
 曲夜惋惜叹息——想也当然,被逼到了那样的境地,若还能原谅,便不会是雨化田。
 莫可奈何,彰显眼底。
 他重又抬头,望着漫天残暮之像,夜色将临,蛊噬之引,会令他半身作痛不休,就算真想阻止,拖着这幅残躯,他也无法施为,喘息之余,沉沉闭目,只当此乃业报,苦笑不已。
 到了这时,他只希望樊华能逃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那蛊宿之身,能多活一刻,便也是一刻了……
 薄暮冰寒,凉风抚骨,曲夜佝偻背脊,扶住右肩,折返殿内,只见四围罗帐,暗色中遮掩了动静与身影。
 “棠娃儿,你在想什么?”
 异常沉默。
 曲夜几乎就想要掀开垂帐,看看她是否还清醒着。
 顾少棠清醒着,只是面孔陷在阴影里,思绪重重,眼神迷惘。
 “曲老头儿……”她突然启唇,缓声道:“这阵子,发生了好多事……”
 “老乞知道。”
 曲夜燃起烛火,身影映在垂帐上。
 “樊华……他说了很多事,关于你的事,听起来,跟我认识的你完全不一样……”
 曲夜垂目不语。
 “他言之凿凿的,好像你真的罪大恶极,可是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以异象之说向皇帝进谗言的人,在陪葬冢里设机关阵的人,抢夺巫蛊宝典的人,抓了万优炼药的人,究竟是谁,她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
 “不是你,你不会做那种事。”
 曲夜心中酸楚阵阵,却只笑:“棠娃儿,你始终凭感觉认人,却没能洞悉我华儿,经此一事,你还对自己的感觉深信不疑嚒?”
 顾少棠陷入沉默。
 曲夜摇头又叹道:“是或不是,早已没有差别,这些灾难终归都是因我而起,可老乞真不知……会害你吃这样的苦头,棠娃儿,老乞在此,只能向你赔不是了……”
 老迈之躯,竟隔着垂帘,深深稽首而下。
 顾少棠依然坐着不动,好似倦到无法动弹。
 “我在想……你是为了让他恨你,才把一切罪责揽上身的……你想让他活下去,可不是?”
 这回是曲夜不言语。
 顾少棠单薄一笑:“换做以前,我一定会笑你……仇恨,怎么可能成为活下去的信念……”
 声音却低了下去。
 曲夜隐隐感觉不对劲:“棠娃儿,你怎么了?”
 顾少棠低低发出笑声:“原来只是我太天真,以为仇恨只是脆弱的表现……可现在我终于明白……它的力量有多可怕……”
 颤抖的指掌,捂住了发冷的面颊,指缝间,泄露出的彷徨,是她心里那鲜血淋漓还未能治愈的伤——
 “那种力量强得不能阻挡,能逼得人发疯,甚至还能……把爱扼杀……”
 那一刻,在阻止雨化田断臂和杀了樊华之间——她选择了,握住匕首。
 仇恨凌驾于爱之上,一瞬疯长,杀意拥挤得像要从心里炸裂开来,她无法呼吸。
 冲破蛊毒束缚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嗜血的狂热,蒙蔽了心灵,悲伤与狂热共舞,令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顾少棠眼神摇撼痛苦,埋下头,心中充斥了寻不到归途的寂寞与恐惧——
 她不相信的,不是雨化田,而是将他陷入险境的自己——
 背弃了爱,选择了仇恨,她是否已被夺走了爱他的资格——她不能想通——难道她对樊华的憎恨,会比对雨化田的爱更强烈?她竟无法不去怀疑……
 原来她的心,竟比相思蛊,更容不下一丝怀疑。
 静寂如雾霭笼罩,漫无止境的沉默中,顾少棠环抱自己,将头埋入膝间。
 “棠娃儿,你这是有了心魔……”曲夜打破沉默,叹息道。
 顾少棠一瑟,眼神寒彻……
 心魔,心魔,她竟让樊华进驻了她的心?
 “且还幸而,你会为此苦恼……”
 曲夜阖目微胧,记忆回溯,是旧日重影——
 那浑身裹伤,伏在案前,不断重复书写着亡父遗誓的单薄身影,凌乱翻飞的纸,倾倒一地的墨,映衬她阴沉的眼神,充斥无法释怀的痛楚——驻守门外,是老者怜悯的目光,背窗而邻,是青年沉思的眼神。
 他又道:“我倒还怕你只将这一切,不当一回事,抛诸脑后,也只将恨,也当做可以随意驱使的利器……那便不再是你了,幸而,你还是你。”
 顾少棠听此一言,心中更是空落:“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她无法言语,当见到伤痕累累的雨化田出现时,那痛楚,无以名状,那一霎,只恨不得将那曾自信满满,坚称绝不会拖累他的自己,将那可笑的嘴脸撕成碎片。
 她终是成了他的绊脚石——
 顾少棠指掌发颤,即使抱紧自己也无法缓和那种害怕。
 她又想起……自己也曾像如今害惨了他这般,害死了爹爹——
 那本已被封闭在心灵深处的痛楚,不去细想,不敢回想,刻意遗忘,视而不见,却仍无法阻止,被挤压成一团,以为痊愈,怵然掀起,才觉里头早已腐烂成灾,钻心蚀骨——
 爱她之人,因她而死,为她而伤,她无法承受这份沉重。
 指尖猛然掐入掌心,她沉闷喘息,仿佛要阻止自己任一颗心软弱下去。
 这样的软弱无力,狼狈得无所遁形,令自己感到羞耻,就连去想他,怕都要失去勇气。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憎恨之情,总会比爱更强烈……正如黑山异志所言,世间万物,唯爱恨令人奋发而痴狂,不顾一切,而恨是尖锐,是痛苦,是求生的意志,恨到极致,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谁也无法阻挡——棠娃儿,你长久活在爱中,不过一时被恨意驱使,正如同镜面现出一道细小瑕疵,难道为此就要将它摔碎了事吗?”
 “不——”顾少棠骤然埋头低喊,不愿认输。
 “你既有如此强烈的意志,该怎么办,便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应当很清楚和他在一起要面临多少风雨……你的选择也不多,若坚持,便留下,若退缩,便离开,仅此而已……”
 “我……”
 “不要着急回答,一时意气不能解决难题,你且静下心来,好好想清楚,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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